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更替

皇朝更替

長安城外,葉吟雲與易小淵重逢。

而在長安城的心臟,短暫的睡眠后,帝國的聖上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灼熱。

「陳志宏,陳志宏!」

他高聲地喊道,如往常一般,他聽見了一聲「奴在」,可他並沒有看見宦官如同往常一般,小跑步過來。呼嚕一下,他掀了錦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出。

雪剛剛停下,沒有燒火爐的宮室內冰冷刺骨。

可這帝國的帝王卻絲毫沒有一點寒意。他站起身,走出一步,兩步,突然間。恐懼佔據了他的心胸。

「啊——」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

昨夜的刺客讓他想起,他曾經親眼在塌邊看着父親死去。那個名為辛公平的故事中,那可怖的場景與詛咒的眼神,深深地映在他的心中,從未有一刻散去。

不不。我是強大的,我不會害怕。

他這麼安慰著自己。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抱着秋妃,可很快他就退縮了。這一次,他深刻地明白,即使是如此溫順的秋妃,她所想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遙遠的黠嘎斯。這就像……就像那為了家族而委身於他的郭妃……郭妃一樣……

想到自己結髮妻子,那王朝基業被搶奪的恐懼又一次湧上來。

不,我要活着。我要守護這個王朝千秋萬世……

在這樣的時刻,聖上想到的第一個東西便是——

「金丹呢!」他嘶聲大喊,「把柳方士的金丹給我拿來!」

若在往常,他會等待陳志宏將金丹碰到面前來。然而今天他迫不及待了,他光着腳,穿着褻衣,往室外跑去,就在此時,他看見了一個可怖的景象。

陳宏志站在那裏,手中握著一枚錦盒,盒中放着一枚剔透流轉的金丹。這本是常見的景況,但偏在這時,聖上看見了另一件事。

他的另一隻手裏,拿着一枚一模一樣的金丹。

那一瞬間,聖上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柳泌反覆強調,草藥稀少,露水珍貴,每一次他都只能煉出一枚金丹,唯一的一枚。

「聖……聖上!」

陳志宏顫抖着手,聲音也有些發顫。

「怎麼起來了。」他放下盒子,「天冷,別凍著。」

就在此時,一個花瓶飛過他的臉邊,撞到後面,整個摔得粉碎。瓷片濺起來,劃破了陳志宏的臉。他早已習慣,所以並不驚慌,只是跪下道:「聖上怎麼了?」

又一個花瓶飛過來,這次是砸中陳志宏的後腦勺。他只覺得一昏,頓時血流如注。接着還未反應過來。聖上就抓起身邊的硯台,就要向他打來。陳志宏本能地一躲,他當下知道了,聖上是真的發怒了。

「聖上,聽我解釋——」

然而暴怒的帝王哪裏聽得進去,仍舊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此刻,丹藥的效果起了作用,令他比平時更加暴躁,也更加不知道下手輕重。陳志宏被打得雙目直冒金星,還未反應過來,下一處重擊已經到來,痛至骨髓。

若說昔日,陳志宏還以宦官之實咬牙忍耐。

此刻,他內心業火,熊熊燃燒。

我。滿可以依附郭貴妃一方,全身而退,榮華富貴。

只不過念著聖上的恩德,和一番良心,最終選擇了救下聖上。

我,可以以金丹救下楊侍郎的性命。這是我第一個真心相交的朋友。

可為了聖上你,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嘔血,痛苦,死去……

我所得的就是這樣么?這樣的毒打,這樣的誣陷。

我豁出命去,竟然就換來這種結果?

「別打了——我叫你別打了,聽見沒!」

年輕的宦官突然暴起,伸手推了聖上一把。

他雖然不是強壯之人,但到底年輕,只一推。就將眼前那剛剛被放血割傷的男人推到在地,後腦撞上了桌子。原本以為就這麼了解,然而那男人的手臂動了一動,正掙扎地爬起來。

陳志宏突然害怕了。

他想到了雙娘。想到了那被聖上勒住的刺客。想到了楊司轅死去的模樣。

憤怒和恐懼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股更為可怕的力量,他顧不得許多,近乎本能地,他搶在他爬起之前,狠狠地將硯台敲了下去。

在這深宮裏,無人知道。一對主僕進行着這樣激烈的爭奪。

「呼——呼——呼——」

不知過了多久,陳志宏停了下來,他滿身大汗。

「呼——聖、聖上——」

躺在地上的人沒有再一次反擊。

「哎——聖上?」

陳志宏小心地靠前,將手指放在地上人鼻前。

他已沒了鼻息。

「我殺人了?」他一愣,「果真殺人了。」

他滿手血腥,卻出人意料地冷靜。他果斷地清洗了現場,帶着恍惚走到外間,他聽見聲音:「太子求見。」

「竟然是恆嗎?如果是澧王,或許就是了。」

他理理衣裝,走了出去。

又是片刻之後,剛剛見過葉吟雲的恆太子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父親。他如同鋼板般不再起伏的胸膛讓太子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他不由得驚道:「你——你,來人啊!」

「太子。」陳志宏沉聲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結局么?」

一瞬間太子年輕的臉變得煞白。

「不只是你母親想要的,還是你的。」

邊這麼說着,陳志宏邊從袖中拿出兩枚丹藥。

「丹藥只有一顆。柳泌柳方士煉製而成,就將它交給了我。這唯一一顆丹藥我一直帶在身邊,甚至曾想冒險給我朋友療傷。但是我今日剛回來,就在聖上這裏,發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錦盒。還有一枚一模一樣的丹藥。」

「這……」恆太子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郭娘娘不喜道家之事,絕不會給聖上丹藥。除此之外,還有誰能進到這聖上寢宮之處呢?」陳志宏拐了個彎,「煉藥的柳方士可進不來,更不要說其他鍊師了。」

恆太子還不熟悉這樣的爭鬥。他只能尷尬地輕咳兩聲。

陳志宏見狀,伸出雙手笑道:「太子大可以將我處斬。」

「但是——」

「但是我可將此事抖落出來,此事可大可小。小,便是賠上我一條性命,大,則是牽扯郭家九族,嘖嘖,那可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

話音落下,太子白皙的面容之下,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

就連陳志宏都驚訝,他怎麼會在這一刻流露出好奇之心來。這個單純的人在這一刻竟然問道:「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陳志宏愣住了,旋即他笑起來,那是他從未發出過的,陰險的笑容。

「如果我是你,就立刻告訴你那母親,她一定會儘快再次行動,通知你的舅舅,裏應外合,除掉對手吐突承璀。」陳志宏笑了,「還有你的對手。」

恆太子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別把我供出來。」

「好。」

陳志宏有些愣住了,雖然他以金丹為把柄,換得了自己的生存。可令他驚訝的是,直到這個時刻,恆太子臉上始終沒有流露過一絲悲傷的神情,哪怕是面對父親的屍身,也只有震驚,驚訝過去后,便是無盡的冷漠。

他有多少次暗中咽下被忽視的失落,陳志宏不知道。

恆太子或許也覺得這樣不太合適。他停下腳步,輕咳一聲。

「父皇他……最後一句話說了些什麼……」

「嗯……」陳志宏回憶,「並不是好話。」

「到底是什麼?」

「他喊了句,救我。」陳志宏頓了頓,「救我,爹爹。」

這個高高在上,隨意把握別人生死之人,在最後時刻,竟也絕望地如同孩子一般,向那被自己殺害的父親求救。恆太子沒有說話,他扭過頭,和陳志宏對望了一眼,兩個人流露出一種頗帶報復的複雜感覺。兩人對視片刻,他才說道。

「我走了。」

恆王子離開了。陳志宏獨自站在寢宮裏。這裏的一切都要崩潰了,他竟帶了一絲傷感。轉過身,他看着床上,在那裏,那個他曾經拼了命要保護和殺害的男人無聲地躺着,陳志宏看着他,看着他,突然帶上了哭腔。

「奴……奴怎麼會這樣啊……聖上……聖上……」

新的一日太陽升起來了。照在蒼白的人身上,然而他已經不能做出回應。

長安城即將迎來它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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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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