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吳夜來回到沙發那裡,隱竺已經抱住扶手睡著了。他沒叫她,只是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將衣服給她穿好。動作之中,隱竺有些迷迷糊糊的醒轉過來,「哦,都回家了么?」

吳夜來見到隱竺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忍不住要念叨她,「你是不是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了,現在外面這麼亂,你就敢一個人在這裡不管不顧的睡。」

「我沒睡著,我只閉了一下眼睛,真的,最多算是眯了一會兒。」隱竺似睡非醒,眯眯眼的樣子很有點慵懶的味道,眼神還迷離著對不準焦距。

吳夜來屈起手指,狠敲了一下隱竺的額頭,卻也沒再念她什麼。

兩個人走出來,外面雖然溫度很低,但是因為到了夜裡,沒有什麼風,從悶熱的密閉空間里走出來,進入寒涼的空氣中,沒覺得冷,反而有種清冽醒腦、在清冷的空氣中被洗禮的感覺。

隱竺先是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濁氣盡散!」

吳夜來這次倒是沒拆她的台,陪著她站了一會兒才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隱竺儘管頭還是有點疼,但這時候已經完全清醒了,她將手伸進衣兜裡面夾緊手臂,這一路,恐怕是他們最後的同行了。亦步亦趨的跟在吳夜來身後,這半年沒見,他好像瘦了一點,那麼厚的大衣穿著,也不見絲毫的臃腫。

隱竺走著走著,忽然走神崴到腳,向一旁栽倒。

「馮隱竺,你現在真是退化了。」吳夜來只來得及退後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讓她免於真的跌坐在地上。

隱竺蹲在那兒很久,才開口:「我也知道,自己越來越沒用了。以前,打球可以打到深夜都不覺得累,現在呢,是想想都覺得累。單純的只要動,就會很快樂的那種感覺,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沒有過了。」

隱竺覺得特別的疲憊,而這種疲憊,好像是從決定離開他的那一刻就重重包裹了她。喜歡他,追逐他,迎合他的喜好改變和修正自己,這些,雖然在旁人看起來好像很辛苦,但作為局內人,事實上是渾然不覺的。為了靠近他,磨圓了身上的稜角,斬斷了偶露鋒芒的尖刺,這些,都是自動自發,而且是樂在其中的。反而是離開他,失去了傍依,才慢慢感覺出失落,感覺到無所適從。

她站起來,今天第一次的正視吳夜來,「你一直前進,而我卻在倒退。我以為我是朝著你跑去,卻沒想到,我雖然站對了方向,可卻與我的目標背道而馳。所以,那麼賣力的跑,只是累壞了自己,也看累了你。」

「你到底要說什麼呢?」吳夜來習慣了直來直去,隱竺這麼文藝,他只會覺得雲山霧罩。

「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再說,一直以來,還不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個不停。現在,我想聽你說,聽你有什麼要和我說。」

隱竺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些電話,他會和她說些什麼。他寫的那些信,無外乎介紹他的狀況,學習上的成績,受到了什麼獎勵表彰。說實話,字數雖然也不算少,內容也豐富,但是字裡行間,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在裡面。稱呼一直是「馮隱竺」,署名一律是「吳夜來」。用葉虹歌的話說,吳夜來的信,是絕對過硬的,不論是放在什麼時候,不論是誰審查,那都是一篇合格的思想彙報。

「我的確有些話要說,」吳夜來看了看周圍,「咱們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吧。」

兩個人都沒有多少夜裡出來玩的經驗,更沒有兩個人一起找地方的經驗,知道的地方,都不適合坐下來聊天。後來還是隱竺想起,火車站附近的那家麥當勞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兩個人才坐末班的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

買了兩杯熱奶,他們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對面坐定,吳夜來才開口。

「工作定了?」吳夜來問她。

「嗯,差不多了,通知我節后回北京簽約。」

隱竺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考公務員或者爭取到律所工作。她覺得她缺少一種求勝欲,也缺乏對案件抽絲剝繭縝密分析、邏輯推理的能力。經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她更加確定了,她並不喜歡和當事人打交道,反而是處理文本更得心應手。按說只負責案頭的準備工作,應該也可以,但恰好有家很知名的外企,希望招聘一位熟悉法律的助理,隱竺就投了簡歷。經過筆試、面試,又見了相關主管,真的是過五關斬六將,這才剛剛有消息說可以簽約了。

「不錯,留在北京,發展的機會很大。我們的分配,要下個學期才有最後的定案。」

「你想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你想聽什麼呢?」吳夜來微嘆了口氣,「咱們之間,發生事情的時候,我想說的時候,你不肯聽,不肯見我。現在,咱們都要畢業了,有個好前程比什麼都實際。」

「實際,你就知道實際。我想聽的,你未必不知道是什麼。你不肯說,是因為你到底不是真的喜歡我,不喜歡,所以沒想過要說,也說不出來。」

「不喜歡,你又知道我不喜歡?」吳夜來真是哭笑不得。他們之間,的確不是由他的喜歡而開始的。但是從高中到現在,這麼多年的相處,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去解讀彼此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沒喜歡到愛的程度,但也絕對不是不喜歡。

「那你是有點點喜歡我?」隱竺問著他,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來。

「你和我之間,現在是談喜不喜歡的階段么?」

隱竺知道吳夜來指的是什麼,「你是要談責任么?我不要不喜歡我的人為我負責任。」她抽了抽鼻子,「是,那個晚上之前,我想過就那麼賴上你。不論是怎麼在一起的,只要是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發生了,我又覺得特別委屈,說不出來的委屈,我不能這樣跟你一輩子,不能。」

「馮隱竺,不知道我這麼說,你能不能理解,責任和喜歡,在我這裡是分不開的。我不會想對隨便哪個人負責任,更不會隨便對誰都做出什麼需要負責任的事情來。」

「那我該覺得榮幸?」隱竺沒辦法不尖刻,吳夜來迴避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說到底,我在你那裡,也沒有到喜歡與責任並重的高度,說到底,只是我自己投懷送抱,讓你不得不考慮責任的問題,不是么?」

「我承認,我沒有準備好。但是,你準備好了么?」吳夜來本不想在這個時候責怪她的幼稚,畢竟,他也是罪魁禍首之一。不能因為沒人追究,就當沒犯過錯。

「是,我沒準備好,我當初那麼打算就是錯的。出了事情,我再躲起來不見人,是不是特矯情,特沒膽?」隱竺並沒想要吳夜來回答,她自顧自的說下去:「我就是這麼彆扭,該就坡下驢的時候,我偏偏耍性子,死倔死倔的。我知道咱們沒關係,也沒可能了,可我就想知道,你喜歡過我沒有,有沒有一點點,哪怕那麼一瞬間,那麼一丁點兒?」

「有。」馮隱竺那麼哀傷和絕望的語氣,讓吳夜來的心裡也很不好受。「我想過將來。儘管你不喜歡聽到責任這個詞,可在我看來,將另一個人當成自己的責任,是個很重的承諾。馮隱竺,你是我的責任。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讓我再負這個責任,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這些話都是吳夜來的肺腑之言,責任,不是因那個晚上而生,彷彿從高中時,他默許她在身邊,督促她學習時,就已經攬在身上了。

隱竺慢慢消化吳夜來的話,明明周圍很靜,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卻不大敢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

「你剛剛說,是如果我不願意要你負責,如果我願意呢,你打算怎麼負責?」

怎麼負責,吳夜來用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大學一畢業,吳夜來就到隱竺家裡正式拜訪,很快,兩個人就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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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飛來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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