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四

2007年9月24號凌晨一點，A市首屈一指的企業家、首富、已於當年7月重歸鑽石王老五行列的顏正顏先生接到了他一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好消息：他那個在半年前突發心理疾病，已經長時間拒絕與外界正常交流的寶貝兒子，在數個小時前的一場無疾而終的綁架之後，終於出現了明顯的好轉跡象。

這裏的明顯，指的是真正能被正常人觀察和理解到的「好轉」，而不是前幾個月里那些接受了重金的心理學家們引述各種行為理論的「好轉」。後者大多是顏寧吃飯時多夾了一筷子菜這樣大概更應該歸功於廚師的「跡象」，而前者則是實實在在無可辯駁——據管家回報，顏寧和他那個新招來的小玩伴已經整整待了三個小時，直到現在卧室里依然燈火通明，從偶爾出門時泄露的一言半語來看，小少爺明顯非常激動。

「非常激動就對了。」被顏正緊急叫來的心理醫生一臉喜色：「這是明顯的社會化組織行為，代表着病人重新與外界建立聯繫。這一過程是治療矯正的關鍵，只要把好了這個度就可以繼續採用其他的治療手段……現在應該是最要緊的時候，千萬不能中途打斷，也不要貿然接近偷聽，否則如果激起了病人的叛逆情緒，反而會更加惡化……」

後面他叨叨的一大堆行為理論顏正就純粹當做耳邊風了。作為一個合格的公司領導，在短暫的喜悅后他所需要考慮的是更長遠的東西。哪怕是作為一個心理學的外行，他也能看得出來到底是什麼對他兒子的心理疾病產生了積極影響。而既然如此，那麼原來被他不過當做一個小卒子的那個小男孩就必須重新安排，必要的時候可以考慮調動江氏夫婦的職位，以父母的影響而確保兒子在整個治療過程中的絕對配合同時理應參考心理醫生的意見，如果治療過程過於漫長，那麼他自然要毫不客氣的插手江羅接下來的生活，以或隱蔽或粗暴的手段來控制控制這個小男孩的人生——就像他曾經控制自己的兒子一樣。

當然，現在他應該做的是要觀察療效。所以什麼都不必着急，第一要吩咐的應當是：

「告訴下面的人，今天晚上小寧可以晚睡，不許打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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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顏家的管家很感謝顏先生及時下達的那個指示——不許打攪小少爺，這讓他有了充分的理由不必再靠近二樓的卧室了。雖然說出來實在有違他管家的職業道德，但今天晚上他每一次經過那件卧室，心裏都有一種忍不住的惡寒——那種毛骨悚然的，讓人忍不住畏縮寒顫的冰冷感覺。哪怕別墅里是燈火通明安保嚴密，他都實在不太願意踏上二樓——不知道怎麼的，直覺好像總在警告他那間卧室的危險。

從某種角度講，管家的直覺還真是挺準的。

就在顏正下令封鎖了二樓卧室的前一刻，顏寧剛剛脫掉鞋子跳到床上，然後眼睜睜的看着他那雙心愛的拖鞋被吞入地上的血泊中——沒錯，血泊。從地板縫隙里滲透出來散發着惡臭的猩紅液體已經佔據了卧室的一大半，正漸漸朝卧室正中的大床合圍而來，沿途所經過的一切都被迅速吞沒，泥牛入海一樣消失在了這層似乎很輕薄的血海中。這些血液流動的速度似慢而快，當顏寧在床上站穩時，血泊的前鋒已經到了床的附近，卻又好像畏懼什麼似的在原地徘徊，最終止步在了一條無形的邊界以外。顏寧為自己的拖鞋哀悼了幾分鐘，隨後轉身去看一切的罪魁禍首——江羅還是站在床頭上，左手依然牢牢的握著一把紅色的雨傘。

——屋內打傘，傳說中的見鬼之法。

當然，哪怕顏寧才十一歲不到，他也清楚的知道這種都市傳說的不靠譜——如果這種東西有一半可信，那麼賣雨傘的商店大概就該集體破產。但正像之前的那道玩笑似的鬼畫符、神經病一般的招鬼方法一樣，當江羅讀完一本新的小說后，這種滑稽到儼然令人發笑的方法居然發揮了它的作用。江羅遮擋在傘下的腦袋正在緩緩移動，眼睛明顯盯着半空中一片空白的地方。

「……你還好吧？」顏寧忍不住開口詢問。出於某種人之常情的畏懼心理，他剛才斷然把傘讓給了江羅，現在實在有些擔心。

江羅搖了搖頭，神態很自然：「其實沒什麼的，我就是看到一團黑氣而已啦，比起電視上來說一點也不嚇人……」

話語未落，他們頭上本來就已經忽明忽暗的吊燈再次驚險的嘶啦了一聲，昏暗的燈光隨之劇烈閃爍。顏寧抬頭看了一眼，覺得應該是那位遠道被召喚來的鬼大媽在發火吧。

電視什麼的，確實有些侮辱人格（也許應該叫鬼格？）吶。

但相比起侮辱與否，顏寧更關心的是電視——從第一次和這個怪小孩見面以來，他已經聽了不下二十次「書上說」、「電視說」了，就好像他的知識和常識全部來自於書本和電視一樣。顏寧自從生病後與心理醫生呆得久了，隱約也知道這種跡象不太正常——一般的小孩子深信不疑的不應該是爸爸說媽媽說老師說么？哪怕沒見過世面，這樣純粹的從電視上吸取知識認知世界也太離奇了吧？而且江羅明顯是已經潛意識裏接受了不少電視劇小說的設定，他的一舉一動和正常人簡直是格格不入……

難道他的父母老師從來不糾正他么？

顏寧默默思索了片刻，而後伸手取下了江羅高舉在手上的雨傘。

「該睡覺啦。」他說：「先把這裏收拾了吧。」

江羅點了點頭，從一旁的床頭櫃拿起了事先備好的柚子清茶，他仰頭灌了一口淡紅色的飲料，開始含着那口水含含糊糊的念咒語，而後噗的一聲把水噴到了地上。而與此同時，地板上的血液就像活物一樣開始迅速後退，半空中驟然颳起了觸骨生寒的涼風，將窗帘絞得漫天飛舞。氣流中風聲凄厲，隱約能聽到若有若無的哭聲。顏寧仰頭望着空中來回翻轉的漩渦，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果然還是……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無法接受啊。

這套驅鬼的方法與半個小時前招鬼的方法一樣，來自於顏寧特意找來的網絡小說。所以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真相——驅鬼的方法也好，招鬼的方法也好，都是由一個本職碼農愛好碼字，服務於顏氏集團的宅男編出來湊字數的東西，其可信程度絕對不超過千分之一……退而言之即使方法成立，小說中交代的驅鬼方法也是用的柚子水，而那瓶味道全靠香精的汽水與柚子的差距……大概就跟江羅的腦子與現實的差距一樣大吧？

所以說也不怪被招來的鬼魂會哭泣啊，被人用這種近乎搞笑的方式趕回老家，大概就算被釘到了棺材裏也要用腐朽的喉嚨發出嚎叫的吧？

但哪怕再怎麼搞笑也好，再怎麼無法接受也好，再怎麼精神錯亂也好，江羅還是成功了——成功的用槐木工藝品和自來水（小說里要無根水）招來了鬼魂，又成功的用一口柚子汽水驅逐了它。就像前幾個小時一再重複的一樣，無論這些咒法儀式再怎麼荒謬絕倫或者錯漏百出，但只要江羅相信他完成了這個儀式了，那麼就會切實的產生效果。

所以……所有這些儀式，這些重複小說描述的儀式，是真的有用呢，還是只是讓某人覺得有用而已？

「你最好還是不要把你的這些東西說出去。」當血海與漩渦終於消失時，顏寧在床上坐了下來，如是對江羅說，「一定要記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