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波瀾起蒼霞(十一)

第19章 波瀾起蒼霞(十一)

彼時殷無執境界還很低微,仍在為自己的修行之路苦苦掙扎,因此不曾登上白葉城頭參與廝殺。只是想不到齊白琥這老頭其貌不揚,卻是舉足輕重的參與者。聽馮景馳的語氣,地位比起盪海關三司司長大概也是相差彷彿——凡夫俗子卻有對修士生殺予奪的大權,這份待遇可不多見。齊白琥履歷上這一筆光輝燦爛若此,殷無執卻沒在茶樓上聽馮景馳提起過。

齊白琥並不說話,一綹白髮在老人額前垂下,輕微抖動。

「齊老爺子拳拳愛子之心,在下已經知曉。只是茲事體大,非三司司長不能定奪,並不是在下一個小小的二等校能夠決定的。」馮景馳說。

「老朽雖然只是一介凡胎,但為漳州侯效命多年,與盪海關三司司長多少還是積累了些交情。既然馮兵仙這關過不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拉下這張臉皮子去求他們了。我知曉外道宵小當中,血修素來喜歡拉幫結派。若是逆子能吐露更多訊息,或許能將功抵過。」

「齊老爺子既然已經安排好門路,」馮景馳搖了搖頭,「又何必要跪下求情?」

「並非是跪馮兵仙,也不算是求情。」齊白琥回答,「問心有愧而已。」

「好個問心有愧。」馮景馳說,「先前齊念自白時,老爺子也在場。一眾院內雜役也都聽得明明白白,齊念已經承認他勾結血修,意圖謀害齊幽谷性命。若非有殷先生在一旁看護,只怕已經遭到毒手。事實如此,還堅持一味回護么?還是說在老爺子看來,次子性命重於長孫安危?老爺子既然覺得問心有愧,那一開始本就不該以此事擾人清聽。」

「馮兵仙教訓得是。只是事關蒼霞城齊氏香火,不得不做。」

「老爺子既然一意孤行,徇私情而枉律法,那在下亦只能以私情相抵。」馮景馳說,「齊幽谷,你上前來。我與你祖父各執己見,難以接受對方觀點。你是此間風波的當事人,應該聽聽你的想法。」

「晚生謝過馮兵仙。」齊幽谷微微施禮,走上前,小心地將齊白琥攙扶起來。老人站是站起來了,卻在迴避齊幽谷的目光。

「祖父,當年我父親只是因為與母親相識相愛,訂下終身。您不僅不允許母親過門,還將我父親逐出家門,銷去他在祖碑家譜上的姓名。有時幽谷難免會想,若是母親不曾誕下幽谷,祖父也許會老死不與父親往來。為何二叔與生食血肉的惡人勾結,您卻要為他求情?也許您如此作為皆是為齊氏家業著想,但是幽谷覺得這番道理難以接受。二叔勾結外道,難道不是在危害齊氏家業?」

「日後我會托請一位盪海關兵仙監督他。」齊白琥說。「祖父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開口,不僅辱我聲名,亦有陷齊家上下於萬劫不復的風險。只是祖父已經不是當年那般鐵石心腸了,我已失去懷兒——也就是你父親,不忍心再與念兒分別。」

齊幽谷站立不動,慢慢鬆開了攙扶老人的手。目光不自覺地向下,在齊念的脖頸間危險地游移。他若是此時運氣在手,立掌成刀斃殺自己二叔,祖父會作何反應?這個陰暗的念頭在齊幽谷心湖中一閃而過,蕩漾起誘惑的漣漪,但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將其強行按捺住了。

「孫兒還有最後一個疑問,請祖父明示。」齊幽谷說,「兩年前母親患上急症,父親回到蒼霞城遍尋名醫,卻無一例外遭到拒絕,最後在齊宅門外冒雨跪了整整一夜,失望而歸。此事祖父可曾知曉?」

「兩年……前?」齊白琥茫然地回答,「我並無印象。」

「跟老頭子沒關係。」齊念突然開口,「那時候他去了興州找柳尚書敘舊。齊懷前腳剛進蒼霞城,我後腳就知道了。是我讓全蒼霞城的名醫不去救那村姑,來給我的小娥看診,不是什麼大病。但是光是看著齊懷在門外跪著,跟你這個小崽子一起被大雨淋的模樣我心裡就很痛快。」

「原來如此。」齊幽谷捏緊了拳頭而後鬆開,看向馮景馳,「兵仙前輩,晚生有個不情之請。」

「若跟你祖父說辭一般,就不要開口。」馮景馳語氣平淡。

「自己把握分寸。」殷無執淡淡補充一句。

「弟子曉得了,只是晚生無意為二叔求情。」說完,齊幽谷身軀一沉,赫然是在齊白琥身旁跪了下來。馮景馳這次沒能來得及攔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齊幽谷的膝蓋扎紮實實地落地,發出沉重的悶響。

「兵仙前輩,晚生斗膽請教延壽之秘法,使祖父能夠教養二叔子女長大成人,以便接手家業,延續齊氏香火。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二叔既犯下罪行,則必須受到懲治。更何況,我自己也不願意見到二叔逍遙法外。」

「很遺憾,我無能為力。盪海關四百兵仙皆恨不得從機勢司里多學幾門攻伐神通,幫凡人延壽的術法再精妙再高深也沒人會去學——因為用不到惡蛟身上。」馮景馳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揮手以清風將齊幽谷托起,「你起來罷。」

「前輩……」

「不急,聽我說完。但是盪海關內卻會提供延壽的丹藥,以效力劃分,十年到五十年不等,具體壽數可能會存在兩三天的偏差,但總體相去不遠。畢竟不乏心懷凡俗家人、千方百計為其延壽的修士。或是與意中人長相廝守,或是只想服侍父母頤養天年更久,反正盪海關不問原因,不問來由。若是你能夠在為盪海關立下功勛——比如說今晚協助捉拿這外道血修,就是功勞一件,但是此人境界過於低微,丁等最末也列不進去。盪海關論功行賞以靈始境為標準,畢竟練氣築基只是初窺門徑,算不上正兒八經的修士。」說到這裡,馮景馳瞥了殷無執一眼,「不過你跟殷先生學他的劍道,越境搏殺或許不成問題。單論殷先生的劍道單論殺力之強,一些空冥境的修士都未必能及。」

「敢問前輩,一枚延壽十年的丹藥,需要何等功勛才能兌換?」

「不算多,丙下即可。比方說你師父殷先生此前在屏山湖獨立斬殺一頭四百年修為的惡蛟,論功丙上,足以換取九枚十年的延壽丹。」

「這是你自己的家務事,我可不會插手。」見話題莫名其妙來到自己這邊,殷無執立刻有所反應,「自己想辦法。丙下功勛很快的,記功丁上三次就夠了。」

「弟子明白。」齊幽谷說,看向齊白琥,「祖父,孫兒會儘快為您拿到延壽丹。在此之前,還請祖父好好養護身體。」

「嚯,真是了不起的志向。」齊念譏笑,「到底走上仙途的人,口氣真是大到讓我這個凡夫俗子都自慚形穢啊。彷彿去白葉城外幫盪海關拔除些雜草搬幾塊城磚便能湊足功勛。也罷,老頭子你也少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你長孫比齊懷還爭氣許多呢。畢竟我要給你延壽你給我擺臉色,說什麼『生死有命』,現在你長孫跪下來要給你討幾粒仙丹恨不得笑逐顏開。」

「適可而止!」馮景馳皺眉抬手,一片落葉從地面飄起將齊念翕動不停的嘴嚴嚴實實地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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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行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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