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溯洸
這把黑色的摺扇乍看起來尤為平凡無奇，扇骨為九根，主體似乎是由某種柔軟的絨毛所製成的，只是扇面上似乎被一層黑色的奇異物質緊緊地黏附著，因此讓人無法看清楚扇面上具體有什麼字跡或圖案。
然而，這把黑色的摺扇甫一出現在這裡，某種難以言說的詭異力量便與之一同浮現，令女孩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還記得這把扇子么？」白髮男子將這把摺扇輕輕一拋，它便緩緩地飛到了女孩的面前，最後微微懸停在那裡，猶如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一般。
「這是……」女孩直愣愣地盯著這把詭異的摺扇，彷彿被它的神秘力量所勾攝，腦海中驟然閃過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畫面，與耳邊的惡魔低吟混合在一起，逐漸還原出了一方絕望的地獄。
在昏沉沉的紅色夜空之下，在一片瘋狂咆哮的火海之中，滾滾烏黑的濃煙猶如惡魔的手指，將無限的死亡播撒在這方世界之中。溫度以駭人聽聞的速度急劇攀升，一點一點地將所有的存在慢慢融化，化為徹底燒卻的灰黑餘燼。
大地在驚懼地顫抖著，似乎有一陣陣不堪重負的嘆息聲從地底深處傳來，為這方世界做著做后的彌撒曲——於是，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突兀顯現，所有的建築在毀天滅地的力量面前一觸即潰，迅速地化為斷壁殘垣，最終被一道道漆黑的溝壑所吞噬。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人都在逃跑，所有人都在哭吼，所有人都在絕望。
憤怒的嘶吼，憎惡的嗚咽，痛苦的尖叫，悲傷的哀嚎……空氣中瀰漫著的，是絕對的死亡。
遮天的狂亂風暴之中，一個深紅的影子在其中微微閃動，呼嘯的風聲之中隱約有女孩的笑聲在飄揚——但這笑聲極為輕浮而放肆，猶如真正的惡魔之音，令人毛骨悚然。
女孩身著一襲華麗的黑紅色哥特裙，穿著一雙精緻小巧的低跟皮鞋，此刻竟然正隨著那令人戰慄的風暴翩遷起舞，而那令人痛苦的風聲便成為了她的伴奏曲——不，是風暴臣服於她曼妙的舞蹈之下，被她隨心所欲地控制著，黑色的長發在風暴之中恣肆飄揚，鮮紅的血色漸漸地沾染在了風暴之中，同時也沾染在了女孩的身上。
這是惡魔的舞蹈！
「看起來，你想起來了吧？」白髮男子的手指對著摺扇微微一勾，那把摺扇便自動投回到了他的手中。
雖然他沒有讀心術，女孩也沒有對他說一句話，但他卻可以從女孩純澈的黑色眼瞳中看到那一切。
那場令他永生永世都難以忘卻的災難。
施加在女孩身上的無形巨力再度暴漲一大截，頓時令她的腦袋重重地砸在了草地上，鮮血蜿蜒如蛇般地從她白皙的額頭上滑落，最後滲透進濕潤的沙壤之中。
「是你做的，沒錯吧？」白髮男子語氣平靜地問道，眼中熄滅的怒火卻早已經重新爆燃，令人望而生畏。
「不……」女孩試圖掙扎著抬起頭來，卻被那難以想象的重壓強行阻止了，淚水和血液悄然混合，彷彿流下的是血淚，「不是我……」
然而，即便如此，她說的這話卻完全沒有一點底氣——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段可怕的記憶。
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和那個惡魔般的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那個惡魔的聲音忽然傳來，將其他的恐怖低語統統排斥在外，猶如整合了萬千惡魔的惡魔之祖。
女孩微微一怔，腦海中的破碎記憶逐漸清晰起來，那些猙獰可怖的影像也逐漸完整起來，
她開始緩緩記起失落的「那一天」，那些記憶也連通著令人徹骨難忘的感覺：一段悠揚輕快的風暴舞曲，其中混雜著人們驚恐絕望的尖叫聲，以及世界毀滅的清脆響聲；記起那一絲絲新鮮的血液滲透進她的鼻尖，並且在她的嘴中瘋狂地跳躍起舞，猶如在為某位崇高的惡魔獻禮；記起她用鋒利如刀的血色風刃，如同廚刀般輕易切開四肢肌肉的感覺，並肆意地揮灑著劇烈而狂亂的風暴，將活生生的人體蹂躪成血腥而美味的混合物，將之隨性地飛灑在充斥著混亂事物的破碎世界中，為這惡魔的舞台渲染增添了一番夢幻般的詭異氣氛。
「這不就是你么？」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而已，你怎麼就忘記了呢？」
「鮮血的滋味難道不令你心曠神怡么？死亡的氣息難道不令你欣喜若狂么？」
「……」
惡魔的聲音縈繞在女孩的腦海之中，如同毒液一般迅速地腐蝕著她殘存的信念，不斷地誘惑著她邁向更黑更暗的深淵。
「那不是我……」
「我討厭鮮血……」
「我討厭死亡……」
女孩再次掙扎著想要直起身來，卻又被白髮男子用那股無形的巨力牢牢地壓制住，根本動彈不得——除非她願意以全身的骨骼碎掉為代價，或許勉強才能夠站起身來。
白髮男子憐憫地望著她，面色極為複雜，血色的眼眸中似乎藏著什麼極為隱秘的信息。
「不要再撒謊了……」白髮男子的聲音略顯沙啞，那一絲憐憫之意此刻已經蕩然無存，「那一天，我只差一點點，或許就可以趕上了……
「她小心地躲在一片狹隘的廢墟下面，周圍的地震和烈焰本來已經基本停息，連風暴也已經轉移到了其他的區域。
「所以，當我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真的活了下來。
「但很不幸的是，她最後還是死了。
「是一道風刃，恰巧不巧地切開了她的脖頸，地上的血甚至都還沒有冷下去。
「然後，我就看到了你……」
白髮男子的聲音極為平靜而冷漠，彷彿只是在敘述著某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罷了——但是隨著他寧靜得可怕的話語，女孩所承受的壓力卻筆直地上升，最終全身都深深地陷入已經硬化了的泥沙之中，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現在，還想說什麼嗎？」白髮男子終於站到了綠洲上，然後緩緩蹲下身來，漠然地凝視著已經無法呼吸了的女孩，「她已經死了，所以你今天也得死……還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