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陳默有時候覺得,生活,其實和演戲是差不多的,當你說出最困難的那段台詞,演完最難演的那段戲份之後,你剩下的情節,好像就自然而然地就能駕輕就熟了。

陸秋怡一開始,是絕不相信陳默會提出離婚,如果要提,陳默從她咬牙切齒的話里聽得出來,她覺得也應該是她先提。兩個人從「翡冷翠」回來之後,小小的屋子裏,一直都響徹着她的指責,謾罵,甚至是惡毒的詛咒,而陳默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想為自己辯解,他覺得,辯解和爭吵,已經失去了意義,而他的沉默,更讓陸秋怡以為,今天的一切,不過是陳默小孩子脾氣的發作,一個小小的虛張聲勢的威脅而已,吵完之後,他們的生活,依然還會是原來的樣子。而陳默看着陸秋怡因生氣而變得猙獰而扭曲的臉,他覺得,自己和陸秋怡之間的很多東西,很多他曾經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好像現在,都已經失去了意義。而陸秋怡,直到她看到陳默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拎着箱子走到門口時,好像才剛意識到,陳默這次是認真的,他是真的要走了。她像被突然施了魔法一樣忘記了喊叫和咒罵,只是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到門口,她好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默走到門口,屋子裏的氣氛,因為陸秋怡突然的安靜下來而變得有些怪異,他轉過身,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獃獃站在那裏的陸秋怡,慢慢說道:「我看過太多次,你拿着行李箱,走出這個門口,我太熟悉了,你離開時候的各種樣子,有很匆忙的,也有從容不迫的,有高高興興出門的,也有不太高興的。慢慢地,在我的腦海里,我對你的記憶,只剩下了,你出門時的各種樣子,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不記得,我們上一次的擁抱,上一次我們像孩子一樣快樂的微笑,是在什麼時候。我甚至懷疑地問過自己,我們那時的愛情,是否真的存在過,」陳默慢慢搖了一下頭,接着說道:「我喜歡過去那時的我們,那時,我們可以談一些僅僅和心靈有關的東西,可以一起讀詩,微笑,還會說一些,你現在覺得很傻的話,我們那時以為,我們,可以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永遠。但最後,我們的永遠,我們相信過的誓言,卻一天天地都敗給了時間,」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了,你每天活在當下,而我,還緊緊抓着過去不放,我們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剛剛想明白,我們不是不想溝通,而是已經無法溝通了,我們走到現在,已經走不下去了,就讓我們互相放開對方,好嗎?」他頓了一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只是不想讓我們的感情,變成彼此的傷害。」說完,他輕輕拉開門,輕輕地關上。門裏傳來的,是陸秋怡驀然響起的痛哭聲,陳默知道她一直是要強的,她就是哭,也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裏,也是疼的。

經過了大半個月的冷戰和爭吵,陸秋怡終於同意和陳默離婚,陳默把他們兩個人名下的財產,都留給了她,他知道陸秋怡的年薪已經是他的好幾倍,甚至是十幾倍了,但他還是覺得,如果他們當時不是因為錢結的婚,那麼離婚,他也不想因為分財產再搞得彼此心力交瘁,把對方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只想離得純粹一點,就好像,他要對彼此走過的那一段愛情,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方式的交待。這時,陳默才有點真正理解老邵當時離婚的心情了,離婚這件事,與其說是跟一個和你朝夕相處,你曾經愛過的人分開,不如說,你是在跟一個過去的自己告別,而選擇如何告別的方式,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間,你可以惡語相向,讓彼此同歸於盡,再用刻骨的仇恨,埋葬和否定你曾經愛過的一切,也可以帶着微笑和祝福,好好地和過去的自己,說一句再見。

他們的離婚律師是陸秋怡一個在律所的姐們,估計這姐姐是想要為陸秋怡出口惡氣,讓陳默離得毛干爪凈,凈身出戶,要用法律的手段讓陳默知道,天底下所有男人的惡夢,就是女方的離婚律師。不過看過陳默簽字同意的離婚協議后,她說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幹得比自己還狠,兩個人的全部財產,陳默只要了自己這些年買的書和CD,一些電影光碟,還有剛上班時買的一個半新不舊的音響,剩下的房子,錢,車全部留給了陸秋怡,她說她還沒見過離婚這麼分配財產的,私底下悄悄問陸秋怡:「你這男的,精神沒什麼問題吧?」

兩個人去房產登記處改名字的時候,陸秋怡一直不發一言,直到最後要簽字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文件,又直盯盯地看着陳默,問道:「那個人是誰?」

陳默搖搖頭,只是說道:「簽字吧,今天簽完字,事情就都辦完了。」

陸秋怡也搖搖頭,篤定而仇恨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簽,我不信,你肯定有人了,她是誰,她給你使了什麼了,啊,讓你這麼狠啊,你什麼都不要?你什麼都不要他媽的也要離?!」話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把櫃枱裏面的工作人員都下了一跳。

「同志你小聲點,不要影響別人,要吵回家吵去。」櫃枱里一個板著撲克臉的大姐不高興地說道。

這個大姐一定很後悔說了這句話,因為那天陸秋怡就因為她最後這一句,像發了瘋似地和她吵了起來,她好像把面前這個撲克臉大姐,就當成了陳默心裏有的那個人,吵著吵著沒說兩句就上了手,如果不是陳默使勁拉着她,按當時一個趕來的保安的話說,她能直接撲到櫃枱里把大姐掐死。

後來兩個人被帶到保安室,煙酒嗓的保安隊長問怎麼吵起來的,聽說是因為房產簽字的事,他摸摸光頭,撲哧一樂:「我在這裏有些年頭了,因為要寫上自己名字吵起來的不計其數,因為不要寫上自己名字吵成這樣的還是頭一遭。」

陳默連連陪着不是,說都是自己的錯,問能不能今天就把事情解決了,省得下次來辦更麻煩,再說請假也不容易。

保安隊長又摸摸光頭,出去一趟,回來時拿着那份房產更名的協議,他把協議往兩人眼前一撂,說道:「我問了,你們就差這個簽字了,現在簽了,齊活。別再給我整什麼么蛾子,踏實把事情辦了,小夫妻倆好聚好散。這是政府機關,再鬧,我們只能報110了。」

這時躲在沙發一角,已經是披頭散髮,精疲力竭的陸秋怡,慢慢坐起來,她看着這份文件,慢慢拿起筆,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抬起頭,異常平靜地對保安隊長說道:「麻煩您給那位大姐帶個話,我現在,只有房子,沒家了。這房子裏,再也沒人跟我吵架了。」說完她低下頭,陳默看着她的一顆眼淚,在她披散的頭髮下,滑出了眼眶。

而陳默以為自己和陸秋怡,永遠不會結束的婚姻,就這樣,隨着那一顆眼淚那一年春天的到來,徹底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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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經過的旅人之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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