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沒有你的世界（5）

白先生連同實驗室一起消失，歐沛明那邊又無法打探進一步消息，到周一，我只得暫時放下一切，重返工作崗位。

負責《封神傳》角色原畫的設計師辭職，陸晨安排我頂替，項目急，剛接手的工作又需要一項項理清，我從早忙到晚，連周末都加班，時間還是不夠用。又逢《劍俠》正式上線首月創下近兩年同時在線人數新高，月新增註冊用戶數也問鼎其它網游，公司為嘉獎項目組，特在軒轅酒店設宴慶功。

除去上個月離職的三位員工，《封神傳》項目組幾乎是《劍俠》項目組原班人馬，慶功宴當天，陸晨特意囑咐讓我也一起去。

我忙到很晚才與趙哥、小陳他們過去，剛抵酒店宴客廳，就看見小呂坐在角落裡一桌向我們招手。

「怎麼不見涓寒？」小陳問。

「說是今晚有事，過來晃了一下就走了。」小呂說。

「似乎來了很多媒體。」

「難得有資金，順便給遊戲再做一次宣傳。」

軒轅酒店是一間歷史悠久的酒店，乍看上去金碧輝煌，只是細節處疏於維護，僅我坐的這邊，牆角的牆紙有好幾處已剝落，椅套下露出的椅腳上的漆也斑駁，身在其中，耳邊奏響喜慶的音樂，卻有繁華落盡的感覺。

「想當年，哪會在這種地方慶功！」趙哥感嘆。最近離職的三位員工，有兩位是與趙哥同期入職的老同事，難免他情緒受影響，諸多感慨。

「這地方拍下來在照片上看應該不錯。」我忙道。

「還不是因為資金不夠，我們遊戲事業部每年為公司賺那麼多錢，都不知用去哪裡了。」趙哥再嘆一口氣，「據說就連這點錢也是邢總專門找副總裁周兆文特批的。」怕我不明白，趙哥補充，「周兆文以前是我們遊戲事業部總經理，後來他升上去，才由邢文博接他的班。」

慶功宴開始，邢文博上台致辭。

趙哥又道，「若是以前取得這樣的成績，在台上致辭的至少是副總裁級別的人物，由此可見，我們部門是越來越不受重視。」他搖頭，「前途堪憂，前途堪憂啊。」

情緒是會傳染的，特別是負面情緒，小呂也表示繼續呆在公司只為賺足工作經驗。

員工公開談及個人去留問題，表示不怕被辭退，士氣如此，公司前景的確堪憂。

慶功宴策劃得毫無新意，不過是主創人員輪番上台講解自己職能範圍內的事，任憑主策Gary，主美陸晨再有個人魅力，也不過贏得零星幾點掌聲。

陸續有媒體離場，我也乘機去洗手間。出來時，遇到庄進輝，他與趙哥一樣的論調，「看上去你們遊戲事業部越來越不受公司重視。」

我只是笑。

有些話，內部人員私下發牢騷可以，對外，則不必，這是職業操守，更何況庄進輝也是媒體。

「不過——只是看上去而已。」庄進輝又說，彷彿裡面有玄機。

「為什麼這麼說？」我也關心衣食父母的發展，在另一個宇宙，陳銘軒曾教過我，不管在哪裡做事，做好本職工作固然重要，卻也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此才能審時度勢，規劃未來發展，護自己周全。

「這就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

庄進輝在裡面呆得無聊，司機又要晚一點才過來接他，正好有時間，我要了茶水，與他在酒店大廳的休閑吧尋了安靜一隅坐下。

「你肯定知道SD是靠代理韓國遊戲《傳說》起家的。」庄進輝道。

我點頭，「後來才推出自主研發的遊戲《武俠》，這款遊戲上線后使SD擺脫遊戲代理公司的身份，成就了國內網游霸主地位。」

「那你知不知道在《武俠》推出前，曾發生《傳說》伺服器端源代碼泄露事件？」庄進輝問。

「隱約聽說過。」

「雖說SD因拿到《傳說》在大中華區的獨家代理權而賺得第一桶金，但那個時候網路遊戲並未在國內大面積普及，再加上SD之前因競爭獨家代理，與韓國公司簽署的合約在利益分成上並不平等。《傳說》也算是在大中華區賺得盆砵皆滿，但根據合同，超過七成的收入歸於韓方，SD只拿了不超過三成的收入，卻要負擔伺服器、人員等費用，這樣算起來，頂多只賺了個名聲。接下來，便發生了《傳說》中文版伺服器端源代碼泄露事件，一時之間，《傳說》私人伺服器遍地開花，玩家們紛紛拋棄官方伺服器，轉戰升級容易，又不用花錢購買點卡的私服，而許多原本沒有接觸過網游的人，也在私服的帶動下，進入網游世界。韓國公司得知此事，一紙律師信，將SD告上法庭，要求SD全面配合打擊私服並作出巨額賠償。」

「這樣說來，SD豈不腹背受敵，損失嚴重？」明知SD早就過了這一關，但此刻聽庄進輝娓娓道來，我還是為公司捏了一把汗。

「俗話也說，機遇與危機並存，對韓國公司的要求，SD陽奉陰違，說是打擊私服，卻遲遲沒有出手，到最後，因為合同相關條款不完善，賠償也不了了之。」

「SD為何要縱容私服？」我不解。

「誰知道？可能認為有這麼多私服幫忙在國內免費普及網游，何樂不為？亦有可能當時正投入全部人力物力開發《武俠》，故而精力不夠。反正在《傳說》私服進一步開拓國內網游市場后，SD自主研發的首款網路遊戲《武俠》適時推出，上線一月便取得傲人成績，自此，SD擺脫韓國公司控制，最終在納斯達克上市。」

「雖此刻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但當時一定分秒必爭，腥風血雨。」我道。

「那是自然，否則我也不會對Paul這麼感興趣，可惜現在外面人人只知道唐嘉年。今天我親自過來，是以為事隔兩年，SD遊戲事業部再現輝煌，Paul會出席。」庄進輝嘆氣，「誰知還是無緣一見。」

「Paul？」

「坊間傳聞，《傳說》伺服器端源代碼泄露，是他刻意為之。若一切屬實，他真是商界奇才！破釜沉舟，至之死地而後生不是人人有魄力為之。」

「但Paul已成SD的傳說。」就連Paul引擎，也將在《封神傳》完成後淘汰。

「我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創立的遊戲帝國毀在唐嘉年手中。」庄進輝又說起Paul與唐嘉年之間的恩怨。原來SD上市后，技術出身的Paul說服董事會聘請唐嘉年加盟SD，而Paul則退居幕後，一位是長袖善舞，擅長人前作秀的打工皇帝，一位是足智多謀，精於戰略權術的幕後軍師，起初，二人合作良好，Paul對SD未來發展的種種部署也得到有效執行，只是好景不長，唐嘉年在取得Paul的信任后，暗中聯合其他董事，架空Paul，接著反其道而行之，為了給那些支持他的董事畫餅，集中火力跟風發展遊戲以外的新業務。

庄進輝的言辭，如同《ITER》雜誌的上的業內點評，有鮮明的個人好惡。雖然SD的現狀表明，唐嘉年的管理才能的確遠遜於他的表演天賦，但Paul呢，《傳說》伺服器端源代碼泄露事件若是由他一手策劃主導，他也稱不上是位正人君子。

公司高層的權利之爭離我太遙遠，唯一與我相關的是，Paul如果真如庄進輝盼望的那樣王者回歸，對遊戲事業部各位同事的職業前景來說，是利好消息。

送走庄進輝，我接到小陳的電話，他問我在哪裡，「你走之後端上來的起司蛋糕不錯，趙哥說你剛才沒怎麼吃飯，我們就留了一塊給你。」

「我在大廳。」

「我也在大廳，怎麼沒看見你？」

「稍等。」

我從休閑吧出來，遠遠看見小陳站在大廳中央，一手拿著草莓起司蛋糕，一手持手機，面朝大門處不住張望，掛斷電話后他剛轉過身，一名白衣女子一臉怒氣大聲講著電話疾步走來，眼看著就要撞上。

小陳要避開，已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