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雁柯死了。

這是第二次了。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或者說……軀殼，於萬千雷光中灰飛煙滅。

紫色雷蛇將雁柯包裹，然後她自爆了，同歸於盡。

真是死得連灰都不剩。

雁柯只來得及對徒兒丟下一句「好好活下去」，就被系統抽出來，在一旁冷靜地看著自己掛掉，面無表情。

她想：終於結束了啊。

「嘀——」

耳邊響起熟悉的系統提示音，雁柯耐心地等著她繼續。

那平日里賤賤的系統，現在聽起來更甚一籌：「宿主，由於任務還沒完成，所以——」

「所以怎麼樣？」雁柯打斷她，「我都死了你還想怎麼樣？從頭再來？」

再在這操/蛋的修□□里過個十來年？人的一生才多久？

「我不玩了，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她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回家無望，算了。

系統覺察出來雁柯的情緒，安撫道：「請宿主不要急，不用重來，您別激動。」

雁柯沒說話。

系統正經道：「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斷點傳續？」

「就是說，您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半，只需要完成剩下的小半就可以了。現在男女主差距已經越來越大，您只需要讓女主徹底不會對男主動心就可以了。」

雁柯冷笑一聲：「說的輕巧，我徒兒是什麼人我不知道？都教了這麼久了，她還會對男主動心？你騙鬼呢！」

系統：「按照您的教導下去，時希確實會跟男主沒有瓜葛，但這不是發生意外了么？您一死，她繼承你的衣缽，據世界線推斷，五年後她會跟男主共同參加宗門大比，這兩人一接觸，可不就……」

「……」這該死的命運。

「那你說怎麼辦？」

系統：「我會找機會把您塞到時希身邊，這樣，您可以繼續完成任務。」

雁柯：「又換一個殼子？」

系統默認了。

「好吧。」養孩子都養了，再多個幾年也沒什麼，只要不是從頭開始，應該會快些。

死了以後，雁柯是一種懸空的姿態漂浮起來的，離地面約莫一米的距離，正對時希，下方發生的一切一覽無餘。

雁柯養了十年的徒弟，時希，也就是女主，僵在原地沒有動彈，眼底有淚，小臉煞白，像是被嚇傻了。

雁柯有些不忍。

此番她是帶時希出來散心的。

修真這一途，修身，也修心。修鍊這麼多年，雁柯還是有點真本事的，早察覺時希心境不穩，跟她談心又聊不出什麼來，恐她留下隱患，專程帶她出來遊歷。

眼看著時希越來越開朗，心境漸漸穩固。

沒想到中途路遇凶獸，敵不過，雁柯身死道消。

不過，好歹把徒兒護好了，沒什麼損傷。

她雖是為了完成任務早日回家，卻也是真真切切疼這個小姑娘的。

雁柯嘴唇翕動幾下，知她聽不見，卻還是道：「希兒，是為師對不住你，不能再教你多些東西了。你，好好的。」

系統：「她聽不到的，你早點隨我走，不就又見到她了？時希是女主，不會有事的。」

擔心乃是人之常情，但系統所言有理，雁柯這樣也做不了什麼，只能是平白浪費時間，於是道：「好。」

時空大門開啟，雁柯最後望了一眼時希，抬腳跨過。

轉瞬，不見人影。

雷電之下，一整座山頭化為焦灰，更不用提血肉之軀的人。

時希雙手結陣，施展法術想要聚攏雁柯的靈神，卻一絲一毫都尋不到，連骨灰都湊不齊。

失敗。

再施法。

失敗。

……

她似察覺不到一般，結陣的手快得只能看見殘影，徒勞無用，直到靈力用盡。

雙手因為過度使用而顫抖不已，肩膀都抬不起來，時希被汗水浸透，力竭，跪倒在地，髮絲濕成了一綹綹貼在臉側，狼狽不堪。

時希蒼白如紙的唇上下輕合，艱難喊出聲：「師尊。」

沒有回應。

她又道：「師尊。」這回聲音大些了。

「師尊，你不要玩了。」

時希望著漆黑的夜幕，修真之人視力極好，能在夜裡視物，卻只能看到一片平坦，沒有除她以外的第二種生靈。

彷彿這天地間只剩下了她一個。

「你說你會陪徒兒長大的，你說過的。」時希喃喃自語。

「你這個……騙子。」

她嘴唇乾枯，一張便裂開來，嘶啞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啊。」

「不要丟下我。」

「求你了。」

「求你。」

***

五年後。

南頓門。

三年一度的收徒大會正式開始，人山人海。

南頓門乃是天下四大宗門之一，想要拜入其門下的數不勝數，進了南頓門，就意味著一步登天，不再是凡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以同樣熱烈的渴望眼神望向遠處的山門，儘管那門被雲霧圍繞，看不真切，但這並不妨礙人們的熱情。

而在這其中，一個粗布衣裳的小女孩一臉生無可戀，她被夾雜在人群中，汗臭味熏得她差點沒撅過去。

她一抹額上被炎炎烈日熱出來的汗，心中暗罵：「狗系統，這就是你給我安排的身份？」

跟原來的南頓執劍長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在這強者如雲的修真界，連個自保能力都沒有。

「我信了你的邪！」

系統001：「這都是我算過了的，最好最適合你的身份，你可以直接拜入時希門下，到時候成為師徒，不就可以好好完成任務了？」

「……」雁柯，「我是她師尊！」

001：「所以呢？」

雁柯：「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我堂堂……」

001毫不留情地打斷她：「你不說沒人知道的，不是完成任務么？早日完成早點回家，你要是不滿意，現在可以掉頭走，我看你什麼時候做完任務！」

威脅！□□裸的威脅！

雁柯怒極，卻說不出話來，妥協道：「好吧。」

自我安慰：給自己徒兒當徒兒，也不算丟人吧？

才怪咧！

這要是被發現了，讓她老臉往哪兒擱？！

雁柯跟系統討價還價還沒佔到什麼便宜的這麼一會兒，已經有不小的動靜傳來了。

人群推推搡搡著，雁柯一個小屁孩只能被迫夾在眾人中間，被推著往山門走，聽所謂的仙長講話。

雁柯心裡複雜至極，那高高在上被稱為仙長的兩人，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師侄，被兩個不如自己的小輩訓話，這滋味……

001賤兮兮道：「待會兒還要給人家行禮鞠躬呢，感覺怎麼樣？」

雁柯：「您閉嘴謝謝。」

仙長之一李奇輕咳兩聲，聲音似有穿透力般傳至在場所有人耳中：「諸位，今日我南頓門收徒，年齡在五到十五歲的孩子可穿過這道門，不符合年紀的，早點回家去吧。」

李奇的手往邊上輕輕一劃，一道布滿藍光的大門就憑空出現在眾人眼前，引起一片驚奇之聲。

雁柯心裡更複雜了：「小一啊，這傳音術也是我教他的。」

001：「得了別磨嘰了，快進去吧你，要連這大選都過不了，你見都見不到時希，更不要想完成任務。」

雁柯彷彿被戳了一劍，囁嚅道：「你還真……看不起我。」

001：「你知道就好（微笑jpg.）。」

話雖簡單，但傷害極大，侮辱更強。

雁柯難過地跟著小孩子們一個個排隊進去，由於精神恍惚，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小石子，失去重心，眼見就要摔個狗吃屎。

一道輕柔的風把她托起，同時耳邊響起男子溫和的聲音：「小孩兒，小心些，別摔了。」

仙人溫文爾雅，平易近人。

雁柯滿臉通紅，吶吶地道謝。

李奇不在意地搖頭：「都是應該的，不必如此，若你進了南頓門，還得叫我一句師兄呢。」

雁柯面紅耳赤，看起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心裡卻在跟001咆哮：「豈有此理，他居然叫我小孩兒！沒大沒小的！」

001都不想搭理她，乾脆屏蔽了雁柯，回系統空間下載了幾部仙俠電視劇，長達幾十集那種。

還是看電視爽些，裡面的主角大殺四方，哪像雁柯，還得跟一群小孩兒回爐重造，嘖，丟臉。

雁柯等了半天沒得到回復，就知道她肯定是把自己給屏蔽了，只得訕訕閉口。

連個說話的人，哦不，系統都沒有，雁柯只能老老實實跟著一群小屁孩兒闖關。

想當年這關卡的改良還有她的一份功勞！

現在全成了坑自己的玩意兒。

太難過了。

***

等到她筋疲力竭，好不容易闖完了關，已經癱倒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十來歲的孩子，能這樣就不錯了。

修真的本源，靈根，是最為重要的。

其餘門派皆是一上來就測靈根，好的錄取，不行的就退出。

而南頓門，只要是能憑藉自己力量闖過所有關卡的，全部錄取。

靈根，則是用來決定她們屬於內門還是外門弟子。

表現優異合眼緣的，會被長老們挑上成為親傳弟子。

雁柯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是好是壞，心裡想的是一回事，用一副凡人的身軀闖關又是另一回事了。

把手貼上那熟悉的光球的時候，心裡忐忑。

起初，是藍色的星星點點，出現在透明的光球之中，雁柯閉上眼，努力清空腦中所想，將所有意念集中於光球之上。

雁柯不知道系統給她安排的這一具身體，天資是好是壞。

她的目的並非在這個世界修鍊成仙飛升上界，只需要完成任務即可。

只是人嘛，總希望自己能是特別的那一個。

「上品靈根。」

一錘定音，雁柯鬆了口氣，雖比不上她上具身體的極品靈根，但好歹還混得過去。

不等她費盡心思琢磨怎麼跟徒兒扯上

「你可願當我弟子？」清冷的聲音如冰泉滑過，在雁柯耳邊留下涼涼的痕迹。

雁柯抬眼去看。

傍晚的紅霞作陪，那人一襲青衣，脊樑筆直，衣角腰間綉著青竹紋路。

恍惚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之前的自己。

還以為大白天見鬼了呢。

雁柯揉了揉眼，努力去看，才依稀透過面部的輪廓分辨出來。

——是時希。

她一貫不敢大聲說話，動不動紅臉的徒兒，怎麼變成這樣了？

女人淡漠如水，一頭烏黑長發不作任何修飾，只散散披在身後，拒人千里之外。

連頭髮都與之前的自己一樣。

我那是因為懶得梳頭，她這是為何？

不是喜歡編各種髮髻么？

雁柯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思緒。

「時長老，」是李奇的聲音，「您……確定么？」

長老？

雁柯一怔，隨即欣慰起來，這才幾年，乖徒兒就當上長老了？

真不錯真不錯，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啊。

時希沒理李奇，只低下頭注視雁柯，皺著眉頭又重複了一遍：「你可願當我弟子？」

一如多年前，小山村的靜謐深夜裡，髒兮兮的小孩兒看著憑空出現的仙人，聽她問：「你要不要當我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