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日游
血珠在半空中散發著幽光。
安嫻看著它們。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的靈氣,已經剩的不多了。
強忍著痛苦,她從所剩無幾的靈氣中分出來一絲,操縱著匕首倚靠在手腕上方。
隱隱的刺痛感讓安嫻渾身發毛。
是生是死,就在這兒了。
她下了決心,靈氣附在匕首上,用了狠力氣。
霎時,鮮血噴涌而出。
無數血珠浮到半空中。
安嫻的臉冷汗直流,她的眼前,因為失血過多,而一陣一陣發黑。
血珠開始迅速移動,在她上方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安嫻終於支持不住,閉上眼睛,徹底昏迷。
當她蘇醒時,發現身子在微微晃動,而她的懷裡沉甸甸的。
周圍一片昏暗,她頗不適應地眯了會兒眼睛,才漸漸能夠正常視物。
這是在馬車裡,車廂三面封閉,只有正前方車簾晃動,透進几絲光線,使裡面不至於完全昏暗,也不至於完全不透氣。
但還是頗為悶熱。
怎麼回事?
安嫻正欲起身去車廂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雖然意識清楚,但根本沒辦法操縱身體。
就在這時,馬車輪子不知是擱到了什麼東西,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她的頭重重地撞到一側,撞得她頭暈眼花。
而她的身子緊緊護住懷裡的東西。
懷裡的東西也頂得她心口一痛,噁心的感覺不斷往上泛,但她的身子一直死死閉著嘴。
她懷裡的東西動了。
一隻小小的手從她胸前伸出,搭到了她臉頰上。
「娘親,小雅好難受~~~」稚嫩的軟糯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安嫻一愣。
她的身子早已張開嘴。
她輕輕地拍著小雅的背,哄小雅:「小雅乖,爹爹很快就會帶小雅跟娘親回家了哦。」
小雅不再說話,她一直咳嗽了好久。
期間安嫻的身子一直拍著小雅的背替她順氣,直到她沉沉睡去。
身子起起伏伏,頗不爽利,安嫻的意識也是昏昏沉沉。
行駛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車簾外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此外,除了馬車行進的聲音,便是一片寂靜。
突然,車軲轆聲不再響起,馬車停止。
車簾被一隻手掀開,大片光線傾灑,刺得安嫻眼睛淚水直流。
她的手覆在小雅的眼睛上,過了一會兒才挪開。
逆光處,男人的聲音傳來。
「馨兒,咱們到了。」
他親昵地呼喚著小雅,「小雅,來爹爹這兒。」
小雅從她的懷抱掙脫,跌跌撞撞地跑向男人。
安嫻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彎了起來。
她也起身,走向光明處,男人將小雅抱出,扶著她走下馬車。
當她站定,雙腳終於感受到踏上大地的堅實感,長時間以來漂泊無定而慌亂的心情漸漸消失。
安嫻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的頭轉向身邊的男子。
眼前的人,正是年輕了近十歲的杭正毅。
此時的他滿身儒雅之氣,面帶微笑,雖因日夜趕車而眼底淤青,形容稍稍狼狽,卻並不折損他的翩翩風度。
杭正毅,小雅,馨兒·····
安嫻反應過來,她現在的這具身子,怕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於馨的。
雁來縣,杭家的祖宅年久失修,蕭瑟凄涼。
院子中,青苔滿角,雜草叢生。
屋子裡,蛛網密布,灰塵漫天。
小修雅又受不住地咳嗽了許久。
勞累了一整天,於馨和杭正毅堪堪將屋子和院落收拾出了個能住人的模樣。
夜裡,半截蠟燭火光微弱,痕迹斑駁的四角方桌上,只有簡陋的一盆稀粥,幾個饅頭和兩小碟醬菜。
於馨攪了攪粥,將盛上來的米分給小修雅和杭正毅,自己則捧著一碗清水般的粥和半個饅頭,就著醬菜吃了下去。
杭正毅目光一掃桌上的景象,忽的將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我出門的時候都打探好了,現在的縣太爺尹仁,祖上與杭家頗有些淵源」他說,「我明天就去找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個好差事做。」
於馨柔順地點點頭。
吃罷飯,於馨收拾好碗筷,就在後院拿水清洗。
月色照得院里一片光明,木盆波光粼粼,倒映出於馨的面容。
安嫻一看,小巧的面龐,單看左半張臉,確是個清秀佳人,而她右半張臉上,則覆著一團黑氣,再看得仔細些,隱隱看出,原來是因為她右半張臉上,血絲密密麻麻交錯,這才在倒影中糊成一團。
單看她右半張臉,甚為恐怖。
左右臉和在一起,鬼魅萬分。
安嫻回想起杭修雅及笄時那艷壓群芳的姿容,著實與於馨聯繫不上。
在她思考時,於馨卻已經手腳麻利地洗好碗筷。
她嫻熟地哄完小修雅入睡,隨後鋪好大床,伺候杭正毅更衣。
「段文博給我們的銀兩,已經不剩多少了。」
杭正毅大張著手臂,任由於馨動作,他突然嘆一口氣。
於馨動作未停,聲音輕輕,「不是說明天出去找找差事嗎?」
「畢竟也在雲中待了快十年,這雁來縣,我早已陌生了許多。」
他說著,轉身,看著於馨的右臉,又顯出幾分不滿。
「你替連千凝承擔了那麼多,卻什麼也不要~~~」
還沒等他說完,於馨便打斷了他。
「誒,別吵醒了小雅···」她將衣服放在一邊的架子上。
「況且···」她拍了拍衣服,聲音有幾分落寞,「人死如燈滅,也不需要說太多···」
杭正毅一愣,問:「她真死了?」
於馨長嘆一口氣。
「睡吧·····」
她吹滅蠟燭。
一眨眼便到了正午,小修雅在於馨懷裡懶懶的,昏昏欲睡的模樣。
杭正毅滿臉怒容,坐在桌子邊。
於馨忙將小修雅放到長椅上安置,為他倒了杯水。
「怎麼了,是事情不順利嗎?」
「想我五歲苦讀詩書,十五歲便外出遠遊,走遍名山大川。」
杭正毅狠狠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盞抖了三抖。
「他竟然只讓我做一個小小的,無名無分的衙役!」
小修雅被突然驚醒,又是一連串的咳嗽,一口氣沒喘上來,她大張著嘴巴,吐出小舌頭,臉色通紅,繼而又變得鐵青。
「小雅!」於馨顧不得杭正毅的情緒,著急忙慌地將小修雅抱進房間。
杭正毅也跟著進來。
安嫻只看著於馨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珠滴在小修雅的嘴巴里。
不一會兒,小修雅順過氣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自己的父母親一眼,又沉沉睡去。
「小雅這病,要儘快治好啊~~~」杭正毅嘆道。
於馨替小修雅細心地掖好被角,接上話,「她這病一般大夫治不好。」
轉過身,她一向柔順的態度竟難得顯出幾分強勢來。
「現下這境況,你就先去做著,或是縣太爺要考驗你未可知?」
「我便去醫館里看些病人,也可貼補貼補家用。」
杭正毅欲說些什麼,卻也只是張了張嘴。
之後杭正毅便過上了晚出早歸的生活。
他被安排在夜間巡邏,累了一夜,回來基本就是倒頭大睡。
於馨則因為高超的醫術,在一家醫館坐診,只是金絲懸脈,並不露面。
漸漸的,她的醫術在當地小有名氣,問診的人也日益增多,每日都能掙得不少銀兩,也支撐起了整個家庭的開支。
反觀杭正毅,仍是一個小小的衙役,且終日顯出鬱郁不得志之態。
一天,他巡邏完回來,睡得半夢半醒間,嘟囔著要水。
於馨正好得空在家,便替他倒了水送到嘴邊。
他朦朧著雙眼,看了於馨小半會兒。
「聖女又如何?」
「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不是我,有誰會要你?」
沒頭沒腦的,他冒出這麼兩句話,喝了水,便又翻個身,無知無覺地睡去了。
於馨聽了,只是替他掩好被子,卻無甚反應。
當杭正毅睡飽醒來,見於馨坐在床邊。
她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語氣卻有些淡淡的。
「夫君可還記得,你我最初在雲中相遇時,你對我說過的話么?」
「什麼?」杭正毅一臉疑惑。
於馨也不生氣,一字一句地說:「佳人菀菀,類類吾心,有卿如此,夫復何求。」
「夫君,那時你說,你一向愛我行醫救人卻不收分毫的善良心腸。」
她轉過身,「可是現下,我再不能像在雲中那般四處走動,這醫術,也只能在特定的地方,用來換取綿薄錢財。」
只聽得身後衣物摩擦聲響起,杭正毅掀了被子下床,不一會兒便穿戴整齊,毫不理會於馨的背影。
他整整衣襟,有些不以為意,又有些不耐煩。
「現在還說那些幹什麼?快些去燒飯吧。」
當他步入正廳,卻見桌上已是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於馨跟在他身後。
「果然人心易變。」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卻已容不得我反悔。」
這話,杭正毅並未聽見,他只是心安理得地在桌邊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