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波瀾起蒼霞（九）

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音波以殷無執為圓心擴散，在蒼霞城的街頭巷尾反覆地折射，於是迴音便如同浪潮一般經久不息。睡夢中的居民紛紛被驚醒，一眼便看見自家的房子正在音浪的搖撼下「簌簌」抖落牆灰，耗子在震動的橫樑上倉皇逃竄。

「你！」黑霧龍捲戛然而止，老者面色陰晴不定。他萬萬沒想到向來心高氣傲的劍修群體，居然會出了殷無執這麼一個奇葩人物，先是裝成粗野武夫混吃混喝，現在又採用向外界呼救這種如此丟份的手段——但不得不承認行之有效，現在全城的修士多半都注意到齊宅這邊的動靜了，而那幾名進駐蒼霞城的兵仙也大概率在趕來的路上。儘管那些人境界都與老者相仿，但既然是盪海關這等大宗出身，神通手段比他只多不少，只強不弱，若是再跟眼前這沒皮沒臉的劍修糾纏下去，到時只怕插翅難逃。

思慮得失只在瞬息，老者冷哼一聲，捲起黑霧遠遠遁走，留下自己的徒弟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

「可真是好師父啊。」殷無執見怪不怪，一彈手指將男子擊昏，「好了，再偽裝下去似乎也沒什麼意思，等你家裡人過來發現此處情況，你自行考慮說辭應付他們。」殷無執其實已經聽見齊宅各處都有走動的聲音，皆在往這個方向彙集。

「師父，你剛才喊那麼大聲，附近的人會不會聽見？」齊幽谷怯怯地問。

「你小子居然在關心這個？」殷無執哭笑不得，「何止是附近的人，我想全城人估計都起來了。」正說著，殷無執眼角餘光往院牆一瞥，「哦，盪海關的兵仙來了，那應該能省不少功夫——怎麼只有你一個？」

「若不是聽出來是殷先生的聲音，我也不會來。」一人自院牆的陰影中浮現，正是先前在茶樓上認出殷無執的兵仙，一臉的無奈，「殷先生，我們修士若想傳遞訊息，自有神通手段，殷先生就算不擅術法，也不至於高聲喊叫，驚擾蒼霞城百姓清夢吧？」

「你埋怨的口氣聽起來跟我徒弟可真像。」殷無執翻了個白眼，「誰讓你們盪海關摳摳索索的，連一張傳訊符也不準私藏，不然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反正我散修一個，也沒什麼人名樹影的心理負擔，不像你們這些宗門弟子，成天為了面子端著架子。廢話少說，那邊躺著一位邪道血修，築基境靈台三寸的臭魚爛蝦，受了齊家老二的指使，差點將我這徒弟生吞活剝。他師父倒是有些本事，玄識境左右，不過可能是因為忌憚你，已經提前開溜了。」

「邪道血修？」只是聽到這個稱謂兵仙眉頭便皺得很緊，「沒想到會是這些人混進了蒼霞城——殷先生，您先前說，齊家家主齊念與他們相勾結，可有證據？」

「想要證據直接問我這徒兒就行，」殷無執將齊幽谷推到兵仙跟前，「若是覺得言語問答缺乏效率，對這小傢伙再用一次攝神取憶法也就什麼都清楚了。抓緊時間，那齊家老二聽我這般大喊大叫，他要是聰明一點就該琢磨出來事態發展的方向對他很是不利——算了，我這個當師父的總得幫自己徒弟找找場子不是？」說著，殷無執周身爆發出一陣凜冽的劍氣罡風，身形轉瞬間閃動出去，消失不見。

「齊幽谷見過前輩。」齊幽谷並未忘記面前這位將屏山湖旁屢次伸出援手的盪海關兵仙，恭謹地施了一禮。

「不必多禮。聽殷先生說如今你已是練氣初期，很不錯。」兵仙微笑點頭回應，卻沒再使那攝神取憶的手段，跟齊幽谷簡短地問答幾句，很快將情況了解了七七八八。這時候紛亂的腳步聲在四周響起，十數名擎著火把的齊家雜役已將兩人團團圍住，為首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瞪著一對銅鈴似的牛眼發問：「是哪個混球大半夜鬼吼鬼叫？」

「齊氏家主齊念何在？」兵仙冷著臉上前一步，手腕一翻，一枚精鐵令牌已然在手，「吾乃盪海關兵仙馮景馳，有要事相詢。」

「老子不認識什麼盪海關騷海關的，此地乃是私人宅邸，擅闖者要先吃三十板子，扔進地窖里關上個十天八天再行審問。」男子看也不看，揮手想打掉令牌，未曾想才剛抬起肩膀整個人便動彈不得。漢子唯一能動的眼珠驚恐地在眼眶裡轉動，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呵呵，到底是宗門出身，這定身法使得可真是嫻熟。」又是一陣罡風，在雜役當中卷出一個東倒西歪的空當。殷無執現出身形，手裡已經多了個人，不是齊念還能是誰？

「殷先生，」名為馮景馳的兵仙微微嘆氣，「此事我自能處理，何必如此囂張行事？」

「少來這副調調，」殷無執說，「我現在也不是在幫你們盪海關做事，而是要給我徒弟討個公道。這齊家老二不喜歡自己侄子也就罷了，家宴上擺出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末了卻喊來一個邪道血修意欲加害。這筆賬不算不行。」

「盪海關……」齊念身子微微一顫，他聘請的教頭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沒聽說過盪海關的名號倒不算奇怪，但他作為蒼霞城齊氏家主，卻是實打實地知道「盪海關」這三個字的分量。至於那殷野——能被一位盪海關的兵仙稱為「先生」，那麼此人的真實身份還用說嘛？齊念頹然抬起頭，去看站在殷無執身旁的齊幽谷。

齊幽谷也在看著自己的二叔。兩人目光相對。齊念苦笑一聲：「侄兒，你跟你師父學了一手欺瞞的好本事啊。當徒弟的對家裡人藏著掖著就是不肯說實話，當師父的不惜仙人之軀被湯湯水水所污，在凡俗面前丟人現眼也要讓我東窗事發。」

「……二叔又何嘗不是在對我藏著掖著呢？」齊幽谷回答，「但凡您與祖父尊重過我的看法，今夜本該相安無事。第二天一早師父自然會帶著我離開蒼霞城去往漳州別處遊歷修鍊，從此我與蒼霞城齊家便再無瓜葛。二叔究竟是在擔心什麼呢？」

「又是這副說教的嘴臉，到底是齊懷的種。」齊念冷笑一聲，「還會擔心什麼？老頭子這幾年一得空就到祖堂，對著祖碑長吁短嘆。齊家上下誰不知道他對當年將自己最鍾愛、最給予厚望的長子齊懷逐出家門一事心存悔意？你這小崽子的脾性又跟你爹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老頭子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到你那跟齊懷幾乎毫無二致的言行舉止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麼欣慰！若是讓你認祖歸宗，長房一脈重新刻回祖碑之上，將來日後你考取顯赫功名，老頭子看你愈發順眼，我這家主之位還能做多久？」齊念的臉色也越發歇斯底里，「只是沒想到你會有這番奇遇，被貨真價實的仙人收為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