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生（5）

靈魂換取靈魂。

愛喚醒愛。

-

紅太陽的光是淡淡的紅色，照耀在希德蒼白地皮膚上，吮吸他的神經。

他如獲新生，呼吸著太陽下的空氣。

熟悉的，陌生的味道。

放眼所及——硝煙，鮮血，屍骨。

希德蹲下身，用手心試探大地的脈搏。多麼虛弱的顫動，牽連著希德的心跳，似乎是在向他求救。

救救她。

救救她。

救救我吧。

希德抬起頭。他看見滅霸的爪牙如同蝗蟲般飛過上空，投下一片殺戮與死亡的陰影，遮天蔽日，看不見希望。

希德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他多麼無力。

紅太陽瀕臨死亡，甚至能看見祂表面上破碎的巨大裂痕，從中流淌出太陽最後的血液。

希德站起身，他環顧四周。

他知道自己來這裡，不是要拯救這裡，而是要拯救別處的。因為他是無比的清楚，就算阻止了這場戰爭，紅太陽的隕落最終也無法避免。

然而眼前的屠殺還是讓希德感到痛苦。

他救不了這裡的任何一條生命。

「薩諾斯！」

希德站在原地，衝天空大喊：「薩諾斯！」

「……」

沒有回應。

但是希德嗅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冷冷地轉過身去——

滅霸站在他的身後。

「好久不見。希德，你找回你的舌頭了。」

滅霸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他以為希德是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希德。

希德在管養所認識他的時候，被地獄的長老拔去了舌頭，不會說話，天天和別人比著手勢交流。

希德皺眉，搖了搖頭：「不要和我說這些。」

「你生氣了。」

「我生氣？不——我恨你。」

「……」

滅霸並沒有多餘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看著希德，說道：「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

希德冷笑。

他身後是遍地的屍體，黑沉沉的燒煙騰向赤紅的天空，唯有他一人是雪白的，乾淨的，站在那裡，藍色的眼睛里埋藏著恨意。

像是一片死去的海洋。

海里沉浮著滅霸冰冷的屍體。

「為什麼要這樣做？」

希德的身體在發抖。

而滅霸在他話音剛落時便給出了答案：「我一切都是為了你。」

這個回答是希德不曾聽過的。

他訝異地看著滅霸，忍不住發出了奇怪而乾癟的笑聲：「為了我？為了我，殺死我所有的同類？為了我，殺死我賴以生存的土地？為了我，殺死我所信仰的一切？」

「是的。」

滅霸回答。

希德咬牙，忽然伸手用力扯住滅霸胸口處的護甲，憤怒地看著他。

「你這個……瘋子！」

「……」

「我得到了力量寶石。」而滅霸平靜地繼續說著，手裡躍出一枚紫色的寶石。

「等我集齊所有的寶石，我就能為你尋找到真正的永生——而他們，是永生之路上，一點點的小犧牲。」

要想從紅太陽里取出力量寶石，必須要有鮮血的祭祀。

滅霸覺得，自己不過是就地取材。

希德一瞬間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滅霸在一開始執意要得到力量寶石，並非是為了要完成自己那所謂的「天命」，一開始，他所追求的，不過是讓希德能夠獲得無盡的生命。

然而在後來，泰坦星人的荒唐與貪婪摧毀了泰坦星，失去故土成為流浪者的滅霸，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必要去做更偉大的事情。

希德鬆開手，後退幾步。

他對滅霸說道：「我不需要永生。」

這句話讓滅霸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在管養所，你和我談起你的夢想——你說，你想要真正的永生，所以我幫助你……可你現在變卦了？」

「是，我不要永生了。」

「……」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

撩動希德的金髮。

「我不相信。」

滅霸忽然往前走一步，說道：「希德，你必須跟我走——我們一起去美麗的地方，等我找到永生，我們便一起遨遊宇宙。」

「不……」

「為什麼不？希德，這是我們曾經的構想，我們約定好的，你不能言而無信，你怎麼能夠言而無信？」

年輕的滅霸仍有些衝動。

希德低下頭，好像是在思考。

滅霸沉默，等著他最後的回答。

「我們是永遠的朋友，我們是同類——你對我說過的。」

在希德搖擺不定的時候，滅霸語氣深沉地補上了這一句話。他看著希德，試圖用過去在管養所里的美好回憶綁住希德。

希德輕輕皺眉，似乎是已經妥協。

滅霸終於放下心來，語氣緩和：「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們去泰坦星，我們去看玫瑰。」

「……」

希德抬頭。

他將手搭在滅霸的手裡，低聲說道：「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我永遠不會騙你。」

希德聞言，抿唇淡淡地一笑，露出久違的活潑神情，說道：「是嗎？那你把力量寶石給我看看吧——我之前偷偷去看，沒能看清楚就算了，還被拔了舌頭……」

這時候的滅霸什麼都願意答應希德。

所以他伸出手，紫色的寶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希德拿起寶石。

他湊近去看——

一瞬間，他啟動傳送裝置。

寶石落進他手心裡，被他緊緊捏著，突出的部分幾乎要穿透他的皮肉。

他沖滅霸笑了一下。

「等著看吧。」

「……」

希德消失在血泊中。

不留一絲痕迹。

滅霸看著原本希德站著的位置愣愣地思考了片刻，反應過來——

被騙了。

-

儘管中途有些麻煩，但好在托尼他們一隊都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他們與蟻人帶著寶石一同回到現實，發現希德早已換下了穿梭服，坐在穿梭機外，拿著一枚紫色的寶石發獃。

他是最早回來的。

「你沒事吧？」

史蒂夫見他心不在焉地樣子，走過去輕聲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希德聞聲抬起頭。

他面色蒼白，神情恍惚。

「沒事。」

希德略有些緊張地轉身遮掩了一下他的臉，低頭說道：「只是可能有些暈吧，穿梭過程時間太長了。」

史蒂夫聽了他的這番說辭，卻還是有些猶豫——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脫離他們原先定好的軌道，向別處發展。

其餘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只剩下鷹眼和黑寡婦。

羅德說道：「我們送他們兩個到那裡之後就離開了，順便還在星球上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危險。」

說完他看向身側的星雲。

星雲僵硬地點點頭。

「那他們怎麼還沒回來？」史蒂夫聞言，忍不住壓低聲音自言自語起來。

希德坐在一旁，強忍住身體的異樣。

他意識到臉上那種刺痛的撕裂感短時間內不會褪去，於是低下頭遮掩，強忍著痛苦。從下頜處開始，他的臉上蔓延開一條條紅色的裂痕——是的，如同瓷器上會有的裂痕一樣，輕輕一敲就會碎開，流出血流出肉，剝出牙床和舌頭。

千年的穿梭量實在是耗費了他太多的心力，又加上之前累積的隱疾，一下子徹底打垮了他。

「你……」一旁的托尼注意到他的異常，蹲下身來看他，猛地拉開他擋在臉前的手。

希德滿是裂痕的臉暴露出來。

托尼愣在當場。

另一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而托尼無暇關注其他的人——他顫抖地伸出手來，拇指指腹蹭過希德的臉頰。他難以理解，這一張他萬分熟悉的臉上，為何會出現這些東西。

它們像是活著的線蟲，覆在希德的臉上，身體頻繁鼓動膨脹著，幾乎下一刻就會碎開。

「你說什麼！」

身後傳來班納不可置信的聲音：「你在說什麼！你在撒謊對嗎……不，不，我不信……」

托尼頭腦一片空白，他按著希德的手，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他看見巴頓跪在地上，那枚深金色的靈魂寶石，正好掉落在他膝蓋邊，閃爍著哀戚暗淡的光芒——是誰的靈魂被囚禁於此，永世不得超生？

「娜塔莎。」

托尼聽見巴頓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山間飄來。

「娜塔莎沒能回來……」

「她死在峽谷里。」

-

希德站在鏡子前，緩緩拆下裹在臉上的紗布。

紅色裂痕淡了很多，但依舊是密集地遍布在他的兩頰與眼下，如同某種詛咒的痕迹，告訴世人，他是個厄運纏身的惡魔，他不配得到快樂。

希德也是這麼想的，他覺得，在他出生時，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是如此了，一個短命的魅魔，掙扎在時間的縫隙里，無論如何都無法洗去身上那歲月的痕迹——戰爭，死亡，悲歌，哀傷。

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他而去。

最後只剩下他。

希德茫然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張臉和曾經所見過的每一刻都是一樣的，沒有絲毫改變——他的基因中沒有「衰老」這個概念。

唯一真正衰竭的，是他的心。

在億萬年中，等待過生命的誕生，體會過原始海浪掀起時帶來的震撼，觸摸過沸騰的岩漿，親吻過冰封的大地……然而寂寞的火焰未曾熄滅過，將他的骨架燒成黑色。

這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命運。

有誰敲了一下門。

希德回過頭去，看見史蒂夫推開門，站在那裡，平靜地看著他，注意到他臉上的裂痕淡了很多，於是輕聲問道：「已經好多了是嗎？」

「是，好多了。」

但是他們臉上沒有笑容。

「走吧，他們都在樓下。」

「嗯。」

「……」

上周他們將所有的寶石都帶了回來。

而娜塔莎在任務中不幸犧牲。

經過托尼幾人的研究與實驗后，他們終於成功在機械手臂上嵌入了所有的無限寶石。

今天就是再度打響手指的時刻。

只是他們還沒計劃好由誰來打響這一下——使用無限寶石會嚴重地傷害身體，即便是滅霸，在當初打完響指后也幾乎去掉了半條命。

「讓我來吧。」索爾挺著肚子，面容嚴肅地走上前說道：「不會有人比我更適合了，只有我能做到。你們不要忘了，在我身體里，流動的是什麼——」

一旁的火箭問：「是什麼？是沙拉醬還是可樂？」

索爾聞言氣急敗壞地反駁道：「不，不是的——在我體內，流動的是雷電，是神的力量！你這個小兔子……」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史蒂夫拉開索爾，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想要為大家做點什麼……但是，暫時還不是時候，你——」

索爾急切地搖頭。

「不，就讓我來吧，你們都無法承受那樣的力量的，那會殺了你們的！」

「還是讓我來吧。」

身後不知道是誰說道：「索爾，讓我來吧。」

他們回過頭去看——是班納。

「寶石所發射的是高濃度伽瑪射線，雖然我不明白，但這和我身體里所存在的東西是一樣的。」班納走上前，高大的身軀不似曾經那樣的挺拔。

他很憔悴，頹廢。

娜塔莎的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打擊，這幾天他一直魂不守舍，讓史蒂夫非常擔心。

「你確定嗎？」

史蒂夫問。

「我確定。」班納點頭：「你必須清楚——這就好像命中注定我要做這件事情一樣，我有做這件事的能力，那我就沒有理由退縮，這是我的責任。」

班納走上前。

他拿起沉重的手套。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們絕不能辜負那些死去的人們。」

班納說道：「讓我們把他們都帶回來。」

所有人慢慢後退。

托尼給希德準備了一套純白的戰甲，他們站在一起，由托尼舉起能量盾，以防響指后爆發的巨大能量傷害到希德。

所有人全副武裝。

他們等著班納戴上手套。

希德站在托尼身後，他環顧四周——他忽然意識到，他們之中少了一個人。

星雲呢？

她在哪裡

「準備好了嗎？」

托尼說：「記住，一定是要把五年前，所有被滅霸湮滅的人帶回到現在來。」

班納點頭。

他咬牙，戴上了手套。

「……」

星雲站在密碼箱前，慢慢地，輸入她前幾日從羅南那裡得到的實驗室密碼。

大門打開。

她輕輕地一笑，走進大型實驗室。

簡單地說，她不是希德等人所熟知的那個星雲——她是來自另一個平行時空中，尚未與滅霸決裂，依舊崇拜滅霸的星雲。

羅南幾人操控飛船開往沃米爾的途中，被那個時空的滅霸軍隊捕捉到行蹤。現實星雲的出現，使這一個時空的星雲接收到了她的訊息。她們的大腦中安裝了某種聯通晶元，以至於原時空的星雲得到了現實星雲的所有記憶。

希德等人一切的計劃被攤開擺在了滅霸的面前。

在羅南送走巴頓與娜塔莎后，他們分開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圍著沃米爾轉了一圈。

還未與滅霸決裂的卡魔拉接到命令，帶著一支小隊圍堵了現實星雲，並讓原時空星雲坐著飛船去和不知情的羅南會合——這是一起完美的掉包行動。

而當下，原時空星雲看著巨大的時空穿梭機器，預感到父親的偉大事業即將由此誕生。

她嘆息一聲，啟動了機器。

同一時刻——

班納打響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