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一定要找到你（4）

那已是農曆新年前夕，突然傳來公司要大幅度裁減遊戲事業部人員的消息。

各種傳聞，有說公司股價持續下跌，精減人員，是為了財年結束，報表上的數字好看；有說公司連年凈贏利贈長減緩，股東已有不滿，唐嘉年此番大手筆，只不過是為了轉移矛盾與視線；有說Paul蓄勢歸來，此舉是公司上層權利鬥爭白熱化的預演……

空穴來風，必定有因，一時之間，部門上下人心惶惶。很多同事都在積極尋找下家，打算先一步跳槽，避過此劫；資歷較深的，也蠢蠢欲動打探行情，只等拿到遣散費后就另覓高就。

有不安，便有安撫。

這天剛上班，就收到消息，SD副總裁，原遊戲事業部總經理周兆文下午過來派新年紅包。

「據說以前都是邢文博派紅包。」小呂在同事私下建的群里說。

「明擺著，高層要安撫人心。」一位同事說。

「好久沒看見周兆文了，想當年，他可是Paul身邊的大紅人，寫Paul引擎時，Paul主架構，他主演算法，可謂雙劍合璧。」一位資深同事道，「真懷念那段日子，這幾年入職的同事可能沒有見識過用Paul引擎做的首款遊戲《武林》上線前後，我們遊戲事業部有多風光。」

接著，入職年限稍長的同事，七嘴八舌回憶起當年盛況，在他們口中，不僅Paul被神化，就連周兆文也近乎是神。

「今天才知道，原來Paul引擎周兆文也有份撰寫。」中午吃飯時小呂說。

「你也沒見過周兆文？」我問涓寒。

涓寒搖頭，「趙哥，好像你見過。」

「只在電梯里見過一面，自從他升為公司副總裁，重點主管公司新成立的高科技子公司后，便銷聲匿跡了。」

「莫言他們去的那間？」涓寒問。

趙哥點頭。

「莫言是誰？」小陳問。

「一位舊同事，我入職沒幾天，他就被抽調到新公司去了。」涓寒問趙哥，「最近你有見過他嗎？自從正式調職后，他們似乎一直在封閉開發，約了幾次都出不來。」

「我們也很久沒聯繫了。」

我記得我見過莫言，那天晚上與歐沛明一起，在SomewhereinTime。印象中他人如其名，沉默寡言。

憶起當晚，一個身影在腦海里閃過，這個身影我彷彿在哪裡見過，但剎那之後，驟然湧上的思緒便退了潮，我什麼也抓不住。

用過午餐回到公司，坐南邊的同事說周兆文已經來了，正在南邊工位派紅包。

陸晨在群里要我們在自己的工位上坐好，以免錯過。

因為之前聽說的種種，我也好奇想見到這位傳奇人物。

「天，他好年輕。」南邊一位同事興奮的在群里說。

「還不去求合影，求籤名。」與我一樣坐西邊的同事揶揄。

「多年輕，帥嗎？」美術部一位年輕的女設計師問。

但南邊的同事沒有回應，料想周兆文的紅包已派到他周邊，良久，才傳來消息，「他過去了。」

幾乎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工作，望向南邊的入口，片刻后，一名男人在邢文博等人的陪同下走進來，從進門第一個工位開始派紅包。

是他！

我疑心自己認錯了，但離開工位，走近一些，又換了幾個角度，仍然確定是他，我記得他鼻樑上與陳銘軒幾乎相同款式的黑框眼鏡，雖然六年多過去，他已成熟許多。

怎麼可能是他？他怎麼可能出現在真實世界里？

那日，在另一個宇宙，在後來我才知道是遊戲的虛擬世界里，在機場，正是他走在陳銘軒身畔。我記得看見我，陳銘軒讓他先一步離開，還交待具體問題，回公司再討論。

在遊戲世界里，在當時，他們是同事，陳銘軒似乎是他的上司。

他有真實原型！這是不是意味著，陳銘軒並非由我潛意識創造出的人物，而是真真實實存在於這個世界？自從上次與歐沛鳴聊過後，我一直迴避去想這個問題，害怕分析的最終，我必須面對陳銘軒只是虛擬世界的虛擬人物的事實，更害怕面對自己十分矛盾的雙重標準——理智上勸歐沛鳴放下虛擬世界的一切回到現實，感情上自己卻放不下遊戲世界里的一段遊戲時光。

他是真實的！我走得更近，注視著他的舉手投足，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看。

「你幹什麼？」涓寒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及時阻止我。

「我見過他。」我道。

「我也見過他。」涓寒道。

「你也進去過？」

「什麼？那天晚上在SomewhereinTime，他跟莫言他們在一起。」

SomewhereinTime是一切的源起，那天歐沛明就是在那裡，好像正是在莫言他們坐過的卡座拾起印有「你有遺憾嗎」的A4廣告紙。

遊戲公司，高科技子公司，虛擬現實遊戲，遊戲里陳銘軒是周兆文的上司，現實生活中周兆文是Paul身邊的大紅人……

關鍵詞在腦海中連成一條線，那款虛擬現實遊戲正是由從屬SD的高科技子公司開發，而Paul很可能就是陳銘軒。

這個推論太震撼！

他不是我的回憶，不是我的潛意識，更不是如我與歐沛明一樣的所謂「實驗人員」，他是那款遊戲的主導者，相當於我們《封神傳》項目的主策劃Gary。

既然遊戲能讀取我的回憶我的思想，他自然知曉一切，所以剛認識時，我總覺得他是用老熟人的語氣與我說話，所以我與涓生之間的事，他從不過問卻彷彿明白，讓我以為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自始至終，他都清楚這是一個虛擬現實遊戲，而他，只是在玩遊戲，所以他不願我知道一切與他工作相關的事，不願我認識他的同事，了解他的家庭，故而當我撞見周兆文後，他害怕我突破這層防線，便用極端的方式送我回來，聯合白先生在一個謊言上編造另一個謊言，讓我永遠回不到有他的世界，後來，甚至讓白先生與「實驗室」徹底消失。

恍惚中，我回到工位，接過周兆文遞過來的新年紅包。

一切只是場遊戲，所以退出遊戲，他不願我找到他，所以哪怕知道我如此思念他，哪怕知道我姓甚名誰，住在哪裡，朋友是誰，他都不曾聯繫我。

陳銘軒怎麼可能這樣對我？腦海里一個聲音說。

但另一個聲音隨即反駁，他不是陳銘軒，他是Paul，他是庄進輝口中用故意泄露源代碼擺脫韓方公司，不擇手段，謀取利益最大化的傳奇人物。

陳銘軒究竟是不是Paul？

在我想切實證明時，周兆文已經離開。

其實，就算他還在又如何？以傳說中他與Paul的關係，他根本不會幫我，更何況，一切還牽涉到那款有還未上市卻有著巨大商業價值的虛擬現實遊戲，那應該是公司機密。

除了他，應該還有人見過Paul。

我在員工私下建的群里發問，但早些時候在群里回憶遊戲事業部當年盛況的幾位老同事居然都沒有見過Paul，所有關於《武林》推出時的盛況，原來並非他們親歷，而是進公司時聽更為資深的同事說起。

「還有沒有零四年左右進公司的老同事？」我問

「我估計沒有了，那一年進公司的人，要麼升了高管，要麼成立高科技公司時被抽走，要麼另謀高就，遊戲事業部近些年不受重視，那些做過《武林》的高手怎麼甘於留在這裡？」一位同事說。

「周總不是說過新年肯定有新氣象，我覺得他另有所指。」另一位同事說。

「有沒有人知道那間傳說中的高科技公司在開發什麼產品？」一位新入職的同事問。

「我也想知道。」

「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但抽調過去的同事異口同聲，說簽了保密協議，不方便透露。」

「難道是高科技養殖？南方那間網游公司的丁姓掌門人前幾年做完《大話西遊》不就開始高科技養豬？豬肉漲得這麼厲害，用互聯網模式養豬肯定大賺！只是他們已經把豬養了，我們養什麼呢？」

「養奶牛。」

「對，SD出品，絕對不含三聚氰胺。」

群里的聊天越發沒有邊際，對於Paul與新成立的高科技子公司，他們似乎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我剛關掉群聊窗口，趙哥側過身問我，「怎麼突然對Paul感興趣。」

「人人都有好奇心。」

「Paul向來低調，除了當年與他創業的幾位夥伴，鮮少有人見過他，聽說Paul唯一一次在媒體前公開亮相，是零五年年底唐嘉年的任命儀式上。」

有媒體在場，肯定有照片。

我立即撥電話給庄進輝，問他手上有沒有唐嘉年加盟SD時的相關報道，但他不知道在哪裡，信號十分不好，一句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掉，再撥過去，用戶已不在服務區。

我在網上搜索，但網上信息更替太快，搜出來的Paul要麼沒有照片，要麼是不相干的人。正待換關鍵詞再搜，突然想到艾美美那一厚本唐嘉年的剪報，於她來說，偶像被任命為SD首席執行官這一重大歷史時刻怎能漏掉？

我借口頭痛去前台領常備應急葯，在艾美美幫我拿葯時，有意提起唐嘉年前幾日出席IT領袖峰會時表現不佳，幾次應答都不在狀態。

「人都有狀態好與不好的時候。」艾美美立即維護偶像。

「網上評論說他當年加盟SD時簡直風度翩翩。」

「絕對的。」

「可惜我沒有見過。」我嘆一口氣。

「我這兒有照片。」艾美美從抽屜里拿出她的那本剪報，邊翻邊道，「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可惜只是照片，如果是視頻就好了，他這人動態要比靜態帥氣。」

我看過不少唐嘉年的照片與視頻，客觀的說，他的外貌與「帥」字沾不上邊，但出席公開場合，他那近乎完美的臨場應對能力、演講時能激勵人心的口才以及親和的笑容，使他周身散發無窮魅力。

「就是這張，你看。」

只是一張報刊新聞的黑白圖片，因為年代久遠，已微微泛黃，照片中的人像也已模糊，但於模糊中，我亦能辨清那個久違的身影，結合文字報道，他手裡拿著的應該是聘書，正交給唐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