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溺(1)*修

謊溺(1)*修

少年站在角落裏看着那個男人已經很久了。他修長的雙腿交疊著,靠在警察局那張狹小的椅子上,自然卷的黑髮配上皙白的皮膚,男人的眉生得低,壓在那雙濃墨的丹鳳眼上,鼻樑很高,眼窩凹陷下去留出陰影——造物主的偏愛。他手中拿着一支筆和一本案件,神情隨意,但身周有一種氣勢——上位者的氣勢。

有趣。

少年走過去,背着髒兮兮的包,揉一把自己髒兮兮的頭髮,再擦了擦自己同樣髒兮兮的手。他走路很輕,但走得極穩,無視掉男人身周散發着的氣壓,像個中學生那樣規規矩矩地站在男人正對面,從容道:「警察先生。」

「嘖。」這聲音過於蠱惑人,想讓他無視都不行。男人將注意力從眼前的立案本上挪開,他放下手中的本子,輕咂一聲,身體往後靠,下頜微微抬起,單手倒拿着筆在透明的茶几上輕輕敲了幾下,「你到底要怎麼樣?」

男人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放在眼前這個高瘦的少年身上,對方穿得很臟,若不是他的氣質給人感覺乾淨得變態,那對方全身上下就和收破爛的差不多——少年的髮絲灰蓬蓬的,還染了些沒有完全褪去的金色,臉上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從哪個山上逃跑出來的野猴子,流海長到完全遮住雙眼,只看得見對方極小的下頜和那兩瓣蒼白的唇,他穿着簡單的運動外套,松垮垮地背着一個爛包。

那少年微微笑起來,如果不是他的臉龐還留着一部分的清晰,根本看不出他的神色。少年規矩地將手中的小冊子遞給梁仟,然後用讓人很舒暢的音調道:「沒什麼,雖然已經打擾貴局多次,但我真的只是想要抓住這個時間在貴局做一些實習報告。」

男人複雜的眼神盯着他,他微仰頭的動作將整張臉暴露在少年眼中,男人微微前傾接過他手上那本藍色的冊子,這才注意到少年有一雙不符合他外表的手——很長很纖細,骨節分明,指甲圓滑,天生的藝術家的手。

男人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翻開手中藍色的冊子,那些機械的文字就映入男人深墨色的瞳孔里。

「今年十九歲?」

「是。」

「就讀上了研究生?」男人挑眉,在對方那點小身板上打量了一會兒,除了身高,其他真的都不像一個十九歲的成年人。

「是。」少年的聲音帶着微微的磁性,青澀而乾脆,毫無停頓。

「會什麼特殊的不?」

少年頓了頓,然後繼續微笑道:「會。」

「什麼?」

「手寫速度快,我可以記錄的。」少年的語氣一直很平淡輕快,男人從這話里並沒有聽出少年有什麼得意的情緒,但這回答就讓人不是很滿意了。

他嚴肅地放下冊子,一身隨意的警衣披在身上,男人深濃的眉目緊緊盯着他,平淡的語氣里藏着一份嘲諷:「就這個?我們警局從來不缺記錄官。」

少年似乎並沒有聽出他語氣里的諷刺意味,語氣依然輕快:「可是能跟着奔波的記錄官並不多啊,我只是想做個假期作業,應該可以批准吧?」

男人將眉壓下,長而密的睫毛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多出一份神秘,他握着筆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既然你來了這麼多次,只是為了實驗作業,那跟着其他人就可以了。到時候警局會給你一個印章做交代。」

少年並沒有什麼驚喜,依然平淡道:「謝謝。」

「名字?」

「戲檸舟。」

梁仟忽然抬頭:「哪個xi?」

少年不假思索:「西天的西。」

梁仟盯着他黑黝黝的面孔幾秒,依然俯下身來寫字。心中暗暗忖度著這個姓氏。

少年的眼神微微露出一些——那是一種冷漠到死寂的眼神,忽而轉化為溫和清淡。彷彿一切都是錯覺般,少年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臉上帶着看不清的笑,身材高挑纖瘦。

男人沒有問對方要身份證,既然是上面壓下來的一個實習生,那過多的證件也沒有用。只是一個實驗印章,沒必要太為難對方。

「『西』檸舟,是吧?我是梁仟,第一隊刑警隊長。」

戲檸舟淡淡笑着:「你好,梁隊長。」

「好了。拿着這張單子去刑警部隊後面跟着吧。」梁仟瀟灑地扯下手中的賬條,遞給少年,「別指望有工資,我只負責給你弄個印章。」

戲檸舟笑着接下,順手揣到自己黑色的褲兜里:「是。」

梁仟站起來上下打量這個少年,他身高一米九幾,這個少年並不比他矮多少,就是身材並不像做個警察的料:「別拖後腿,案發現場不能去,你老老實實跟着後面的『文官』。還有,去洗洗你,看着像哪個地方挖礦的。」

男人骨子裏透著的冰冷就算在他外表的極度掩飾下也自然地透出來,和男人交流總是有一種壓迫感籠罩在人身上——但這並不包括少年。

戲檸舟輕輕停頓了一下,繼而用他那讓人聽上去異常舒服的嗓音道:「是。」

「文官」可謂是整個刑警隊里最受人鄙視的職業,只負責跑路,實在不是一個大男人應該乾的活。但是他不介意,從重生以來,除了那些事情,他的生活便一直很隨意。

戲檸舟站在原地看着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白熾燈光下,瞳孔里挑起一份不明的神色——這樣正直強大的人,果然應該站在陽光下么?

梁仟邁著長腿從待客廳出來,站在門口吹九月的冷風。他自然卷的黑髮被吹散,俊美的男人抽出兜里的煙,單手擦燃打火機。他半眯著瞳孔,讓神色變得緩和,似乎想到了什麼,男人拿出手機給下面的人打了一個電話,這才跨著步子走回辦事所。

上級給他下的命令,就是帶着一個在校研究生見見世面。他是想拒絕卻又怕麻煩,真不知道剛剛那少年傻笑個什麼勁。

*

「咦?這麼巧,警局剛剛才接到報案,居然就叫你這實習生撞上了?」何川拿着剛剛打印出來還熱乎乎的立案資料一臉稀奇地看着這少年。

戲檸舟當然沒有聽梁仟的話好好整理自己,看上去依然一頭黑金夾雜,滿身髒兮兮的不知道是警察還是殺馬特搶劫犯:「是的。」

何川被這回答哽了一下,他接過少年遞過來的資料和冊子,再次抬起頭抽了抽眼鏡,以梁仟式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卻很好地掩藏住眼底的一絲嫉妒和陰狠。

「看不出來嘛,小子還是個天才?」何川的語氣帶着感嘆,卻沒有多少驚奇的成分,敏感一些的就能感覺出他的傲慢與不屑。

戲檸舟將對方的所有神色收在眼底,笑而不語。

「也是你小子運氣好。既然被梁隊分到了他自己的後援組,雖然是實習也好好乾唄。」何川將冊子還給他,然後繼續仔細看着那個立案本,強打起一絲笑意,「以後多多關照啊。」

戲檸舟淡然收回冊子,將它從容插入自己的包內,然後抽出裏面一頂帽子將自己金黑夾雜的髮絲遮住,拿出筆和紙:「我可以參與這個案子嗎?」

何川再次抬起眼睛,因為身高差距他得抬起頭看着少年,按照以前的規矩,在校實習生也不能接觸這些案子的,奈何剛才梁仟寫的單子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這是個上級派來的「花瓶」。

「嗯,當然。」既然是「花瓶」,他們拒絕不了,把立案本給他看看也沒什麼。

戲檸舟接過資料,然後將自己狹長的睫毛蓋下,目光掃視着手中那白紙黑墨的一排排文字。兩三分鐘后他微笑着抬起頭,將本子還給了何川。

何川挑眉看他——這麼快?

戲檸舟淡然笑着,面對對方懷疑又質疑的眼神,他並沒有任何的反應:「我只是跟着你們一起記錄的,過多接觸真實案例也不太好,讓上級知道我可是要挨罰。」

戲檸舟說得客套了些,何川自然也沒有太看得起他,走後門進他們這個組的人還少嗎?肯定又是一個吃不了苦的年輕人。

戲檸舟也不在意何川對他的偏見,他只是笑着,腦中卻快速融合著剛剛看到的結構和東西。

「那你做好準備吧,下午我和梁隊要去一次『商陵』背後的服裝生產廠調查一下,你和其他的人去看些案子的其他線索吧。」何川將案本放下,絲毫沒有要給戲檸舟面子的意思。

戲檸舟看着這個男人從他身邊擦過,然後將一雙眸子放在那剛剛被打印出來的案本上,喃喃回答道:「是。」

「商陵」服裝店半截屍體案件,從法醫的屍檢報告以及殺人手法上來說。很難相信這不是一個變態所為。屍體被活着「腰斬」,看切口是一刀斬斷,如此鋒利的殺傷性武器不由得讓警察們想到了——加州電鋸殺人狂。

但是相應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屍體表面被塗了一層油漆,切口上面還能清晰地看出一些器官,但是被一層薄膜所包圍,屍體的溫度低如寒冰。但是從颳去油漆而顯現出來的屍斑可以看出,這具屍體已經死去四五日了,還能保持如此新鮮甚至還有血液,沒有任何的屍臭,便知道是殺人犯對屍體做了很好的「保鮮」。

「變態。」梁仟寬大而凸顯出骨骼的手指帶上半手套,他拿着那幾張在服裝店拍下的照片和屍檢地方拍出的照片互相對比,隨後神色陰沉地喃喃一聲。

「梁隊,我們詢問過當時的售貨員李女士,她的回答和一切筆錄已經記錄在檔案裏面了。」何川從一旁遞一根煙給梁仟。

男人接下煙頭,手指夾着煙支,卻沒有要點燃的意思,他深邃的眉目緊緊盯着照片,眼瞳黑得嚇人:「去請心理室的那位,就說有案子要請他畫像。給他這些照片,看看能不能大致畫出一些。」

何川接過照片,他隔着厚厚的眼鏡層看了幾遍,有些為難道:「心理室的那位排場大了去,若是讓他為了這幾張照片畫一副人像,肯定又要擺一堆架子了。」

梁仟眼神一冷,隨意提起一旁的外衣扣在肩上,然後站起身來:「給他送去,都是人命,作為警察是怎麼也不能推遲的。」

何川欲言又止,見到梁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還是把話給咽了下去。他將照片裝好,正準備走出辦事所。

「何川。」

「嗯?」何川頓了頓,轉過頭來看着梁仟。

「新來的那個,安排些小事情給他做就是了。」梁仟將煙叼在嘴裏,說不出的瀟灑隨意。但男人站在那裏,就有一種何川無法觸及的壓迫感。

「知道了。」何川揮了揮手中的照片袋子。他本身也沒有想要讓這個少年如何參與案件,「這是哪個上級派來的啊?拒絕都不成?」

梁仟點燃了香煙,深墨色的瞳孔望着藍天,似乎在計算什麼時間:「記不清了,不過他也就是來實習一下,離真正要辦案還遠著,給他個印章打發了算。」

「知道了喂,我的梁大隊。」何川再次揮了揮手中的照片,和對方待久了的那種不舒服從心底冒出來,他掩藏住眼底的陰冷,然後信步走了出去。

梁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回想起那個少年從容的態度,忽然感覺一向平淡的情緒里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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