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吳凡的眼淚

大都市的生存法則里一定有學會遺忘這一條。不論昨天你經歷了什麼，第二天太陽升起，一切都會重新開始。痛苦和悲傷永遠屬於昨天和黑夜，天亮了所有人都必須卯足勁往前奔跑。

吳凡和舟舟昨夜幾乎一夜未眠，但他們仍然是公司來得最早的人。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業務要談：趙總終於同意把今年的審計工作承接給他們，但最終報價還需要在今天的會議上做最後確認。

這是他們公司第一次承接大型國有企業的審計業務，如果今年能順利完成這個項目，對於公司的知名度和未來的客戶群定位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提升。因此，這輪報價對他們來說本質意義不在於賺多少錢，而在於他們能否進入這個市場並具有行業內的價格優勢。在價格方面，小公司具有大公司不能比擬的靈活度，但同時他們也必須在這場價格博弈戰中為公司和下一步發展爭取到最多的利益。

報價資料由吳凡主筆，舟舟負責審核校對。一般涉及到核心客戶的大案子，他們都不會假手於人，而是親自負責所有環節。

思宇和小白正好在這家公司的財務部上班。

他們比預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到了會議室，思宇負責帶他們到會議室做提前準備。

舟舟和思宇簡單寒暄幾句后，開始向她打聽公司的財務狀況。作為老同學，思宇沒打算刻意隱瞞什麼，都據實回答了他的問題。吳凡雖然沒參與他們的對話，但把公司相關信息都一一記錄在了筆記本里。

會議由公司領導層參與，思宇把會議室網絡連接好以後就離開了。她看着吳凡沉着冷靜的狀態，知道他今天一定成竹在胸。他的專業素養，連舟舟都不能企及。大學時期，吳凡是朋友們的智多星。每到考試前夕，他就自動成了答疑解惑專業人員。大學期間，思宇的學習成績一直處於剛好及格的程度。吳凡每次拉她到圖書館學習，她都借口自己不舒服躲過去。吳凡拿她沒辦法，最後自己也很少去圖書館了。不過，事實證明，真正的學霸即使不天天泡在圖書館里也照樣能拿第一。吳凡就是這樣一個人。

會議結束前，趙總因為要出差就先行離場了。他指示老王盡地主之誼招待好合作夥伴。老王聽說思宇和他們是老同學，就硬拉着思宇去陪同了。

思宇拒絕不下，只好硬著頭皮赴宴。

酒桌上，老王極盡熱情，充分展現了他良好的口才和周到的待客之道。出於工作關係的束縛，舟舟和吳凡只好爽快地一杯杯喝完杯中酒。

思宇見他們都有了醉意，提醒老王可以結束了。老王聽不進去，堅持要喝，舟舟在酒精作用下也開始興奮起來。思宇只好拿出殺手鐧，斜着眼睛假裝生氣地對老王說：「你再這樣，我給小白打電話告訴她你是酒鬼。」

老王聽了連連求饒。在場同事紛紛開始笑他賤骨頭。

「對了，小白今天怎麼沒來？」舟舟環視一圈，問思宇。

「她出差了。」

「你們也認識小白嗎？」老王來了興緻，他對關於小白的所有信息都很敏感。

「哈哈。何止是認識，小白還是我們家屬呢！」舟舟得意的說道。

思宇看看老王，伸出手想制止舟舟接着說下去，但已經晚了。

「小白是我們吳總的女朋友。」舟舟指指坐在身邊的吳凡，好不得意。

老王聽了目瞪口呆，瞬間酒醒了一大半。她看着思宇，想從她那裏得到答覆。小白和思宇是最好的朋友，小白的事她都知道。

「舟總在開玩笑呢。小白怎麼可能是吳總女朋友。你看吳總多淡定啊。」思宇看向吳凡。他正低頭看着酒杯，沒理會他們的調侃。

「吳總，是嗎？」老王緊張地追着他問。

吳凡慢慢抬起頭，看了一眼思宇。她躲避着他的眼神，沒再說話。

「是。」

吳凡說完，所有人都抬頭看向他，好像他剛剛說了一件不得了的奇聞一樣。他們中有的人以為小白是單身，有的以為小白和老王暗度陳倉，有的甚至不知道從哪兒聽說小白在老家已經結婚了。但誰也沒想到小白的男朋友會是眼前這位年輕帥氣又多金的行業新貴。在場的同事們一個個表情複雜，心裏都在默默盤算著怎麼把這個驚天消息講給別人聽。

最可憐的是老王。他是最堅定的認為小白是單身的那一個。小白入職6年，他從來沒在公司附近看見有異性接送過她。她的生活軌跡乏善可陳，每天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和思宇在茶水間八卦。偶爾出去玩也是和思宇混在一起。即便小白拒絕他的表白時曾編過老家男友的故事，他也從來沒相信過。但現在，當事人親口承認，思宇不加反駁，一切都已經變得清晰明了。

老王臉色蒼白，他尷尬地環視一圈，把手裏的白酒一飲而盡，然後轉身離開了。思宇跟過去，想攔着他解釋一下，也被他拒絕回來。同事們看見老王頹喪的樣子，自覺不好再繼續喝下去，都紛紛起身告別吳凡和舟舟。

思宇送走同事後從門外進來，舟舟和吳凡還坐在那裏喝酒。她走過去把他們手裏的酒杯一把奪走，生氣地說：「你們怎麼回事？」

吳凡紅着眼看向她，思宇也毫不怯場地直視着他。舟舟從座位上站起來，沒理睬他們，晃晃悠悠地出門走了。

包間里只剩下他們。他們互相盯着對方，就這樣對峙著。

過了許久，思宇泄氣了。她輕輕坐下，低着頭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小白，我為你們高興。但如果不是這樣，你又當着大家的面說小白是你女朋友，大家會當真的，小白也會當真的。你不能傷害小白。」

「你說你為我們高興？」吳凡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的成全？」

他話裏帶刺，讓思宇聽了很不舒服。

「吳凡，你再這樣，我們倆連朋友也沒得做。」

「我他媽什麼時候想跟你做朋友了？」吳凡大聲吼出來。

思宇一愣，隨即掩面哭起來，她聲音哆嗦但仍然堅持說下去：「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小白很善良，我求你別傷害她。你說的任何話她都會當真的。辦公室里人言可畏，你現在這樣就是把她架上了火架子。你可以不和我做朋友，我也可以保證不再出來礙你的眼。但你不要把自己的感情當遊戲，遊戲結束后受傷的除了你還有別人。」

思宇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起身拿起包，往門口走去。

吳凡看着她轉身離去，心裏突然充滿恐懼。他猛地起身衝過去，從後面抱住思宇。思宇掙扎著去拉開他的胳膊，卻反被抱的更緊。

「你放開我！你這個壞蛋。」思宇帶着哭腔說。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想要你！」吳凡低下頭在她耳邊說。

思宇沒再掙扎。她低聲哭着搖頭：「不可能了。」

吳凡的眼淚滴下來落到她臉上，他的手臂慢慢鬆開。思宇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心碎地一塌糊塗。她從沒見過他哭，她怨了他六年，這一刻她覺得什麼都變得不再重要了。她撲進他懷裏，哭得像個小孩。他緊緊摟着她，好像生怕她會再次消失一樣。

六年後，他們終於再次擁抱。從紐約到上海，從22歲到28歲。這次擁抱跨越了太遠的距離和太漫長的時間。但此刻的擁抱讓過去的一切痛苦都變得有意義。他們的心都在慢慢找回當年走失的路。

「我愛你。」思宇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吳凡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雙手捧起她的臉，眼含淚水地說：「我愛你。十年來這三個字我一直想對你說。從今以後，這輩子我只對你說這三個字。」

吳凡彎腰，輕輕吻上她的嘴。

思宇突然覺得時間已經倒流回去，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她此刻只管接受這個男人的愛就可以了。她沉醉其中，開始遺忘身邊的一切牽掛。

他們忘情地親吻著，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現實的牽絆。

這時，包間的門被突然推開。他們像彈簧一樣把彼此彈射出去。他們面面相覷，他們開始面露憂傷，他們慢慢心領神會。

進來的是飯店服務員。可他們的反應卻好像進來的是一個他們心裏隱隱害怕的某個人一樣。他們低下頭，試圖躲避彼此尷尬的表情。

叮叮叮。電話鈴響，他們條件反射一樣地去找自己的手機。

思宇接通電話，裏面傳來小白興奮的聲音。她沒再看對面的吳凡，轉而拿起包，決然離開了這個罪惡的房間。

吳凡呆立在原地，慢慢蹲下來抱住頭。他用力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搖頭，像一個做噩夢的人拚命想讓自己醒過來一樣。

他的手機在褲袋裏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