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林

斐林

上章說到,我醒來后發現媽媽已不見蹤影,便聯合朋友們一起去找,可結局仍是一無所獲。在絕望的邊緣掙扎之時,我恰逢村長,忙向他了解情況。村長看到媽媽給我的新玩具,顯然是受到了驚嚇,卻依舊故作鎮定地告訴我媽媽會離開一段難以預測的時間。天真的我以為這段時間很短,就暫時把精神寄託放在了媽媽所說的祖靈們——星河上。然而,殘酷的真相讓故事窒息般停下了一年來。請看:

第八章《禁令里的勇士獎牌》

命令很明確:不準出村去玩!

這條一點兒都不合理的怪命令是在村長看到我的新玩具的第二天新鮮出爐的。一開始我倒沒太大的感覺;可是一天天那味道竟越來越濃郁,簡直讓我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了,叫它不復存在得了。因為一開始,我還是在被羊村裏各式各樣的秘境吸引著的,東晃晃、西逛逛,掠食身邊的青草。可是漸漸的,村子裏的東西都看遍了,一切習以為常,甚至可以把我家到任何一個地點的路徑倒背如流,也難怪這村子的天空有點暗淡,星河也不太明麗了。

早在我在羊村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我就已經有出村去玩的想法了。我獃獃地坐在火爐前,望着火爐里的火放肆地上躥下跳,簡直覺得自己的自由已不及火苗了。我還清楚地記得,遠遠地向書桌望去,相框裏里那邊渺遠的星河竟比它後面——窗戶外邊的星河還要亮。因為在冬天,這裏不僅完全沒有熱,還完全沒有光了。外面雪花落地的簌簌聲音像某種可怕的東西在悄悄逼近,有一點兒怕羊。無論如何,現在我決計要走了。

況且,一想到昨晚做的夢,也就讓我坐卧難寧。碩大的羊村的大門被硬生生撞開,外面的世界裏青草如浮雲一樣飄着,樹兒也伸出手來,招呼着我前去遊玩。正當我輕飄飄地飛過村門,將要走進極樂世界之時,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攫住了我的后梗,緊接着趕來的是屁股上的重重一棍。我就這樣把自己嚇醒了。哼——忍無可忍,何須再忍!大不了真的挨揍嘛!我便在今天早上把違反禁令的打算告訴了我最信任的喜羊羊,沒想到他也欣然同意。如今我總算熬到了我和喜羊羊在村口約見的凌晨時分,也是我初至羊村將近一周年的時間。無論如何,現在我決計要走了。

我把至今還不知道怎麼玩的那個玩具揣進了羊毛里,像個壞人似的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門,沿着在一年時間裏早已熟悉的那一條大路飛奔向村門。微風暖暖地熏著瞭望台上的小鈴鐺,發出悅耳的熟悉響聲。在這清而淺的鈴鐺聲中,村門前的一個身影正坐在地上,抱着雙腿直打瞌睡,卻又不敢睡着,腦袋也就一頓一頓的,像小雞在啄米。

我走上前去,輕輕戳了戳他的鼻子,惹得他差點打了個噴嚏。他搖搖腦袋,盯着我略略一愣,便回過神來,一邊提起一個大包袱,一邊提醒我保持安靜。他把大門推開了一道狹縫,恰好容我們兩個依次通過。為了少露破綻,他又把門關上了,簡直不作聲。

一股味道異常清新的風灌進鼻腔,我這才意識到我已經不在空氣污濁的羊村了。一個無比愉快的念頭也隨之擊穿了我的大腦——我已經可以更自由地玩了!我看了看喜羊羊,意識到他臉上滿是一副貪玩的表情。映在他眼裏的我的神態,似乎也大略如此。

「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玩吧!」喜羊羊湊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聲音似乎有點兒古靈精怪的,「讓他們都找不到我們。」

我點了點頭,顯然理解了這個「他們」是什麼意思——一隻無形的手……

外面的世界畢竟還是陌生的,還沒睡醒的村外的景緻也畢竟真是美景。凌晨的天空有點兒微白,映在叢雜的樹林里,像極了一層夏夜的霜。白色的光芒在樹葉和凝結吸附在它們上邊的水珠之間結織著美妙神秘的圖形,越看越是壯麗不凡。哼,把我們關在一個小村子裏可真是大錯特錯,這裏壯美的圖騰才有大英雄家鄉的范兒呢。我撅著嘴,心裏埋怨著。

就這樣往前踱著,樹木一直繁盛不減。正當我想着森林的出口在哪兒之時,卻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不知怎的,好端端一片綠草地空曠地攤在那裏,簡直和這森林沒有半點兒的過渡,便是這森林張大了大嘴似的。再定睛看時,前面原來是一座懸崖,空的山谷,早就沒有路了。來青青草原一年了,我還不知道此地還有這樣美麗的一隅呢!我把頭轉向了喜羊羊,不料喜羊羊竟幾乎同時把頭轉向了我。兩隻羊真箇會心地四目相對——啊哈,就是這兒了!

金色的太陽恰好從懸崖底下爬上來,把這裏所有的生命都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環,彷彿聖靈似的。我正木然於這盛大的美景,卻又被一陣餅乾的香味引走了注意力。我轉過頭來,只見喜羊羊已掀開一個餅乾盒的餅蓋,開始吃起早飯了。我立馬化身為一團黏羊的小球,貼在喜羊羊身邊,搶過一堆零食,毫不客氣地開始了日常「掃蕩」。不出幾分鐘,兩隻小羊就都是撐著肚皮、看起來很肥嫩的樣子了。

「小懶,上次在村裏踢球,你好像輸了哦。」喜羊羊倚着我,有意無意地說。

我背靠着喜羊羊,把易拉罐里的最後一滴飲料倒進了嘴裏,不服氣地說:「哼,還不是我沒出絕招,讓你抓到了失誤?我不服我不服,我們再來一次!」

「好呀。」喜羊羊捧起球,不等我反應過來就站起了身,讓我翻了個大跟頭。我再抬起頭來看時,喜羊羊已經開始加速奔跑着把球送過來了,一邊跑還一邊大叫:「接着——!」說罷一腳把球踢起。

我仰著頭,大致估摸著球會落在何處,並不時地後退著,以調整自己的接球點。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我沒有失誤。我直直地把球向上頂起,雙腿蹬地,在空中完成一個靈活的轉體,順便一腳把球送回——這就是絕招了。「倒掛金鈎!」我喊出了絕招的名字,並讓球精準地擊翻了一個易拉罐。

喜羊羊伸出雙手,把球接住,然後揮動着雙臂,笑着祝賀道:「小懶,好樣的!」緊接着他把球放在了頭頂上,自如地操控著球的平衡。可是他也太專心了,以致忘了自己的背後就是張著大嘴的萬丈深淵。於是他後退了一步,踩落了幾枚岩石,只來得及驚呼半聲,整隻羊就直接栽了下去!

我大驚失色,迅速上前,伸手緊緊拉住了喜羊羊的手,害怕地俯視着他懸在高高的空中。千萬別往下看呀,喜羊羊,放棄就會出大事的!我心神不定地祈禱著。

可是顯然他的一瞥早就把對悲劇的那一部分眷顧收藏在內了,也認為山谷張開的大嘴大概該合上了。他把眼珠子橫過來盯着我,再開口時的聲音充滿著一種可怕的虛弱,彷彿已經被什麼打敗了:「小懶……」

「喜羊羊!」我閉上了雙眼,暗中積蓄力量,身子還是往下蹭了幾厘米,然而依舊努力地喊著,「別鬆手!」我的內心突然告訴我,我只有放手一搏了。已經沒有時間留給我猶豫了——喜羊羊的生命,就懸在這懸崖上了。不管留不留神,它時刻都有可能墜入深淵,從此再見,不復存在。那時再哭已沒用了。

獃滯沉鬱的石頭裏迸出火來了。我心中近乎絕望的呼喊終於化作彌天的力量,突然穿過了我的雙臂,像是樹葉搖動時忽閃而過的溜下來的光芒。喜羊羊瞬間像一隻鳥兒飛到了半天上,我也身不由己地向後滾了幾圈。當我用手指摳著草地勉強停下來時,喜羊羊早就躍到了崖邊,還不忘自然而然地往前爬了幾米。我難以掩飾心中的擔驚和激動,猛地衝上前去,把朋友緊緊抱住,卻由於步速太快,差點又把喜羊羊撞下去。好在喜羊羊機靈地往後仰了仰,緩和了我的衝擊。

這時我的淚才終於狂奔出眼眶,也值得慶幸它們沒有來遲了。我把腦袋湊過了喜羊羊的肩膀,用魂飛魄散的真切聲音把我心裏想的、眼裏流的都傾瀉出來了:「喜羊羊,我好怕呀!」

喜羊羊輕輕推了推我,抓着腳丫晃着腦袋笑了起來。「小懶,是我掉下去了,你怕什麼呀。」嘿,聽聽這語氣,居然還是挺輕鬆的呢。或許他想安慰我吧,又或許他有膽量呢。

而我卻只是把真心話說出來了,什麼掩飾、什麼含蓄,都受不住這瘋狂情感的一次衝擊。「我怕怕,」我的眼淚在水汪汪的雙眼底下凝著,不停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沒有了你這個朋友……」可再也無力補上什麼東西,只是泣不成聲了。

喜羊羊似乎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突然發了一下呆,又伸手托住下巴想了半晌,眼珠子往邊上一橫,就知道自己怎樣才不虧心了。他伸出手去,掀下餅蓋,三兩下穿上一根藤條。那餅蓋反射著朝陽新生而跳躍在我們這些生命上的光芒,向我湊了過來。

我霎時感覺到一個重重的東西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忙睜開眼睛,任由眼淚掉在地上,統統粉身碎骨了。我驚訝地把餅蓋捧在雙手之上,湊過頭看着它把天空都映得光芒萬丈。這片草原與孤獨夏風裏挾帶的一些神奇的氣息,竟如此寥廓而又精彩地匯聚到了一處,在我胸前熠熠生輝。這一整個美麗的世界,已從四海八荒向這邊圍攏過來。

餅蓋的另一邊映出了喜羊羊的臉。「這是勇士獎牌。」那張臉上的神情是真摯的,讓我覺得這話語也是完全可以相信的,「小懶,你是我真正的勇士!」

我感覺好受多了,不禁大笑起來。喜羊羊似乎也完全理解我的心思,也笑得無拘無束。

不過,鬧了這麼一出,我們也沒膽再冒着掉下懸崖的風險在這裏玩了。既然太陽依舊是慵懶地剛剛爬起,現在趕回羊村應該是不大容易露馬腳的。飛快地收拾了殘局,我們自由自在地沿原路往回跑去。先前白露一樣冷冷的白光,已經被鋪天蓋地的金光取而代之。繁盛的碧色樹葉打開的一條條縫,是溝通天空的光輝瀑布,金燦燦的,掩藏了盡頭。我在這碧波下的瀑布間穿行遊盪,竟還聽到美妙的音樂聲了。大概是因為自己太陶醉,以至於把樹葉的舞步聽作音樂了。

可是喜羊羊顯然也聽到了,驚喜地停下步子,對着我喊道:「小懶,這音樂真好聽!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呢?」他晃了晃兩隻小耳朵,側過腦袋來尋找音樂的由來,突然一蹦三尺高:「小懶,是從你身上傳來的誒!」

「我?」我霎時站住,轉頭面向喜羊羊,伸出手來指著自己,不大自信地問道。突然,我想起了什麼,從羊毛里掏出那個玩具。只聽得樂曲的聲音更加明晰了,在浩渺的葉海與光瀑之間穿行。「哇!原來是媽媽留給我的玩具在唱歌!」我恍然大悟。再仔細看時,這玩具竟發着耀眼的清輝,上面的扳機也在顫抖著,似乎在伴着舞。

「是……啊——!」喜羊羊剛說了一個字,還不知如何繼續往後講,就突然高聲尖叫起來。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拽離了地面,忙抬頭看時,竟是一張毛髮凌亂、面色灰黑的臉。那傢伙的目光里充滿了我們小孩子永遠不會懂的貪婪,伸出鮮紅的舌頭舔舐著參差不齊的尖牙,可把喜羊羊嚇懵了。

我在一瞬間明白了我手中的東西瘋狂發顫的真正原因——看來是來迎接這個不速之客了!我把它舉了起來,正對着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手指搭在了扳機上,時刻準備扣下。「你是誰?」我着急地詢問道。

「看來你倆不認識我嘛。」那個來客擺出一副很有閱歷的樣子,把目光在我們兩隻小羊臉上晃了晃,「我在青青草原住的年歲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專門負責收拾你們這些不聽村長的話的小羊!如今我已經把你們逮到了。我允許你——拿槍的小羊——回去告訴村長,我已經抓住我手裏這隻小頑皮了。要是你敢不聽我的話,我就當着你的面懲罰他!」

原來我手裏的這個玩具叫「槍」呀,要不要啟動它試試呢?哦不,要是傷到了這個為村長辦事的大叔叔,甚至喜羊羊,可不是鬧着玩的了。我做出了一個現在看來無比好笑的決定,竟把槍收進了毛中,反倒走上前來求情說:「大叔叔,不要懲罰喜羊羊,要罰就罰我好了!」

只聽那個大叔叔鼻子裏不屑地噴出了一股氣,突然翻著臉,大罵一聲:「這裏沒有你選擇的機會!」他飛起一腳,正中我的肚子,把我踢得往後飛去。驚恐在空中的我任由手槍從毛中飛出,這才意識到自己遇上大壞蛋了——轉而又害怕地想到媽媽是不是也又遭此厄運。還沒盤算清楚,只聽得樹影里的鳥兒驚慌地飛起,我就莫名其妙地著了陸,踉蹌地退將幾步,死捂著肚子,先是雙膝跪地,然後整隻羊平趴下去,昏黑的眼睛再不見光線。勇士獎牌悄悄滑出,在禁令的陰影里也終於黯淡了神態,像是瞑目了。

(待續……)

上章說到,在到達羊村的次日晚上,媽媽就向村長辭別。假意收下防狼手槍后,她終於獲得出村的准許,卻又將手槍放在我的床頭,不帶武器就出了村,不知所蹤。第二天,發現媽媽不見了的我又會怎樣呢?請看:

第七章《照片里的媽媽》

銀色的月輝震顫著呼吸,從冰冷無情的鐵門上哆嗦著慢慢往下爬去。終於探到地面了,便哧溜躲到了每一粒沙土底下,膽戰心驚地把目光擠上去、擠上去。羊村屋子腳下的地平線,那片毛稜稜的草地終於拋了光。遠接天邊的金色模模糊糊地一橫,便悄悄托起了緊張得紅了臉的朝陽,惹得後者着急地把光芒往四下一拋,又隱到大樹背後去了。這光暗的遷徙,可真不同尋常。

窗子裏透過來鮮紅的光,直打在我酣眠的臉上,讓我眼中粉紅色的雲彩更是染上一圈美麗的暈兒。一隻小羊的手從裏邊探了出來,同樣的美麗動人里更添一股花草的香氣。我正撲上前去,可不料光暈登時變化,抓住的竟是一朵烏雲,滿身雷電襯著不懷好意的雙目。我兩腿一蹬,抻開雙眼,驚恐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清醒過來。大清早的,這裏居然完全沒有光,只是熱得心煩氣躁。壁上掛鐘又是「咔」一聲,像是在極不情願地應付自己的工作,數着每個荒唐白天後的黑夜,以及每個空乏黑夜后的白天。

我雙手往床上略略按了按,直起身子來看看這密室一般擠得慌的房間。邊上的被褥早已被掀開,只是媽媽的味道尚在——至於羊,早就是沒影的了。唔,或許又是我起床遲了吧。我的目光踅來踅去,忽停在了床頭。顯眼的位置仰著一個新玩具,也便知道是媽媽特意為我準備的了。我一把抓過來,靈巧地跳下床去,又伸開雙臂打了個大哈欠。走,去看看媽媽在哪兒。我順手揪了一包餅乾,霧也似地飄出了房門。

既然是大清早,想必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飯吧。某種得天獨厚的優勢展露了出來——我只是嚼著餅乾,嗅着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香味,便毫不繞彎地向前邊湊去,像是繫上了一根引魂的繩索。雖說我趕往食物的步速並不慢,但是我還是總覺在趕往食堂的那條路上,餅乾根本不夠吸納我的口水。

於是砰然撞開大門,把最後一塊餅乾往嘴裏一扔,我就衝進了朋友之間,一步躥上凳子,用目光迅速地掠過了桌上的早餐,像一個神箭手鎖定了目標,徑自出手,風捲殘雲。我不停地扭動身子,以便取到更遠處的食物。嘴和手美妙地配合著,在空中織出美妙的弧線,把一隻小羊飲食的速度發揮到了極致。頃刻間,我眼前只是杯盤狼藉,而每個盤子的底卻又都光潔如鏡。在被我這套吃了瘋羊菇似的瘋狂舉動驚得一愣一愣的朋友的目光中,我一屁股賴在了凳子上,一邊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嚼著殘餘在口中的一塊蛋糕,一邊含糊地咕噥著:「你們見到我媽媽了嗎?」

「你說什麼?」邊上的鈴鐺清脆地在空氣中甩開一道波瀾,凝成了一個到處浮遊、穿梭跳躍的問號,「沒聽清」這三個字分明利落地寫在了每一隻小羊臉上。

我着急用力地一咽,臉都發了紫,顫顫著差點沒噎死。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強地換過一口氣來,卻早已滿頭大汗。可實在也沒心情管這些了,我只是急着追問:「我說,你們見到我的媽媽沒有?」

喜羊羊當即表態他今天早上還沒看到過我的媽媽;沸羊羊皺了皺眉頭,像是回憶了一會兒,也擺了擺手;美羊羊只是盯着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想,她也許根本沒來吃早飯。」喜羊羊大致領略了夥伴的意思,給出了推理的結論,「這有點奇怪。這是不利於身體的。她可能有些事情要先做。我們可以去找找看。」說罷,金色鈴鐺醒神地敲擊一聲,他早就雙腳落在堅實的大地上了。

我趕忙翻了下凳子,地上的灰塵都濺到了揚起的口水巾上。當媽媽與我失散的境況擺在眼前時,我竟莫名其妙地有戰鬥力了。迴響在記憶中的媽媽的鼓聲,彷彿是為我擂響的戰鼓,讓我有精力搜查整個碩大羊村的每一條大街小巷。不知道媽媽的下落,我是不會罷休的。我做了牛角尖地想着,目光充滿希冀地獻給了身邊更熟悉羊村的三位朋友。

這時候才會詛咒原先高大繁複的建築為何如此叢雜礙事;四通八達的小路也總是叫羊繞得頭暈目眩,一不小心撞上從路另一邊走過來的自己。我們一圈一圈地繞着彎,一步一步地靠近羊村中心,可說到底還是一無所獲,更理不清這千頭萬緒。我像棵枯萎的小草一樣蔫了,垂著頭在陽光中聽天由命地彳亍。地上全是羊蹄印,有大的,也有小的;有新印上去的,有邊緣都淡褪的。可是天知道哪些腳印是媽媽的!他們帶着我一圈圈不知疲倦地地兜著圈子,總之什麼進展都沒有了。

我又一次嘗到了無助的苦味,失落地抬頭,驚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面色從容的村長正拄著拐杖,往這邊緩步走來,認真地環顧著羊村裏群羊正常的運作。我用充滿希望與乞求的目光盯着他,向他徑直走去。這時他也看到我了,卻見我目光里有些什麼於他不好的東西,驚慌卻故作從容地轉身向羊村深處踱去。這我可不買賬了,爆發出可怕的潛能,風也似地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村長的身體。

「村長——你知道我的媽媽去哪兒了嗎?」我用渴求的眼神盯着村長的臉看,聲音也比平時更加奶聲奶氣,「我找不到媽媽了!」

村長被我這小魔頭纏着,根本沒有脫身之策,也便只好將就著轉過身來。「你的媽媽去了哪兒,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認真地告訴我,忽瞟見我手裏的新玩具,反常地忙問,「小懶,你手裏的玩具是從哪裏來的呀?」

「是昨晚媽媽放在床頭給我的。」我漫不經心地咩嗚道。

這一說可鬧出什麼事情來啦!村長突然面色發白,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羊命攸關的大事,拄著拐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又好像犯了什麼得罪祖先的錯,害怕被先人降罪責罰似的。當空的烈日炙烤著焦土氣的大地,彷彿要扼殺所有奄奄一息的生機。我並不知道,他把自己當作餓狼傳說的終結者了。

「村長怎麼了?媽媽什麼時候會回來呢?」我見他這副模樣,也慌張起來了,一連丟出了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村長擦了擦額上溢出來的冷汗,把神情整成了平靜的模樣。可不能讓孩子擔心了。「我剛剛被太陽烤昏了。」村長摸了摸我的腦袋,並不像開玩笑地告訴我,「媽媽會在幾年後回來,又或許十幾年,也不排除幾十年的可能。」

然而村長的廢話回答卻被我的奇怪問題趕了個一鬨而散。「那這和一萬年相比,長嗎?」我想起了紀元地上月光浸透那個怪異字元的背面,不禁好奇地發問。

「啊?那這只是眨眼間的事罷了。」村長的額上又滲出了幾滴汗,這次倒不是因為太陽毒辣,而是因為一萬年這個時間讓他想到這麼久之前的故事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祖靈,還會饒命嗎?

「那就沒事啦,我放心啦!」我喜出望外地收了手,自顧自地跑去和朋友們一起玩去了,只留村長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發愣。在三天前,在那個神秘的月夜,在那條浩蕩向西狂奔的星河下邊,媽媽告訴我,她會一直陪着我,哪怕一萬年。我相信給了我生命與同樣鮮血的她,也像我一樣,不會騙人。

燥熱讓時間不得不狂奔起來,霎時又見晚了。潛伏在沙粒下的月華一齊倒流飛天,又在天上拼湊出一個美麗圓滿的月亮。更幸運的是,昨晚隱匿的群星還是不辜負我的期望,在天空中重現了。依舊是浩蕩西流,把我緊緊圍抱住。什麼,都不再可怕了。我也終於大膽地在夜裏獨自回了屋,輕輕拿起那張照片,依舊伏在書桌上慢條斯理地看着。上面的爸爸身強力壯,把我托舉在掌心;媽媽則還是像三天前那樣溫柔地笑着,只是乏了幾句言語。既然你要先離開我一會兒,我就暫且認為你就活在這照片里吧。我沒有哭,只是把目光從她身上挪向背景——那繁複的星空。你不在時,守着我的還會有強大無敵的祖靈,讓我感到無比的安適。我讓目光飛入外邊越走越亮的星河,心躲在祖靈之間的光與影。

只是竟被我忽視了的,渺遠而不清晰的地方,斷斷續續的狼嗥聲傳遞者莫名的興奮,在月的光里織成了秘密。

(待續……)

上章說到,我醒來后發現媽媽已不見蹤影,便聯合朋友們一起去找,可結局仍是一無所獲。在絕望的邊緣掙扎之時,我恰逢村長,忙向他了解情況。村長看到媽媽給我的新玩具,顯然是受到了驚嚇,卻依舊故作鎮定地告訴我媽媽會離開一段難以預測的時間。天真的我以為這段時間很短,就暫時把精神寄託放在了媽媽所說的祖靈們——星河上。然而,殘酷的真相讓故事窒息般停下了一年來。請看:

第八章《禁令里的勇士獎牌》

命令很明確:不準出村去玩!

這條一點兒都不合理的怪命令是在村長看到我的新玩具的第二天新鮮出爐的。一開始我倒沒太大的感覺;可是一天天那味道竟越來越濃郁,簡直讓我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了,叫它不復存在得了。因為一開始,我還是在被羊村裏各式各樣的秘境吸引著的,東晃晃、西逛逛,掠食身邊的青草。可是漸漸的,村子裏的東西都看遍了,一切習以為常,甚至可以把我家到任何一個地點的路徑倒背如流,也難怪這村子的天空有點暗淡,星河也不太明麗了。

早在我在羊村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我就已經有出村去玩的想法了。我獃獃地坐在火爐前,望着火爐里的火放肆地上躥下跳,簡直覺得自己的自由已不及火苗了。我還清楚地記得,遠遠地向書桌望去,相框裏里那邊渺遠的星河竟比它後面——窗戶外邊的星河還要亮。因為在冬天,這裏不僅完全沒有熱,還完全沒有光了。外面雪花落地的簌簌聲音像某種可怕的東西在悄悄逼近,有一點兒怕羊。無論如何,現在我決計要走了。

況且,一想到昨晚做的夢,也就讓我坐卧難寧。碩大的羊村的大門被硬生生撞開,外面的世界裏青草如浮雲一樣飄着,樹兒也伸出手來,招呼着我前去遊玩。正當我輕飄飄地飛過村門,將要走進極樂世界之時,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攫住了我的后梗,緊接着趕來的是屁股上的重重一棍。我就這樣把自己嚇醒了。哼——忍無可忍,何須再忍!大不了真的挨揍嘛!我便在今天早上把違反禁令的打算告訴了我最信任的喜羊羊,沒想到他也欣然同意。如今我總算熬到了我和喜羊羊在村口約見的凌晨時分,也是我初至羊村將近一周年的時間。無論如何,現在我決計要走了。

我把至今還不知道怎麼玩的那個玩具揣進了羊毛里,像個壞人似的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門,沿着在一年時間裏早已熟悉的那一條大路飛奔向村門。微風暖暖地熏著瞭望台上的小鈴鐺,發出悅耳的熟悉響聲。在這清而淺的鈴鐺聲中,村門前的一個身影正坐在地上,抱着雙腿直打瞌睡,卻又不敢睡着,腦袋也就一頓一頓的,像小雞在啄米。

我走上前去,輕輕戳了戳他的鼻子,惹得他差點打了個噴嚏。他搖搖腦袋,盯着我略略一愣,便回過神來,一邊提起一個大包袱,一邊提醒我保持安靜。他把大門推開了一道狹縫,恰好容我們兩個依次通過。為了少露破綻,他又把門關上了,簡直不作聲。

一股味道異常清新的風灌進鼻腔,我這才意識到我已經不在空氣污濁的羊村了。一個無比愉快的念頭也隨之擊穿了我的大腦——我已經可以更自由地玩了!我看了看喜羊羊,意識到他臉上滿是一副貪玩的表情。映在他眼裏的我的神態,似乎也大略如此。

「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玩吧!」喜羊羊湊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聲音似乎有點兒古靈精怪的,「讓他們都找不到我們。」

我點了點頭,顯然理解了這個「他們」是什麼意思——一隻無形的手……

外面的世界畢竟還是陌生的,還沒睡醒的村外的景緻也畢竟真是美景。凌晨的天空有點兒微白,映在叢雜的樹林里,像極了一層夏夜的霜。白色的光芒在樹葉和凝結吸附在它們上邊的水珠之間結織著美妙神秘的圖形,越看越是壯麗不凡。哼,把我們關在一個小村子裏可真是大錯特錯,這裏壯美的圖騰才有大英雄家鄉的范兒呢。我撅著嘴,心裏埋怨著。

就這樣往前踱著,樹木一直繁盛不減。正當我想着森林的出口在哪兒之時,卻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不知怎的,好端端一片綠草地空曠地攤在那裏,簡直和這森林沒有半點兒的過渡,便是這森林張大了大嘴似的。再定睛看時,前面原來是一座懸崖,空的山谷,早就沒有路了。來青青草原一年了,我還不知道此地還有這樣美麗的一隅呢!我把頭轉向了喜羊羊,不料喜羊羊竟幾乎同時把頭轉向了我。兩隻羊真箇會心地四目相對——啊哈,就是這兒了!

金色的太陽恰好從懸崖底下爬上來,把這裏所有的生命都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環,彷彿聖靈似的。我正木然於這盛大的美景,卻又被一陣餅乾的香味引走了注意力。我轉過頭來,只見喜羊羊已掀開一個餅乾盒的餅蓋,開始吃起早飯了。我立馬化身為一團黏羊的小球,貼在喜羊羊身邊,搶過一堆零食,毫不客氣地開始了日常「掃蕩」。不出幾分鐘,兩隻小羊就都是撐著肚皮、看起來很肥嫩的樣子了。

「小懶,上次在村裏踢球,你好像輸了哦。」喜羊羊倚着我,有意無意地說。

我背靠着喜羊羊,把易拉罐里的最後一滴飲料倒進了嘴裏,不服氣地說:「哼,還不是我沒出絕招,讓你抓到了失誤?我不服我不服,我們再來一次!」

「好呀。」喜羊羊捧起球,不等我反應過來就站起了身,讓我翻了個大跟頭。我再抬起頭來看時,喜羊羊已經開始加速奔跑着把球送過來了,一邊跑還一邊大叫:「接着——!」說罷一腳把球踢起。

我仰著頭,大致估摸著球會落在何處,並不時地後退著,以調整自己的接球點。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我沒有失誤。我直直地把球向上頂起,雙腿蹬地,在空中完成一個靈活的轉體,順便一腳把球送回——這就是絕招了。「倒掛金鈎!」我喊出了絕招的名字,並讓球精準地擊翻了一個易拉罐。

喜羊羊伸出雙手,把球接住,然後揮動着雙臂,笑着祝賀道:「小懶,好樣的!」緊接着他把球放在了頭頂上,自如地操控著球的平衡。可是他也太專心了,以致忘了自己的背後就是張著大嘴的萬丈深淵。於是他後退了一步,踩落了幾枚岩石,只來得及驚呼半聲,整隻羊就直接栽了下去!

我大驚失色,迅速上前,伸手緊緊拉住了喜羊羊的手,害怕地俯視着他懸在高高的空中。千萬別往下看呀,喜羊羊,放棄就會出大事的!我心神不定地祈禱著。

可是顯然他的一瞥早就把對悲劇的那一部分眷顧收藏在內了,也認為山谷張開的大嘴大概該合上了。他把眼珠子橫過來盯着我,再開口時的聲音充滿著一種可怕的虛弱,彷彿已經被什麼打敗了:「小懶……」

「喜羊羊!」我閉上了雙眼,暗中積蓄力量,身子還是往下蹭了幾厘米,然而依舊努力地喊著,「別鬆手!」我的內心突然告訴我,我只有放手一搏了。已經沒有時間留給我猶豫了——喜羊羊的生命,就懸在這懸崖上了。不管留不留神,它時刻都有可能墜入深淵,從此再見,不復存在。那時再哭已沒用了。

獃滯沉鬱的石頭裏迸出火來了。我心中近乎絕望的呼喊終於化作彌天的力量,突然穿過了我的雙臂,像是樹葉搖動時忽閃而過的溜下來的光芒。喜羊羊瞬間像一隻鳥兒飛到了半天上,我也身不由己地向後滾了幾圈。當我用手指摳著草地勉強停下來時,喜羊羊早就躍到了崖邊,還不忘自然而然地往前爬了幾米。我難以掩飾心中的擔驚和激動,猛地衝上前去,把朋友緊緊抱住,卻由於步速太快,差點又把喜羊羊撞下去。好在喜羊羊機靈地往後仰了仰,緩和了我的衝擊。

這時我的淚才終於狂奔出眼眶,也值得慶幸它們沒有來遲了。我把腦袋湊過了喜羊羊的肩膀,用魂飛魄散的真切聲音把我心裏想的、眼裏流的都傾瀉出來了:「喜羊羊,我好怕呀!」

喜羊羊輕輕推了推我,抓着腳丫晃着腦袋笑了起來。「小懶,是我掉下去了,你怕什麼呀。」嘿,聽聽這語氣,居然還是挺輕鬆的呢。或許他想安慰我吧,又或許他有膽量呢。

而我卻只是把真心話說出來了,什麼掩飾、什麼含蓄,都受不住這瘋狂情感的一次衝擊。「我怕怕,」我的眼淚在水汪汪的雙眼底下凝著,不停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沒有了你這個朋友……」可再也無力補上什麼東西,只是泣不成聲了。

喜羊羊似乎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突然發了一下呆,又伸手托住下巴想了半晌,眼珠子往邊上一橫,就知道自己怎樣才不虧心了。他伸出手去,掀下餅蓋,三兩下穿上一根藤條。那餅蓋反射著朝陽新生而跳躍在我們這些生命上的光芒,向我湊了過來。

我霎時感覺到一個重重的東西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忙睜開眼睛,任由眼淚掉在地上,統統粉身碎骨了。我驚訝地把餅蓋捧在雙手之上,湊過頭看着它把天空都映得光芒萬丈。這片草原與孤獨夏風裏挾帶的一些神奇的氣息,竟如此寥廓而又精彩地匯聚到了一處,在我胸前熠熠生輝。這一整個美麗的世界,已從四海八荒向這邊圍攏過來。

餅蓋的另一邊映出了喜羊羊的臉。「這是勇士獎牌。」那張臉上的神情是真摯的,讓我覺得這話語也是完全可以相信的,「小懶,你是我真正的勇士!」

我感覺好受多了,不禁大笑起來。喜羊羊似乎也完全理解我的心思,也笑得無拘無束。

不過,鬧了這麼一出,我們也沒膽再冒着掉下懸崖的風險在這裏玩了。既然太陽依舊是慵懶地剛剛爬起,現在趕回羊村應該是不大容易露馬腳的。飛快地收拾了殘局,我們自由自在地沿原路往回跑去。先前白露一樣冷冷的白光,已經被鋪天蓋地的金光取而代之。繁盛的碧色樹葉打開的一條條縫,是溝通天空的光輝瀑布,金燦燦的,掩藏了盡頭。我在這碧波下的瀑布間穿行遊盪,竟還聽到美妙的音樂聲了。大概是因為自己太陶醉,以至於把樹葉的舞步聽作音樂了。

可是喜羊羊顯然也聽到了,驚喜地停下步子,對着我喊道:「小懶,這音樂真好聽!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呢?」他晃了晃兩隻小耳朵,側過腦袋來尋找音樂的由來,突然一蹦三尺高:「小懶,是從你身上傳來的誒!」

「我?」我霎時站住,轉頭面向喜羊羊,伸出手來指著自己,不大自信地問道。突然,我想起了什麼,從羊毛里掏出那個玩具。只聽得樂曲的聲音更加明晰了,在浩渺的葉海與光瀑之間穿行。「哇!原來是媽媽留給我的玩具在唱歌!」我恍然大悟。再仔細看時,這玩具竟發着耀眼的清輝,上面的扳機也在顫抖著,似乎在伴着舞。

「是……啊——!」喜羊羊剛說了一個字,還不知如何繼續往後講,就突然高聲尖叫起來。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拽離了地面,忙抬頭看時,竟是一張毛髮凌亂、面色灰黑的臉。那傢伙的目光里充滿了我們小孩子永遠不會懂的貪婪,伸出鮮紅的舌頭舔舐著參差不齊的尖牙,可把喜羊羊嚇懵了。

我在一瞬間明白了我手中的東西瘋狂發顫的真正原因——看來是來迎接這個不速之客了!我把它舉了起來,正對着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手指搭在了扳機上,時刻準備扣下。「你是誰?」我着急地詢問道。

「看來你倆不認識我嘛。」那個來客擺出一副很有閱歷的樣子,把目光在我們兩隻小羊臉上晃了晃,「我在青青草原住的年歲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專門負責收拾你們這些不聽村長的話的小羊!如今我已經把你們逮到了。我允許你——拿槍的小羊——回去告訴村長,我已經抓住我手裏這隻小頑皮了。要是你敢不聽我的話,我就當着你的面懲罰他!」

原來我手裏的這個玩具叫「槍」呀,要不要啟動它試試呢?哦不,要是傷到了這個為村長辦事的大叔叔,甚至喜羊羊,可不是鬧着玩的了。我做出了一個現在看來無比好笑的決定,竟把槍收進了毛中,反倒走上前來求情說:「大叔叔,不要懲罰喜羊羊,要罰就罰我好了!」

只聽那個大叔叔鼻子裏不屑地噴出了一股氣,突然翻著臉,大罵一聲:「這裏沒有你選擇的機會!」他飛起一腳,正中我的肚子,把我踢得往後飛去。驚恐在空中的我任由手槍從毛中飛出,這才意識到自己遇上大壞蛋了——轉而又害怕地想到媽媽是不是也又遭此厄運。還沒盤算清楚,只聽得樹影里的鳥兒驚慌地飛起,我就莫名其妙地著了陸,踉蹌地退將幾步,死捂著肚子,先是雙膝跪地,然後整隻羊平趴下去,昏黑的眼睛再不見光線。勇士獎牌悄悄滑出,在禁令的陰影里也終於黯淡了神態,像是瞑目了。

(待續……)

上章說到,我和喜羊羊違反不準出村的禁令,穿越了森林,在懸崖邊踢球。喜羊羊無意墜崖,被我所救。為表達謝意,他給了我一塊勇士獎牌。不幸的是,我們在回村的路上遭遇壞蛋,喜羊羊被抓,我也被踢傷昏迷。我們又會怎樣倖存?我昏沉的意識里又多了些什麼?請看:

第九章《星河笑着哭》

該用的葯都用完了;藥瓶空了;沖葯的水也沒有用了;幾天前掛在白色牆壁上預備歡慶我醒來的綵帶沐塵破碎一地,映得滿屋慘淡,像座靈堂了。窗外萎靡的樹木昏沉在烈日下;天空成了一張空洞的大嘴,吞下每一個即將醒來但暫時不醒的生命。我得找到從夢境走回現實的路;我可不能活活迷失在幻境中;我的近旁是不知何處遭殃的媽媽,我的遠處是迷幻不可捉摸的星河,因此我必須竭盡全力,掙扎著走出來,看看還能看清些什麼了。

門外的低語聲在門縫裏左搖右擺,鑽進來,又被後面越來越着急的追問聲趕得七零八落,像支敗軍或者叛軍了。喜羊羊追悔莫及地站在死死隔開了我倆的村長面前,恨不得自己也昏迷了,四下里清凈。「村長,小懶還沒嗎?」喜羊羊的咩聲輕得簡直讓自己都聽不見,神情卻是十分緊張的,總覺這事與自己有關,總覺自己的責任是怎麼也推不掉的。

村長由於習慣於見些但願不如所料、自以為未必竟還會如所料的事兒,卻每每分毫不離所料地起來,所以甚是恐怕如今這事兒也一律。畢竟小懶少說已昏迷三天,一點兒生命的跡象也沒有,因此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包括小懶就此抱着他的黃色小枕頭甜甜睡去。村長被喜羊羊這一問問得差點兒跳起來,臉上大約也變了色;可是見喜羊羊只是羞愧地低着頭,眼圈微微地有點兒紅,便整理了神態,並沒有責備喜羊羊,而是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小懶馬上就會醒過來的。」

邊上一隻羊走過來拽了拽村長,把這昧著良心謊話連篇的一村之主帶到了一邊。「一棵草。」這隻羊的語調在滄桑里透著惋惜,「這樣對孩子總是遮遮掩掩的,不太好吧。」

「一枝花。」村長則是滿臉愁容,語氣里是淡淡的、不可捉摸的無可奈何,「但是有些事情不應該讓孩子懂,這隻會傷害了他們。」

「都怪我來遲了。這次來羊村見你剛收留的孩子,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慘劇。」被喚作「一枝花」的西域刀羊語氣里滿是同情,「這下所有的傷痛全由你承擔了。現在該為你對同胞的那一席話後悔了吧。」

「唉——唉——」村長連着嘆了兩口氣,搖了搖頭,「不能說不後悔,但不收留這兩隻羊我會更後悔。一羊做事一羊擔,他們的死,我必須負責。」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刀羊伯伯憑藉他對村長的了解,只是一句話,就命中了要害。

「可不是嘛。我從小就喜歡孩子。」村長的聲音像是長嘆出來的。他回了回頭看喜羊羊,卻已不見羊的影子,而門倒是被打開了。「哎呀,這可惡的小不點兒居然還打擾小懶休息。」村長轉過身去,走向病房,讓刀羊伯伯跟在後邊,嘴上罵着,臉上的紅暈卻泛著,笑意一陣一陣地向外邊散去。

其實,聽着這一句句的話,我已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脫逃出來,轉而清醒異常,心中想着嚇嚇村長和喜羊羊玩兒了。我抖了抖耳朵,聽清了門被推開的「吱呀」一聲,就立馬緊閉上眼,屏住呼吸,把意識切換成一片黑暗裏虛無縹緲的圖形,告訴自己我是只死羊。喜羊羊飛快地走到了床邊,歪著腦袋左看右看,也沒看到任何我將醒來的跡象。突然,一個常識在他的腦海里閃了一下——死羊的身體會發涼!於是他直伸出手來,但畢竟極度害怕結果和他希望的相反,便猶豫了一下。終於聽見外面村長的腳步聲,他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其他選擇,只好把手向我探了過來。

好機會!我在心裏頑皮地笑了一下,用捂得滾燙的雙手迅速地拉緊了喜羊羊前來試探的手掌,繼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坐起,順勢發力去拽喜羊羊。我滿心以為,我會再一次把喜羊羊拽到床上,重演一遍懸崖上的故事。然而現實則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大相徑庭——任憑我怎麼發力,坐着、側着抑或仰著,都沒能把喜羊羊拉起分毫,就好像懸崖救命之事只是一個邊緣都不太清晰的夢,簡直讓我懷疑它是否真的發生過,又或是一種念想罷了。空氣尷尬地安靜下來,讓大地上蒸發的水汽也在這裏穿梭。兩隻小羊被各自的想法削減了呼吸的速率,震驚到了無以言表的木然地步。我首先訕訕地縮了手,驚瞥到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掛在胸前,如夢初醒;又似墜入了夢境。

「小……小懶!」喜羊羊的語氣由於驚訝而從開口的獃滯突轉成了大聲的歡呼,憑自己的力量一躍而上,把我幾近窒息地緊緊抱住,「你沒有事!你這一覺睡了三天還不起床,讓我真的好擔心呀!以後你可千萬不要這樣嚇我啦!」

村長走到了門口,看到這副場景,眼鏡都跌了跤。好容易扶住了,整隻羊又化為一堆稀泥似的,站不穩了。眼前的兩個小不點兒抱成一個團兒,在對他們來說寬敞的病床上向四面八方滾來滾去,像一顆放在碗裏的彈珠一樣袖珍靈活;自由放蕩的笑聲大概也是自帶了揚聲器,震耳欲聾。村長一直把生命想得太過脆弱,而面對它堅強不屈的那一面,又忽然感覺這可謂「奇迹」了。好好一萬餘年羊族史,從未有過昏迷三天而不夭折的小羊羔——偉大的祖先們,可謂為這理所當然之死開好了先河;而小懶居然成功完成了一次偷渡,從悲劇渡回了喜劇,從離去渡回了歸來。且不論是什麼原因,這足以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壯舉。在這一意義上,此羊非凡羊了。想到這裏,滿心的疼愛里又生出了幾分敬重,拽開同樣看呆了的刀羊伯伯,偷偷地也慢慢地,溜走了。

我的體力先耗盡了,鬆開手,讓喜羊羊仰在了旁邊。睡了三天而不太在工作狀態的腦袋又重新開動,把時光往前倒帶。有些事情,已經模糊得只顯出一些細微的枝枝節節。唉,羊,是健忘的。我無奈地笑了笑。但是,不能忘記。不能忘記那些有意義的枝柯——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時節,我和朋友在一起的時間,尤其不能忘記我和喜羊羊突然加深而成的生死情。心中的朝陽與窗外西下的夕陽同步躍動,一樣地輝映在我的眼睛。在那個我做了大錯事和大善事的早晨,太陽照樣升起,壞蛋照樣偷襲,習以為常的事情照樣存在,出乎意料的鬧劇照樣上台。我想知道,只是壞蛋是怎樣謝幕下的台——是淚流滿面,還是笑逐顏開;是沉默著喊叫,還是喊叫着沉默……

於是我問喜羊羊:「喜羊羊,那天我們是怎麼脫險的?你怎麼沒受傷呢?」

「那天你昏迷之後,你的槍摔在了地上,自動啟動了。」喜羊羊的神情里滿滿的都是激動,「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束澄澈的藍光直對着我射過來,穿過了我,把大壞蛋打飛到天上去了。然後,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居然沒有傷痕——後來我才知道是村長設計你那把槍時特意留的心眼幫我保全了自己。村長看到了槍的藍光信號,帶着一大群羊趕了過來,我也就安全了。因為你昏迷不醒,所以村長親手把你抱到了這裏。瞧瞧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可心疼了!」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彷彿又聽了一個童話故事。這一切太過於巧合、太不可思議了!可是細細一想,一切又都是有趣的現實,有因有果。我的眼睛盯住了一條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不時晃動的綵帶,忽而想起了什麼。我掐着手指數了數,每數完一遍都驚愕於結果,並再數一遍。直到重複到第五遍,我才終於接受了真相,並失聲驚呼:「我的五歲生日在我昏迷期間過去了!」話一出口,又瞥見滿屋裝飾的氣球,恍然大悟。

「是啊。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給你過生日了呢!」喜羊羊帶着一臉幸福的、勇敢的微笑,向我宣佈一個已經過去的盛典,「那一天,沸羊羊一直守在你的身邊;美羊羊還帶來了你最愛吃的青草蛋糕——是她親手做的,還冒着熱氣呢!美羊羊說,你聞到青草蛋糕的香味,就會醒來了……雖然這次沒有如願,大家還是沒有流過辛酸的淚——那些笑着哭的淚很甜。我們始終輪流守着你,因為我們相信,這次不會是送別,只能是迎接。」

「啊!」我驚呼一聲,「這難道就是我撐過了三天的真正原因?——你們的信念引起了我的共鳴?!」

「什麼?」喜羊羊被我說懵了,金色鈴鐺輕輕震了一下,「你夢到什麼了嗎?」

「是的!」我頓開兩個字,給出了答覆,「其實在昏迷前,我就想到媽媽會不會被大壞蛋害了呢!但是還沒想清楚,我就掉到一片黑暗裏去了。我一直想啊想,向媽媽是否真的出了事——一邊是村長所料的不會有事,另一邊是放在眼前的可怕現實。正在迷霧中團團轉,不知該向哪裏走的時候,我看見媽媽在我的身邊,在模糊的月光下指向了天上的祖靈大河。我心中的那條星河也就瞬間發起亮來了。所有的星星一起來告訴了我答案——他們一直在笑着跑啊跑,碰個包子也還是傻嘻嘻地笑着。即使是多麼多麼的傷心,我都沒有見過星河像誰撒嬌流眼淚呀!我也要向星星學習,不管真相怎樣,我還是相信媽媽會在未來回來找到我的!然後我就醒過來了,能夠再見到你了!其實啊,不是因為我不怕,我看星河笑着哭!要不然,我也已經留在夢裏,走不出來了……」

我弱弱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望着天角上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淡去。星河自在無拘的笑聲從東邊向西邊濺濺地流了過來,向慶祝我的到來一樣,慶祝我的回歸,綿延在青青草原無垠的大地上,久久不絕……

(待續……)

上章說到,星河的樂觀精神幫助我走出了進退兩難的困境,奇迹般地在三天昏迷后醒來。時間隨着祖先的大河緩緩流去,我也終於等到了啟用大名的那一天……請看:

第十章《懶羊羊同學》

一直趾高氣揚地佔領着高遠天空的熱空氣突然顯出了頹勢;伏在天角上的冷空氣側目一瞥,趁機猛虎下山似地撲上前來,和忙不迭的熱空氣戰成了一團。幾場漸漸微弱的秋雨過後,空氣中濃濃淡淡地橫著幾層雨霧,把今天的晨曦折得歪歪扭扭。溫度斷崖式下跌的空氣中,小鳥蜷在巢中,抖動着濕漉漉的羽毛;寒蟬趴在樹上,也停止了沒日沒夜的高歌。可是卻有兩隻小羊,一前一後狂奔在路上,踩得水花飛濺,惹得水坑裏金色的陽光碎裂開來,披上了一身。

「快點兒,小懶,快點兒!」跑在前面的小羊轉過頭來,聲音和清脆的鈴鐺聲混在一起,不是很清楚,「可別遲到了!」飄動的陽光在金色鈴鐺上猛地一閃,晃眼極了。

我輕輕咕噥了一聲,只算是答應了。卻也不太看路地,我忘了腳下的道路由於幾場秋雨地拍打,已經有些坑坑窪窪。於是我倒霉地一腳踩進水坑裏,兩臂一揮還沒能穩住平衡,便像棵被風扯起樹根的小樹一樣向前栽去。驚慌失措的我可憐兮兮地咩嗚一聲,原想着狠狠地跌一跤,卻不料半空中一雙手伸過來,愣是把我扶住了。我詫異地直起身子,抬起頭來,看着朋友穩穩地站在身旁,雙腳居然沒有一點兒滑動呢。

「小懶,你的羊蹄可不如我的鞋子防滑哦。」那傢伙縮回雙手,得意地指了指自己腳上新穿的藍色鞋子,提醒我道,「小心沾一身泥去學校,村長准把你當做怪物!」

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目光越過他去望着已不大遠的大肥羊學校。它終於敞開了正中央的大門,把裏面一間間明暗不齊的教室送進我的眼底。「才不呢才不呢!」我出神地喊叫道,「喜羊羊,昨天村長才告訴我們,今天開始我們就可以去上學了。它會把有用的知識告訴我們,把我們想知道的東西講個明白。你想想,到時我就會知道星河的秘密,還會知道媽媽去了哪裏。嘿,別提我有多激動了!」

「你別浪費時間了吧。」喜羊羊聽着我說完這麼長一句話,終於忍不住笑着提醒我,「與其這樣,不如快走呢!」說罷一甩頭,便要邁開步子搶先離開。

我趕忙伸出手去揪住他的手臂不放,像揪著一根救命稻草。直到他納悶地轉過臉來,我才終於鬆了手,低下頭像初次見他時那樣碰了碰食指,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那個……能拉着我的手慢慢跑嗎?我不想再摔倒了……」

恰這時,一陣鍍著金黃色的風兒奔過一樹樹的枝杈,把顏色染得更加深沉了。大概是厭煩了擋路的傢伙,把校園的門又推開了一點兒,急不可耐地衝進去了。漸漸金黃的枝葉擁在教室的窗口,映在村長焦急的臉上。當這時,村長正站在講台上,眼睜睜地看着早就到了的美羊羊已經無聊到睡着;而沸羊羊也趴在桌上假寐!眯著的眼睛卻仍死盯着美羊羊,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教室后時鐘的指針分明顯示著離遲到時間之差一分鐘,又着急地「嘀答」嚷着往下邊爬去。

這兩隻最厲害的小羊打算開學第一天遲到?

正這麼想着,兩個氣喘吁吁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外,徑直報了到,居然恰趕在了秒針偏回正上方之前。一直在裝睡的沸羊羊霎時直起身子,目光迫不及待地望向門外。只是見兩隻小羊手牽着手的,胖嘟嘟地擠在門框裏,踉踉蹌蹌地沖了幾步,便已是置身於寬敞明亮的的教室里了。沸羊羊的嘴角明顯地扭了一下,翻下椅子徑直奔到美羊羊身邊,過分輕柔地晃了晃。後者晃着腦袋醒將過來,無力卻又那麼有力地推了沸羊羊一下。原本像座小山丘巋然不動的沸羊羊居然就訕訕地縮了手,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村長見美羊羊也已經醒過來,便打了個手勢示意喜羊羊坐在前排。出乎意料的是,緊接着他非但沒叫我坐下,還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去。我茫然地愣了一下,見自己確實沒看錯,就三兩步跑上前去。我的後腳一邁上講台邊,一隻大手就搭在了我的腦袋上。「相信大家已經相互熟悉了吧。」村長的聲音沿着他的手掌轟轟地震下來,讓我有一點發昏,「不過,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

「可是我們早就認識小懶了呀。」下邊三隻小羊出離驚詫地異口同聲,動作最誇張的喜羊羊猛地晃了一下身子,狠狠的鈴鐺聲都像是在詰問。

「因為從今天開始,小懶將使用他的大名。」村長的聲音十分肅穆,好似沉濁的鐘聲,又像是祖先的宣誓。強大的聲波震得我兩眼黑了一下,看着外面的一切霎時成了一張空寂的黑白相片。透過花白的陽光、斑白的樹葉和慘白的小羊的震驚的臉,後邊的掛鐘幻化成了一個黑乎乎的墨滴,用消失的指針抗議著這一刻的存在;窒息而癱瘓的空氣散架地橫在空中,也失去了發聲的勇氣。明媚的房間霎時靜默得像我初至羊村的那夜一樣,異常恐怖和猙獰。我不禁害怕地一抖,這才聽見渺遠的地方細微的機械摩擦的聲音,緊接着一聲震耳欲聾的鈴鐺響如同開天闢地,直叫我眼前,翳散雲開,視野放晴。

喜羊羊已經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毛髮居然一下子綻將開來,像一頭小獅子。他開口詢問的語氣中明顯有一絲不悅:「村長,為什麼?」

村長見喜羊羊突然這麼激動,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觸及到了什麼底線,便也用認真理性的語調耐心地解釋道:「喜羊羊,我這麼做,是為了讓同學們知道,懶羊羊是你們的同學,他的學識也與你們在同一起跑線上。他不是你們的寶貝,也不是應當被區別對待的另類。過分的關懷反而會帶來孤獨與依賴,這不是你的同學該受到的傷害。」

雖然喜羊羊似乎聽懂了村長的話,直僵僵地點了點頭,乖乖地坐了下去,但從他難受的表情來看,他並不十分認同村長這一面之詞。村長讓我入座之後,又簡明扼要地講了幾句班級的常規——可是據我觀察,喜羊羊一直是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獃滯得像弔死了似的隨着秋風點着頭,大概是這最簡單的一點兒都沒聽進去。好在是開學第一天,村長並沒有講什麼知識,因此喜羊羊也並沒有蒙受損失;倒是喜羊羊生了病似的糟透的神情讓村長更是有些不安,居然提前放了學。

美羊羊搶先離開座位,趕回家去打理自己因為睡了一覺而糟糕透頂的亂毛;沸羊羊則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邊。不多時,村長也拄著拐杖慢慢踱出了校園。我終於懶洋洋地翻落在地,過去拉了拉一直坐在座位上發獃的喜羊羊。他的臉色仍舊是發着白的,只是揮了揮手,叫我先走。我納悶地繞着他看了一圈兒,也沒見什麼地方不對勁,只好搖了搖頭,孤獨地向樓梯口走去。這時候吃了一肚子灰的廊道灰不溜秋的,壓抑得很是乾癟;只有明媚的陽光壓下一個小小的影子,死死地踩着我的腳後跟,用這種無聊透頂的方式與我作伴,因此結局只剩下了我的寸步難行。我只是這樣苟且,苟且地一步步地把自己拖到了大樓門口,一頭撞上了飛下的落葉。微微泛寒的涼風驟地裹在臉上,我凍得幾乎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可真要哭時,又是被害怕堵塞了喉嚨,放不出聲音來,只是望着遠處小路盡頭先行離開的三個背影,逐一地消失;只是苦澀的淚,從眼眶裏偷偷滑落……

這時我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懶羊羊同學」這一名號,於誰都是一種可惡的掠奪;揠苗助長,更顯然是村長的誤判。

我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去,只見一個雪白的影子如狼似虎地撲上前來,把我硬是推出了門,向不會被發現的灌木叢扭去。驚恐的我以為自己遇上了什麼大壞蛋,只是哀咩著,掙扎著,無力的手掌揮動着,狠狠地扯下了一綹兒白毛,便也只好任著那隻力氣好大的羊把我拽進了灌木叢里。心想着要出事的我慌忙地一個趔趄翻倒在地,這才看到是那個面的陽光順着鈴鐺滴落在被我拍落的黃葉上,預備好的凄厲慘叫也怔怔地倒了回去。那傢伙就趴在我上邊,完全不顧自己已經被我抓傷,突然像鐵鉗一樣有力的雙手緊緊地攥着我的雙臂,打開微微發紅的眼圈,含着熱淚,比置身懸崖大嘴裏時更加低啞與乞求、並且分明地咩嗚道:「小懶……」

這兩個字來得太及時,像是***突然在我眼前炸開。我的眼淚終於流得歡暢、流得痛快,甜得像是蜂蜜。我再說不出什麼太多的言語,只是哽咽著,擁在喜羊羊懷裏,輕輕地「嗯」了一聲。

從此,青青草原上多了一個由兩隻小羊拉勾保守的秘密:我雖然已是村長口中那個平等的懶羊羊同學,但依舊是朋友們眼裏那個天真可愛的小懶,背地裏叫的小懶,不能抹淡原色的小懶——因為與他們息息相關的那個我,永遠不會隨時光而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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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羊羊與灰太狼之極域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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