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現代

再次醒來時，我望着床幔發獃。不知何時，床幔換成了令人討厭的玫紅色。我瞬間覺得煩躁不已，一把將床幔扯掉，扔在了地上。

我往裏挪了些，靠在床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裏有個小生命在萌芽。可是，那又怎樣呢？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人，不想生下討厭之人的孩子，也不想餘生為了這個孩子委屈求全。

可是，四周是赫連勃勃密不透風的監視，但凡我冒出一點兒傷害這個孩子的念頭，便會被人有意無意地阻攔。每每我斥責他們，他們也是一副為我肝腦塗地的模樣。

我氣不打一處撒，便揪著這一群人背書，非逼得他們把書架上的書全背下才罷休。

除去正文，我還會叫他們背序章和小注，他們一個個被我逼得苦不堪言，直道：「求娘娘饒過奴婢吧。」

我這才有了一絲扭曲的快感。

「讓你們讀書，是為了讓這殿裏每日都是琅琅書聲，給小皇子一個更好的環境。小皇子耳濡目染，日後也定是個博學之人。怎麼？枉你們平日裏常說願為主子肝腦塗地，現在竟連為小皇子念念書都不肯了嗎？」

他們竟沉默了，一個個乖巧地低着頭。

我冷笑一聲。他們並沒有否認，可見，我的的確確是懷孕了。

殿裏從早到晚環繞著書聲。我的睡眠也更加好了。

一日，我如往常般醒來，然而入目的卻不是金色床幔，楠木床，而是一間奇怪的屋子。四周是白色的牆壁，牆上還掛着個奇怪的方形盒子，裏頭是栩栩如生的「影子戲」。周遭瀰漫着一股奇奇怪怪的，難聞的味道。

不一會兒，竟有兩名白衣女子推門而入，前一人對后一人道：「她醒了。」

「也該醒了，明明沒什麼傷，也不知道為什麼昏睡了這麼久。」

她走近我，摸了摸我額頭，問道：「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一開口，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頭還有點昏。」

「快去叫陳醫生來。」她對另一人道。

不一會兒一名身着白大褂，留着短髮的男子進來了。他壓了壓我的頭，又翻了翻我的眼皮，說：「去照個片看看。」

然而不知為何，聽着他的聲音，我竟覺得困得厲害，不多時又沉沉睡去。

再次睜眼時，入目的便是赫連勃勃放大的臉，直嚇了我一跳。

「毓兒，你終於醒了。太醫！」

屋裏瞬間亂成了一鍋粥，隨即一眾太醫魚貫而入。

我聽得張太醫道：「陛下，娘娘身體已無恙，後續只需按時進補即可。」

待太醫走了，我便問赫連：「難道…我昏睡很久了嗎？」

「你整整睡了三天。真把我嚇了一跳！毓兒，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搖搖頭，不想理他，便閉目思考着今天看到的畫面。那個地方，那裏的人對我來說，好陌生，又好熟悉。難道，那才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嗎？那麼這裏，又是哪裏？另外一個世界？難道原本世界中我已經死掉，於是魂魄便飄到了這個世界？

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存在。

我究竟是誰？我來自何處，又將去往何處？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是如此真實。

難道那個世界才是虛假的嗎？

我胡思亂想着，直到神經緊繃，精神疲倦，才又沉沉睡去。

我看到自己的靈魂變成了透明的，飄蕩在一個我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知道，這就是雲閑口中的現代。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男女平等，生育自由。我看着這個世界的「我」從襁褓中的嬰兒到牙牙學語，跌跌撞撞從小學走到高中，經歷了艱辛的高考又投入考研之中。然而這一切在某一瞬被暫停了。二十一歲的「我」在上歷史選修課時忽然昏倒在教室，然後被人送進了醫院。

上次我看見的，就是我所在的醫院。那…我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呢？

我每天都胡思亂想着，連食慾都給我想沒了。採蓮望着一桌子未動的菜，嘆息道：「娘娘，您這些日子消瘦了許多。」

我恍然望向鏡子裏的人，果然連臉頰都凹陷下去了。孩子已經有五六個月了，肚子卻一點也不顯。

我忽然開始思考自己的結局。從前我看過許多話本子，而現代那一世我也看了不少宮斗劇，古代醫療技術不發達，每年死於難產的女子不計其數。難道，我也會死於難產？那麼，我在這個世界死亡之後，會不會回到現代世界呢？

雖然在這裏生活了十多年，雖然現在我對現代還有些陌生，可是，我討厭這裏…我覺得自己就像被困在籠中的鳥，連翅膀都被人折斷了。

赫連勃勃又來了。他坐在我身側，想撫摸我的臉，被我躲開了。

他嘆一聲，「毓兒，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抗拒我？」

我不答話。

他又道：「這陣子你瘦了很多，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沉默片刻，認真對他道：「我做了一個十分真實的夢。我夢見我生這個孩子的時候難產，血崩而亡。」

他有些驚訝，摸了摸我的額頭，「沒發燒啊。你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這不是夢，這就是我的未來。」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讓我因你而死嗎？」

他陡然傷心，手足有些無措，「毓兒，我知道你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可是，你非要編出這樣的謊言，來刺痛我的心嗎？」

我瞧着他滿面憂傷，心裏頭竟浮起一絲快感。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赫連勃勃，你真賤。」

在我還想賞他第二個巴掌的時候，他握住了我的手腕。他什麼也沒問，只是溫柔繾綣地看着我。

我覺得噁心，於是甩開他的手，轉過身去，背對着他，「我累了，要休息了，你走吧，別打擾我。」

「孩子已經六個月，基本成型了。毓兒，如果現在落胎，我怕你也會有危險。」

我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孩子八個月的時候，我不小心跌了一跤。瞬間疼痛漫天卷地向我襲來，我意識恍惚，只覺得耳邊嘈雜得很。我被人抱進了殿內，耳旁是赫連勃勃和產婆不斷的呼喚和鼓勵聲，可我並不覺得感動，只覺得越發煩躁。可是我也沒法多想，因為我疼得心都揪緊了，直恨不得馬上死過去。

我連叫喊也沒了力氣。而赫連勃勃還在我身旁吵鬧。我胡亂往身側一摸，抓起他的手狠命掐著。

這份疼痛完全是他不顧我的意願，強加給我的，這叫我怎麼能不恨他？我恨不得喝其血，生啖其肉。

渾渾噩噩間，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入目的是一片白。

我便知道，我回到了現代世界。

我努力回想着我在現代的過往。自打我昏迷后，除去舍友，幾乎很少有人來看我。媽媽給我請了個護工，然後便沒有再來過了。現在護工出去買飯去了，病房裏只有我一個人。

我掙扎著坐起來，想下床，卻發現雙腿沒有力氣，軟趴趴的。

難道，我要癱了嗎？

我忙按了鈴，不一會護士就來了，她臉色平靜地問我：「怎麼了，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您好，我的腿沒有力氣，站不起來…」

「沒事，不用擔心，這是正常現象。你昏迷的時間不長，訓練一兩個禮拜就好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

修養半個月後，我出院了。

明明並沒有住多久，出院的那一刻，我卻恍然如隔世。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我站在交叉路口，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又該通向何處。我隨着人群走到公交車站牌邊，沒忍住摸了摸站牌，它真實的觸感讓我有些恍惚。

所以，現在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可是，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也是那麼真實。我越想越覺得頭疼，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我甚至開始懷疑我所處的世界的真實性。

上了公交車后，我才想起來要投幣或是刷卡，刷手機，然而我沒有錢，沒有卡，更沒有手機，最後車費還是一個熱心小夥子為我付的。

我就這樣七繞八繞回了學校。回到宿舍后，我才終於有了絲真實感。

「譽譽，你終於回來了！！」迎接我的是一個大大的熊抱。

是我的舍友羅青青。

「餓不餓？我給你煮東西吃？」陳圓圓問我。

我搖頭，看着這幾張熟悉的面孔，有些感動。我們四個人搬了凳子圍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確認我身體無恙后，圓圓開始調侃，「譽譽，你是頭一個上課忽然栽倒在地的，沒有任何預兆，把老師都嚇了一大跳。而且你只是輕微腦震蕩，卻一直沒醒，連醫生都沒找出問題，只是說你可能是心理受創，潛意識不願意醒過來。可是你上課前還活蹦亂跳，跟我們有說有笑啊…」圓圓忽然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你上的是歷史課…據我多年看小說的經驗，難道你突然昏迷，是穿到了一個亂七八糟的朝代，然後發生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故事？」

我眼皮一跳。

岩岩白了她一眼，「你這個網癮少女！麻煩你停止這些亂七八糟的想像。」

我仔細思索，回憶那天歷史課的內容。忽然想起，那天老師給我們看了一張畫像，正是燕武帝赫連勃勃的。

燕武帝赫連勃勃…宋哀帝李璇祁…

難道，他們只存在於歷史之中嗎？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究竟…是真實的嗎？

「圓圓，我的手機在嗎？」

「在呢，給你收抽屜里了，前兩天欠費了，我給你交了五十。」

「謝謝圓圓。」我忙掏出手機，點開度娘搜索「李璇祁」三個字。

圓圓幾人有些驚訝，「譽譽，出什麼事了嗎？你怎麼一臉凝重？」

「沒事，我只是有些事情沒弄明白。」

頁面打開，只見上頭介紹道【李璇祁（873年-891年），字子數，宋國第七位君主，宋寧帝幼子，謚號哀。永和元年（886年）即帝位，驕奢淫逸，寵信林后，任用奸佞，斬殺忠臣良將，加深宋庭內部矛盾，引起南昭、北黻等地農民叛亂。

永元五年（891年），燕武帝赫連勃勃領軍攻破建州，宋亡，被貶為安樂侯。同年七月，病死於建州】

百科上對阿祁的描述只有寥寥幾筆，可卻讓我意識到，他是真實存在的。

我又打開關於我的詞條。

【林殊毓，一說林書毓，生不詳，宋哀帝皇后，七品知縣林道宜之女。因美貌選入宮中，冊封良妃，次年，受封皇后。其人驕奢淫逸，依仗皇帝專寵，放恣任性，威行遠近。

永元五年，宋亡，燕武帝赫連勃勃覬覦林后美貌，藏嬌宮中】

我又搜了關於燕武帝李貴妃的詞條。

【李貴妃，恭肅太子之母，生不詳，名不詳，永元五年入宮，受封貴妃，頗受寵愛。次年，難產而亡】

恭肅太子，這是我的那個孩子嗎？

我又點開關於他的詞條，原來他叫赫連舒，一出生便被赫連勃勃立為了皇太子，只可惜十歲那年染病死了，被謚為「恭肅太子」，四十年後又被追封為恭肅皇帝。

我又翻了許多相關資料。這越來越讓我感覺到，我是真實存在過的，那些都是我真實經歷過的生活。阿祁，並不是鏡中花，水中月，他是我真真正正遇見過的人。他是我在另一個個時空的愛人，也是那個時空最愛我的人。

但…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過往雲煙，我已離開了他所在的世界，除了史書上的寥寥幾筆，我再也找不到任何關於他的痕迹。

想到這裏，我沒忍住淌下淚來。

「譽譽，你怎麼了？」圓圓問我。

然而被她這麼一問，我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