第二章 眉間掛劍

第二章 眉間掛劍

第二章眉間掛劍

梁家三人抵達百丈坪時,只見人馬來往,哄響得厲害。坪子三面臨山,剩下一方則是黑壓壓的松林,一條黃泥路不寬不窄,穿林而過,印滿了人馬足跡。

午時已至,三通號罷,人群向坪中心的木台聚了過去,叫嚷聲卻不見歇,只因來的多是久違老友,一時勾肩搭臂,親熱不已。

梁文靖頭戴斗笠,背依一株老松,悶悶不樂,經過客棧之事,他氣惱萬分,本欲就此離開,但終究拗不過妻兒,無奈就近買了三頂草笠,各各戴上,不以真面目示人。

草笠闊大,蓋住梁蕭的小臉,害他時時用手撐著。他瞧了片刻,忽道:「這老頭兒挺神氣!」梁文靖循他手指望去,木台上立着一名五旬老者,頭戴萬字巾,身上一襲白袍,胸前描綉淡墨山水,雲霧中一隻大鷹張翅探爪,若隱若現。梁文靖道:「這想必就是雲萬程了。天眼雕王,名不虛傳。」蕭玉翎冷哼一聲,道:「什麼叫名不虛傳,一句話,人要衣裳馬要鞍,改天我也給你做一件這般衣衫,穿了往台上那麼一站,哼,包管比這糟老頭神氣。」梁文靖回望妻子,只見她眉眼彎彎,淺淺而笑,便覺心中溫暖,笑道:「你不常罵我么,穿什麼衣服都像土包子。」

蕭玉翎白他一眼,道:「我說了你就信啦,我說你是大蠢驢,你是不是呀?」梁文靖莞爾道:「自然不是,你不是常罵我比驢還蠢么?」蕭玉翎欲要發嗔,但見丈夫嬉笑神氣,便啐道:「好呀,你這死獃子也會繞彎子說話了?可你再土再蠢,也勝過那個姓雲的。你記不記得,那天在城頭,你穿着鎧甲,瞧著比誰都精神……」說到這裏,忽見梁文靖面色泛黑,心知他不願提起舊事,便笑一笑,住口不言。

這十年來,夫妻二人雖然如膠似漆,相親相愛,唯獨當年守城之事,誰也不願提及。蕭玉翎一時高興,無心說起,梁文靖念起亡父,心中不勝黯然,忽聽梁蕭叫道:「爸爸,咱們近一點好嗎?這裏看不明白。」說着梁文靖一瞧他便覺生氣,虎起臉道:「不成!你就是人來瘋,一到人堆里,鐵定又要生事!」梁蕭撅起小嘴,兩眼瞧著玉翎,想搬救兵,蕭玉翎笑笑,湊近他耳邊說:「乖兒,你爸今天吃足了炮仗,我也不敢觸他霉頭呢。」梁蕭失望之極,又覺納悶:「媽也怕起爸來了?哼,比公雞下蛋還要古怪。」

梁文靖沉吟一陣,忽道:「玉翎,你說我會不會傷了他?」蕭玉翎道:「傷了誰?」梁文靖道:「就是那個姓雲的少年,我急於脫身,出手忒重了些。」蕭玉翎道:「打就打了,你還怕老窮酸找你算賬?」梁文靖笑道:「敢情你也瞧出來了?」蕭玉翎道:「獃子才瞧不出來!不過我卻奇怪,老窮酸好端端的,為何改叫鳳翔先生?」

梁文靖道:「這大約是先生遊戲風塵的假名,鳳凰之中,鳳者雄也,凰者雌也……」蕭玉翎道:「什麼雄也雌也,公也母也才是!哼,你一說,我也明白了,鳳是公的,翔字拆開,便是羊羽二字。」她白了梁文靖一眼,恨恨道,「當初他捉弄得我好苦,你也是幫凶,都該按住打屁股。」

梁文靖不想事隔多年,她還記仇在心,無奈笑道:「你要打,儘管打我。」蕭玉翎道:「好啊,你當我說笑嗎?」伸手要打,見文靖作勢欲閃,便收回縴手,含笑道,「我才不想打你,皮粗肉厚的,打得我手痛。」梁蕭冷眼旁觀,忽地插話:「媽不是不想,是捨不得。」梁文靖不禁滿面通紅。蕭玉翎咬牙道:「小混蛋你懂個屁,我看你才是皮癢欠揍。」說着輕輕打了梁蕭一巴掌。梁蕭咯咯笑道:「我就皮癢,我就皮癢。」只在她懷裏亂拱。蕭玉翎見有人瞧過來,不由粉頸泛紅,低聲道:「乖乖的,否則我不抱你了。」梁蕭倒真怕她放下自己,人小腿短,看不成熱鬧,忙端正姿態,平視前方。

雲萬程立在台上,瞧著下方人頭聳動,胸中好似燃了一團火:「人說這十年來,大宋過慣了太平日子,人心不如往日。但看這百丈坪中,哪是這個樣子?」游目四顧,卻不見靳飛、雲殊,心生不快,再看台上,又暗暗發愁:「三位老友遲遲不來,莫非道上出了事情?」

左旁的白髥老者瞧出他的心思,笑道:「老雕兒,時辰已到,不來的也就不等了。哈哈,老頭子可是忍耐不住,想要痛飲四碗歃血酒呢!」雲萬程道:「老哥哥你又說笑了,歃血酒一碗足矣,何用四碗?」白髥老者笑道:「跟你老雕兒說話太無味!你想,那南天三奇竟敢遲到,是否該當痛罰?若論打架,人道『南天三奇,滿二無敵』,三人齊至,你敢打他?如果罰酒,又中了他們的下懷。所以老頭子搶先喝了他們的歃血酒,叫他們眼巴巴趕過來,卻沾不得一點酒星子。」

雲萬程更覺荒唐,心想這歃血酒哪有代飲的道理。他素知此老詼諧,言語不可當真,只笑了笑,目光掃過人群,雙手揮了揮,眾人安靜了下來,只聽雲萬程沉聲道:「諸位遠來辛苦,雲某有失照應,慚愧之至。但想合州一戰,已有十載!當初淮安一怒,天驕下席,實為驚天動地。只可惜賢王駕鶴,不知所終,韃子欺我朝中無人,厲兵秣馬,又起南圖之心。」蕭玉翎聽到這裏,不禁瞟了梁文靖一眼,見他低頭沉吟,心知丈夫又被這話勾起往事,不覺嘆了口氣,與他雙手相握。

雲萬程又道:「此次韃子蓄精養銳,不來則已,來則勢必雷霆萬鈞。我等雖為草莽匹夫,卻也生於大宋,長於大宋。試問各位,能眼瞧著韃子破我城池、毀我社稷、踐我良田、屠我百姓么?」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眾豪傑熱血上涌,紛紛叫道:「不能!」

「好!」雲萬程這一字吐出,如霹靂迸發,將場上的叫喊生生鎮住,「拿酒來!」他將手一揮,數十名壯漢精赤上身,抬來十缸美酒,重重放在地上,酒水四濺,醉人酒香瀰漫開來。

雲萬程揮刀割破中指,將十滴鮮血分別滴入十口缸中。眾豪傑各自仿效,上前割指。這時,忽見三騎人馬匆匆馳來,靳飛翻身下馬,幾步搶到台前。雲萬程雙眉倒立,厲聲叫道:「為何才到?」靳飛一慌,拜道:「師父恕罪,只因事發突然,是以來得晚了。」雲萬程眉頭蹙起,欲要細問詳情,可又礙於人多,猶豫間,那個白髥老者已笑道:「罷了,事發有因,老雕兒你先不忙計較,靳飛這孩子我瞧著長大的,說話行事,從來踏實!」

雲萬程苦笑道:「老哥哥你不要寵着他。如今還是結盟,如果交戰,慢了一時半刻,豈不貽誤軍機?」老者笑道:「只怪你門風嚴厲,老頭子看不過去。好好好,你要打要殺,我不管了。」他身份甚高,一旦發話,雲萬程不好不賣面子,只得嘆氣道:「好吧,靳飛,雲殊呢?」靳飛驚道:「什麼?小師弟還沒回來?」

雲萬程怒哼一聲,靳飛正想替雲殊分辯幾句,雲萬程忽道:「過時不候,不來的就不等了!」

歃血已畢,十大缸美酒殷紅蕩漾。靳飛率神鷹門弟子舀上血酒,分發眾人。雲萬程為發起人,捧酒向天,朗聲說道:「今日此地,雲萬程對天立誓,以此微軀,捍衛大宋,人在國在,與國偕亡!」他念一句,眾豪傑跟一句,千人同聲,氣勢若虹。

立誓已畢,雲萬程道:「而今結盟事畢,須得選出一名盟主……」話沒說完,便有人道:「我推雲大俠作盟主。」眾人當即附和。雲萬程卻擺手道:「方老哥德高望重,譽滿江南,不論武功人望,都在雲某之上……」那白髯老者兩眼一翻,叫道:「慢來,論人望,我和你半斤八兩,說到武功嗎,嘿,你可就睜眼說瞎話了。」雲萬程搖頭道:「雲某才德疏淺,就算老哥哥不成,武林之大,還有能人。」白髥老者冷笑道:「你說南天三奇么,他三人素來散漫,此次公然遲到,已經叫人寒心。他們做盟主,老頭子第一個不服!」雲萬程搖頭道:「雲某是發起人,不能自居大位。」

忽聽有人叫:「這樣好了,兩位比武奪帥,誰厲害,誰做盟主。」有人輕輕嗤笑:「我大宋乃禮儀之邦。怎能學蒙古韃子,唯力是舉。」前面那人抗聲道:「咱都是習武的粗人,不比武功,還比寫字作畫?」眾人久在江湖行走,多是好事之徒,聞言笑嚷:「是啊,比武奪帥。」

白髥老者笑罵:「由你們說去,反正老頭我不上當,贏了揀個燙手山芋,輸了只會丟人現眼。」雲萬程聽得台上台下吵嚷不堪,不由發愁:「這麼一鬧,真如兒戲。這群烏合之眾,怎麼上得了戰場。」

蕭玉翎瞧得有趣,笑道:「獃子,要比武奪帥呢,不若咱們也上去比劃比劃,沒準弄個盟主噹噹……」話未說完,忽聽喀喇喇四聲悶響,又快又急,好似珠炮連響。眾人掉頭看去,合抱粗的四棵老松不知因何齊根而斷。接着折斷松樹如被巨力牽引,疊牌九似的堆成兩丈來高的樹牆,將林中的黃泥路堵死。

眾人心中吃驚,猛地眼前一花,樹牆頂上現出一頭黑色巨虎,兩眼綠幽幽如鬼火跳動,虎口中銜著一人,低頭散發,不知死活。一個黑衣人衣似墨染,就似長在黑虎背上一般,他長得深目高鼻,面白如紙,八字眉如兩把長劍,由粗而細,去勢凌厲。

蕭玉翎見了此人,笑容一僵。梁文靖只覺她手掌變冷,訝然道:「玉翎,你怎麼啦?」卻見蕭玉翎眼神茫然,嘴唇顫抖,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黑虎又是一縱,從牆頂落到平地,慢騰騰走了過來。眾人神氣古怪,黑虎所過,人群讓出一條路來。行至台前,黑虎忽地駐足,黑衣人飄身落地,目光如兩道冷電射入人群。

白髯老者濃眉一攢,收起詼諧之態,揚聲笑道:「蕭千絕,別來無恙?」梁文靖雖已猜到來人身份,但聽白髥老者親口道出,仍覺腦中嗡的一響,身子一陣冰涼。

蕭千絕兩眼一翻,冷冷道:「你是誰?」白髥老者笑道:「不才方瀾,當年在天柱山與閣下有一面之緣。」蕭千絕木然說:「天柱山?哼,不記得了。」方瀾老臉一熱,嘿嘿乾笑兩聲。

梁蕭在玉翎懷裏,只覺母親一陣陣發抖。不禁怪道:「媽,你不舒服么?」蕭玉翎緊咬嘴唇,微微搖頭。梁蕭心中怪訝:「這個黑衣服的老頭一出來,媽怎麼就不對勁了?那隻大黑貓好威風,待會兒怎麼想個法子,讓我也騎一騎。」他從沒見過老虎,見了異種黑虎,只當是長大了的貓兒,眼看蕭千絕騎「貓」而來,心底無比羨慕,眼珠只在黑虎身上打轉,琢磨著怎樣攛掇蕭玉翎去說項,讓自己也騎一騎這隻「大貓」。

靳飛瞧著黑虎所銜之人,越瞧越眼熟,忽地心跳加快,忍不住叫了聲:「小師弟?」那人身子一顫,澀聲應道:「大師兄……」嗓子嘶啞,也不知是驚是喜,他說話牽動傷口,鮮血順着額角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靳飛驚怒交迸,舉步便要上前,忽覺肩頭一緊,被雲萬程緊緊扳住。雲萬程將他拖到一旁,面沉如水,揚聲說:「蕭先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蕭千絕神色冷厲,目光掃過人群,八字眉向上一挑,大喝一聲:「老窮酸,滾出來。」聲如雷霆悶響,風起雪山,劈頭貫腦,震得眾人神魂動搖。

場上一寂,眾人均覺莫名其妙,不知他這一喝意欲何為。蕭千絕半晌不見人應,焦躁起來,又喝一聲:「蕭某人在此,老窮酸,給我滾出來!」這一聲威勢更足,四面群山回聲陣陣,似有無數聲音高呼:「滾出來,滾出來……」眾人只聽得耳鳴胸悶,正覺難受,忽聽一聲慘叫,掉頭一看,韓錚兩眼直瞪,嘴角一線鮮血汩汩流出,身子向前一躥,撲倒在地。羅松大驚搶上,一探他口鼻,竟然氣絕了。原來,韓錚早先為黑臉道士所傷,乍聞蕭千絕洪濤滾雷似的喝聲,頓時內傷迸發,吐血而亡了。

蕭千絕不聞回應,心頭焦躁:「我擺明車馬,那窮酸也不露面?哼,莫非他膽子越活越小了?」略一盤算,目光轉到雲殊臉上,森然道:「臭小子,你嘴硬是不是?好,不說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殺光為止。」雲殊咬牙閉眼,還是不發一言。

方瀾手摸鬍鬚,笑道:「蕭老怪,你這話大言不慚,這裏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獨自一人殺得完嗎?」蕭千絕冷哼一聲,那黑虎抬起頭來,將雲殊送到他手裏。

蕭千絕不說話,眾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動起手來,雲殊第一個沒命。雲萬程不覺雙拳一緊,但他心知此時此地,決計不能示弱,冷笑一聲,方要開口。方瀾卻怕他說出硬話,雙方鬧僵,搶先打個哈哈:「蕭老怪,你好歹也是當世高手,卻拿一個半大娃兒做人質,不嫌害臊么?」

蕭千絕瞥他一眼,冷笑道:「你這老頭兒啰哩啰唆,好,老夫第一個宰你祭旗。」方瀾見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凜,蕭千絕微一冷笑,方欲抬手,忽聽得遠處黃泥道上馬蹄特特,若合符節。蕭千絕心念一動:「來人乘馬也不失節奏,也算是個高手。」八字眉一挑,斜眼望去,只聽一聲長笑,一個雄渾的嗓音朗聲吟道:「烽火連天路,淺草沒馬蹄。」話音未歇,另一個聲音接道:「細雨傷故國,落紅笑我痴。」

人群中有人高呼:「南天三奇!」叫聲中透著欣喜。又聽一聲長笑,空中銀光一閃,攔道的四根松木從中折斷,兩匹駿馬一前一後,潰牆而出。當先一人白衣白馬,手持二丈爛銀畫戟,巾帶齊飛,神威凜凜。有人怪道:「南天三奇,怎地只來了兩個?」另一人冷笑道:「兩人夠了,沒聽說么——南天三奇,滿二無敵……」

蕭千絕面露失望,呸了一聲,一手按腰,揚聲高叫:「南天三奇,滿三滿四,都是狗屁!」叫聲遠遠送出,領頭的騎士一聲大笑,白馬來勢快了一倍,方瀾見勢不妙,高叫:「姬落紅,莽撞不得!」話音未落,姬落紅人馬如飛,刮喇喇已到近前,鳳眼生威,大笑道:「蕭老怪,口說無憑,吃我一戟!」畫戟掄出個圓弧,咻咻風生,十丈之內,眾人都覺胸口一窒,無法呼吸。

蕭千絕左手提着雲殊,瞧著鐵戟掃來,寂然不動。眾人只當他抵擋不及,紛紛露出喜色,張口欲呼,忽地眼前一花,蕭千絕的右手已將戟柄攥住,雙目陡張,大喝一聲:「停!」身子微晃,雙足入地半尺。姬落紅只覺一股巨力順着戟桿直透肺腑,跟着傳入坐下馬匹。一剎那,骨折聲響,姬落紅雙腕齊斷,身子有如流星,喀喇喇撞斷了兩株蒼松,口血狂噴,染紅了如雪白衣。那匹大宛駒馬不停蹄,奔到蕭千絕身前三尺,四蹄一軟,忽地無聲倒斃。這時眾人才叫出口來,只不過一聲歡叫,出口時化為了轟然駭呼。

清嘯如風,第二匹馬上彈起一道灰濛濛的人影,「蟬劍」莫細雨襟袖飄動,手中軟劍灑作漫天劍雨。這路「芙蓉夜雨劍」是他平生絕學,飄飄洒洒,不可捉摸。

老友一招敗北,雲萬程悲憤難抑,又見莫細雨逞強出手,不由叫道:「莫兄且慢!」剛要縱起阻攔,卻被方瀾一把拽住,雲萬程驚道:「老哥哥……」方瀾目有痛色,搖頭說:「南天三奇,武功輸了,人不能輸!」雲萬程一愣,想起三奇生平性情,一旦出手,決不容外人相幫,只好嘆了口氣,駐足不前。

蕭千絕雙足釘在地上,瞧那劍雨飄來,倒提鐵戟隨手舞動。眾人一瞧,無不吃驚。姬落紅的「裂天戟」足有六十斤重,蕭千絕卻用它使出了劍法,靈動輕盈,不下於莫細雨的蟬翼劍,「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在他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眾人眼裏,鐵戟彷彿粘蟬的粘竿,莫細雨更似在竿頭亂舞的灰蟬,屢屢搶到蕭千絕身前,搶奪雲殊,均被蕭千絕迫退。

鬥了十來招,「錚錚錚」一串響,「蟬翼劍」斷成四截,蕭千絕大喝一聲,畫戟的尾鑽刺入了莫細雨的小腹,不待眾人駭呼,莫細雨連人帶戟飛了出去,當地釘入一塊青石。場中死寂一片,群豪目瞪口呆,居然忘了呼吸。

莫細雨咽下一口鮮血,一伸手,把畫戟拔了出來,反手插入地里,翹起大拇指,笑道:「蕭老怪,真有你的!」他慘敗之餘,竟然出言稱讚對手。眾人均是一愕,蕭千絕冷哼一聲,兩眼漠然望天。雲殊聽得胸中劇痛,失聲大叫:「莫大叔,姬伯伯……我……我……」話未說完,淚水已滾滾而落。

莫細雨淡淡一笑,漫不經意地說:「傻小子,還記得我教你的劍法么?」說話間,腹上碗大的創口血如泉涌,將他身前的黃土染成紫色。雲殊不防他問出這句,一愣神,哽咽道:「全都記得,一招也沒忘。」他素好詩文,姬落紅與莫細雨也好此道,三人時相唱和,頗為相得。姬、莫二人素性懶散,生平未收徒弟,興之所至,傳了雲殊一些武功。雲殊想到往日恩情,又見二人受了致命傷,一時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

莫細雨微微一笑,說道:「傻小子,哭什麼啊?人生此世,誰無一死?哎,可惜莫大叔沒本事,救不得你!」姬落紅扶著斷樹坐着,聞言笑道:「莫老三,你還沒死啊?」莫細雨一皺眉:「你老酒鬼沒死,我會先死么?」姬落紅笑道:「既然沒死,怎麼盡說泄氣話兒?」

莫細雨一愕,失笑道:「說得對,但有一口氣在,便可再戰。」姬落紅贊道:「不錯,這才是好男兒的言語。」他掙紮起身,挪前兩步,莫細雨見他搖搖欲墜,便拄著鐵戟,將他扶住。姬落紅一挑眉,高叫:「蕭老怪,龍老大也是傷在你的手裏吧?」

蕭千絕冷冷道:「龍入海么?」姬落紅道:「正是!」蕭千絕淡淡地說:「他在黃鶴樓口出狂言,對我無禮,老夫與他對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內力尚可。」姬、莫二人心中駭然,龍入海為南天三奇之首,綽號「槍挑東南」,槍法獨步當世,掌力稱絕東南,三人本來約好在黃鶴樓相會,同赴百丈坪,誰知昨天二人見到他時,龍入海撲在黃鶴樓前,昏迷不醒,察其傷勢,似乎傷於黑水武功。二人因為照看他的傷勢,所以來遲一步。但聽蕭千絕所言,龍入海只接下了他三掌,實在叫人泄氣,殊不知,蕭千絕傲視天下,這「內力尚可」四字,已是極高的評語。

姬落紅略一失神,掉頭向莫細雨苦笑:「莫老三,走得動嗎?」莫細雨啐道:「什麼話?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傻小子救回來。」姬落紅笑道:「好,也給龍老大討個公道。」

二人拄著鐵戟,一步一跛,向蕭千絕走了過去。群豪無不面露悲憤,人頭涌動,靳飛更是頭髮上指,跨出一步,雲萬程卻一揮手將他阻住,厲喝:「不許去!」他口中呼叫,一隻右拳卻已捏得咯咯作響,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紅鮮血.

蕭千絕瞧著二人逼近,目光一閃,點頭道:「你們定要救這姓雲的小子?」姬落紅道:「不錯!」蕭千絕一點頭,揚聲道:「好!給你。」回手一擲,將雲殊擲向雲萬程,雲萬程疑有詭詐,馬步一沉,雙手接下兒子,卻覺並無勁力,心中不覺茫然。

姬、莫二人錯愕片刻,姬落紅嘆道:「好個蕭老怪。」莫細雨也嘆:「今日敗得痛快!」姬落紅搖了搖頭:「可惜,雖然痛快,卻是無酒。」莫細雨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如此痛快,實當浮一大白!」他二人談笑自若,渾不將生死成敗放在心上。

方瀾喝道:「靳飛!」靳飛會意,舀了兩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過飲盡,擲碗於地,相對長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遺體兀自傍著森森鐵戟,傲然挺立。

蕭千絕看了二人一眼,眉間透出幾分蕭索。他貌似桀驁,實則極具機心,此來先斷木阻路,震懾尋常武人;再以雲殊做質,迫得眾高手不敢聯手圍攻;而後再憑單打獨鬥,各個擊殺,迫使雲殊說出那對頭下落。誰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氣,令他惺惺相惜,故將雲殊放回,好讓二人死得瞑目。如此一來,情勢橫生變化,蕭千絕縱然厲害,到底孤身一人,南朝武人卻人多勢眾,當真拚鬥起來,結局尚未可知。

蕭玉翎一咬牙,將梁蕭放在地上,低叫:「獃子!」梁文靖道:「什麼?」蕭玉翎道:「倘若亂鬥起來,你帶蕭兒先走。」梁文靖不解道:「為什麼?」蕭玉翎眼圈兒一紅:「死獃子,他好歹是我師父,被人圍攻,我能瞧著不管嗎?」梁文靖急道:「那怎麼成?要麼一起走,要麼一起死。」蕭玉翎氣急道:「蕭兒呢,你拿他怎麼辦?」梁文靖張口結舌,一時沒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對望,心亂如麻。梁蕭見爸媽咬着耳朵竊竊私語,繼而又一臉哭喪,心裏只覺奇怪。他站在地上看不着熱鬧,一發急,在人腿里鑽了一陣,擠到前排,探頭張望。

雲萬程鐵青著臉,解開雲殊穴道,又給他接好腿骨。雲殊心中愧疚,支吾道:「爸爸……我……」雲萬程忽地抬手,重重給他一個嘴巴,厲聲道:「混帳東西!你一條賤命,壞了我兩個兄弟。」雲殊被打懵了,傻在當地。卻聽雲萬程又說:「他口口聲聲要你吐實,你到底知道什麼?」雲殊嘴角抽動,不知說什麼才好,心想若是說出鳳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義,不答父親問話,便是不孝。

知子莫如父,雲萬程見他神色,心中有所領悟,擺手道:「言之不義,不說也罷!」轉身大步上前,將姬、莫二人輕輕抱起,平放地上,想到與二人煮酒放歌、談文論武的時節,忍不住眼角一濕。轉過身來,一整容色,高叫:「蕭老怪,雲某不才,請教黑水絕學!」

眾人怒滿胸膛,紛紛吼了起來,羅松高叫:「這老賊也不是三頭六臂,咱們千百個身子,還不擠死他么?」一石激起千層浪,雲萬程不及阻攔,場上群情洶湧、刀劍脫鞘。羅松當先衝上,還沒出手,蕭千絕的袖袍一盪,羅松眼神獃滯,斜斜衝出幾步,脖子忽地齊根而斷,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梁蕭面前。梁蕭嚇了一跳,小嘴一張,幾乎哭了出來。

「大夥兒用暗青子對付!」一人話未說完,忽聽一聲吼嘯,黑虎迎面撲來,只一撲,將他喉嚨剪斷。眾人散開,飛刀、梭鏢、五花石、鐵蓮子……紛紛捉在手裏。蕭千絕冷笑一聲,瞬間欺入人群,一抬手,將一人的腦袋拍進了腔子。他身處人群之中,眾人怕傷同伴,不敢發出暗器,由着他一人一虎縱橫來去,只一合的工夫,便已倒了七八人。

蕭玉翎見師父被圍,正欲縱身上前,忽聽梁文靖惶急道:「蕭兒呢?」蕭玉翎一低頭,哪裏還有兒子的影子,一時驚慌失措,覷眼一望,梁蕭在人群中左滾右爬,身上裹滿塵土,幸好他人小個矮,眾人忙於廝鬥,一時沒有留意。蕭玉翎急得流出淚來,叫道:「糟啦,怎麼辦,怎麼辦……」梁文靖一皺眉,閃身穿入人群,展開「三三步」,似入無人之境,頃刻搶到梁蕭面前。將他一把摟起,又如行雲流水,飄飄然退了出來。

蕭千絕眼觀六路,一眼瞅見,正要轉身追趕。忽見白影晃動,雲萬程凌空抓落。蕭千絕手掌一翻,爪掌相交,雲萬程倒翻回去,面紅如血。蕭千絕雙眉擰起,一手扶腰,厲叫:「好,全都過來,老夫殺個痛快!」哪知雲萬程雙臂一橫,高叫:「罷手!」聲如響雷。群豪紛紛停下刀劍,心中大為詫異。

蕭千絕一愣,冷笑道:「怎麼?」雲萬程掃視群豪,揚聲說:「以眾凌寡,不是好漢行徑!今日之事,全在雲某一人身上,誰若插手,便是與我神鷹門為敵。」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豪氣,群豪氣勢一餒,垂下手中兵器。蕭千絕冷笑一聲,未及說話,卻聽方瀾笑道:「老雕兒,有我這盟主在,輪得到你說話嗎?」說着嘻嘻一笑,「蕭老怪,來來來,咱們先過兩招。」雲萬程一愣,說道:「老哥哥。」

方瀾笑道:「方某身為盟主,凡事爭先。如果連我也輸給蕭老怪,你們更加不是對手。大夥兒只好散夥,練好本事,約期再戰。蕭老怪,你答不答應?你不答應,所謂蟻多咬死象,哈哈,咱們只好跟你血戰到底了!」

蕭千絕一時興起,放了雲殊,再也不好與他為難。如此大殺一氣,殺出名聲,叫那對頭知曉。那人若與雲殊有舊,必會來找自己。若要殺出名聲,最好多殺高手,盤算已定,冷笑道:「也好,小蟲小蝦,殺了無趣……」群豪被他小看,手按刀劍,怒氣更盛。

方瀾一撩袍子,正欲動手,卻聽雲萬程叫道:「慢著。方老哥你何時做了盟主?」方瀾一口氣吹得鬍鬚紛飛,瞪眼怒道:「你什麼記性?不是你叫我做盟主的么?怎麼,盟主說話,你還不聽。」

雲萬程笑道:「小弟是發起之人,論正理,這盟主該由我來做才是。」方瀾啐道:「你這點兒年紀,做什麼盟主,懵眼還差不多!」群豪見他二人先前相互推讓,如今又爭起盟主之位,心中無不奇怪,只有少數聰明的猜出方瀾的苦心。蕭千絕無故殺戮與盟人士,叫人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如果群起而攻,死傷必多,單打獨鬥,又無一人是他的對手。方瀾仁俠襟懷,見雲萬程出頭,不忍他再步雙奇的後塵,索性豁出這把老骨頭,暫且了結此事,來日再尋高人助拳。雲萬程瞧出他的心思,當然不肯答應。

蕭千絕見他二人各不相讓,冷笑道:「索性你們兩個一起上,老夫決不嫌多。」方瀾見他眼露凶光,哈哈笑道:「好,老雕兒,咱們比武奪帥。」說着一招「嘯風驚雲」,左拳象龍,右掌形虎。雲萬程足下急撐,縱在半空,只聽喀喇一聲,身後的一面大旗被掌風擊成兩段。雲萬程叫聲好,一爪抓向方瀾的肩頭。方瀾縮身讓過這招「禿鷲探爪」,使招「閑雲野鶴」,雙拳上擊,一時拳爪相擊,勁氣四散。

兩人皆是南武林的翹楚,此時一天一地,全力出手,直如鷹搏老兔,精彩百出。場下眾人看得神馳目眩,彩聲如潮。「神鷹門」的功夫最重氣勢,氣勢佔優,招式便如長江大河,勢不可擋。雲萬程深得個中三昧,高居臨下,處處壓着對手,幾個盤旋,逼出方瀾的破綻,身形一閃,雙爪若探竿影草般透了過來。

方瀾被爪風迫得窒息,抬掌向上一封。爪掌相擊,聲如木石相撞,雲萬程的體重加上爪力,凌空一壓,喀喇一聲,方瀾腳下的木板豁然洞穿。方瀾雙足深陷,掙扎不出,忽聽雲萬程在耳邊輕笑道:「老哥哥,得罪了!」大椎穴一麻,已被拿住。方瀾脫口大罵:「臭老雕……」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一聲嘆息,「老夫這把年紀,你還與我爭什麼?」

雲萬程默然不答,目光一轉,高叫:「靳飛聽令!」靳飛越眾而出,向雲萬程拜倒。雲萬程從懷裏取出一隻鐵鑄蒼鷹,沉聲道:「自今日起,你便是『神鷹門』第九代掌門!」靳飛身子一震,兩眼含淚,卻不接令,雲萬程濃眉一挑,厲聲道,「你要抗命?」靳飛一咬牙,接過鐵鷹令牌,澀聲道:「弟子發誓,絕不有負師父教誨!」雲萬程見他決斷迅快,心中暗嘆:「說到大將之風,飛兒終究勝過殊兒。」轉眼一瞧,身旁神鷹門的弟子齊齊跪下,在他身邊圍成一圈,欲哭卻又不敢,正自黯然神傷,忽聽雲殊高叫:「蕭千絕,大家不用比啦,我……我把鳳翔先生的下落告訴你,他八月……!」

雲萬程臉色一變,一腳將他踢翻,厲聲道:「好懦夫,他早先逼你,你為何不說?」雲殊一愣,低頭說:「他……他是鳳翔先生的對頭,孩兒不能出賣朋友。」雲萬程一點頭,沉聲道:「不錯,你牢牢記住這句話,至死也莫忘了。」雲殊聽得又羞又愧,一邊點頭,眼角卻淌下淚來。

梁文靖將梁蕭帶回,蕭玉翎一把摟過,連聲問:「蕭兒,傷著了么?傷著了么?」梁蕭竭力壓住心跳,揚著灰撲撲的小臉笑道:「還好。」蕭玉翎氣道:「好個屁,你這孩子,就不知害怕么?」梁蕭面上笑嘻嘻的,冷汗卻已將內衣濕透,嘴裏卻滿不在乎:「才不怕呢!」蕭玉翎六神無主,說道:「當家的,師父起了疑心,咱們快溜罷?」梁文靖兩眼不離斗場,搖頭說:「既然來了,總要瞧個始終才好。」蕭玉翎見他神態古怪,心中越發不安。

梁文靖見蕭千絕如此草菅人命,不覺動了義憤之心,苦於妻兒在旁,不好挺身而出。忽聽雲萬程與愛子訣別,想起當日合州城中,父親與自己訣別時的情景,熱血上涌,舉步跨出。蕭玉翎留了心,一把拽住他,急道:「你做什麼?」梁文靖回頭一看,只見妻子神色驚懼,美目中淚光漣漣,胸口忽地一痛,豪氣減了一半,再一轉眼,只見兒子一臉茫然,登時雙腿僵硬,再也邁不出去。

雲萬程深深看了雲殊一眼,踏上一步,抱手道:「蕭先生,請了!」蕭千絕打量他一眼,冷冷說:「好,沖你這份膽氣,老夫讓你三招。」雲萬程微微冷笑,發聲清嘯,凌空縱起,爪出如風,向蕭千絕罩落。

靳飛瞧得精神一振,脫口而出:「鷹魂九大式!」雲殊忙問:「大師兄,什麼叫鷹魂九大式?」靳飛道:「是乃我神鷹門鎮派絕技,你內力不濟,還未學到。」他神色肅然,緩緩說,「這是第一路『落雁式』。」

雲殊凝目看去,雲萬程或抓或拍,爪式中隱含掌法,一招未畢,一招又起,綿綿密密,排空而出,好似雄鷹拍翅,搏擊長空。但蕭千絕卻只冷冷瞧著來爪,左一步,右一步,似進還退,只在雲萬程爪前弄影。眾人瞧得心驚,有人忍不住嘀咕:「大白日見鬼啦?」蕭玉翎聽到,低聲道:「獃子,這便是師父的境界,幽靈幻影,白晝移形……」文靖點頭道:「果然是大象無形。」想到這裏,不由為雲萬程擔心起來。

雲萬程足不點地,一口氣攻出十餘丈,沒沾著蕭千絕一片衣角,只覺胸悶氣促,血涌面頰,不由大喝一聲,頓足旋身,「摘星式」使出,滿天亂抓、十指破空有聲。蕭千絕繞他身形遊走,轉得數轉,雲萬程眼裏幻出了三五個蕭千絕的影子,匆忙收攝心神,爪下再變,宛如魚鷹戲浪。這一路「沉魚式」勁力蘊在指尖,攻中帶守,隨機應變。

蕭千絕冷笑一聲,說道:「三招完了!」雙手從袖間吐出來。方瀾看得心急,大叫:「老雕兒當心!」

雲萬程心中一凜,凝神望去,蕭千絕雙手蒼白,越變越快,初如白蓮綻放,轉瞬搖成一片花海。雲萬程看得舒服,動了生平豪氣,張口長嘯,爪下連變,「棲岩式」、「沖霄式」、「穿林式」、「捉月式」、「偷天式」,撲跌抓拿,縱躍如飛。蕭千絕卻悠閑依舊,出手全無火氣。二人忽進忽退,拆解到精妙處,眾人連珠價叫起好來。

梁蕭見這黑衣人使出了「如意幻魔手」,心中十分驚訝。這路「如意幻魔手」梁蕭早已學過,況且蕭千絕練到化境,舉重若輕,條理井然,一招一式都讓他瞧得清楚明白。梁蕭練了武功,從未當真用過,便與母親拆解,蕭玉翎也是處處容讓,忽見有人用自家武功與人生死相搏,心裏真有說不出的驚奇激動。不由把蕭千絕當成了自己,幻想身臨其境,如何與雲萬程拆招,如何克敵制勝,一時眉飛色舞、好不陶醉。正瞧得入神,忽聽到梁文靖嘆了口氣,說道:「雲萬程輸了!」

梁蕭心中不服,撅嘴道:「不一定,我看黑衣人比較吃虧……」此時雲萬程使到「鷹魂九大式」最後一路「換日式」,雙爪內抱,正要向外疾吐,忽聽蕭千絕冷笑說:「什麼鷹魂九式,我看是母雞九招吧!」忽也擺出「換日式」的架子,雙手成爪,劈面抓出。二人十指一交,喀嚓嚓一陣響,雲萬程劇痛鑽心,十指接連破碎。蕭千絕跟着左手收回,輕輕向上一挑,雲萬程「哎呀」一聲,向後連連倒退,站定時,兩道細細的血線從他眼裏流淌下來。

梁文靖心中慘然,閉目不忍再看,不料梁蕭大叫一聲:「好一個『挑字訣』呀!」眾人均在屏息觀戰,場上一片寂然,這一聲童聲無比清亮。別的人不明其意,蕭千絕卻明白極了,他挑瞎雲萬程雙眼的那招正是「如意幻魔手」中的挑字訣,不由心頭一沉,掉頭望來。

蕭玉翎嚇得魂不附體,閃到丈夫背後,渾身瑟瑟顫抖,她平時不信鬼神,這時也忍不住求神拜佛,企盼師父別將自己看見。梁蕭瞧不見場中情形,正要埋怨,蕭玉翎早已伸手,將他小口捂住。梁文靖也措手無策,夫妻二人背靠着背,都覺對方心跳加劇,背上汗水淋漓。

蕭千絕只瞧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大袖一拂,轉身就走。雲萬程的雙眼血流如注,他側耳細聽,不由啞聲說:「蕭千絕,你為何不殺了我?」蕭千絕頭也不回,冷冷道:「你名叫『天眼雕王』,我廢了你一對爪子,點瞎你一雙招子,看你還拿什麼鬼混?」足不點地,化為一隻黑色大蝶,黑虎低嘯跟隨,一人一虎消失在道路盡頭。

雲萬程茫然站了片刻,忽地呵呵慘笑。雲殊心中慘然,扶住他凄聲說:「您別動,我叫大夫去。」轉身大叫,「誰有金創葯,誰有金創葯啊?」眾人還過神來,紛紛去摸傷葯。這時忽聽撲的一聲沉響,雲殊心一緊,回頭看時,雲萬程**迸裂,鮮血四濺。敢情他性情剛烈,無法忍受斷指失明之辱,趁著雲殊轉身詢問,揮掌自碎顱骨。眾人見這情形,全都驚呆了。

雲殊一愣,抱住父親,失聲痛哭。靳飛伸手按在他肩頭,淚流滿面,想要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方瀾穴道已解,站起身來,臉色鐵青,忽地大步走上,一把拉起雲殊,厲聲道:「哭什麼!哭得死蕭千絕嗎?」又瞪了靳飛一眼,「你也是,從今以後,你便是一派宗主,理應卧薪嘗膽、苦練武功,為你師父報仇才是!」他素來詼諧,這時疾言厲色,竟也威勢逼人。靳飛一呆,拭去淚水,咬牙道:「前輩教訓的是!」雲殊雙拳捏得格格作響,忽又落淚道:「爸爸都勝不了那個大魔頭,我們又怎麼勝得了他?」他這麼一說,靳飛也覺泄氣。

方瀾搖頭說:「那也未必,老雕兒的功夫不壞,但還稱不得絕頂高手。」雲、靳二人一聽,均有不服,但一想到蕭千絕的武功,又覺無比泄氣。

方瀾瞧出他們的心思,說道:「你們兩個,聽說過『凌空一羽,萬古雲霄』嗎?」靳飛對武林掌故知之甚詳,聞言說:「方前輩,你說的是窮儒公羊羽吧?聽說他武功極高,但性子古怪,難以親近……」

方瀾點頭道:「公羊羽脾性古怪不假,卻是蕭老怪的敵手,尋着他,也許有點兒法子……」靳飛微一皺眉,但覺此事太過虛妄,莫說公羊羽行蹤飄忽,尋着他又能如何,師父大仇假手於人,只顯得神鷹門弟子無能。正胡思亂想,忽聽雲殊喃喃說:「鳳翔先生,鳳翔先生……」語聲微微發抖。靳飛瞧他呆然絮語,怕他悲慟得傻了,嘆道:「雲師弟,還是節哀為好……」不料雲殊忽地轉身,一瘸一跛地奔到一匹馬前,翻身上去,向北疾馳。方瀾、靳飛見狀齊叫:「雲殊,你上哪兒去?」雲殊頭也不回,只是打馬狂奔,一眨眼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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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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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眉間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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