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第30節

第30節

游泳更衣室,1992年6月22日,上午9:00

吉爾:

我並不是想重新開始寫信。我不會再寫了,寫信只會讓我痛苦,而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我必須把這件事寫下來,我得把它從我的腦袋裡趕走,而現在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傾訴。

今天早上我又下海游泳了。(一大早。)我本不該去的。哦,上帝,我不該去的。當時天還很黑、很冷,所以我披上了你的長大衣。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有一次在莫斯科,當地一個年輕人看上了你的一雙小山羊皮皮鞋,作為交換他把他的長大衣送給了你。(「爸爸,跟我說說莫斯科的事唄。」我的耳邊彷彿聽到了弗洛拉的聲音,她穿著這件龐然大物,整個人幾乎被埋了進去,只有小腦袋勉強從領口鑽了出來。)我身上只有這件大衣,裡面什麼也沒穿,我很喜歡厚重硬挺的羊毛戳在皮膚上的感覺,我被裹在裡頭,就像發了霉的你擁抱著我。

海灘上空無一人,潮水已經退去,留下了一大片纏繞的海草,它們或是躺在沙灘上,或是散落在岩洞中。我繞過絕路岬走到海灘中段,那邊的海水相對而言更清澈些。我解開大衣扣子,不知為什麼,在脫下衣服之前我破天荒地摸了摸口袋。弗洛拉肯定又背著我穿過大衣了,因為我在口袋裡發現了一張背面印有加冕女王的紅桃皇后,兩枚綠盾郵票,除此之外我居然還找到了我的錢包,裡面還有十英鎊和一些零錢。我把東西都放回口袋,折好大衣,脫下人字拖和大衣一起放在沙灘上,然後穿過海邊小屋奔向前方的大海。

水中幽暗而寧靜。我潛在離海面約一英寸的水裡,身體不見了,就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東方的天際微微露出太陽的影子,它躲在雲層之後散發著炫目的橙色光芒,我朝著初升的太陽游去,彷彿游進了一幅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景畫中。陽光在海面上灑下一條路,像是在對我說:「往這邊游,筆直地游過來。」可是我累了,於是我掉轉方向,換成蛙泳往岸邊游去。我懶洋洋地游著,頭部始終露在水面上,我看到了遠處有一點兒亮光,有人在沙丘那邊燃起了一堆篝火。

你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夏天嗎?天氣燥熱,半夜裡我們經常跑去海灘,泡在海水裡解暑。我們脫光衣服,手拉著手邊叫邊笑地穿過沙灘,穿過和正午時分沒什麼兩樣的悶熱空氣跳入海中。

等我上岸后,我發現我的人字拖和大衣都不見了。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弗洛拉剛才肯定偷偷跟著我來到了海灘,可是我前後看了看,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寫到這裡,我心裡充滿了愧疚,是我錯怪了她。我把海灘中段前前後後查看了一遍,在最後一間小屋前我發現了那張被丟棄的、已經被揉得皺巴巴的紅桃皇后,而我的錢包和其他東西都不見蹤影。那個時候我可以先回家的,我原本應該回家的,可是當時我太生氣了,我需要那十英鎊,而那件大衣是弗洛拉的寶貝!然後,我想起了上岸前看到的那堆篝火,我沒有多想,拔腿就找了過去。

黎明時分,我蹲伏在沙灘上看著兩個男人一邊喝酒一邊大笑。篝火跳躍的火苗照亮了他們的臉,我看到了你的大衣正搭在其中一個人的肩膀上,另一個人的臉頰和前額上像是文著方形的刺青,過了一會兒,我才辨認出那其實是兩枚綠盾郵票。我在濱草叢后發出了一聲低沉的、長長的怒吼。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披著大衣的那個人邊說邊抬起了頭。

「聽到什麼?」另一個人問。我想那傢伙肯定是喝醉了,要不然反應不會這麼遲鈍。

我從草叢裡鑽出來,身邊的濱草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大衣男站了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那兒出來了。」

「就是草而已,看把你嚇的!來,抽一口。」另一個男人夾著一根煙,想遞給大衣男。煙頭的紅點幽幽地發著光。

我像一個瘋女人或一頭猛虎一樣跳進了篝火照亮的光圈裡。我伸手一把抓住大衣,就算錢包已經不在口袋裡了,我還是不管不顧地想把衣服奪回來。可是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兒反抗的餘地,那個男人一下子把我撲倒在地,而大衣依舊掛在他身上。他很重,壓得我沒法動彈,他的一隻手牢牢地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離篝火,死死地往沙灘里撳,我被灌了一嘴的沙礫。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綠盾郵票男在幹什麼,我看不到他。披著大衣的男人一定是把我當成了什麼雄性動物,他手臂上的肌肉收縮緊繃著,另一隻手攥成了拳頭。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身下到底壓著什麼東西,或什麼人,於是整個人一下子鬆懈下來,一觸即發的臨戰狀態被一種更可怕的企圖所取代。他一手掐著我的喉嚨,一邊將腿擠進我兩腿間。我好像沒有喊叫,只是拚命搖著頭,我想說,不,求你不要這樣,我想掙脫,想逃離,可是他的手上更用勁了。然後,我停止了掙扎。我忽然明白了(現在依然這麼想),掙扎只會讓眼前的(以及今後的)事態變得更糟。趁這個男人正在解褲子拉鏈時,我的左手擺脫了控制,我挪動著手臂,手指在沙灘上四下飛快地摸索著,忽然,我摸到了一個圓柱形的東西,感覺很輕、很光滑,是一個空啤酒罐。我把它扔到一邊,繼續朝火光摸去。那個男人因為要壓住我也累得夠嗆,他一邊哼哧哼哧喘著粗氣,一邊費力地脫著衣服,就在這時,我的手指碰到了篝火堆邊的一根粗木棍。我屏住呼吸,把棍子拉近些,然後一把握住,高高地舉了起來。木棍的一端冒著白煙,已經被火烘焦了。然後,我下了一把死力,把它按在那個男人的後背上,你那件橄欖色的羊毛大衣立刻散發出一股織物燒著時的焦煳味。我不敢泄勁,咬牙繼續往下捅。直到大衣下的T恤被點著時,男人才反應過來,又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尖叫,我乘機抽出另一隻手抓住棍子把他牢牢卡住,往自己身上壓。最後,他終於擺脫了我的鉗制滾到一邊,鬼哭狼嚎起來。他甩掉了大衣,我一把接住,扔下木棍拔腿就跑。

我不敢放慢腳步,一口氣跑到了山坡下的那片海灘,直到那時,我才感到身上一陣陣火辣辣地疼。太陽已經完全躍出了海面,金黃色的光芒穿透了破絮般的雲層。我看到自己的手掌和手指上全是一道道燙傷后留下的白寥寥的印子。我蹲坐在海浪里,手垂在水下,盯著海灘,然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你大衣的下擺已經被海水浸濕了。

我回到家,身上除了泥還凍出了一大片的雞皮疙瘩。我走進女孩們的房間,原來我離家還不到一個小時。我彎下腰看著她們,濕漉漉的發梢滴著水,打濕了睡夢中孩子的臉龐。她們睡得正香,在我離開的時候她們都好好的。

我把受傷的手包紮好,娜恩問起時我告訴她是剛才煮雞蛋時燙傷的。她想看下傷口,又叫我去看醫生,我說小事一樁,沒必要興師動眾。一小時后,孩子們出門趕校車去了,我把那件大衣塞進了垃圾袋裡,然後用那根支起晾衣繩的金屬桿把袋子捅進屋后雜物堆的深處。

英格麗德

(信夾在1931年出版的《沃恩寫給女孩的冒險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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