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謝花兒落

花開花謝花兒落

安慶酒樓的三樓走廊里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黃尚苦將姑娘們送出門後轉身來到了內室。

「那個楓兒不對。」楚行舟還是原樣坐在榻上,但神情卻變得頗為嚴肅,他手指輕輕轉動茶杯沿口,正兀自思量。

「嗯,不慌不忙、波瀾無驚。」黃尚苦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慢慢說道。

「眼神柔動而無神,動作規矩而僵硬。像是在...木偶表演。」

黃尚苦一挑眉,忽然道:「莫不是咒術?民間有種以物為介,施以法術來控制常人行事的邪門道法。這種咒術可以短暫的影響被施咒者的心智,卻保留其清明時的神態動作,因此外人乍一看上去,不會發現她與平日有什麼不同。」

他頓了頓,繼續道:「倘若能力夠強、施法得當,施咒者便可在其心神之內強行加入一道指令或是執念。如此一來,施咒者便可使其神不知鬼不覺的替自己完成某件事情。我看那個楓兒所攜帶的那枚護身福袋上纏繞着些許黑色的法力殘留,應當就是這種咒術的施法媒介。」

楚行舟點點頭,不免有些恍然。在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裏,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能夠經歷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見識了真真切切的人間白骨、朱門酒肉、施咒傀儡、邪門法術后,他在感到悲切共鳴的同時,心裏也突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空洞和茫然。

黃尚苦又道:「這種法術也只是民間傳聞,究根到底不能分辨其真假。但可以確定的是,能將咒術施展到這種程度,甚至在一排鮮活靈動的姑娘中間也依舊難以被察覺出破綻的,想必不是等閑之輩,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楚行舟聽罷微抿起唇,神色稍沉。

黃尚苦輕輕在他身邊坐下,問道:「楚兄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楚行舟眉心一跳,心道又被他發現了,怎麼總是這樣。

「楚兄但講無妨。」

楚行舟無聲嘆出一口氣,破罐破摔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沒什麼根據。我總覺得,那操縱楓兒的幕後之人,是在有意引我們過去。」

黃尚苦點點頭:「嗯,有這個可能。」

楚行舟也不看他,低頭摩挲着手裏的袋子,「明日雲水街一去,也許會有埋伏或危險。」

房間內一時無言,只有燭火搖曳,響起噼啪的叫聲。

黃尚苦坐直身子,清清嗓子道:「楚兄,明日不如我...」

「嗯,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南明君還有什麼安排嗎?」

「......」

黃尚苦未說出口的話被生生噎住,他原本想着自行前去查探,留楚兄在這裏會安全些。可沒想到楚行舟早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直截了當斷了這個念想。

黃尚苦硬生生憋出一句話:「明日多加小心,一起行動。」

楚行舟笑道:「好。」

秋高氣爽,萬物無聲。

臨近半夜,悠悠內室里,黃尚苦和楚行舟同榻而眠,卻遲遲尚未入睡。

兩人在睡前早已商定好明日探查的行程,本應安心休息,但黃尚苦卻難得的東想西想,無法靜心。從深林白屍到奇怪的楓兒,從南海孤峰到西域安城,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串聯了整件事情,但它卻像一縷輕煙,虛無縹緲,抓不得、放不下。

黃尚苦轉了個身,越想越心慌,他閉了閉眼睛,努力將雜七雜八的東西甩出去。然而片刻未到,他腦海里就又冒出了楚行舟給他系帕子的模樣。

楚兄的鼻樑很高,皮膚白皙,睫毛很長,嘴唇很薄,系帕子的時候動作很輕,唔...還有什麼來着?對了,很香。想到這裏,黃尚苦的鼻尖處似乎又縈繞起楚行舟胸口散發出的淡香,甜絲絲的。他能確定,昨日給楚行舟放在石階上的衣服只用熏香淺淺的熏過一次,和今日在阿楚身上聞到的味道是不一樣的。他無意識地笑了笑,伴着這樣的淺香睡著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雲水街的的早市攤子就早早支起了整潔的高幌子,搭了幾個供人喝茶閑聊的小棚子。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及至愈來愈多,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吆喝聲、販賣聲、叫價聲此起彼伏。這西市便隨着旭日東升而逐漸顯露出些太平盛世、百姓安康的繁榮景象。

在這鬧市裏偏西的一角,一名身着黑白衣袍的中年道人慢慢抖開了手裏的舊幢幡,上面瀟瀟灑灑的寫着「樂天知命故不憂」七個大字,黑墨在日光的照射下亮的耀眼。

而與此同時,距離西市不遠的安慶樓里卻異常安靜。黃尚苦推開房門,行至樓梯處,只見兩個小廝正哈欠連天靠在那裏,看到他來,急忙站直了身子,開口招呼。那慌裏慌張的樣子,顯然是沒想到這位客官竟然起的如此之早。

「客官早啊,您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小的這就去安排。」

「兩個人的早膳,送到房裏。」

「哎!得嘞!客官您稍等,飯菜這就來!」那兩個小二忙不迭轉身前去安排了,心裏埋怨道這才什麼時辰,竟然真的有人用早膳。

黃尚苦卻不轉身回房,他思量著楚兄現在也許在穿衣,便閑逛一般的向樓下走去,打量起昨日還熱熱鬧鬧的安慶酒樓,尋找是否有遺漏的蛛絲馬跡。

二樓同三樓一樣,安靜無聲,及至一樓才聽到一些動靜,卻是人群的鼾聲。黃尚苦抬頭看去,只見昨日滿堂衣冠楚楚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們,現在都左擁右抱、橫豎爛醉的呼嚕呼嚕睡着。瓜果酒壺皆撒了一地,甚至難以下腳,足見昨夜此地有多醉生夢死、紙醉金迷。黃尚苦四下下看去,見無人注意,便足尖點地落到了三樓自家茶室對應的窗下。

昨夜那個楓兒就是在此地同人說笑的。黃尚苦仔細巡視一番卻並未發現異常,他索性施下一片法陣,靜待片刻,終於發現了一縷淡淡黑氣從角落裏被水藍色的法力緩緩引出。黃尚苦大喜,走到一排牡丹花盆前,發現了黑氣溢出的根源——那是一朵被人掐斷的鮮艷牡丹,正蔫兒答答掉落在地上,無人問津。黃尚苦彎腰撿起,卻發現花上的黑氣慢慢伸展開來。

它絲絲縷縷、時斷時續,但大致正往一個方向散去。黃尚苦不敢動作,生怕打斷了這氣若遊絲的法咒。他順着黑氣延伸的路線望去,竟發現那法咒竟然將牡丹花和一個睡姿張揚的男子連在了一起。

黃尚苦看着那道黑氣逐漸穩定下來,這才循着方向輕輕地走到這名醉如爛泥的男子面前。他低頭細細看去,只見那人模樣白凈,一身素色,眉宇間卻盡數寫着放浪形骸。他穿着富貴閑適,衣料講究,外袍從胸口被拽地大肆敞開,露出一件邊緣針腳有些鬆動的裏衣。

這人所處之地極為雜亂,他腳邊是幾個東倒西歪的酒壺酒杯,左手搭在桌邊,正勾著一位女子的裙帶,另一隻胳膊還摟着一位溫香軟玉,他腦袋枕在人家胸口,口水流在了姑娘整潔的衣衫上。

黃尚苦不是個講究的人,但此情此景他實在是無法看下去——登徒浪子真是可惡。南明君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濁氣,努力抑制住想要把這人拽起來扔到一邊的衝動。他皺了皺眉,觀察片刻,同樣沒有發現這人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甚至就連一絲被施過法咒的痕迹也沒有,黃尚苦不由得疑惑起來。

正在這時,頭頂側面突然傳來一聲輕響,黃尚苦聽覺敏銳,循聲望去,只見梳洗完畢的楚行舟正站在窗前望着他,眼神微亮,似乎在詢問他發現了什麼。

黃尚苦驀地沖他笑起來,指了指身旁那個宿醉的男子,伸手結出一個圓形圖案,印在了那人身上。隨後他對楚行舟做出一個口型,抬腳就往樓梯處走去。

楚行舟笑了笑,點點頭,表示明白。

等到黃尚苦拿着半路順手截下的早膳食盒推開房門時,楚行舟已泡好茶坐在桌前等着他了。

他一進門就開口道:「楚兄,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黃尚苦放下食盒,拿出一朵已經蔫兒了的大牡丹遞給楚行舟。

楚行舟愣了愣,心想幸好這不是玫瑰。他伸手接過,看了一會兒抬頭道:「南明君,你是發現這花兒上也有東西嗎?」

黃尚苦笑起來道:「楚兄果然聰明。」他打開食盒開始擺放飯菜,「這花兒上也有昨日的法咒痕迹,但十分淺淡,想必只是被法咒波及或觸碰過。它落下的位置正好是昨日楓兒久站的地方,因此我猜,它和楓兒有關,或許是那姑娘摘下來,拿捏了很久,故而沾上了些許氣息也說不定。」

他伸手接過楚行舟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道:「只是有一點比較奇怪,這花兒上的法咒在我的引導下飄了出來,卻並未散去,只是隱隱約約形成了一道黑線,連接了一個人。」

楚行舟問道:「就是方才你把法術放在他身上的那個人?」

黃尚苦點點頭,又想起來什麼似的開口道:「雖說我並未了解過那人,但我今日一見他在酒肉間左擁右抱的樣子,就...就不太舒服...」

楚行舟微微笑道:「我也遠遠看了一眼,而且昨日...」

「昨日如何?」

「昨日我看到乾坤袋亮起來,跑到窗前去看時,也瞥見了他。不只因為他穿着長相較為顯眼,姑娘們都圍着他轉;還因為窗下那群姑娘里,有個人一直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是楓兒?」

「嗯,是她。她當時手裏正拿着一朵極為鮮艷的牡丹,神情又很奇怪,因此我特地留意了一會兒。」

楚行舟看了黃尚苦一眼,鼓起勇氣道:「南明君,我有個猜測。」

黃尚苦瞬間笑了起來,道:「楚兄終於願意主動告訴我了?」

楚行舟心下一動,面色不顯,只伸手碰了碰鼻子,看着茶杯道:「我猜楓兒姑娘和那名男子,或許有些關係。」他說完便咬唇連忙改口道:「我沒有污人清白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兩位,或許認識。」

黃尚苦輕輕按了按他的肩:「然後呢?」

「我雖只見過被施了咒的楓兒,但卻覺得她並不會因為覺得花兒好看就隨手去摘。更何況楓兒是安慶酒樓的人,這裏雖然看起來放蕩不羈,但細想下來,其實規矩嚴明,她一個賣藝的姑娘,隨意摘花恐怕是會被責罰的。」

黃尚苦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哦~所以說,也許是那個男子摘了花,送給了楓兒,但轉頭就又去和別的姑娘廝混了!」

楚行舟心想,南明君你其實不必如此誇張的。他點點頭道:「我就是這樣想的,但並無根據,或許是我臆想了也不一定。」

黃尚苦給他續上茶道:「我倒覺得楚兄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信你。」

楚行舟握緊了手裏的茶杯,只咬着牙不說話。

黃尚苦無知無覺地低頭把一碗精緻小粥扣上勺子,放到他面前繼續道:「楚兄先用膳吧。你若實在不確定這件事情的經過究竟如何,我便帶你去看。」

他眨了眨眼,笑着看向愣怔的楚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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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隨便摘花。愛護環境、保護花朵,責任全在你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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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投喂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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