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四周圍霎時間一片屏息。不用去看沈容傾也能感受得到,整個院子里的目光隨著方才的那一句話頓時集中在了那個年長太監的身上。

饒是她自己也震驚得怔在了那裡,她聽見殿中一陣快步,緊接著便是那雕著祥雲如意紋的花梨木門被人從裡面驀地拉開的聲音。

孫太后坐在主位上身子前傾,多年以來深入骨髓的教養令她剋制住了自己沒有站起來,身側強撐著的手已經深深陷進軟墊里將鵝黃的緞面攥作一團。

她聲音有些不穩:「你說什麼?」

那太監隔著門檻沒有起身,重重地將頭叩在了地上,又重複了一遍:「回太后的話,三王爺醒了!」

魏霽行三,前有舊太子和當今的新帝。「慎」字是新帝登基后才獲封的,眼下傳信兒的這個人是常年在太後身邊伺候的親信,從前在宮中見了魏霽喚「三皇子」,如今習慣性地喚了「三王爺」。

孫太後手指攥得更緊,語聲很急:「是何時的事?」

「約莫一個時辰前。」

沈容傾聞言朱唇微微動了動,一個時辰前,那不就是她剛走不久的時候。

孫太后撫了撫胸口,似是鬆了口氣,緩緩坐了回去,她自言自語般念叨:「醒了好,醒了就好……」

站在太後身邊的張嬤嬤眼尖,越過那個太監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沈容傾。方才太后一直沒什麼精神見,讓她在殿外站了良久,但是這會子不一樣了,現在見,就是喜上加喜!

她向前走了兩步俯下身,低聲耳語:「太后,您看……」這話不用明說,用眼神遞一遞就夠了。

孫太后順著張嬤嬤的視線往外瞧,這才想起被她冷落已久的「兒媳」。

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日陽光正好。清晨的光線柔和地灑在庭院間,遙遙一望,那人靜候在屋檐下,亭亭玉立。一身梔子色暗花祥雲紋的衣裳甚是溫婉端莊,柔順的長發輕挽簪了兩三個金銀二色的發簪全然不落俗氣。

如此大方得體的人倒是如今宮中少見的。孫太后神色間不由得幻化了些許,打量她的眸光也變得不一樣了。

從前未聽說安南侯府能出這樣的人。新帝那邊是什麼心思她一清二楚,就算勉強答應了沖喜,也沒指望他能賜婚個好人家。

沒想到眼前這個還可以,而且人也是真的醒了。

孫太后開口道:「將人帶進來。」

沈容傾是由張嬤嬤親自扶著帶進正殿的。請過安后,孫太后便賞了她不少,又匆匆叮囑了她幾句。

叮囑的內容是離不開魏霽的。沈容傾聽得出,太后這是一門心思都在王府那邊,便默默聽了應下。

孫太后輕輕點頭,停頓了片刻,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落在了沈容傾的臉上,她輕叩了兩下椅邊的扶手:「你這眼睛……」

沈容傾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朱唇輕抿,緩緩開口:「回太后,妾身的眼睛是幾年前的一場意外。當時找大夫看過,到底是沒能醫好。」

孫太后眸光一閃,道:「那大夫醫術可行?」

沈容傾微微頷首,聲音溫沉:「那時家裡也心急,找了好幾家名醫,可最後都沒有什麼結果。這幾年來,也嘗試過不少辦法,大抵就是這樣了。」

話至此處,孫太后心中已大致有數。也行吧,尋常家的女子很難有這節骨眼兒上能心甘情願嫁的。

方才下人只說魏霽醒了,具體是個什麼狀況還都不清楚。孫太后不願再耽擱,直言道:「慎王剛醒,你快些回去,帶上兩個御醫。張嬤嬤,你也同她一道去一趟王府,有什麼情況及時回來稟報。」

「老奴明白,」張嬤嬤上前屈膝,似想起了什麼,低聲道,「太后,萬康殿那邊兒……」

康寧殿和萬康殿,分別是孫太后和陳太后如今的住處。張嬤嬤言下之意是沈容傾從這裡出去后,還應到萬康殿去,可她也明白自家主子急於知道王府那邊的情況,等不得太久。

果不其然,孫太后頓時蹙眉;「事出有因,她自會理解。難不成哀家要遷就她嗎?」

張嬤嬤立刻應了聲:「是,老奴自會找人向萬康殿那邊說明。」

孫太后擺了擺手:「都退下吧。」

沈容傾行了禮,隨張嬤嬤出了正殿。魏霽雖醒,但卻免去了她往陳太后那兒走那一遭。

張嬤嬤辦事利落,很快喚來了御醫又叫幾個小太監來整理賞賜的東西。沈容傾來時只有一輛車馬,回去時卻浩浩蕩蕩地跟了不少人。

可她心思卻根本不在那兒,回去的馬車上一直輕蹙著眉心。月桃上車前就聽說了王府那邊發生的事,她本就害怕魏霽,又見自家主子這樣不由得更加緊張。

「主子……」

「嗯?」沈容傾輕輕應了一聲,抬眸望向她的方向。

月桃張了張嘴,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她方才在宮門口等著,被那幾個侍衛講述的事情嚇得夠嗆。

慶文元年的時候,新帝登基,滿朝文武皆跪拜行禮,唯有慎王一人遙遙站在城樓之上,淡漠地望著眼前的場景。

民間流傳他頗有野心,妄圖皇位,處事狠戾。彈劾過他的人暴斃而亡,阻礙他的人也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但凡是惹他不悅的,他想處置便處置了。不僅如此,事後更是強加個罪名便抄家流放,連其家人都不放過。

有手下不小心得罪了他,易容混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欲逃離出城想保下一命。誰料當日魏霽斜倚在酒館二樓的雕欄旁,笑飲了一杯酒,於鬧市中滴血不沾身地取下了對方首級。

他對昔日的手下尚且如此,那若是發現一覺醒來府中多了他不喜的人呢……

馬車就在這時忽然停了下來。前面的車夫下車看了看狀況,回來稟報說,街邊有商販的西瓜車倒了堵塞了道路,這會兒已經在收拾了。

馬車好巧不巧地停在了一個餛飩攤旁邊,正在吃飯的一個人正在跟同行的朋友侃侃而談家國大事。

他音量其實不大,只是離得太近了,馬車又開著窗,一層帘子虛掩著讓外人以為是隔音的。

同行的人不知聽他前面說了什麼,此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此言當真?我怎麼聽說是舊太子當年犯下大錯,恰逢人在戰場急欲將功折罪,卻令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連自己都賠進去了。」

另一人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那時傳出東宮有事不假,但我最近聽聞,其實是當年三皇子構陷舊太子,這才致使前方軍心大亂。」

「你想想當年是誰最終領兵擊退西戎坐收漁翁之利,又有誰不需舊太子允許就能自由出入東宮。舊太子對慎王從來不設防!」

「宋兄慎言,宋兄慎言……」

月桃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回頭去看沈容傾。

沈容傾未語,垂眸思忖著他們剛剛說的話。坊間對魏霽的傳聞可謂是糟糕到了極點。

可這其中假假真真,多是起源於對這個人的畏懼。

傳聞白楊谷一役,他以五萬兵力抵禦西戎十萬大軍,死守山谷未讓西戎踏出半步。

援軍趕到的時候,白楊谷屍橫遍野,月色下,他一個人渾身是血地站在一片死寂的空谷中,偏過頭,露了抹令人永遠都忘不了的笑出來。

站在那樣的血泊中,為什麼還能笑呢?

當時目睹這一切的將領說,那是他一輩子的噩夢。那時的魏霽不是人,是被血浸染透了的惡鬼。

相傳先帝曾賜予過他一塊免罪金牌,除弒君之外任何罪名皆可赦免。這也成了新帝心頭一根拔不去的刺。

可以為所欲為的人無疑是最為恐怖的。

可沈容傾卻忘不了,年幼時,她父親無意中同她說的一句話。

他說,太子和三皇子,將來都是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停滯的馬車緩緩移動了起來。距離王府,已經越來越近了。

其實沈容傾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那個人,她為規避風險所以選擇嫁他,賭的是在他醒來之前的這段日子她可以藉助身份查清前世的事,保住她想保護的人。

就算日後魏霽醒了給她一紙休書,她也已經完成了所有。她不是不希望魏霽醒,只是沒準備好他會今日醒來……

思索間,馬車已經抵達了府邸。外面候著的下人撩開了轎簾,隔著琥珀色的緞帶沈容傾已經可以感受到正午的陽光。

月桃扶著她一路往裡走,太後身邊的嬤嬤和御醫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已經走過幾遍的道路,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漫長。

繞過最後一段迴廊,沈容傾已經隱約可以聽見屋內兩個男子說話的聲音。

魏霽!

沈容傾下意識地輕攥了一下手指。正午的陽光炙熱,卻莫名讓人生不出半點暖意。

裡面似是聽見了屋外的動靜,說話的人收了聲。

一個侍衛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屬下統領侍衛楓澈給王妃請安。王爺……請您進去。」

那片刻的停頓十分微妙,顯然原話不會這麼客氣。

沈容傾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後面跟著的下人卻自覺地退回到了院子里。只有扶著她的貼身丫鬟沒走,其實月桃也想走,只是自家主子看不見不讓人扶著不行。

楓澈讓出道路讓沈容傾先行,跨過門檻,她便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藥味。

一切看似還是她離開前的狀態卻在隱約之間已經有了些許不同。

門外充裕的陽光並沒能悉數照進房間里,繞過檀木山水屏風,屋中便暗淡了下來。

那人應是還在裡間,沈容傾繼續往前走,腦海里莫名浮現起昨日她不小心看到的那段繃帶。

身邊的月桃忽然止了腳步。沈容傾下意識地抬眸望去,似乎冥冥中與魏霽視線相交。

「……」

咯噔。

心臟驀地漏跳了一拍。

「臣妾,給王爺請安。」她低頭福身,聲音輕緩。好在意識回攏得很快,動作沒有太長時間的停頓。

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她聽見面前忽然傳來一聲輕嗤。

「嘖,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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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修了一下這一章,不會影響劇情,新的一章明晚更。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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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總以為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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