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陳默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他藉著樓道里的燈光打開門,然後再關上。一個人走進黑暗的屋子,站了一會兒,他沒有開燈,給自己點上一支煙,慢慢來到窗前,凝視着午夜裏,萬籟俱寂的街道,還有街角上,那盞昏黃的路燈。他的腦海里,一直不停地翻滾著劉磊他們剛才說過的話:我,到底想要什麼?我是不是真為我想要的東西,努力過了?我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想着想着,不自覺地走過去打開枱燈,來到書櫃前面,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着,這時,突然從書裏面掉出了一頁紙,紙頁上面好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撿起來,慢慢看着,手裏的紙張,因為年代的久遠已經開始泛黃,他看着紙上的文字,是他的筆跡,一開始他完全不知道這寫的是什麼,看着看着,他才想起,那是在畢業前,他從一篇雜誌上摘抄下來的短文,而這多年前寫下的每一個字,在現在的陳默讀起來,都如同在他的腦海里,爆發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海嘯,讓他的手指,隨着薄而脆的紙張,微微地不停地顫抖。

「多年來,我不止一次地籌劃着可能的旅行,用鉛筆,在想像的地圖上,畫着莫名其妙的標誌,安排著毫無意義的旅行時間表,我並不急於實現自己的理想,年輕人華而不實的生活,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後來,我認識到,現在存在着一線希望,而未來,僅是一種可能性。我已經25歲了,青年時代的光陰,正從我身邊悄悄溜走,我的面前是一條不祥的分界線,越過它,未來就變成了枯燥無味的循環往複。我想像自己已到中年,因為渴慕本來可以實現的目標而忍受精神上的煎熬。。。時光短促,歲月不可逆轉,我聽到一種召喚。」

陳默看着這張紙,想着十年前,有一個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在一個明媚春日的午後,在圖書館充滿陽光的大玻璃窗前,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張紙上的每一個字,那時,這個年輕人告訴自己,這是他的信仰,這是他,最終將要到達的地方。陳默看着這張紙,他那時有過這樣的夢想,他那時,竟然有過這樣的夢想。他的眼睛慢慢模糊了,不知不覺中,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到紙上,洇濕了發黃的紙張,而記憶,卻在漸漸模糊的字跡中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見,依稀之中,他彷彿看見那個年輕的自己,微笑着對他說:「歲月不可逆轉,我,聽到一種召喚。」

一個星期以後,陳默遞交了自己的辭職報告。

陳默的辭職,讓很多同事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在國企幹得好好的,財務工作又是這麼穩定,何苦自己給自己出難題呢?就連他辭職的理由——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都讓人覺得不是一個成熟的人能說的出來的。他的一個同事,聽說了他辭職的消息,笑着說,老陳就天生不是干這財務的料,這麼多年埋在報表和數字裏,完全是生活所迫,這次看來是徹底想明白了,才能下這樣的決心,寫出這樣的話。

陳默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他每天忙着,好像比上班的時候還要忙,他要寫很久以前就想好好寫的東西,看很久以前就想好好看的書,他甚至還計劃,要去一個很久以前就想去的南方小鎮,除了工作,他好像什麼都想嘗試一下。因為暫時沒想再找工作,要依靠自己的一點積蓄省吃儉用,所以,他每天過得都很簡單:自己做的健康的一日三餐,快樂地晨跑,安靜地閱讀,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悲喜交集地寫着每一個字。而他曾經以為自己身邊的,那一成不變的世界,現在卻每天都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他的面前,陳默感受着上班時從未有過的充實與驚喜,那天他心血來潮,甚至翻出了一輛自己很久以前的自行車,想去后海,聽着一路的京腔京韻,騎行在北京的衚衕。每一天,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自己,是實實在在地活着。有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將要沉沉睡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句海子的詩:「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和一個財務的身份,和繁複奇怪的報表,和豐厚或菲薄的薪水,和明爭暗鬥的升遷,已經漸行漸遠,在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已經被悄悄地喚醒,所以,當杜薇為大學十年聚會的事情打電話給陳默時,拿着電話的他,聽着杜薇熟悉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杜薇還是老樣子,上來對他就是一通批判,什麼不聯繫同學啦,不關心班裏活動之類的,然後說班裏要更新同學通訊錄,讓陳默把自己的聯繫方式發郵件給她,陳默有些納悶地問道:「咱們班不是琥珀聯繫這件事的嗎?她是咱們班的團高官啊,忙孩子忙得沒時間見大家啦?」

聽到陳默這句問話,杜薇在電話那頭,卻異乎尋常地沉默了,等了良久,就在陳默以為她已經掛了電話的時候,慢慢說道:「她病了,她對我說,你不問就不要告訴你。」

陳默突然有了一個很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抬頭看着辦公室明亮的日光燈,自己好像一下回到了那天,那天,他知道了琥珀和別人,走在了一起。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不自覺地閉上眼睛,他覺得眼前的燈管,似乎都會和那天一樣,隨時會炸裂開來,他低聲問道:「什麼病?」

杜薇一反往常的伶牙俐齒,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產後風濕,」她緊接着說道:「是挺重的那種。」

「有多嚴重?」陳默緊接着問道,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病是什麼東西,他只知道琥珀病了,病得很重。

「就是疼起來整晚整晚睡不着覺的。具體癥狀,她沒說。」杜薇回答道。

杜薇那邊接着說的是什麼,陳默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腦海里,只想着孩子滿月那天見到的琥珀,還有她看孩子時,那慈愛而幸福的眼神。

「杜薇和我說了,我想見你。」這是陳默給琥珀電話的第一句。

琥珀在電話那頭,沒有說話。

「今天晚上七點,你定地方。」陳默接着說道。

「不行不行,今天晚上我有事,明天,明天我也有事,其實我沒什麼事的,真的。」琥珀說得有點語無倫次。

「那就後天晚上,你定地方,我等你消息。」陳默不等琥珀回答,就掛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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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經過的旅人之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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