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五條悟回到咒術高專時，與夏油傑在參道上相遇了。

長階兩旁的石燈跳著暗弱的火光，不遠處，守護神社隱匿在高專的群森暗樹之中，莊嚴而肅穆。夏油傑站在參道旁，正在抽最後一根煙。

「回來了？見到她了嗎？」傑咬著煙，煙頭上飄散淡淡的白氣。

「見到了，」悟跨上台階，很是掃興的樣子，「她是真的結婚了。」

聞言，傑的眼睛輕輕地彎了起來，語氣藏著幾分取笑：「我說了，也許我們兩個都會失敗。真是不巧，這句話成真了。」

悟沖他嗤笑一聲：「你早就知道這些事了吧？」

傑沒辯解，點頭說：「是。你遇到景子的那個晚上，我把她的資料查了一遍。看到她改了姓氏的時候，我就已猜到了這件事。」

「然後，你就特意將這件事瞞下來了？」悟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誒——真有你的，傑。」

「別把我說的這麼壞嘛，」傑聳肩，「我不是故意想瞞你的。雖然我確實很想看你生氣的臉。」

「生氣？你想多了，我完全不覺得生氣，只是有些懷念我們的學生時代。」

「啊？」

「學生時代的我們，可是動不動就約架的。」悟的笑容愈深了。

傑輕嘶了一聲，退讓了：「現在可不能隨便打架了。讓校長知道，會停職的。」頓一頓，傑說，「是景子要求我保密的，她讓我別把這件事告訴你。」

悟愣了愣，眼神中有淡淡的意外：「是景子要求的？」

「是。」

「……」悟仰起頭，望向深藍色的夜幕。東京郊外的夜空比市區里要明朗得多，星星在天幕里閃爍著微暗的光。夜風吹得人脖頸發涼，悟喃喃地說，「你不是個小氣鬼吧？給我支煙。」

「煙？我記得你不會抽煙啊。」傑揶揄他，但還是取出了煙和打火機。

「我再試試。」悟嘀咕著，學著從前見過的景子的模樣，將煙叼在嘴裡，又撳了一下打火機。當煙頭上跳起一圈火光時，他吸了一口，然後開始了一串不合形象的狼狽咳嗽。

「咳咳咳——不行……這個味道也太怪了……」悟嘀咕著，將煙拿遠了，「還是甜的比較合胃口。」

傑眼眸輕彎，笑著看他：「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還要追她嗎？其實，如果你想要，你完全可以把她搶回來。」

悟想了想，說：「算了吧。她好像過得還算不錯。」

「這是違心話嗎？」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悟將才抽了一口的煙扭熄了，塞進回收箱里，「她嫁給了一個神父，還生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孩子……年紀大概七八歲。這個年齡，是在上小學吧？好像叫做『凜』還是什麼的。」

想起在西餐廳里所見到的最後一幕，悟就輕輕地嘁了一聲。

那個神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然當著他的面吻了景子的額頭。傻瓜也看的出來，那是在宣示主權。

「很久之前景子和我說過，她是不喜歡小孩子的那一派。除非她真的愛那個男人，否則是絕對不會考慮下一代的事情的。但她現在卻已有了孩子，可見她是真的喜歡那傢伙。」

悟說的是事實。

景子剛和他往來時，就說過她不喜歡小孩，以此要求他一定要做措施。但到後來，兩個人的感情越來越好，景子大概也對這段戀情上了頭，竟然說出了「就算中了也沒事，孩子不用你管」這樣的話。

傑聽聞，長長地「哦」了一聲，說：「悟，可別傷心喔。就當景子沒回來過東京好了。」

悟聳肩，朝著教師的宿舍走去：「我也有兩天沒工作了，再請假下去，夜蛾校長會揍我吧。」

傑將煙頭熄了，慢悠悠地跟他一起走。兩個人各懷心思，夜風吹過高專的校園。

*

回到教師的宿舍房間后，傑散下了頭髮，打了杯蘇打水，開始夜間的工作。他原本是想整理上一次任務的資料，但手指卻不自覺地輸入了景子的名字。

看到屏幕上偌大的「雨宮景子」，傑自嘲地笑了一下。旋即，他想起悟所說的話——景子有個七八歲年紀的女兒，名叫「凜」。

直覺使然，他在搜索框內打下了「言峰凜」這個名字。

傑有專門的情報渠道，只要付錢，就可以得到任何資料。此前的幾年間，傑一度試圖在這個網站上搜尋景子的情報，但景子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訊息。直到景子現身東京，在酒店登記了入住信息，她才浮現出了一點行蹤痕迹。

這樣的狀況只有一種解釋：景子此前所待的城鎮，是個遠離東京、自成一體的地方。在這座城鎮里，有權勢者一手遮天，足以為景子編造虛假的身份信息，讓她改頭換面，以新的身份安然活下去。

普通的分手失戀，哪裡需要這樣的處理方法？

在景子離開東京的表面之下，必然掩藏了什麼。

景子的資料很難找，但這個名為「凜」的小姑娘的資料卻不難找。很快，傑就翻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遠坂凜，冬木市穗群原學園一年級生，16歲。法定監護人為冬木市宗教從業者言峰綺禮。

屏幕上，十六歲的遠坂凜穿著淡褐色的校服馬甲，扎著柔順的雙馬尾，活脫脫一位優雅矜貴的名門千金。

傑盯著這張照片愣了一會兒，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按照悟的說法，景子結婚九年，有一個八歲的女兒。但他查到的資料顯示，凜已經十六歲了。十六年前，景子自己都還是個少女，結婚生子的概率極其微小。

換句話說，這個十六歲的「遠坂凜」根本不是景子的女兒。

那麼，問題來了：是他查到的資料有誤，還是景子又騙人了？

如果是景子又騙人了，其實她根本沒有為那個神父生下孩子，那麼，那句「因為愛著丈夫而為其誕育孩子」的推測就站不住腳了。

傑揉了揉太陽穴，眼底有了探究之色。

事情好像變得更有意思了……

*

過了一天，景子就收到了來自五條悟的轉賬。她盯著銀行餘額里的那一串零，臉上露出了輕快的笑。

雖然很不好意思薅五條悟的羊毛，但她正經地付出了勞動代價，拿點薪水也沒什麼。更何況悟的出現讓綺禮變得如此不對勁，昨晚她可是花了好一陣子才讓綺禮答應忘記這件事，不拿點精神賠償說不過去吧？

一拿到錢，她就給先前那個自稱「中介」的人發去了聯絡郵件，表示想要見一見伏黑甚爾，不幹活，就問問舊事。

有錢就好辦事，中介很快回了消息，說見面是可以，但能不能問到有用的消息，這點他管不了。甚爾的脾氣比較糟糕，沒拿到太多錢的話，估計沒什麼耐心理人。

看中介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景子心裡的懷疑之情反倒更重了。

這個所謂的「伏黑甚爾」真的是甚爾本人嗎？甚爾不是死了嗎？會不會是中介找了別人來冒充？畢竟她也沒見過真的伏黑甚爾，就算見到了贗品也分辨不出。

她所持有的，不過是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報罷了。

就在這時，景子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亮著夏油傑的名字。

在看到這個名字的一瞬，景子的心裡就有了主意。

——傑和悟不是自稱和甚爾打過一架，還把甚爾殺了嗎？既然如此，就讓傑來辨認一下到底是不是本人好了。雖然過去了十年，但甚爾的臉長成什麼樣，傑應當還是記得的吧？

這樣想著，景子接起了電話。

「言峰太太，下午好啊。」夏油傑的聲音一如既往，藏著狐狸似的笑意。

「傑，別用這個稱呼挖苦我。」

「你結婚的事可是讓悟備受打擊呢，他甚至主動問我要煙，看來傷心得不淺。」

「……」

景子聽著傑的話，露出了頭疼的神色。說實話，她完全想不出悟傷心到抽悶煙的模樣。畢竟悟從來都是輕鬆自如、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聽悟說，你有一個女兒，叫做凜？」簡單的招呼過後，傑就繞進了正題，「你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在冬木市穗群原學園就讀高中一年級……唔，我怎麼覺得年紀不太對？你結婚才九年吧。」

聞言，景子的眉頭一跳，輕惱著說：「你還真是把我的老底翻的一乾二淨呢。」

「只是隨便查了查而已。悟對這方面不如我了解，還真是吃虧。」

「他那麼強，也沒想過用這種方法搜集情報吧。」

「所以，景子，那個叫遠坂凜的女孩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是你十六歲時的私生女吧。」

「……」景子嘆了口氣，只好老實說了，「她不是我的孩子，而是我老師的女兒。老師去世后，我丈夫成了她的監護人。」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年紀對不上呢…你說，要是悟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麼反應？」

「哈……？」景子心底有不妙的預感。

要是悟知道了凜並非她的女兒，他會是什麼反應？

那還用說嗎？他一定會生出反彈性的報復情緒，非要給自己找回場面不可。搞不好，悟當真會掉回頭來繼續追求她。如果此時悟稍微再認真一點，調查出她與綺禮只是契約婚姻……

停停停，不能往下繼續想了。

「傑，你又想做什麼？」景子警覺地問。

「和我約會嗎？」傑笑問。

「又是威脅？」

「我從不威脅人。這只是普通的邀請。」

「真是熟悉的對話啊。」景子哼笑一聲，「好吧。恰好我也有事找你。後天有空嗎？」

「當然有空。正好悟這兩天去別的地方工作，不會來打攪。順帶一提，我和悟不一樣，我可不是那種強勢的作風哦。」

聽到這句話，景子輕嘖了一聲。

夏油傑，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