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溺(2)*修

謊溺(2)*修

戲檸舟很清楚警察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因為每個人的能力不同、功勞不同、遇到的犯罪現場不同、對待犯人的不同、處理方式的不同——不同人的性格在各種「不同」中造成的虛榮心自然也是不同的。

而像他這樣的「關係戶」,被莫名奇妙插入隊伍里,搶奪到的不會是機會,而是對新成員的排斥和欺壓,這也算是一種生存法則。

所以當何川拿着一張「一月內裳安城市失蹤案」的人員報道表遞給戲檸舟的時候,他並沒有多大反應。

這看上去算不了什麼的舉動,其實已經讓他偏離了自己所要做的工作範圍。但是少年什麼都沒說,像一個完全不懂形式的單純高中生,微笑而有禮地盯着他看,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何川的排擠和不屑。

「你跟着其他的幾個人便服去調查調查這些人失蹤的案子。」何川頭也不抬,牙齒咬下筆蓋,右手拿着碳素筆就在白色紙張上的各處畫了幾個大圈,然後遞給高個子的少年。

髮型繚亂的少年拿起紙張抽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眼神在紙張上掃描起來。

何川看着他那架子和動作倒有幾分模樣,心裏不屑哼了一聲,又補一句:「我們還在調查死者的身份,也許最近報的失蹤案對案子的發展有幫助,你也別太掉歪了。」

戲檸舟坐在椅子上,他的視線順着何川的手指關節,一直劃過何川那張樸實的刑警臉龐,然後沖着他露出一個根本看不清的微笑:「我知道了,我會認真的。」

何川心底沒來由一陣涼意,看了眼窗外天色慫了慫肩,一邊朝外走一邊掂量著是不是應該加衣服了。

戲檸舟溫和的目光一直順着何川的身影不見,他忽然收起自己的笑容,將紙先放在桌子上,把背着的包倒過來,拿出裏面一個白色的盒子,打開卻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只得無奈選擇另一個長型盒子,拿出裏面的金色半框大眼鏡。

模糊的視野透過鏡片將那些數據看得一清二楚,少年纖長精緻的手在那張白色的紙上敲打兩下,隨後順着黑色的表格向下滑。

白皙的手指頓了頓,停在倒數第五格上,他凌亂而金黑的髮絲遮住眼神,身周瀰漫着淡泊的氣息。他就那樣淡然地坐着,思維陷入一種沉寂。

「嗡——」

衣兜里的手機忽然不適時地震動了起來,將少年從沉思中拉出,只見他面無表情地抽出手機,待看清來電顯示之後,果斷地掛掉。

「真是一刻也不讓人消停。」戲檸舟金框的鏡片上反射出手機屏幕的光,上面是一條剛剛發來的短訊,對方的手速簡直可怕。

——【組織α(阿爾法)區:

您所丟棄的所有追蹤器已經全部尋回;

已確定您的地理位置;

請主動向總部回電。】

這樣的短訊內容無疑帶着威脅的意味,任一個普通人接到不是覺得有些驚嚇就是覺得對方是個神經病。顯然,戲檸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短訊,他的神態絲毫沒有變化,淡然地黑屏了手機,然後拿起那張白紙和自己的包起身。

雖然一切的一切還和那種熟悉的感覺一樣——那種破案分析的感覺一樣。但是戲檸舟完全沒有想要再次插入一個案子核心的打算,所以他索性順着警方敷衍他的意思,挑了一件失蹤案情便去報告,申請同行。

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正式的刑警,他們便裝來到「實驗第七中學初中部」的門口一家文具店內。

實驗第七中學是裳安的重點中學,能進入這個中學的學生,未來都不會很差,所以大部分優等生削尖了腦袋也要鑽進來,家長們也都病態地想將孩子往裏送。

因此,在備受關注的學校附近,那些做生意的文具店便成為了學校的一種「臉面」。

戲檸舟踢踏着一身髒兮兮的裝束站在精緻的大門口,殺馬特少年與這樣的文具店顯得格格不入。他的視線掃過櫃枱上擺着的東西,筆頭上精緻的花紋和獨特的設計無疑是吸引文具愛好者的最好招牌,各色的本子和鉛筆擺放在隔斷上,好看而整齊。

「我們是『裳安』警局民警,接到您的報案,我們想了解一些具體的情況。」身旁的韓慶示意出那張五星小證件之後,本身臉上有不滿的老闆瞬時將面部表情放緩下來。

戲檸舟先是環視了一遍整個文具店,略微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跟着老闆和韓慶進入了賣墨文的偏店。

老闆生得矮坉,眉目小氣三角,頜骨間的肉似乎要夾在一起,身上穿着夾克,披着小襖。他給兩人隨意泡了一杯茶,隨後眼神畏畏縮縮地坐在兩人對面。

「可以請您敘述一下您要報案的內容嗎?」韓慶看一眼戲檸舟,並沒有動眼前的茶水,他犀利的眼神一直盯着老闆。

戲檸舟將茶端過來,手感溫熱,他低眉看了一眼茶水內的灰塵和茶垢,隨後微微泯了一口,再放下,攤開自己的本子和碳素筆。

「可以可以。是這樣的……」老闆有些局促,但還是哽咽著開口述說,「我和我老婆在這個地方開店很久了。上上個月她父親去世了,她說要回一趟老家,我們兩個人看着店,不可能兩個人都去。所以她先回去,但是,但是到前天我接到了老家打來的電話,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有回去,我找了幾家親戚都沒有消息,所以到昨天晚上我才判定她可能是失蹤了。」

韓慶再次看了一眼戲檸舟,發現這少年的手速可怕的快,幾乎是緊跟着對方的語句,但他那雙精緻纖長的手更適合彈鋼琴,卻不是來寫案子。

「那麼您的老家是在?」韓慶道。

「在央城。」

「央城……離這裏確實挺遠。」

「是,是。坐火車的話也要十多個小時。」

「那麼為什麼沒有當天發現您愛人失蹤,過了兩個月才報案?」韓慶皺眉問著老闆。

老闆忽然扭捏起來,他的眉角微微聯和,眼神下意識朝右下角飄去,肥胖的手指搓捻着衣衫。

韓慶耐心地等着他回答,戲檸舟停下筆,少年隔着眼鏡片,默不作聲地盯着老闆的任何動作。

像是要故意打破這沉浸似地,一陣狗叫忽然從櫃枱外面傳來,接着就是一隻鵝黃色的田園犬從門口衝進來,直直繞着老闆的座椅轉,卻怎麼也不和他親熱。

老闆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刻,他不耐煩地舉起一旁的雞毛撣子作勢就要朝那狗打去,狗吠忽然哽咽了,退開老遠。

「因為他想要將這個店維持下去,賺取盈利高峰最好的利潤。」

這樣舒適的嗓音帶着妖異的蠱人氣息,戲檸舟隱藏在繚亂髮絲下再次揚起自己慣有的微笑。只是這樣一句話讓兩個人忽然就愣了,韓慶訝異他的開口,老闆卻是很快地接話了。

「是!本身我和我的妻子就不是很和睦,我和她那天因為岳父的去世而吵架,她頑固得很,非要讓我和她一起回去。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倆走了店子怎麼辦,現在正是要開學的時候,很容易流逝經濟的!」老闆臉上的肉都堆在一起,充分地說明了他的不滿和憤怒。

戲檸舟聞言,藏在髮絲下的笑容更深了些,帶着不為人知的其他意味。

韓慶本想呵責清楚身邊的實習生多話,卻被老闆這一嗓子吼懵了,對方卻像是被開了話匣,一股腦說一堆埋怨的話來。他看着身邊的人手指間的筆再次動起來便也暫時憋住了。

「所以因為你和你愛人的不和睦,導致這麼晚才發現你愛人失蹤的事情?」韓慶皺着眉頭,他那張撲克臉很好地壓住了對方的氣勢。

「……是。昨天老家那邊打電話,問我們為什麼都沒有回去看看,這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有回去。但是請您一定要幫我找找我老婆!雖然我們經常吵架,但是我不能沒有她啊!」老闆激動地又重複了一遍發現原因,整張臉都糾在一起。

韓慶盯着他的眼,面無表情。從他的反應來看,倒不像似撒謊:「請您控制一下情緒,將您和您愛人具體的分開時間和過程回憶一遍,我們將會立案立刻尋找。」

在文具店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等兩人完全理清楚之後才離開那家精緻的店門。

夕陽還留着有些紅,正是實驗第七中學的孩子們開學典禮解散的時候,嘈雜的聲音從校園傳出來,穿着百褶裙的小姑娘和長褲的小夥子在校門口徘徊。

兩人被學生回家的高峰期堵著了,暫時也不能走。韓慶則抓住這個機會偏頭去看這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下次不要再隨便插入詢問了,會妨礙警方以最好限度獲取信息。」

少年頭髮上還未完全褪去的金色夾雜着灰塵凌亂地附在頭髮上,他將包單肩背在身後,側頭去看這個男人,隨後擺起他慣有的微笑。

「嗯。」

戲檸舟的身高大約一米八幾,身形卻很消瘦,見他態度簡直不能再乖巧,韓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他聽了後點點頭,覺得對方也不可能太莽撞,之前的話也和老闆的邏輯對上,心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你不會是學心理學的吧?」

戲檸舟隱藏在髮絲后的鏡片略微反光,卻還是叫人看不清他的嘴角。少年面對這個問題只是很自然地回答:「當然不是。瞎猜的,如果我學了心理學怎麼可能還會來這裏做一個小小的筆錄呢?」

兩人高挑的身影穿插在這群初中學生里,韓慶跟在戲檸舟的身後,他看着少年纖長的身影卻格外清爽。

「也是,不過你的手寫速度還真是不賴!」韓慶收起那一張對着老闆的撲克臉,像個大漢一般笑起來。他是個比較粗獷的人,並不是專門針對誰,但也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情。

戲檸舟自嘲一笑。果然是習慣改不掉嗎?一遇到這種事情就不自然地多嘴。

他敏感的神經感覺到身後那本身疏散一些的人群猛然擠過來,一個黑衫的人影即將撞上他,少年巧妙地躲開,只是偏側的角度有些大,極速下差點沒站穩。

「啊,對不起。」戲檸舟穩住身體后側過頭去看身後撞他的人,首先道了歉。韓慶見此快速站在他身後,防止附近有小孩子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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