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始終3
路簡上前幫忙,阿成也不顧及他的傷勢,直接他負擔了一半的重量。
路簡大病初癒,十分吃力,阿成冷眼看著,只問:「很重吧?」
「嗯。」路簡以為他要自己分擔,正要說不用。
阿成並無此意,抬腳便走,「這都是人們的心意,你覺得很重,就要懂得尊重,懂得珍惜。」
路簡點頭,「我知道呀。」
阿成停下腳步,回神直視路簡的眼睛,「如果你珍惜,你就不會那樣說話。」
「哪樣?」路簡未覺自己剛才的話,有絲毫不妥。
「就像你現在這樣,渾不在意。」阿成邊走邊說:「聽蜀大夫說,道長的心臟被毀,現在是一顆石頭放在心口。我無意責備道長,只是略有感慨。」
「感慨什麼?」
阿成道:「感慨道長,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如今?」路簡道:「跟以前不同嗎?」
阿成道:「我不知,那時我還瘋傻,沒有記憶。可我知道,道長不顧個人安危解救他人的,想來也不是現在這般。」
「我明明做了一樣的事。」
路簡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當下做得每件事,完全基於之前的判斷。
阿成只說:「可是沒有真心。就像剛才那兩個人,真正的感激和虛偽的客套是不一樣的。如果他們就是送個禮走個過場,大可放下東西就走。可他們關心你,送來的東西每一樣都飽含心意,都是對道長你的祝福。」
路簡猜測:「是說我不該拒絕嗎?」
「不是不該拒絕,而是不該那樣拒絕。要發自內心,從他們的角度去考量。坦蕩接受他人的好意,拒絕的是因此給他人帶來的麻煩。道長,我這麼說,你可理解嗎?」
路簡覺得混亂:「歸根結底不都是拒絕嗎?」
阿成意識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你跟悅人姑娘,真的很像呢。」
蜀茴恰好在廚房熬藥,阿成見到他,眼睛頓時就亮了。反觀蜀茴,態度惡劣許多,看到阿成眉頭一皺:「你怎麼還沒回家?前段時間確實忙不過來,現在都沒有病人了,你還在留在這裡幹什麼。」
阿成道:「蜀大夫,我說過要拜你為師。」
「我不收徒,東西放下趕緊走吧。」
阿成原地放下東西,當即就跪下:「蜀大夫一日不答應我,我就這麼一日跪著,直到你答應我為止。」
蜀茴更不爽:「你威脅我?」
阿成連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表達自己的誠意。」
蜀茴道:「真有誠意就滾回家。」
阿成驚喜道:「是不是我回家您就肯收我為徒了。」
「滾回家別再來了。」
阿成本要站起來,一聽這話又跪了回去。「那我還是跪著吧。」
蜀茴見說不動,著急上火道:「你圖神馬?錢嗎?這麼幾年功夫干別的早發財了。」
阿成堅定道:「不為錢財,我想成為蜀大夫一樣的人。」
蜀茴道:「像我一樣暴躁的人?還天天被別人指著鼻子罵,沒有醫德?」
阿成道:「那時別人不了解真相!您醫術高明心地良善,怎會沒有醫德。」
蜀茴懶得跟他拉扯,指著門外道:「這世間不止我一位大夫,出門左拐右拐,隨便一個衚衕,都有肯收你的人。」
阿成倔強道:「我不,您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看過您救人,我就相信您。求您不要拒絕我,我孤苦一人或者也沒意思,就想跟您學習行醫濟世。」
「那你就去死。」蜀茴說話難聽的毛病又回來了,他煩躁道:「我壓根不想濟世,你看走眼了。」
阿成委屈地紅了眼睛,依舊不肯起身。
「你不勸兩句嗎?」燕堯不知何時出現,對路簡說道:「這要是擱以前,一定會幫阿成說兩句好話。」
路簡無意多管閑事,可燕堯開口,他總不能無動於衷:「蜀大夫,你就收了他吧。」
路簡平淡的語調突兀地插進來,反而令氣氛急轉直下,降到冰點。蜀大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拂袖走人。
阿成慢吞吞起身,撿起地上的東西。他道:「道長,如若不是真心幫忙,就不要開口。」
雖說知道路簡不是成心,阿成的語氣中還是少不了埋怨。
「我做錯了么?」
燕堯不知說什好,氣得直抽氣:「你簡直,簡直,簡直……」
燕堯簡直了半天,也沒說個所以然,直接穿牆離開。路簡想追上去,心口倏然出來一陣摩擦的痛感,只能留在原地緩一會兒。
路簡今天招惹很多人,不想再橫生枝節,決定回房間去。途徑庭院,恰好看到悅人在池邊餵魚。
他走上前去,以前覺得悅人的喜好十分無聊,此時也起了興趣。畢竟無論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惹不找幾條魚。
「要嗎?」
悅人見他過來,遞來一把碎骨。路簡接過,一顆一顆扔向池中,看著池中錦鯉在碎骨的落點來回遊動。
悅人目光盯著池面,突然道:「對不起。」
路簡不明所以,悅人又道:「讓你變成這樣。」
「沒關係。誰也沒想到會是崇予。」
悅人搖頭:「我該想到的。他刻意隱藏身份,分明是害怕我在別人的記憶中認出他來。」
「不能怪你。」
路簡想起之前一時怨恨,曾對她惡言重傷,道:「對不起。」
悅人同樣疑惑。
「那時說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悅人還是李悅時是愛笑的,現在卻寡情冷淡。他想通阿成和崇予說他像悅人的原因,悅人的心,真的是用石頭做的。
「沒關係。」
路簡看著自己的心口,沒頭沒尾問道:「會疼嗎?」
悅人跟他處境一般,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會的,像一個柔軟的東西不斷漲大,卻碰到了磨礪堅硬的石壁,磨得生疼。其實不在意就不疼了。」
悅人沒有說後半句,路簡卻明白了:但是做不到。
「你疼了很多年?」
悅人沒有直接回答:「沒事,以後都不會疼了。」
陽光明媚而充足,依舊照不暖悅人的身體,她的皮膚呈現一種不正常的青灰,像一具死屍。
路簡指著悅人裸露的手背,問道:「你的皮膚?」
悅人以往還會笑一笑,現在面對路簡,完全沒有了顧忌,直接道:「石頭做的心,用久了就這樣。」
路簡知道她在撒謊,她以前不這樣。但是此刻他對於任何事,都不是真的感興趣,也沒有深究。
路簡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平城,平城的人們為了慶祝劫後餘生和英雄的蘇醒,決定舉行一次盛大的慶典。李宅的每一個人都收到邀請,除了悅人臉色太過瘮人沒來,其餘都參加了。
慶典的中心就在戲台,台上台下都點著篝火。台上是藝人的領地,他們在篝火下方表演驚險地動作,引台下眾人不住驚呼鼓掌。附近還有提供零食飲品的小販不時叫賣。
路簡絲毫不受影響,坐在人群中,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道長,請用。」
有人端來一碗甜羹,路簡記得白天阿成的教訓,點頭接過。他以前愛吃,現在也提不起興趣,囫圇一口喝完,只覺甜得發膩。
台上的表演結束,老班主站在戲台中,滄桑卻富含力量的聲音,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鄉親們,我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現在一切過去,我們無一傷亡。這一切都要感謝路簡道長,現在有請道長上台講兩句!」
眾人一聽,哄然附和,慫恿英雄上台講話。
「歡迎!歡迎!」
「道長,講兩句!」
人們將熱切的目光投向路簡,他手中還端著個空碗,順帶打了個飽嗝,引的眾人一片鬨笑。
路簡起身,將碗放在凳子上。沒人告訴他有講話環節,他沒準備。路簡判斷這也是人們的好意,於是沒有拒絕。走到台上,看著台下眾人興奮的臉,他只能幹澀開口:「謝謝,英雄不敢當,只是力所能及。」
眾人熱情鼓掌,鼓勵他再多說兩句。
路簡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應該說什麼。看著平城人興奮的臉,他不合時宜地想起崇予,好心提醒道:「危機還沒有過去,大家高興的太早了。」
底下一片嘩然,人們沒想到路簡會說起這個,紛紛交頭接耳。
「危險隨時有可能再度襲來,大家要提前做好準備。」
這下人們徹底噤聲,周圍只剩下篝火燃燒嗶嗶啵啵的聲音。誰家的小孩被嚇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孩子們的聲音極具傳染性,一個很快變成一群,哭聲此起彼伏。
老班主連忙上台,將路簡推向後台,道歉道:「對不住了,諸位,夜深了,大家再點回去休息吧。」
有人罵罵咧咧,無非是說零食難吃,戲太難看,卻都沒有去罵路簡。
眾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而罪魁禍首,卻渾然不覺。
「你覺得自己是好意?」
老班主也生氣,一口老煙直接對著路簡的臉噴。
路簡道:「我只是說實話。」
老班主道:「不能以後再說,非得今天?」
「早知道不好嗎?」
老班主泄憤一樣咬了一口煙嘴,責難道:「你以為大家不知道嗎?誰不知道你被襲擊了?誰不知道危險沒過去?城門是開了,可被送走的人都被送回來了,沒人能離開!這場宴會不是慶祝危險過去,而是慶祝你醒了!路簡大英雄,你是希望,只要你還活著,人們就不會絕望,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路簡低頭沒說話,說多錯多,不如沉默。
「唉……」老班主嘆息:「算了,你剛剛恢復,早點回去休息吧。」
儘管陸湜蜀茴和燕堯都來了,但路簡還是一個人回去的,他被厭棄了。關於這點,路簡沒有放在心上。
「路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路簡經過悅人房間時,聽到燕堯的聲音,是在談論他,他駐足傾聽。
悅人無所謂:「石頭心是那樣的。」
燕堯:「可你的心怎麼也是石頭做的?」
悅人:「那時給路簡洗魂,心臟爆裂沒辦法。」
燕堯口不擇言:「可這樣,跟沒心有什麼區別?」
「你是說,我跟路簡,不如直接死掉嗎?」
悅人聲音平緩明顯不是生氣,像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燕堯自知失言,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路簡他……算了。」
悅人道:「我以為他活著就好。」
「你難道不是希望他簡單幸福的活著嗎?」
「什麼都不在意,不就簡單幸福了嗎?」
燕堯道:「我現在有點明白,難怪你當時沒有阻止我向路簡報仇。悅人,你大概是真的不在意。」
悅人沒說話,她抬了一下胳膊,似是要撫胸,結果動作做了一半手又放下了。屋外的路簡明白悅人的意圖,她想說:「在意的,所以才心疼。」
第二天,路簡照舊來池邊,跟悅人一起餵魚。這件事對他而言,是目前為止最輕鬆的。這種時候,陸湜都會陪著悅人,今天還多了一個燕堯。
二人話都不多,尤其是悅人,今日她卻主動開腔:「陸湜,想去看看你父親嗎?」
陸湜一怔:「我父親?應龍?」
陸湜不確定自己的父親是誰,只是天神都說,他是應龍的第十個孩子,所以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應龍。
悅人道:「嗯,是他,應該算是你父親。」
陸湜明顯不情願,他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問道:「為什麼見他。」
悅人灑下最後一把碎骨,拍了拍手裡的碎末道:「給路簡換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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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