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 82 章

皇宮的冬天迎來了第一場雪,從深夜下起,待宮裡的人起了,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青磚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被宮人們掃開堆積在宮道兩旁。可屋頂上、樹梢上的雪卻是堆了厚厚一層,顯得整個宮廷都變得空蕩寧靜了些。

薛溯鳶起得早,皇后在昨日又恢復了晨昏定省,只是這回六宮只需去她的鳳儀宮,再無需管興聖宮了。因著下雪,薛溯鳶也得了閒情逸緻想走走,提早出發,裹了厚重的披風,揣著捧爐走在有些濕潤的石磚上。

竹瀝小心的托著薛溯鳶的手肘,地上掃過雪,殘餘了些水,濕滑的很。小聲道:「這樣冷的天,主子賞雪看梅也就罷了,這一路都是宮牆迴廊,沒什麼可看的。天寒地凍的,還是要當心身子。」別的也就罷了,萬一踩著雪水,濕了鞋襪,最容易寒氣入體了。

「今日初雪,瑞雪兆豐年,一起來便是冰天雪地,怎可辜負?」薛溯鳶語氣輕快,這樣的天氣雖然冷,卻叫人心曠神怡,呼吸都覺得通體輕盈。

竹瀝看著薛溯鳶的笑臉,心頭也鬆了些,這些日子宮裡頭愁雲慘淡,氣氛緊張的很。太后病著,皇后沒少在太后那裡吃癟,連帶著滿宮裡都籠罩在低氣壓中,這幾日更是,宮裡頭進了好些法師僧人。本就是後宮內廷之中,這些僧人入宮大大小小規矩更多了,唯恐衝撞了什麼。更何況到底是男子,避諱多了去了,又涉及鬼神之事,叫人心有忌憚。

正說著話的功夫,轉角便出來一行黃袍僧人,衣袍單薄,在風中行走衣角烈烈,瞧出了幾分高人之姿。撞見了薛溯鳶,倒是主動鞠躬:「宜修容。」

薛溯鳶也點頭致禮,兩行人就此錯開,薛溯鳶回頭看了眼他們行色匆匆的背影,低笑一聲。口口聲聲出家之人,對宮廷內苑之事倒是了如指掌,可笑。

竹瀝感慨:「寒冬臘月,瞧著不過兩件單衣,奴婢可受不了。」

倒是一旁的樂之插嘴道:「聽說,侍佛之人,每日的苦功夫少不了,冬日也要赤膊操練,冷水洗浴,以歷練佛心。」樂之笑著看向竹瀝:「對他們來說,該是習慣了吧。」

竹瀝嘖嘖兩聲,搖搖頭:「出家之人,本該斬斷七情六慾,誠心侍奉,本該與凡人不同。」說著扶著薛溯鳶繼續走了,與她們沒什麼干係,不過兩句閑話罷了。竹瀝對這些僧人卻是沒什麼好感,他們都是皇后請進宮的,那些個法事祭壇焉知打的什麼主意。

到了鳳儀宮,皇后倒是不多時便到了,坐在首座頗有閒情逸緻的喝茶,滿臉笑容同劉織等人閑話。薛溯鳶等人一貫是無事不出聲,只嘉修媛還未到,皇后倒是絲毫不著急,好脾氣的很。

隨著嘉修媛到場,皇后隨意便叫坐下了,神情舒緩,帶著笑容說起了宮中祭祀的事:「今年宮中事故頻發,如今皇太後娘娘纏綿病榻,皇太后誠心禮佛多年,故本宮稟了陛下,為著六宮平安、太后康壽請了護國寺法師入宮,以安人心。」

「皇後娘娘這話說的未免晚了些,這法師都在後宮出入如無人之境了,嬪妾等現在才曉得原委。」蘇岱抬著下巴,微微吊起的眼尾一如既往地帶著三分嘲諷:「這些法師自稱六根清凈,可這到底如何,皇后如何能知曉?」

皇后揚眉看向蘇岱:「嘉修媛以為應當如何?」

「請皇後娘娘叫這些禿驢離嬪妾遠些,莫要驚著流華宮的花花草草。」蘇岱說到這裡,捂嘴一笑:「畢竟,嬪妾不比皇后,對這些法師親厚如斯。」這不是拐著彎說皇后對法師別有用心嗎,這話就是尋常民婦說出來也是要叫人紅了臉的,也只有蘇岱敢把這話掛在嘴邊對皇后含沙射影了。

蘇岱這話說完,倒是戴萃夕噗嗤笑了出來,肖厝菁也掩著嘴,不過沒有出聲罷了。

皇后的臉沉了下來,當即胸膛就有些悶痛,撫著胸口,勉強咽下了這口氣。皇后看向蘇岱,吞下了幾乎脫口而出的惡言,勾起嘴角:「嘉修媛放心,法師能辨凶吉,像嘉修媛這樣誕下死胎的不詳之人,是該離遠些。」這是生生往蘇岱心口上捅刀子了。

蘇岱當即便站起來,狠狠將手冊桌案的茶盞直接摔在了皇后的腳邊,皇後身側的鞠娥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想護著皇后。皇后卻是動也不動,反而凝眉一笑,笑容更大了些:「怎麼?嘉修媛生生剋死了自己的孩子還忌諱這些?」皇後站起身,抖了抖鞋上沾著的茶漬:「本宮天生鳳命,鬼神避讓,嘉修媛可不一樣……莫要諱疾忌醫,當心重蹈覆轍才是要緊的。」皇后越說,笑容越大,漸漸笑彎了眉眼,臉頰也微微有些泛紅,好似真看到了這一幕一般,整個人透出一股亢奮的味道。

眾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皇后和嘉修媛竟能當著眾人的面彼此中傷到這一步,氣氛幾乎凝固到了冰點,眾人都看向和皇后相對而立的嘉修媛,等著看她要如何反擊。

綠雲也站在了蘇岱身側,畢竟眼下的場景活像這兩個極度憤恨的女人幾乎要活撕了對方一般。

蘇岱看著皇后,轉著圈凝視了殿內的嬪妃,對上了薛溯鳶平靜的視線,除了她還要劉織,這兩個女人出奇的相似,眉眼自如平和從容,好似周邊的一切都動搖不得。蘇岱突然自嘲一般笑了,看著堂上的皇后,哈哈大笑:「皇後娘娘自詡天生鳳命,可知這命理有長短,焉知這個鳳命之批皇上認不認啊?」

多可笑呀,她蘇岱與皇后兩個都沒能生出孩子的女人以最惡毒的言語諷刺詛咒彼此,為著一個可能只是逢場作戲的男人恨不能血濺當場。而王定偏愛著的兩個,無論感情深淺,薛溯鳶與劉織卻如同看戲一般,超脫了這滿殿的污穢泥沼,留下了帝王喜愛的平和和溫柔。一個依舊如同鄰家少女一般純潔坦然,無暇從容,母家顯貴;另一個膝下雙子環繞,嬌嗔柔情,給了帝王溫馨和虛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皇后笑容漸漸收了,瞧著殿中笑的彎了腰的蘇岱,似乎也被抽空了滿腔的氣,由著鞠娥扶著坐下,挺直了背脊,聲音有些乾涸:「法師已算好了時辰,三日後寅時一到,請六宮皆到,參與法事為六宮平安放燈祈福。」

眾妃都起身:「嬪妾等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皇後點頭,細長的脖頸似乎都撐不起這滿頭的珠翠,揮揮手:「都跪安罷。」

眾人垂首退下,沒想到這樣一出鬧劇就這樣草草收尾了,趙如意和柳雲山陪著薛溯鳶走在一塊,看著蘇岱揚長而去的模樣,只是蘇岱精神並不好,由著綠雲扶著上了轎攆,蓋住了身影也瞧不出什麼。

柳雲山若有所思:「娘娘,皇後娘娘似乎對法事過於上心了。」皇后今日提起法事這樣形色激動,期待之情溢於言表,叫人不安。

趙如意臉色陰沉:「這些法師還不是皇後手中牽著的走狗,說的都是皇后爛在肚子里的話,鬼神之事,誰說的准!」皇后鬧這麼一出,沸沸揚揚可不就是想鬧得眾人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全按著「法師」的意思行事,就連皇帝只怕都攔不得。

薛溯鳶看著被雪水沖刷的透著烏青色的石磚地,她的裙邊已經有些濕了,微微有些淺黃的水漬,被趙如意的聲音喚回了心神她這才看向趙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皇後娘娘心心念念就那麼點事,只是這事鬧大了,由不得咱們做主是真,她收不收得住還另說呢!」

柳雲山卻是懂了:「也是,皇後娘娘拿著雞毛當令箭也得問一問陛下答不答應呀,娘娘又聖上做主,嬪妾也就安心了。」

趙如意這才露了笑臉:「姐姐心中有數,那妹妹便只等著看好戲了。」她也不是傻子,皇后如今歇斯底里的樣子已然露了虛,皇后再獨斷專行,然大勢已去,的確容不得她對六宮再如從前般放肆。

寅時已到,本該是日夜交替之時,只是正值臘月天亮的晚,此事天際還不見一絲亮光,倒是宮燈照的這祭壇如白晝一般,泛著如同火場般的光亮。此時看著僧人一身顏色鮮亮的服飾,手持法器,鼓樂起,經文自口中念出,如此情境之下透出幾分詭異。

薛溯鳶就站在皇後身后,嬪妃們站的整整齊齊,由著法師跳躍著念念有詞燒著不知名的香繞著轉圈,一場法事念得人都有些頭暈眼花。薛溯鳶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沈殷,今日所有嬪妃皆到場,全了皇后這一場大戲。

薛溯鳶看著皇后消瘦蒼白的臉上有些微微凹陷的眼睛,眼神在火光下亮的驚人,但願塵埃落定她還能這般喜悅,薛溯鳶嘲諷的勾起嘴角,雙手合十,垂首閉上的眼,若上蒼有靈,稚子無辜惟願平安康健。

壟長的禱詞之後,便是六宮放天燈祈福,由嬪妃親手寫下的經文早早準備好了,再由嬪妃親手系在燈上,從殿前放飛出去方顯心誠。

在一片紛飛的天燈之中,天際這才露出了一絲絲的亮光,月亮還未隱去身影,此時日月同輝,真正的重頭戲才來,法師這才在叩拜之中尋求解決之法,施展占卜之術。

眾人都安安靜靜的等待著一個或有或無的答案,薛溯鳶抬頭追隨著漫天的天燈,宮中的天燈做的精緻極了,每一盞都繪了菩薩圖樣,各有不同。此刻齊齊飛升,瞧著美極了,薛溯鳶從前就想親手放一盞孔明燈只是沒有機會,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節下見到。梵音陣陣,佛香裊裊,只可惜有的只是陰謀的算計和別有用心,沒了虔誠與美好,天燈再美也不免叫人惋惜。

在眾望之中,在列陣中央法壇上的法師重重三叩首,一陣鏗鏘有力的梵文之後,才起身目視冉冉升起的太陽,揚聲道:「凶卦按南方,烈火不可擋,官司多不利,目下有災殃。苑內有花凋謝,危及西宮主位,與六宮大為不利。然,大豫二皇子安星宿極貴,乃天驕之子自有天外神佑,命格貴不可言可逢凶化吉,有二皇子陪侍左右定可鎮六宮,定西宮之靈氣,否,則危矣!」

法師字字鏗鏘,餘音尚且還在耳邊,只是眾人的眼神都變了,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看向薛溯鳶。這樣的占卜之詞實在是狂妄極了,大言二皇子乃命定之子,只差說二皇子可堪天下大任了!

皇后都驚的幾乎顫抖起來,死死盯著祭壇上那個僧人,又迅速轉過頭看薛溯鳶的反應,只是薛溯鳶面上什麼也看不出,有些愣愣的,透出幾分不知所措。

皇后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腦子裡如同陣陣蜂鳴,是誰下此狠手?她和太后說好的,只有太后正逢星宿不吉,然二皇子與太后互補,可保太后康壽。絕對沒有對二皇子如此抬舉,幾乎說成了天命之子,他是天命之子……那她的毓兒又要如何自處!

薛溯鳶身旁的趙如意幾乎快要驚叫出聲了,她實在有些剋制不住的又驚又喜,有這樣的命理之言,二皇子的身價便在不一樣了,超脫凡塵也不為過了!只是在興奮之後,看著薛溯鳶有些黯淡的神色,趙如意這才想起,法師還說了,若要太后康壽需二皇子侍奉左右……這是要抱走二皇子。

趙如意此時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雖然叫二皇子身價倍漲,可要生生將孩子拱手讓人。趙如意連忙上前攙著薛溯鳶:「姐姐千萬沉住氣,咱們以圖將來才是。」叫她千萬不要衝動,此事拒絕不得。

不過此時最痛心的還是皇后才是,皇後幾乎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被鞠娥扶著,最可恨的是,眾人還要齊齊跪下叩拜佛祖。

眾人齊齊拜下,叩首謝過天地,為這場攪的滿宮裡一夜未睡的法事拉上了序幕。其中誰得誰失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眾人在黎明的光輝之中散去,薛溯鳶站了許久,看著天上的天燈已經看不見影子了才拖著酸疼的腿緩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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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法事的儀式是我編的呀,還有占卜詞也是,這玩意只能意淫一下,切勿當真

看到小可愛的評論,就兩個字——日更,我……我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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