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在蘭德家的日子其實挺休閑的，最起碼兩人都沒表現出格外的焦躁，身體漸漸有了起色，鄧布利多也能坐著輪椅偶爾和蘇一起在外面呆上一會兒。他們似乎並不急著離開，也從不過問麗思現在外面的情況，就像是把這裡當成世外桃源一起生活著。

但只有麗思知道這樣的日子有多煎熬，蘇和鄧布利多兩人在某些方面極為相似，他們從不會強硬地要求你做些什麼，而是潤物細無聲滲透到每一處，沒法拒絕，也沒法反駁，對的，就是那種溫柔，那種把握，讓她覺得自己很是可憐。

鄧布利多像是和蘇串通好了一般，也認同著對方的做法，兩人偶爾談談星星月亮，麗思也總覺得對方說的不是「星星月亮」，而是其他的東西。他們在勸自己放棄，勸自己去過更好的人生，勸自己不要圍著蘇打轉，勸自己丟掉不該有的包袱。

但是如果有這麼容易就好了，她做不到，不想，不敢，不願，不甘。後果很可怕，她承擔不起失去的風險，也無法想象蘇的死亡里或許會有自己無視的因素。人生不能總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有時候只能被迫怎樣就怎樣。

她的心像個無底的洞，怎麼都填不滿，唯有空虛的風來來回回，這種情況在麗思恢復記憶時就出現了，只是她一直都沒有好的辦法來解決，再加上自己刻意把蘇當成填補無底洞的所有物，來試圖忽視這樣的異樣。

人為什麼不能一出生就結束，只是因為她沒有選擇權，所以拖著長長的影子尋找存在和活著的意義，她無法諒解自己，也無法了解自己，極度的空虛里是稀疏的堅持。這個看起來陽光明媚的世界，是否會允許一個遊魂的存在，是否允許一個什麼都不願意想的生命體存在。

感知力太弱，聽不見世界的聲音，感知力太強，也無法忽視自己的心跳，每一次的節奏都不和世界同步，她像一個異類般的存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兜兜轉轉，沒有一個是她的方向。

從「它」到「人」只用了十幾秒，可是從「人」到「她」，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都沒有找到最後的答案。十幾年很長嗎，她想不是的，但確實有時候就是一輩子了。每天睜眼，閉眼，好像就是這樣的一天，她不想問太多問題，也不想尋找太多答案，就這樣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好嗎？

但事實是不行的，命運，這個詭異的東西要催促著前進，催促著行動，催促著變得有動力。可那是見效的，因為灰色的世界好像終於肯容納一些鮮艷的顏色進來，真好，只是不設防的時刻，為什麼會讓希望和絕望同時到來呢？

在期待可以擁有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未來時，卻還要告訴自己，這是有限的，是有終點的，就像自己也是有終止的。麗思無法說蘇的生活過得多姿多彩，感同身受都是假的，因為大家終究不是彼此，怎麼可能百分百呢？

但麗思已經漸漸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感知力下降的，當開心成為有限且奢侈的東西，就是變相同意難過和無奈擴大影響面。蘭德家，對她而言是一個符號，是一個紐帶，是她怎麼來，又怎麼離開的唯一憑證，她是捨不得，卻又無可奈何的。

她在霍格沃茨里的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能看清每一個人望向自己時的眼神，探尋，驚訝，不解，憐憫，大家企圖在她身上尋找某個人的影子，而她似乎也逐漸變成某個人的影子。

太陽啊，光明啊，明明是有的，為什麼自己接收不到呢。

麗思得承認鄧布利多和蘇是厲害的，那些輕描淡寫的言語里真的要把自己剖開來，但不是血淋淋的，而是帶著溫和和善意，可還是刺得人難受。有時候她會靠丟硬幣，用正反面來代替自己的選擇，但她並沒有選擇困難症，只是這樣更輕鬆，更少一點兒力氣。

她覺得自己和蘇是兩個極端，就算對方再怎麼用冷淡的面容來掩飾，都能看見那顆對世界熱切的心，而自己不管如何笑靨如花，都覺得心裡荒蕪一片。黃沙埋底，枯木許許，乾涸的自己所以才想拚命抓住唯一可能成為甘泉的人，只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飯桌上，蘇和鄧布利多都在安靜進食，麗思同樣也在這麼做，明明一切都是循規蹈矩的模樣，但空氣中總瀰漫著一股壓力，卻不知道從何而來。飯後，蘇拜託麗思推自己在外面走上一圈，對方不會拒絕，甚至於表現得有些驚喜。

情緒一時之間有些高漲，明明只是在周邊行走，麗思卻也小心翼翼地準備了不少出行的必需品，看起來大驚小怪，也看起來可憐得很。蘇抿抿嘴，反思自己是否過於推著麗思，所以讓對方變得如此，她用手握住了麗思，溫柔說道：

「麗思，不用準備這麼多，有你在的，我不會有事的。」

麗思忙不迭點頭，嗯嗯，自己是絕不會再讓蘇受一點兒傷的，所以她開心地把手裡東西一放，就興沖沖地和蘇出去，彷彿她們要一同去遠遊一般。蘭德家是處於稍偏遠的位置，四周也沒什麼其他人家，再加上結界限制，所以顯得格外安靜。蘇聞著四周泥土的氣息，用一種回憶的口吻說著：

「麗思，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錫立小鎮玩的事情嗎？」

麗思點頭，

「記得，記得。」

「你啊，非要和伊芙搞什麼野炊，結果差點把別人的房子都糟蹋了，還好後來用魔法修復了。」

「哼，還不是因為伊芙非要和我爭，要比個廚藝上一二來。」

「不過那天的煙花真好看，是嗎？」

「嗯，是啊，特別好看，如果再久一點兒就好了。」

麗思本來提起高興的回憶，面容也生動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想到煙花易逝，情緒又逐漸低沉下去。蘇伸展一下身體，但沒表現得很自然，而是刻意帶一點兒卡頓感，側頭好似望著麗思，

「麗思，我覺得我是幸運的。」

「什麼？」

「我已經擁有了很多別人未曾有過的東西了。」

「是活不過十八歲的詛咒，還是每日被不知名的力量折磨呢？」

麗思的語氣一下子冷了，如果能忽略其中的顫抖，會以為她在生氣。這事似乎沒能打擊到蘇，而是轉頭說出另一個事實：

「你明知道去到虛無世界的代價的。」

「嗯，我知道。」

「還是要如此？」

「嗯，要如此。」

蘇嘆了一口氣，虛無世界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真實世界，那也許對蘇而言是一種活命的辦法，但對麗思來說卻是致命的結果。

「麗思，我是難過的。」

麗思聞言心一抽，卻還是硬著口氣說：

「難過什麼，難過我沒聽你的話，難過我的固執。」

蘇深呼吸了一下，像是把什麼情緒壓下去，

「難過，你不肯放過自己。」

麗思眉頭一抖，她不放過自己嗎？說不定她早就放棄自己了，又或者是從不肯放棄自己，所以才落到如今的局面。麗思盯著蘇的側臉看，從額頭到下巴，剛好在月光下，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忽遠忽近，但當對方嘴裡叫著自己名字時，好像就認定了她的存在一般。

麗思不願意回答，兩人之間又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直到米諾來提醒夜已深，為了身體著想應該早點休息了。麗思讓米諾推蘇進去，沒有跟著過去，望向她的背影，自己好像試著很多次這麼做過，蘇漸漸遠離，而自己留在了原地。突得，她捂住頭，有一種密密麻麻的感覺攀沿上自己的四肢，讓人痛苦，也很不安帶著不解。

其實蘇和鄧布利多兩人對於外界也不是完全不知，就比如鄧布利多把秘密聯繫所用的古銅小球留給了赫敏，只是麗思看得嚴，若是知道他們和外界聯繫，定會幹脆把其毀壞，所以兩人不能輕易冒這個險。

這日蘇正和鄧布利多飲茶時，心臟抽痛了下，四周空間有點扭曲狀，但很快就恢復了原狀。鄧布利多敏銳地察覺到蘇眉頭不自然地跳動了一下，關切問道：

「蘇，有哪裡不舒服嗎？」

蘇搖搖頭，她當然明白這樣的狀況是出自於什麼，但明顯已經比以前抽離了許多，果然是時間不多了嗎？對於鄧布利多的疑惑，她倒也算坦誠回答：

「可能是哈利他們遇到什麼狀況了吧，所以有點兒擔心。」

鄧布利多沒有過多詢問蘇為何會和哈利有什麼不知名的聯繫，只是寬慰兩句：

「他們會解決的。」

想來是「蘇不舒服」這一表現對麗思有什麼召喚作用，當鄧布利多問到這個問題時，她就已經匆忙出現在客廳門口，手裡端著藥劑準備遞給蘇。在聽到哈利遇到狀況，手一抖，竟將藥劑都灑了。

麗思看看自己的手，很是不滿，也很是氣憤，忙不迭和蘇道歉，說自己不小心把對方的葯灑在地上，甚至還蹲下準備收拾地上的狼藉。米諾不會讓麗思做這些家務事，但她堅持要如此，彷彿和誰慪氣一般。蘇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生氣什麼，只是麗思的狀況讓她有點兒擔心，問道：

「麗思，沒事吧？」

麗思抬頭，揚起一個笑臉，裝著無事發生的樣子，把爛攤子丟給了米諾，然後匆匆離去，說什麼要重新配製藥劑，連蘇的喊話都不搭理。到深夜時，蘇一直感覺有人站在門口望著自己，她知道是麗思，可是那目光又不太相同。所以緩緩睜眼，感受著房間里的另一個人。

半晌，那人彷彿做出什麼決定一般，逐漸靠近蘇的床邊，用一種溫和，但稍稍帶著客氣和疏離的語氣同她說道：

「我幫你們離開。」

那話很明顯的主語是蘇和鄧布利多，卻不包括麗思本人，蘇皺起眉頭，詢問：

「你是誰？」

「莉莉·波特。」

蘇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撐起一點兒身體，再次肯定了下，

「你是誰？」

「莉莉·波特，我的時間不多，不要浪費在這上面。」

蘇知道是麗思發生了些變化，便強壓下心頭的擔心，先搞清對方究竟想幹些什麼。自稱是「莉莉」的人乾脆地說道：

「我知道你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完全可以自如行走，所以快離開這裡，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被拆穿的蘇也並不覺得尷尬，回到家裡后，身體的恢復速度確實比自己想象的快，她不想麗思帶自己離開，所以一直悄悄延長這樣的時間。但是莉莉·波特怎麼會出現在麗思的身體里，對方好像對此也不打算解釋，只是一個勁兒催促著蘇，

「快點，等她醒了，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說著就拉蘇起身，並催促著把昏迷的伊芙和鄧布利多都帶上，蘇是很想離開，但是眼前的事情的確是奇怪了，她反手扯住「莉莉」，

「因為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離開，也不想她做傻事嗎，這樣不是最好嗎？」

「只是為了這個？」

「莉莉」彷彿猶豫了片刻，露出自己的擔憂，幾番追問下，總算肯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希望你幫幫哈利，我知道鄧布利多對他寄予厚望，但是這樣他太辛苦了，拜託了！」

果然是為了哈利，蘇倒不覺得意外，想來也許是下午和鄧布利多交談提到了哈利，所以在某種層面上刺激到在麗思意識深處的莉莉·波特，愛子心切的莉莉努力突破限制，強行突破來到人前。

「是十六年前的那場爆炸導致的嗎？」

莉莉點頭，隨即意識到蘇看不見，立即應聲回答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死在了伏地魔的魔咒之下，但隨後有意識時卻發現自己存在於某個空洞的容器里，她感受不了太多，也看不到太多，只是覺得自己可能活著，但卻不算真正活著。

大多數時候她都處於意識昏沉的狀態，甚至都不能算作一個個體，只是在偶然遇見哈利時，出現過幾次情緒波動而已。這副身體真正的主人把它們壓製得很好，半點機會都不願意給，如果不是最近逐漸被兩人攻破心防，再加上自己的「強硬」，興許也是沒這個機會的。

而蘇對於莉莉來說，是陌生又熟悉的存在，她們彷彿一起生活過許久，又像是從未見過面一樣，提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卻也有沒由來地關心。所以不單是為了哈利，也是為了放蘇自由，才拼了這一把。

莉莉既是如此說，雖然離開這裡的方式讓蘇覺得意外，但結果倒在某種層面上一致，她確實時間不多了，需要做的事情不少，而且對於現在的麗思來說，自己離開或許也是一件好事，起碼能再延長時間，讓自己有機會去慢慢改變下麗思的想法，不再固執於此。

於是蘇不敢耽擱，讓米諾推著昏迷的伊芙和尚未完全痊癒的鄧布利多一起離開。而鄧布利多得知眼前這人是莉莉時，有驚訝但也沒太失態，而是眼神又深沉了些，好像在思考著其他事情。至於莉莉在明白對方一直謀划著自己的孩子時，態度也十分複雜，說不上恨，但也絕對不能苟同，只催促著幾人趕快離開。

他們來到結界邊緣，蘇雖然還未搞清楚莉莉和麗思之間的關係，但有一種感覺今晚之後，自己應該是無法再從麗思身上見到對方了，也難免為對方一次拼力感到些許難過，在走之前，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有什麼想對哈利說的嗎？」

提到哈利，莉莉嘴角很快就掛上溫柔的笑意，眼裡全是對孩子的愛，想了想，最後也只是說道：

「請幫我轉告哈利，我一直都愛著他，以後也會，即使是在我不能保護他的時刻里。」

蘇抿抿嘴，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把話帶到。看著蘇一行人要離開，莉莉望向她的背影，伸出了手，用另一種口吻，但依舊是滿懷關切的語氣說道：

「蘇，好好活著。」

蘇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你看，真的有不少的人希望自己好好活著呢，她回身比了一個手勢，表示自己一定會做到。夜色漸深，只是今晚的月亮沒有出來，就躲在雲后觀察著地面上的一切。

結界開了，幾人正要踏步前行，一下子就有撞上牆壁的實感，後方傳來冷冷的一聲：

「蘇，你要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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