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經過一段山洞野人生活,李雙林似乎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習慣。進入叢林以後,他們一直在絕望中掙扎著,飢餓、疾病,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誰也不知道是否能夠走出叢林,前方的叢林究竟還有多遠,戰友們一個又一個地死去了,永遠留在了叢林里,他們看到戰友們死去,甚至來不及悲傷,因為誰也說不準前面等待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麼。

艱難的行走,沒有吃食,使他們所有人的體力消耗殆盡。現在生活有了規律,李雙林也不必為吃發愁了,體力很快得到了恢復。這些日子,都是原一個人出去尋找食物,原尋找食物輕車熟路,帶上弓箭,有一次,原居然用箭射死了一隻狍子,那隻狍子很肥、很大,他們一連吃了幾天才吃完。

原不僅能射獵到動物,每次出去,她都會採回許多新鮮的野果子。這使李雙林感到驚奇,他們行走在叢林中時,很難採到這樣的果子,後來他知道,在這亞熱帶叢林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野果子,它們大都長在高大的樹頂端,沒有經驗是很難發現這些果子的。

李雙林在原離開山洞的時候,望著松枝燃著的火堆,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高吉龍那些人,也許他們還在叢林中艱難地行走,也許他們已經走出叢林了,或許……他不敢想了,這樣猜測下去有許多結果,他不知道他們的前途會怎麼樣。

有時他喃喃自語著:「弟兄們,你們還好么?」

「還好么?!」他提高了一些聲音。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在石洞里迴響著,聽著自己的聲音,他才覺得充實一些。他渴望傾聽聲音,哪怕是原的聲音,雖然,他聽不懂原說的是什麼,但通過原的神態和手勢,有時他還能明白一些原所要表達的意思。通過交流,他覺得原逐漸真實起來,看原的時間長了,也不覺得原是丑的,她是個女人,很健壯,生命力很強。

有時他又想,像原這樣的野人只因為生活環境和生存狀態不同,才和正常人有許多不一樣起來,如果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們也許就會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頭幾日,他很不習慣原在他面前赤身裸體,他也同樣不習慣在原的面前赤身裸體。有幾次,原出去了,他走到洞外,用幾片肥大叫不出名的樹葉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起來,這樣一來他覺得安全了許多,也可靠了許多。原回來的時候,看到他這個樣子,先是不認識似地愣愣地看著他,接下來,她撲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扒掉他身上這些裝飾,他又變得和原一樣了。這時的原看見他,便顯出一副很快樂的神情,在他的身邊又跳又蹦的,嘴裡發出類似唱歌一樣的聲音。這時原的神情顯得單純而又美麗,她的樣子,像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夜晚來臨的時候,兩人躺在石板的細草上,洞里「嗶剝」地燃著松枝,原一會偎在他的身邊,一會兒又學著嬰兒的樣子在細草上爬著,嘴裡發出清脆的咯咯笑聲,起初他不明白,她這是在幹什麼。後來,從她的眼神里和動作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要生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

那一刻,李雙林感動了,他們的語言雖不相通,但人類的情感卻是相通的,首先,他們是人,然後才是男人和女人。有時李雙林自己想得很遠,若干年前,也許人類都是這麼從山洞裡一代又一代地生衍繁殖,最後走出叢林,種莊稼,建房屋,到後來,就有了村莊和城市。李雙林沒有讀過更多的書,但有關祖先的一些知識他了解一些。原現在的生活,無疑就是他們祖先曾生活過的。

想到這,李雙林就很激動,原在他的眼裡已經不是愚頑的野人了,而是一個女人。

原是個直率的女人,她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只要自己高興了,便向他求愛,得到了他的回應,她快樂就得要死要活,一旦遭到了他的拒絕,她就顯得黯然神傷。但只一會兒,她又快樂起來,學著嬰兒的樣子,在爬行、打鬧和玩笑。

有時,李雙林也被她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她累了疲了,便偎在他的身邊,拉過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腹前,似乎她的腹中已經孕育了一個孩子,她讓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有時她還會扳過他的頭,讓他把耳朵放在自己的腹上去傾聽,直到她睡去。

有幾次在睡夢中,他發現他們是緊緊地摟抱在一起的。當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眼前這樣一幅景象時,他自己都感到很吃驚,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發揮著作用,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們相互溫暖著,慰藉著。

只要天一亮,原就醒了。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點燃已熄滅的火,然後烤熟昨天獵獲到的食物。每次吃飯時,她總是把最肥最大的食物分給他。

原的食量大得驚人,吃得也很快。有時吃上一兩塊他就飽了,原以為他還會需要,便拚命地往他的手裡塞烤好的食物,直到他不停地搖頭,並用手比劃自己的肚子已經盛不下了,原才罷手。

吃完食物,原便背著弓箭出發了。

洞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不停地往火堆上扔著松枝,松枝「嗶剝」有聲地燃著。這時,他深深地感到一種孤獨。他真想找人說說話,在這樣的叢林里,在山洞裡,誰會和他說話呢?他顯得很落寞,也很無奈。

於是他就自言自語:

「營長,你們還好么?」

「走吧,往前走吧。」

「我李雙林沒法再隨你們走了。」

說到這,他的喉頭哽咽了,他真的抽抽噎噎自己獨自哭了起來,哭泣了片刻,他的心裡好受了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變得這麼脆弱。

無聊的時候,他會走出山洞,外面的叢林是亮晃晃的。他坐在草地上,向遠處望著,他望得並不遠,目光落在不遠處,便被叢林遮住了。

他低下頭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的頭髮,頭髮已經瘋長到了他的肩膀處了,他對自己的頭髮感到吃驚。他拿過刺刀,抓過頭髮,一下下割著,終於,他把頭髮割短了。向前走了不遠,他找到了那個水潭,這個水潭是原每天都要來這提水的地方。

他在水潭裡看見了自己,自己的頭髮被割短了,可鬍鬚仍然很長,他又用刺刀把鬍子刮掉。他趴在潭邊,痛快地喝了一氣水,又用水洗了自己的臉。

接下來,他坐在了一棵樹旁,他背靠著樹望著遠遠近近的叢林,突然,他產生了想喊一喊的衝動,於是他就喊了。

「嗬——嗬——嗬——」

聲音在山谷里回蕩著,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里又找到了以前的力氣。他更大聲地喊:

「有人嗎?——」

聲音在樹叢中回蕩著。

「有人嗎?——」

他又喊了一聲,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這樣下去,他要憋出神經病來了。

半晌之後,寂靜使他產生了恐懼,他站了起來,一聲聲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李雙林——」

「李雙林——」

「李雙林——」

……

一直喊得氣喘吁吁,連聲音也嘶啞了,他才停了下來。他大張著嘴喘息著。他覺得有許多話要對人說。

他開始盼望原早些回來,你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迫切要見到原。

於是他就喊:「原,原,你快回來。」

原。是他對她的稱謂。

「原,原,原……」

他呼喊著,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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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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