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安
王簡併沒有在外面耽擱多長的時間，他要找的人便自己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恍若原本就身在這裡，只是暫時隱身了一樣，一個老人的清晰輪廓逐漸從王簡身旁的空氣中浮現，帶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正是身穿玄青長袍的烏望虛。
此刻，那張古樸務實的木桌上擺著一張黑色的渾鐵茶几，一隻紫紅色的工銅茶壺微微冒著裊裊熱氣，似有一股奇特的幽香順著縷縷白氣而來，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剛燒的，嘗嘗？」烏望虛指了指王簡面前的膩瓷茶杯，開口詢問道。
王簡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問道：「這是什麼茶？」
烏望虛一手舉起茶壺，一手微微拂袖，將澄黃色的滾燙茶水傾入王簡面前的茶杯中。蒸起的白氣中暗蘊芬芳，似花非花，似茶非茶。細長的茶葉彷彿一隻只單薄的小舟，在清醇的茶水中載沉載浮，悠悠漂洋。
「這是岩茶。」烏望虛將茶杯堪堪倒滿，然後將茶壺輕輕地放回原位，「用北蒼河水燒的。」
王簡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頓覺一陣陣幽濃渾然的芬芳在口舌之間流轉，與滾水中莫名的清甜感相融無間，猶如有一朵鮮花在其中倏然綻放。
「雖然我不會品茶，但這應是一壺好茶。」王簡緩緩放下茶杯，兀自回味著口中殘餘的味道，許久后才讚歎道。
他以前在家中也喝過一點茶，不過那時候是和子嵐在一塊兒喝的，喝茶的原因也是子嵐——不過她沒過多久就不喝了，畢竟那些茶的品質實在是太差了，根本放不上檯面。
不過王簡對此也沒有辦法，畢竟錢就只有那麼多，實在是買不起好茶來提升他們的生活質量。
「你找我有什麼事？」烏望虛沒有評價他的話，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下午就要走了。」王簡嘆了口氣，吹了吹那杯滾燙的茶水，低聲說道。
烏望虛愣了一下，手指輕敲桌面，問道：「去哪？」
「五藏山。」王簡微微偏過頭來，望向下方湍急的北蒼河，純黑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我妹妹很可能就在那裡。」
時隔許久，他終於要和子嵐重逢了。
這一天他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但到了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王簡的心境中反倒有些黯然了。
「我聽說，雷主祭和晏宮司就在那裡吧？」烏望虛微微掀起茶蓋的一角，隨意地小抿一口，才接著說道，「那邊現在可不安定啊……」
即便烏望虛不知道五藏山的具體情況，但那邊現在既然已經聚集了風暴溪谷的大批人馬，甚至連雷主祭和晏宮司也在那裡脫不開身，顯然代表了五藏山那邊有大事即將發生。
「嗯……」王簡沒有回過頭來，依舊望著遠方的長河，心亂如麻。
五藏山現在可以說是一方極凶至險之地，即便是七星階之上的強者，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果。
而子嵐此刻就身處這方絕境的最中央，無數實力高強的敵人對她虎視眈眈，誓要取她性命。
即便有風暴溪谷的援助，自己就真的能夠從萬軍之中，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出來嗎？
王簡根本不敢確定這一點。
「你似乎心亂了？」烏望虛看著他的側臉，開口問道。
王簡轉過頭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我怕自己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沒有做到的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根本不敢往下想。
在還沒有抵達五星階的時候，王簡還滿懷信心，堅定不移，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這件事。
然而，等到他真的成為了一名五星階的高手之後，才發覺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說到底，失去了冥帝的幫助，他什麼也不是。
烏望虛搖了搖頭，候了一會兒，才飲下了一口茶，緩緩地道：「上一回你來我這裡，可不是這個樣子……」
王簡思忖片刻，隨即解釋道：「興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等到真正走出了那方井，才初識天地之大，萬物渺小。」
「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烏望虛又搖了搖頭，用手指輕輕敲了幾下桌面，周圍的一切便如走馬觀花般飛速扭曲流逝，最後形成一幅幅光怪陸離的奇異景象，「還是進來說話吧。」
旋馬庭中，無數斑駁的色塊猶如舒捲的五彩雲霧，在無處不在的微光照耀下，顯得格外美麗。
這些看似詭異稀奇的斑斕色塊，其實本質上是來源於外界的環境——就像是一幅完整的拼圖，被人隨心所欲地打亂后，又以某種特殊的方式進行重組。
在外人看來，這也許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天地。但在原本就生存在這裡的生靈看來，現實世界才是真正的荒誕不經，大謬不然的。
「冥帝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動靜，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了一樣，請問烏前輩有什麼辦法么？」王簡苦笑一聲，嘆道。
「這我可就幫不了你了……」烏望虛緩緩地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位的話，我可不敢亂說。」
王簡微微皺眉，沉吟片刻之後，卻欲言又止。
冥帝的力量可能會完全耗盡，但他的記憶片段卻不可能輕易消失——但王簡卻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記憶有什麼變化，說明那些記憶片段很可能藏在了某個王簡現在無法察覺到的地方。
而對於王簡而言，自己身上唯一不能被觀察到的地方，就只有靈魂之地了。
也就是說，冥帝和他的融合又加深了一步，甚至達到了王簡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程度。
這件事情對他到底是好是壞，王簡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不想這樣。
可是，無論他想不想，冥帝都不會回應他的，而他對此也束手無策。
王簡現在的精神力還遠遠不足以探查那玄之又玄的靈魂之地，甚至就算他升階至七星階，恐怕也還是差得很遠。
大概只有抵達九星階之上的半神層次，亦或是領悟貫通了圓融之環的力量，王簡才可以做到這一步。
但那實在是太遙遠了。
他思慮許久，遍歷可能，也沒有找到其他的解決之道。他煩悶地端起茶杯，才飲下了半口，卻訝然發覺，這杯茶竟已經涼了。
「這茶怎麼樣？」烏望虛看他皺了皺眉頭，於是開口問道。
「已經涼了，味道差了不少。」王簡詫異地看著這杯茶，心道這茶怎麼涼得這麼快——不久前明明還還熱氣騰騰呢！
「再好的茶，涼透之後，就不行了……」烏望虛唏噓了幾聲，深深地望了一眼王簡，才接著道，「你就算是再燒煮一遍，也不復原來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