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回了靜逸堂后，李熹微本還有些話想和趙氏說，趙氏卻以李熹微一路奔波辛苦為由，讓李熹微回了清暉院。

回到清暉院裏，海月與白英早早地就等在那裏，一見到李熹微與玉竹兩人就圍上來施禮。

李熹微扶起見禮的兩人，笑道：「滿打滿算不過五十日未見，怎得還紅了眼眶。」

海月抹去眼淚道：「小姐不想咱們，咱們可日日念著小姐。」

李熹微往清暉院裏走去，噗嗤一聲笑說：「這還怪上了？」

白英連忙揮手道：「哪有，哪有。」

李熹微走到閨房裏，房裏還是她走時的模樣，她才坐下，海月便遞了一杯茶上來，李熹微接過茶喝了一口，舒了口氣道：「還是家裏舒服啊！」

海月接着道：「那是，那是。」

海月又見李熹微身後只跟了玉竹，忍不住問道：「小姐，怎不見卷丹和南星忍冬她們？」

李熹微放下茶杯道：「反正過幾日還要走，就沒讓她們來回折騰了。」

海月和白英對視一眼，愣在了當場，好一會才道：「小姐又要走？」

李熹微打了個哈欠道：「嗯。」

海月見李熹微有些困了，便伺候着李熹微梳洗，李熹微對玉竹道：「玉竹你早些去休息吧，白英你同你姐姐一塊兒下去，這裏留海月陪我就行。」

白英點點頭，張了張嘴想對李熹微說什麼，見到李熹微一臉疲憊的樣子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跟着玉竹回房間了。

李熹微梳洗好后，躺在香軟蓬鬆的卧被裏，看着情緒明顯有些低落的海月，心裏有些好笑，待海月替她掖好被角，她輕聲道：「給你五天時間收拾好細軟，再和家裏交代清楚，五天後跟着我一起去隨州。」

李熹微的聲音不高，又帶上了幾分疲憊，讓海月一時沒有聽真切，她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交代什麼？」后又驚喜道：「小姐要帶我一同去隨州？」

李熹微心中的笑意顯露到了臉上：「是啊，你去同白英也說一聲。」說完便翻個身，朝里睡了。

又是一夜噩夢，只是李熹微卻早已習慣，第二天一早她便找到趙氏，與趙氏密談了許久，待到下午李熹微又帶着玉竹去研製院找了趙簡。

趙簡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問道：「你真的決定好了？」

李熹微點點頭堅定道：「嗯。」

趙簡聽了李熹微的決定，又想起昨天夜裏突然瘋傳的謠言道：「坊間相傳你與安慶王在肅親王妃辦的那次賞荷宴后的第二天便訂了親這事是真的？」

李熹微今天一直同趙氏在一起，並不知道坊間已開始有傳聞，且她上午才同趙氏計劃在坊間里傳播這件事，趙簡卻說昨夜裏便開始有人傳言，這隻怕是姜寧的手筆，李熹微心中有些甜蜜，她點點頭道：「嗯。」

趙簡心頭一愣，他沒見過姜寧，卻也對姜寧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姜寧是那個從小長宮裏長大，卻體弱多病的肅親王世子，是那個在肅親王出事之後決然而然的請旨去了隨州的安慶王，是生在皇室貴族，長在後宮，卻絲毫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人。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的人與李熹微站在一起是什麼樣的場景，如果是兩月前，在世人看來以李熹微的身份地位來說算是高攀了肅親王府，但是趙簡卻認為，以李熹微的才華來說，就算是配太子也是有餘的。

如今肅親王出了事，親王世子成了番地郡王，番地還是那等窮山惡水之鄉，說得好聽點勉強算是個一城之主，若是說得不好聽點，這相當於是被發配了，這樣一來，李熹微相當於是下嫁了。

可他也知李熹微是個有主意的人，再想起她當時跟着水運隊出行的前夕找到自己說，她的目的地在隨州，趙簡當時不明所以，如今心中已是瞭然。

不離不棄。

安慶王的運氣也不算太差。

趙簡雖然總覺得姜寧有些配不上李熹微，但他什麼也沒說，只道：「恭喜你尋得良人。」

李熹微有些臉紅道：「謝謝，你可願一同前往隨州看看？」

趙簡看着眼前有些羞澀的李熹微，心中想起與李熹微一同在李俯假山上的陣里經歷過的種種，不知為何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想了想道：「我便不去了，京城這裏的東西丟了也可惜，若是你信得過我，便把京城算作是分部，我來替你看着。」

李熹微聞言想到他們以後確實還是要回京的，細細想了一會深覺此計可行，便仔細與趙簡商討起來，最後又把阿威和小木留給趙簡使喚。

待到李熹微與玉竹從研製院出來，已是傍晚，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南街李宅打個轉，就見秋陽等在研製院的門口。

秋陽見李熹微出來，便上前請安笑道：「小姐安好，遠遠見到小姐從院子裏盈盈走來，明潔如冷月，我還道是哪家的仙子親自下凡，原來竟是咱家小姐。」

李熹微看着眼前對她笑著作揖的秋陽，心道秋陽何時這般油嘴滑舌了，嘴上卻笑道：「可見過你家主子了？」

秋陽道：「回小姐，請恕小的愚昧，小的的主子不就在小的眼前么？」

李熹微哭笑不得，笑罵道：「你正常點。」

秋陽嘿嘿一笑道：「請小姐隨小的來。」說罷便在前頭帶路，往一條小巷裏走去。

算起來，秋陽跟在李熹微身邊已經有五個年頭了，從最開始以為自己被世子發配的不甘，到最後真的對李熹微臣服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一開始他因為李熹微與世子只是純粹的好友，到後來，兩邊接觸的他注意到了很多別人不曾注意到的東西，在他的內心裏，早已隱隱的把李熹微當做未來的世子夫人。

當時世子請旨去隨州的時候，他還以為世子會把李熹微帶走，可是臨到分別，卻遲遲未見世子對李熹微表明心跡。他當時還為兩人捏了把汗，心中着急又無法對人訴說，後來聽說李熹微要去隨州時，他便知道是世子輸了，竟還沒有李家小姐有勇氣。

因此他更佩服李熹微了。

秋陽帶着李熹微在繞了兩條巷子后就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轉眼便隱入了繁華熱鬧里，半柱香后馬車穩穩地停靠在鴻源樓下，三人輕車熟路的進了二樓一個包間，此時，姜寧正等在裏頭。

不過一日未見，姜寧就覺得思念難耐，到了傍晚便把沒處理完的事情往旁一推，吩咐秋陽去把他心心念念的人給請過來，見到李熹微巧笑嫣然的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的心又幽幽一顫，他莫名想起自己父王說李熹微把他的魂魄都給勾走了的話，心道這話確實沒說錯。

李熹微走到姜寧身邊坐下，姜寧替她倒上一杯茶水道：「先喝口茶。」

秋陽見狀便去吩咐人上菜，不一會兒，上菜的夥計們魚貫而入，清一色的都是李熹微愛吃的，李熹微朝姜寧望去，正好撞進姜寧幽深的眼神里，一時沉醉不知歸路。

姜寧道：「我去見過丁馳了。」

李熹微回神，她已經從各路人口中將丁馳一事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昭八股取士由來已久，一開始確實吸收了不少寒士通過科舉入仕做官，只是終究難以打破政權被少數世家望族掌控的局面，因此朝堂上能真正說上話的從頭至尾還是那麼幾個大姓，只是，丁馳便是這大姓中的一個，李熹微想不通丁馳為何要組織寒門提出改革她問：「具體是怎麼回事？」

姜寧回憶起昨夜潛入牢中見到丁馳的場景道：「如今八股形式越來越複雜，使許多學子不講求實際學問，只講制式，導致學子的文章大多是空談，這也是為何丁馳在雲崖書院求學卻不去參加春闈的原因。丁馳是個真心想要為大昭，為學子做實事的人，可惜。」

李熹微問：「那也不至於要下獄吧？」李熹微想起四年前在雲崖書院下碰到的那一幕幕，如果丁馳從四年前或是更早就開始謀划，那又怎會沒想好後路呢？

姜寧挽了一下李熹微的頭髮道：「他與崔雲芷之間的事你知道嗎？丁家與崔家在朝堂上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政敵，在太子妃人選定下來之前，他們本來打算遠走他鄉，只是最終因為家中的一些原因，丁馳沒等到崔雲芷，崔雲芷還是成了太子妃，他可能因此一時心灰意冷，做事便沒有留轉圜餘地，得罪了不少人，也有可能是他家人有心要他靜靜心，便落成了這個局面。」

崔雲芷前世也是太子妃，只是入了東宮后沒活兩年就消香玉隕了。

以往聚會時崔雲芷與丁馳的你來我往，原來那都是兩人偶爾顯露出的那些暗藏不住的隱秘的情意。

原來如此。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些人事偏離了原定的軌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比如李程。有些人事卻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悄悄地發生著，比如崔雲芷。她渡不了他人。

李熹微的心情很低落道：「崔姐姐為了家族進宮，家族養育她，她報答了家族，卻負了丁馳，也負了自己。」入了東宮后因思成疾，不過兩年便消香玉隕。

姜寧看出了李熹微低落的情緒，他以為李熹微是因為丁馳與崔雲芷的情路坎坷而有所感懷，便道：「所以丁馳才如此決絕，他作為世家望族子弟，寧願損失家族利益也要組織寒士請願萬名書，也是希望以後世上家族興衰的責任靠的是家族子弟的真才實幹，而不是靠子女的姻緣去攀緣附會。」

李熹微沉默不語，姜寧又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要背負的責任，崔雲芷如此，丁馳如此，你我亦是如此。」

對，每個人都有使命，每個人都有責任，她無法渡每個人，但是她可以盡她所能去渡一渡這個世道，這是她的使命。

李熹微帶着玉竹回府時已是華燈初上，她去靜逸堂問安卻撲了個空，趙氏與李正德都沒在府里。

翌日一早趙氏便收拾妥當來了清暉院，等李熹微梳洗好，就帶着李熹微去了世安堂。

兩人到世安堂時，廳堂里已坐滿了人，坐在首位的是身着醬色勾勒寶相花紋褙子的李老夫人，如今雖是夏末，李老夫人的世安堂卻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她看着眼前端著慈愛笑意的李老夫人，與她從前世里醒來到世安堂請安所見到的那一幕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如今李老夫人的臉上溝壑橫生，早已沒了往年神采奕奕的精氣神，隱隱的透著一股垂暮之氣。李熹微心中驚嘆於李老夫人這兩個月的變化，臉上卻未顯露絲毫，她安靜地跟着趙氏一起朝着李老夫人行了個晚輩禮后又退到一邊。

這時本來坐在下首身穿孝服的一位婦人站起身朝趙氏行了個平輩禮，正是張氏。張氏本身長得柔美，身穿一身孝，臉上帶着疲態更顯得她弱柳扶風起來。

自從趙氏帶着李熹微出府別居后，李熹微便沒再與張氏等人來往，還是兩個月前李正德回府時見過一次，那時候府里人仰馬翻，手忙腳亂，李老夫人與張氏都沒來得及關注李熹微，李熹微就跟着水運隊出行了。

站在張氏身邊的正是現如今九歲的未來永城候李垣，和不滿四歲的李珂。李垣與李珂都給趙氏行了禮，站在李老夫人身後的李熹蕾與李乾也站出來朝趙氏行禮，見此，李熹微又朝張氏行了個禮。

與李熹微同輩的幾人又互相見禮，李熹微朝李垣看去，瘦小的身板已經有了幾分堅定，充滿稚氣的眉眼之間有幾分像李程，李熹微想到此處，垂眸嘆了口氣。

她朝年紀尚小的李珂看了一眼，又望向李乾，李乾與她同歲，此時身量與李正賢差不多，容貌帶着他生母陳氏的影子，一副憨厚的樣子。站在他身旁的李熹蕾卻像極了李正賢，李熹蕾不僅遺傳了李正賢的好皮囊，還有青出於藍之勢，端得是明艷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