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齊晉二六八年冬，墨鸛樓
【石馥】
買下落翎商之後，石馥就把染坊裝修成了雜貨鋪。
石暮鍾也不再去別的地方擺攤了，安安心心地就把新鮮的菜品販在雜貨鋪里，爺倆就這麼平平安安地過著，也不再有什麼是非。
左鄰右舍都知道石馥盤下了落翎商，卻不知道她怎麼會多出來一筆能盤下落翎商的錢，有人問之前的染坊老闆娘，老闆娘擺擺手，叫他們別問了。
石暮鍾和石馥之前的日子有多苦，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也只是私下三三兩兩地小聲討論一下，不好多言。
石暮鍾問石馥接了厄老闆什麼任務，突然有了這麼大一筆錢，石馥嘆口氣緊緊地握著石暮鐘的蒼老的手：「爹，這跟厄老闆沒有關係，我已經把蠶食會的令牌還給厄老闆，並退出了蠶食會。
您也退出蠶食會吧，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鋪子，生意就能比以往做得更大一些，也就足夠我們倆後半輩子的日子了，您何苦再留戀暗殺者的生活？
上次在台上與賈僮對上，女兒心裡一直提心弔膽的，我終於知道爹在暗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了。爹您替我擔心，我又何嘗不替您擔心？」
石暮鍾眼中帶淚：「爹怎麼樣也不要緊，但這筆錢來得太突兀了，女兒你一定要告訴我這筆錢的由來，若有什麼難處，一家人一起承擔啊。」
石馥圓謊說：「我之前在後院子撿到過一個品相不錯的古董，這才到處找厄老闆問問落翎商的事情。上次去還令牌的時候，厄老闆看上了那樣古董，花了大價錢買下了它，這間鋪子，也算是厄老闆幫咱們盤下來的。」
說完，便瞥了一眼房樑上掛著的那枚「叄字戊寅」的令牌，眼裡似有寒光閃動，心裡卻五味雜陳。
她不會把令牌給厄老闆的，這是她憑本事從賈僮那裡贏過來的，為何還要還回去？
再者說，她也不會停止殺人，如果不給併骨簪補充足夠多的元氣，併骨簪就會吞噬宿主的元氣，石馥已經感受到這一點了，因為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咳嗽。
自她在擂台上殺死賈僮開始她就沒有回頭路了，也不打算再回頭。
關於落翎商的秘密，她不能跟任何人分享，於是每到夜裡，只能獨自去院子里刨坑，將那些黃金和屍骨刨出來，然後再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大半年之後，通向鬼市的落翎商入口憑藉她一己之力修繕得妥妥貼貼。
寬敞的地下入口，平整的牆面上方掛著壁燈，將整個地下甬道照得一覽無餘，黃金和屍骨和進了那些柱子里，在鮮血鋪就的道路盡頭是她為自己修築的一把帝王椅。
石馥坐在帝王椅上，積鬱了太多年委曲求全的幽怨豁然開朗，在併骨簪賜予她的天賦的施展下，她甚至能看到帶著手銬腳鐐的苦役犯們——那些寧願忍受水刑也不願意喝孟婆湯的倔強的鬼魂們現在竟然全部甘心向著她俯首稱臣。
這一刻，她成為了這個地下王國的女王。
她看向道路盡頭，黑暗中有一點突兀的藍色光亮，但這光亮是必須存在的，因為那是鬼市街口的燈光。
石馥撫摸著自己右手掌心手舟骨，若有所思。
「親愛的石馥大人，從今天起，這群苦役犯們便是您的奴隸。」向石馥阿諛諂媚的，是一個跪在帝王椅旁邊、裸露著他那蒼白的瘦小肩膀銀色長發男孩，但他的皮膚並不是那種純色無暇的蒼白，而是長滿了像樹枝一樣的黑色裂紋。
目光所及從道路另一頭進入鬼市的巷口轉到了這個男孩身上，石馥冷笑一聲，伸手扼住了男孩的脖子。
男孩一臉驚恐地拽著石馥的手腕想要掙脫，石馥卻把他掐得越來越緊。
「大，大人！我喘，喘不上氣了……」
「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騎在你的黑馬上，穿著你的黑色鎧甲，將那厚重的鎖鏈銬在我的脖子上，我差點也喘不上氣了。」
石馥死死地盯著那個男孩的眼睛，末了嘆了一口氣，無趣地鬆開了男孩的脖子。
她掌心伸出長長的白骨鎖鏈，繞在了男孩的脖子上，從她的王座上站起身來，拽著男孩向那個巷口走去。
這個男孩不過也是被禁錮在併骨簪中的死靈而已，之前的自己是不小心闖入併骨簪所持領域，被「守衛」所驅逐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而現在，自己與併骨簪融合在一起，擁有了領域的所有權，這個男孩才會轉變對自己的態度，俯首帖耳。
但是在虛榮心得到滿足之後，石馥還是感到不爽，畢竟那些苦役犯們和這個男孩對自己的臣服，不過是因為它們對併骨簪的臣服。
【楊舟】
楊舟看著眼前高聳碧空的墨鸛樓不自覺地手腳發麻，捏著藍色木牌的他原本興緻沖沖的，但越走近這幢樓，他越害怕。
他身邊走過去的幾乎都是能從他的身體里穿過去的鬼魂，而且這些鬼魂越來越多。
雖然說傳說中的鬼市被稱為三界中的地下黑市，但他以為這裡最多的應該是和他一樣「志同道合」的人，沒想到人沒碰見，鬼魂也碰不著。
墨鸛樓是他夢寐以求的殿堂，他的師父以前整天在念叨墨鸛樓的事情，念叨交換三界珍寶的地下黑市，楊舟便跟著附庸風雅。
但楊舟對於墨鸛樓的痴愛不過是葉公好龍，望而卻步的他站在那階台階上已經站了好久了，羝羊觸藩、跋前躓后。
他一直想要離開，要不是這墨鸛樓前三生階在拍賣會結束之前只進不出的規矩，他早承認自己就是個窩囊廢了，麻溜地像個球一樣滾走，再也不來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
最後好不容易做好繼續往前走的這個決定，也還是因為終於遇見了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和自己同樣具有生命力的人，即便這個虛弱的女人手裡拿著的木牌是刺眼的黑色。
「姐姐，要不要搭個伙？你看你木牌是黑色的，要是有需要，我的藍色木牌也可以借你啊。」楊舟腆著臉湊上去，雖然豁出去了說出了這樣自損八百的決定，但總好過一直站在這陰森森的樓梯上，感受自己的體溫不斷從身上流失，好像下一秒自己的藍色木牌就會變成黑色木牌，或者乾脆自己就變成一塊黑色木牌。
那個女人微微淺笑地點點頭同意同行，楊舟才鬆了一口氣。近看這位姐姐，倒也是個面相溫柔的人，只是走起路來弱柳扶風，叫楊舟忍不住要去扶著她。
「勞煩你了。」女人歉聲道：「我一直都身體不大好，好多大夫瞧了也不見好。要是真能在鬼市得到一件百病消除的珍寶，也不虛此行了。」說著還咳起嗽來，咳得整個人都顫巍不已。
楊舟跟著師父黃臘九修習道術剛剛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被莫名其妙地趕出了寒露寺，而且他有一小段時間失憶了，也忘記了為什麼被黃臘九從寒露寺趕出來。
等他渾渾噩噩地回到寒露寺，卻發現整個寺廟卻已經落魄得沒型，後院屋裡地上的磚也翻了，佛像的金漆掉了只剩下泥胎，屋檐剩下的半塊牌匾也要摔下來了，年久失修，幾乎看不出樣來。幾棵樟樹倒的倒，歪的歪，只有幾株冬斑淚和素心丹花枝招展。
而世界上再也沒有了黃臘九這個人。
黃臘九在寒露寺里也不知是修習了多久，也很少有香客見過他，前院香火鼎盛，但後院卻一直比佛門還要清凈，大殿里豎著一個巨大的煉丹爐，黃臘九就一直在大殿里煉丹。
楊舟是黃臘九唯一的弟子，黃臘九很看好他，不僅向他傳授了以陰鬼養丹的理論和實踐經驗，還向他講述了很多關於鬼市的事情，這個能夠煉成至陰丹藥的煉丹爐也是黃臘九花了很多寶貝才交換回來的。
香客們誰也不會想到寒露寺贈送給他們的神奇丹藥，會是黃臘九用禁器「陰丹爐」煉成的。
楊舟也不會想到，寒露寺一夜之間落魄衰敗，黃臘九失蹤，也是因為「陰丹爐」所致。
「你叫什麼？」女人看著楊舟：「我第一次來這裡，還不是很了解鬼市，你可以和我講講嗎？」
楊舟攙扶著女人，他們走上了最後一個台階，墨鸛樓的大門敞開著，兩旁各一個手持絹傘的門將，門上銅環左椒圖右狻猊，威嚴莊重。
「我叫楊舟，敢問姐姐……」
「我叫石馥。」
楊舟攙著石馥準備坐在離拍賣台靠後面一些的地方，安靜一點，不容易被影響。
但是這時候從樓梯上走下來一對帶著狐狸面具、梳著同樣衝天髻的小姑娘過來給他們帶路，竟然將他們帶去了獨有的一間視野開闊又無人打擾的包間。
楊舟不懂這樣豪華的待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甚至有些驚詫地看著石馥，以為石馥是什麼大人物，才會有這樣的待遇。
石馥也驚詫地看著他：「我以為是你呢。」
正當楊舟轉過頭去問剛剛接待他們的小狐狸雙胞胎，可是包廂的門已經關上，小狐狸雙胞胎也早就離開，楊舟剛想張口，喉嚨就被刺了一下，然後發不出聲來，傷口處的疼痛開始迅速蔓延，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那裡湧出來，覆蓋著他的身體，壓得他倒在地上，掙扎地抽搐了幾下，一命嗚呼。
石馥手中的骨鏈和骨鏈那一頭栓著的銀髮男孩顯現出來，男孩站在楊舟的屍體旁，他的一隻手變成了一把骨制的鐮刀，他就是剛剛殺死楊舟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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