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松虞從樓梯間出來時,大廳里的人走得稀稀落落,季雯也不知所蹤。

這時她才發現,其實剛才季雯給自己打過幾通電話,但是她的手機卻不巧一直在佔線。

季雯最後一條留言,是將航班信息發給她,松虞一看只道糟糕,出發時間很近了。她趕緊衝出劇場,從各大媒體饑渴的無人機轟炸里殺出重圍,攔了一輛空中計程。

但路上果然堵車了,並且堵得十分誇張。松虞打開衛星航圖查路況,高空軌道是一片水泄不通的深紅。電台頻道里,主播以近乎驚心動魄的語氣,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今夜劇場的這場襲擊事件。

「據警方透露,兇手已被當場擊斃。被擊斃兇嫌林某今年37歲,已確認其身份為通緝逃犯,疑有嚴重反社會傾向。目前該事件已造成2名保安死亡,1人重傷,7人輕傷。」

「今年以來,S星已發生多次街頭槍擊事件,並導致上百名無辜市民死於非命,而警方對此始終毫無作為,這令我們感到震驚和擔憂。這一突發暴力事件,是否再次暴露現任總督梁嚴,治下不嚴,警力薄弱?而今正值換屆大選的關鍵時期,距其任期結束僅剩一年,梁嚴是否還能順利連任……」

松虞聽得心煩意亂,直接關掉了新聞頻道。又覺得按照現在路況,肯定是怎麼也不可能準時到機場了。於是她打開了改簽系統。

不幸又多一條噩耗。

今夜滿航。

顯然,察覺到S星暗流涌動的並非只有她和季雯。人人都想趕末班船逃離暴風雨。

無奈之下,她望向窗外。身在高空軌道,滿城星光都被她踩在腳下,燈火在霧面玻璃上融化了,變成了霓虹的瀲灧。

松虞又想,S星雖然危險,夜景卻美極了。或許也正因為這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反而比首都星多了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她終於將目的地改到附近一家酒店,航班也改簽到明天。

*

當然,她失眠了。事情太多太雜,輾轉反側到大半夜,松虞依然毫無睡意。

她只能從床上爬起來,又打開晶元,想把素材粗剪一遍。

收音太爛,運鏡還算不錯,不過這個長鏡頭似乎可以處理得更流暢……工作果然是萬病良藥,一旦進入狀態,松虞就變得異常專註,將所有無關的事情都拋到腦後。

直到演唱會的部分結束,那噩夢般的一幕再次出現。兇手衝上台,一槍擊中了貝斯手。接著畫面天旋地轉,搖搖晃晃,是松虞在混亂中調整鏡頭。

她怔住了。

這一切拍得太生動,充滿了手持攝影的粗礪與迷幻感。松虞彷彿立刻被拽回了現場。那些可怕的記憶,那種直面死亡的恐懼,都重新涌回大腦。

那時她根本被嚇傻了,全憑本能在行事,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

現在回過神來,才感到后怕:怎麼就那麼不怕死,在亡命之徒面前,還敢端著攝影機?

但突然之間——

松虞又一個激靈,確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就在兇手衝上台的同時,畫面一角,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一槍崩了他的保安同伴,又鎖上了劇場大門。

松虞將視頻倒回去,定格在這一幕。

原來兇手並非獨自一人。

這是一次團伙行動。

裡應外合,難怪這場襲擊進行得如此順利。

松虞回憶起廣播里的話:「該事件已造成2名保安死亡,1人重傷,7人輕傷……」

她將畫面繼續放大,試圖看清楚那個假保安的臉。

但不巧的是,他始終背對著鏡頭,她只好視線下移,尋找新線索。

她看到了假保安的手。

手腕深處有一塊陰影,似乎是刺青。

她繼續放大。儘管解析度不高,還是勉強看到了刺青的圖案。

松虞再一次愣住了。

她突然想起另一幅畫面。

救援隊趕來,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在抬醫療艙的時候,動作太笨,不小心劃破了手套,露出了手腕。他的同伴立刻呵斥了他,而他也飛快地掏出備用手套。

那個人的手腕深處有一塊刺青,同樣也是這個圖案。

當時他們動作很小心,應該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但偏偏松虞本來就對他們起了疑,才將這一幕也收盡眼底。

如今這兩幅畫面串聯在一起,一個極其恐怖的想法,不得不湧上松虞的心頭:

根本沒有什麼刺殺。

殺人的和救人的根本是同一撥人。

這就是一出自導自演的好戲。

抱著這樣的想法,松虞轉頭又將視頻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所有的可疑之處都一一浮出水面。

兇手明明是個反社會的瘋子,為什麼現場居然一個觀眾都沒有死,主唱楊倚川更是毫髮無損,只是白受了一場驚嚇。

——因為主唱是公爵的兒子。他們不想將事情鬧大。

救援又為什麼來得如此準時,兇手一中槍,立刻就破門而入。

——因為他們早就串通好了。

現在想來,那個所謂的「救援隊」,的確從沒介紹過自己的身份。他們故意穿著全副武裝的防護服,只是試圖誤導觀眾,讓大家誤以為他們是官方力量。不過那時候所有人也都被嚇傻了,不會有人問這些。

然而「救援隊」卻並不熟悉救援的真正章程。他們沒有核查任何人的身份,就急著將觀眾都趕走,讓他們儘快回家。

或許這才是這群人的真正目的:清理現場,掩蓋痕迹。

想通這一切后,松虞依然坐在床邊,內心一陣陣發冷。

反光的落地窗,明明白白照出她慘淡的神情。唇無血色,極其凝重。

她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因為,賊喊捉賊,這齣戲最講究的是死無對證。

監控肯定是沒有的。現場觀眾也都是普通人——或許他們刻意篩選過身份——所以一出事都嚇傻了。之後就算再被真警察盤問,也問不出什麼。

一切安排都本該是天衣無縫。

可是,她卻成了唯一的變數。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導演,竟然有膽子躲在舞台下面,將這一切都給拍了下來。

致命的罪證,天大的秘密——此刻就藏在她手中這塊小小的晶元里。

松虞感到手心冒汗,一陣口乾舌燥。她想要去倒一杯水,先讓自己冷靜下來,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新聞。

最新的頭條不再是恐怖襲擊,反而變成了「遇襲地點突發火災」。

就在幾分鐘前,劇場樓道因為年久失修,加上警方排查現場時操作失誤,引起火災,造成2名工作人員死亡,7人重傷。

下面評論又是一水的嘲笑S星警察:

「不是吧,這也太廢物了,查案都能查出火災?」

「警隊是不是要給劇院賠錢啊?」

而松虞看得冷汗涔涔,甚至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樓道。

那正是她剛才給李叢打電話的地方。

為什麼偏偏失火的是這裡?

這是什麼意思?

那群人已經發現了舞台下的攝影機嗎——懷疑到她頭上了嗎?

不可能。這一定只是個巧合。

松虞想。她取晶元的時候,還插了一隻備用的進去。沒什麼明顯漏洞,輕易不會被懷疑。

可是,萬一真的發現了呢?

這群人是亡命之徒。手眼通天,不擇手段。

燒毀案發現場,當然是為了毀屍滅跡。但他們居然還能這麼大膽,堂而皇之地,將這件事情直接嫁禍給……

這徹底斷了松虞報警的念頭。

假如任何人知道她手裡還有這段視頻。

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死。

*

時間倒回到幾小時以前。

池晏在劇場外的安全屋裡,看到了那台可疑的攝影機。

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想笑。聞名不如見面,這破機器果然大得出奇,又笨又沉,難怪令那女人耿耿於懷。

手下向他彙報:「楊公子要拍紀錄片,外包給了首都星一個拍攝團隊。後面內部出了事,今天臨時換人。現場導演叫陳松虞,她的助手叫季雯。已經查過兩人的身份,沒有疑點。」

另一個人小聲嘀咕道:「陳松虞?是不是還挺有名的,我好像看過她的電影啊?」

話音剛落,就被同伴推了一把,示意他在池先生面前不要亂講話。

但池晏並沒在意。

陳松虞,他想,原來這就是她的名字。

舌尖緩緩從下顎向上卷,他無聲地咀嚼這三個字,像在含一顆意猶未盡的薄荷糖。

他轉頭問徐暘:「晶元呢?」

手下將晶元遞上來,又畢恭畢敬道:「池先生,內容已經看過了,都是拍攝素材而已。」

徐暘附和:「兩個女人而已。當時肯定一聽到槍聲,就慌慌張張丟了機器躲起來了。」

如果沒有在樓梯間里見過陳小姐本人,池晏興許就信了這句話。

但此刻他不置可否,只是懶懶一笑:「放出來。」

晶元里的內容投影到半空中。亂七八糟,一卷卷拍攝素材,鏡頭飛快切換。現在人對於長視頻都沒什麼耐心,尤其是這幫小混混。儘管開了倍速,他們還是很快就看得頭昏腦漲。

只有池晏一直盯著投影,無聲地哂笑。

視頻很快結束。

但他仍然什麼都沒說,只是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抽煙。英俊的臉在煙霧裡若隱若現。

慢慢地,眾人都感受到那種沉默的壓迫感。他們面面相覷,互相小心翼翼地使眼色。

最後還是徐暘硬著頭皮站出來:「池哥,有什麼問題嗎?」

池晏斜睨他一眼,扯唇一笑,突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這一下力度極大,毫不留情。

徐暘被打得整個人都歪到一邊,嘴角出血,臉都腫了起來。

池晏冷笑:「這只是一塊備用晶元。」

他的聲音很輕。

然而這不啻於輕描淡寫地拋出一顆定/時炸彈。

越是輕描淡寫,就越陰沉和可怕。

如同火山噴發前,最後一點山灰瀰漫整片天空。所有人都站在原地,臉色變得極其凝重。

他們都從這短短的一句話里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真的被拍到了什麼,留下證據,事情敗露,那他們全就完了。

「女人又怎麼樣?」池晏緩緩道,「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從來不輕敵。」

「今晚我們做的,是一樁要命的大事。所以能夠站在這裡的人,我都當親兄弟。」

這間安全屋裡,除池晏之外,一共站了五個人。

冷淡的目光,緩緩落在每一張驚惶的臉上。像一把看不見的刀,懸在他們頭頂。

「兄弟犯了錯,要怎麼辦?」

一片靜默里,一個留小鬍子的男人,瑟瑟發抖地站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池先生,對不起。」他閉上眼,絕望地說,「負責核實觀眾身份的人是我,我不知道楊公子竟然要拍紀錄片……」

池晏垂頭看著他,輕聲道:「領罰吧。」

那人面如紙色,整個人哆哆嗦嗦。

但他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咬牙道:「池先生,勞煩你照顧我的妹妹。」

池晏:「好。」

一聲槍響。

血慢慢從他的胸口湧出來,蜿蜒成鮮紅的溪流,染髒了眾人的鞋底。

但無人敢為他求一句情。

片刻后,徐暘又低聲問:「池哥,要怎麼處理這兩個女人?暫時還不能確定晶元在誰手上,但季雯已經離開S星,陳松虞沒走成。」

池晏:「派人去首都機場,把季雯的行李全搶走。手腳乾淨點。」

徐暘:「是。那另一個人呢?她已經入住朗廷酒店,今晚要把她帶過來嗎?」

「明天吧。」池晏淡淡道。

他低頭點了一根煙。

繚繞的煙霧裡,他慢慢露出一個冷酷的笑。

他還不知道她到底拍到了什麼,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替換掉那張晶元。

真是做賊心虛,還是不過出於本能,陰差陽錯。

但,無論如何……

陳松虞。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手腳。

她的膽子,竟然比他想得更大。

他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精神極度亢奮。

體溫上升,腎上腺素狂飆。他迫不及待要再一次見到她。

但他不著急。他放她再做個好夢。

反正……她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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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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