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又見

第二十三章 又見

謝玄盯著周媛看了半晌,忽然仰頭飲了一口酒,哼道:「當我是盲的么?」

「我只是心情不大好。」周媛嘆了口氣,她對謝玄沒有惡感,甚至打從心裡感激他屢次相助。可她不想跟他走得太近,實際上,她不想跟任何一個男子走近。

她抬頭往遠處看去,卻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眸,正含笑望著她。

周媛心中一突,他終於來了。

「蓮花,美酒,佳人,」郗超溫和清潤的嗓音漸近,「阿碣好雅興。」

他一身紫衣,手搖羽扇緩緩行來,身後還跟著數位面無表情的帶刀侍衛。

謝玄往後斜躺了下去,以手撐著面,並不抬眼看他,口中不屑的說道:「少叫我阿碣,本郎君跟你沒那麼熟。」

郗超揮手令侍衛止步,獨自上前,笑道:「我與你叔父和你先後為同僚,如此稱呼有何不妥?」

謝玄毫不客氣的以白眼相對。

周媛特意看了看陵兒,她的一雙眼珠幾乎黏在郗超面上,明顯對他極為痴迷。好一會兒才察覺到周媛看她,臉一下便紅了。周媛暗自冷笑了一聲,果然她是喜歡郗超的,如此,甚好。

郗超直走到離周媛一步近的地方才停住了腳步,他溫聲問道:「女郎一向可好?」

周媛仰著頭,與他雙目交接的一瞬,她的心又是一突,繼而控制不住的狂跳起來。這眼神周媛太熟悉了,溫情而又專註,彷彿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倆;他眼中,也只有周媛一人。

謝玄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周媛驀地低下頭,她徐徐吐納,強令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只答了一個字:「好。」

她重新抬起頭,站起身,帶著客氣而疏離的微笑:「郎君近日對周家的幫助,阿媛不勝感激。」

郗超會意地笑了,她說謝他對周家的幫助,而非對她自己,顯見是個有分寸的小姑子。

謝玄不滿周媛和郗超說話忽略了他,道:「喂,我幫了你這麼多,也沒聽見一個謝字。他做了什麼?不過動動嘴皮子,你反倒謝起他來了。」

「那阿媛也——」

「免了,」周媛話還沒說完,謝玄一舉手:「自己討來的,忒無趣。等哪日你真想謝我,我才受。」

周媛頷首一笑,便要告辭離開。

郗超依舊含著笑,問的話卻很有指責意味:「我一來,女郎便急著離開?莫不是,女郎厭惡於超?」

他果然還是那麼心細如髮,周媛一窒,隨後輕聲道:「阿媛被太後下旨禁足,郎君想來也是知道的,抗旨出房本就不該,何況還在這裡見了二位郎君。」

謝玄酒才飲到一半,聽到周媛這話,他一口酒全噴了出來,大笑道:「阿媛,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冠絕天下的郗嘉賓當做告密小人一樣防著。」

他這麼一說,聽起來好像周媛果真是那麼想的一樣。不僅郗超的侍衛全都豎起了眉毛,就連周媛自己的兩名侍女也都滿是驚詫和不贊同。陵兒自不必說,阿奴對郗超印象也非常好。在她看來,郗家郎君長得好,對女郎也好,反正是樣樣都好。她扯了扯周媛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這樣對郗超。

周媛瞪了謝玄一眼,趕緊解釋道:「阿媛不是這個意思。」

她現下還不能讓郗超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

郗超看著周媛,淡淡一笑:「罷了,超已是盡得上天青睞,又怎敢奢望得盡天下人的好感呢。」

他生氣了!

周媛跟他在一起那麼久,幾乎沒有見到他流露出別的情緒。她簡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竟會看到郗超生氣。

他從容,溫柔,冷靜,卻絕不會生氣。

他從來都是那麼冷靜的應對著一切,籌謀著一切。

唯一一次情緒外露,便是在那場婚宴上,然而周媛至死都不知道,他那些情緒到底是真的還是為了逼自己自盡而演出來的。

周媛不知該說些什麼,看來郗超已經認定了自己討厭他。她自我安慰道,這樣總好過他知道自己恨他吧。

謝玄看了周媛一眼,突然站起來,對著郗超身後拱手道:「琅琊王。」

周媛一驚,這才看見,琅琊王離郗超也不過四五步遠,他身後還站著個司馬照華和周憐,司馬照華正盯著自己,笑的很是燦爛。

阿奴警惕的盯著司馬照華,握緊了短劍。

琅琊王負手直立,面無表情的看著周媛。

周媛頓覺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她忙斂衽施禮道:「見過琅琊王。」

她暗自懊惱,光想著如何應對郗超了,竟沒察覺到琅琊王來了。這下可有得頭疼了,自己該如何跟琅琊王解釋違反禁足令,私自出房的事啊。那司馬照華捉住自己這麼大一個把柄,又怎麼肯輕易罷休。

「呦,這不是阿媛么?」司馬照華滿面笑容,親切地問道:「你不是該在房中閉門思過嗎?怎麼到這裡來了,還和郗嘉賓謝阿碣在一起。」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挨了兩巴掌,而周媛不過是禁足半月,她心裡極不平衡。周閔用爵位為周媛贖罪這件事她已經自動忽略了,她想看到的,是周媛本人受到懲罰。這下可好,周媛違反禁足令,還被自己抓個正著。這次,絕不能輕饒了她。

周媛低著頭,不答話,她腦中正在飛速的思考,如何才能躲過這一次。

見周媛答不出話來,司馬照華更開心了,她目中閃著惡意的光,笑道:「若太後知道這件事,唉,阿媛,本公主真替你擔心。」

「阿……」

周憐正要跟周媛見禮,卻突然被打斷了。

只聽郗超語氣中帶著微微的驚訝道:「公主在說什麼,周家女郎在哪裡?我怎麼未看見?」

周憐嘴巴張了張,又咬著唇閉緊了。

周媛詫異的抬起頭,郗超竟當著琅琊王的面明目張胆的說謊,他不怕琅琊王因此更加忌憚他嗎?

司馬照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她冷笑道:「郗嘉賓,你別想替她遮掩,那不是周媛還能是誰!」

郗超溫和的笑道:「我真沒看見她,阿碣,你看見了么?」

謝玄悶笑道:「咦,她在哪兒?」

司馬照華氣急敗壞的拉過周憐,指著周媛問她:「憐兒,你說!」

「憐兒是么?」郗超的聲音極清潤極溫和,「你照直說,別害怕。」

周憐她的臉一下發紅,一下又開始變白。郗超的意思分明是要她否認,天知道她有多高興郗超對她說話了,她特別想給郗超留下一個好印象,想討他歡心;可她又不願得罪了司馬照華。她嚅囁著道:「憐兒,憐兒……」

司馬照華看她磨磨蹭蹭,極不耐煩,她嬌叱道:「周媛,你別想賴過去。」

說著便命令侍從:「給本公主將她的面衣拿掉!」

她倒是學精了,知道指揮下人,而不再自己動手。

謝玄的劍鏘的一聲出了鞘,他環視了一圈,大大咧咧的笑道:「快出招,小郎我正手癢呢。」

侍從們面面相覷,那侍衛長偷偷看向琅琊王,等他示下。

「謝玄,你又護著她!」司馬照華怒道,她狠狠瞪視周媛,嘟著嘴,撼著琅琊王的手臂道:「王兄你看,他們竟敢顛倒黑白。」

琅琊王烏亮的雙眸意味難明地盯了周媛兩眼,而後沉聲命令道:「康樂,退下!」

「王兄!」司馬照華愕然,似是沒想到琅琊王竟也幫著周媛。

「帶公主先下去。」

侍從領命,上前請司馬照華隨自己下去。

司馬照華的眼中一下子湧起憤恨的淚水,她不甘地瞪著周媛,帶著哭腔撂下一句:「你等著!」

便跑掉了。

周憐怕她記恨自己,忙道了告退,趕去追她。

這時候琅琊王才踱到周媛面前,以訓誡的口吻說道:「太后既罰了你閉門思過,就不要老是跑出來了。」

也不見他如何生氣,但那股不威而怒的氣質自會令人臣服。周媛不敢反駁,老老實實的低著頭聽他訓誡。

「琅琊王莫要誤會,阿媛其實一直在房中的。只出來這麼一次,還被琅琊王抓個正著,想來她也不敢再犯了。」謝玄沒正形兒的嬉笑道:「是不是,阿媛?」

周媛斜了謝玄一眼,腹誹道: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被琅琊王撞見,這會兒又知道來當好人了。

郗超看見她和謝玄的互動,不由微微愣怔。很快他便醒過神,自失的一笑,沖琅琊王拱手道:「下官實是一時情急,才對公主扯了謊,還請琅琊王責罰。」

琅琊王意味不明地盯著郗超看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親自扶起郗超道:「她們倆不過是小孩兒家意氣之爭,倒讓嘉賓見笑了。」

郗超溫和一笑:「下官不敢,多謝琅琊王寬容。」

這些人,沒一個說實話的,郗超若是不敢,便不會那麼做了;而琅琊王,周媛知道,他一直深憚桓溫還有他身邊的第一謀士郗超。之所以對郗超這般客氣,自是因為現在還不能動他,只好先隱忍下了。

謝玄望了望天,笑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琅琊王與郗超皆點頭贊同,三人帶著一大群侍衛,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

陵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郗超,直到完全看不見蹤影了,她才戀戀不捨的把頭轉回來。

周媛笑吟吟望著看她,待她轉過頭,才慢吞吞地問道:「陵兒你,是不是很中意郗嘉賓?」

陵兒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周媛腳邊:「婢子不敢,女郎,婢子絕不敢再背著女郎動什麼心思了。」

阿奴冷哼了一聲,明確的表達她對陵兒的不屑。

「男歡女愛,本就是世間常態,你又何須恐懼?」周媛吟唱般悠然說道,她扶起陵兒:「你畢竟跟了我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你只是想有一個好歸宿,算不上非分之想。這件事,我會幫你。」

她自然是會幫陵兒,不然,誰去和周憐爭呢。這兩人上一世狼狽為奸,這一世,她便要看看,沒有了自己,她們會如何互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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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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