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機

心機

後言

灰燼,如風中的霧,在我的思想里一點點地消散、瀰漫,如同外面無邊無際的漉漉雨水一般。

忽忽弱語,彼世恍兮。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捉不住一星兒影子。

我聽不見夢太狼的狂笑撕碎天際,也不忍聞塵心不能效忠怒聲哀鳴,更不會見證飛馬之王和紫馬劍俠的真情——只剩下星河上的煙雨。最後的最後,悲傷的意識里只剩下灰燼。現實,時光打磨再久,也不會掉色。

更不會掉色的,卻是聖潔的心。我知道夢太狼頹廢萬年,卻意氣不滅;我知道塵心落於凡塵,卻忠心不變;我還知道飛馬之王守着星的河海,本心硬過了紫雲劍;我卻更感動於明知結局是死卻依舊奮然前行的勇士,讓一生在萬年的時光中壓縮為一點。

你們會回來,無懼現實的艱難,像神的淚,在草原上飄灑成心靈之海。魂歸故里,你們給我們的最好答案。

謝謝你們。我們在。

懶羊羊

封底

黃沙漫天,聽催命呼聲,愈行愈近愈無情。

黑光喑啞,看壯志作亂,愈去愈遠愈灰心。

星城上,滴血聲,驚目走英魂。

星河下,砌墳色,空掌礪蒼生。

黑霧裏,紫雲劍,飛血墜淵風,可憐無辜再不見。

群星間,天神翼,環宇抱孤海,可慰此間已不亂。

灰燼漫天遮不住,一夢萬年餓狼已苦寒。

未來不堪折不了,一淚草原青草未荒殘。

他們走了,黃沙里裹挾走的虛土。

他們回來,草葉上,閃耀的淚珠。

塵心、湮羽、遊俠,被打敗的,強者中的弱者。

劍客、「武仙」、「智仙」,還願死的,弱者中的強者。

逝者之魂當繼,生者之魂當舒,故里之魂當紀,未來之魂當斗。

跨過星河吧,家在等你的腳印,落入虛土。

靈魂翻飛在故里,何人敢想未來事。

迴旋跌宕入雲池,化作甘霖再復生。

第一個時代的故事已經講完,請面向新時代的我們——

《那些年》,迷霧中捉摸不透的童年。

主傳第5部《那些年》序

「天上為什麼有這麼多星星呀?」

「因為天上有許多祖先呀。」

「那為什麼他們在一閃一閃呢?」

「因為他們在眨着眼睛,看着你呀。」

懶羊羊

序中一段關於星星的對話,其實是一個孩子和一個母親的對白。而這個孩子,其實就是我。那麼,請允許我從我出生的那個夜晚講起吧。請看:

第一章《來到的消息》

天邊一顆星星興奮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我在耐受了好久的黑暗后此生第一次照到光明。我閉着眼睛,咳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一雙大手將我抱起,傳來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嚇得我蜷成了一團小毛球。忽然,那個龐然大物停了下來,輕輕地坐在了芳香的草地上。花香四溢,我驚奇地睜開了雙眼,與她深情的眸子對視着。似乎有一種暖暖的東西抱着我唱歌,像她一樣地真切可親。這也是我懂得的「母親」這個詞的第一含義。

我的視線拐了個彎,向天上撲稜稜地飛去。星星躺在天空中流淌的大河裏,追逐嬉戲。他們都笑着,卻老是不小心地頭碰個頭,長一個大大的包子。他們都過來看着小小的我,像是在歡呼著祝福我的降臨。哦,笨,該是來到的消息。

那隻大手摸了摸我稀奇古怪的腦袋,她的臉上也陡增了幾分笑意。她嘟噥着什麼,我卻什麼都沒聽懂。卻只聽得風兒嘩啦啦地溜過草地,帶來了花兒綻開的歡快聲音。我享受着星光與柔風的愛撫,自也傻傻地只顧著遠遠的星空了。彷彿看着星星,我就什麼都明白了。好像那些看起來和我一樣調皮的傢伙會告訴我一些極其想要知道的事情。

比如抱着我的傢伙是誰,比如我叫什麼,比如說我為什麼會在這兒,小花是不是和我一樣等了那麼久……

我出神地自顧望着,當然望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嘟了嘟嘴,不高興,睡覺。

她驚訝地看着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如天上的雲朵一樣輕輕地浮起。「真是個小懶蟲。」她悄悄地溺愛地看着我,言語里全是真心實意,「孩子,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叫你小懶吧。」天上一顆星星輕輕一跳,正正地懸在我頭頂,流下來小小的光,好似聖潔的甘霖,從我嘴角滑落,傻笑得無拘。她疼愛地看着我,在我胸前繫上了一塊小小的口水巾。

「這是媽媽留給你的最好禮物了。」她說着,不知怎的紅了眼睛。可是她卻沒有允許一滴淚滑落,彷彿只要一滴淚就會打碎懷抱里的易碎品。

她疲憊不堪地立了起來,扭頭望向背後燈火通明的小屋。那或許是家,但她卻又不得不背對着它,逃離那兒。她不得不選擇,為一個孩子埋葬一個不可告人的可怕的秘密。

她要逃去哪兒?她沒有想過,更確切地說是不敢想。他不知道還有怎樣的一個地方可以封鎖一切的真實,可以逃離星光書寫來到的消息。那是一個虛假的騙局,又多麼的天真、值得一信。

逃亡的路很遠,又幾年如一日地近。她在那一剎那想到了什麼,路也若星辰相接地流過去。

「到青青草原去!」心中的聲音堅定得像是冰冷的磐石,讓她害怕起來,不禁把我抱得更緊了。「我的祖先睡羊羊大英雄的故鄉就在那裏,那是一片聖地,可以拯救這個孩子,也可以拯救我自己!可是……聖地真是可以說去就去,說到就到的嗎?」

「半路被處決呢?」

她在風中戰慄。在她的眼裏,天上的群星是那樣的嚴厲和肅穆。他們是在審判,審判一個無恥的騙局。忽地一下,背後小屋裏最後的燈光猛地栽滅下去。沒有掙扎,那麼的平靜更聽不見一絲嘆息。寂寞著,如花香跳過綠油油的青草地。

她搖了搖頭,故作堅強。不不不,我必須去。對不起,祖先,我願意背負一輩子的恥辱和罵名,也膽敢做一個不孝的後人。僅僅是為了兩個生命——一個是我懷中這個無辜的孩子,另一個不是我自己。是啊,生命的崇高讓我膽敢說「僅僅」。

現在就走,哪管什麼風雨兼程。結局只會有兩個:要麼我在聖明的光輝下給這個孩子一個美麗的未來,要麼——

要麼我死。

風裁過,星如落,微漾芳草小小河,忽見孤影泊過。千里之外,還有些寄託可以說說。走過去,才會懂得,夜有多短,繁星在伴自己活。

她止步,看天邊金光迸落。新日更添異彩,一步登上天空。光芒落在我身上,暖暖的,如在家裏嬉戲一樣和煦。我咂了咂嘴,把嘴邊洋溢着的金光吞了進去。

太陽會把她不敢明說的話兒詔告大地。那是我來到的消息,如花開時笑聲漫山遍野,如夢醒時心愿無窮無盡。

而我只知道我睜了眼看。我是小懶而已。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被鎖上的那個世界裏還要藏着什麼東西。甚至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不相信」。

我在等。等家人等朋友等星星等太陽,等我美美的童年。

(待續……)

上章說到,我降生在一個小木屋內,卻立刻被媽媽抱出了門,在草原上稍稍休息后就直奔睡羊羊的故鄉——青青草原而去。她這麼做,僅僅是為了掩藏一個秘密。但這個秘密還未揭開面紗之時,更多的事兒又落在了我的記憶里,尤其是那個摸不清邊緣的月夜……請看:

第二章《月下的紀元》

月光淡淡地、慢慢地從支離的樹杈間滴落下來,在我稚嫩的小腳下的石刻地上濺開,又霎時冷到冰點了。我緊緊攥著媽媽的手,不自覺地蜷成了一團兒,哆嗦著讓口水流到了口水巾上,畫出一塊不規則的圖案,像是自己現在的模樣兒。現在我可真有點後悔了。我真不該叫媽媽帶我出來到這兒的。何況今天,還是我的四歲生日呢!為什麼不在家裏好好過呢?

她感覺到手臂越來越重,知道我鬧脾氣了。她微笑着轉過身,蹲下來和我碰了碰頭。「怎麼啦,我的小壽星?」她溫柔地說道,目光依舊溫暖得像白晝里快樂的太陽。

我發着抖,湊近她懷裏咩嗚著:「媽媽,我有點兒冷。」

「那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吧。」她輕輕地坐在了冰涼的石刻地上,任由我手腳並用地爬進了她溫暖的懷抱,鈍鈍的小羊角在她的肚子上撓呀撓。她忍住笑,終於等我找好了姿勢,像一團小毛球一樣側着身子,斜倚著望向外面的石刻地。細心的她這時才用大手將我輕輕抱住。

我的眼睛水汪汪地滴溜轉着,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看的。沒有,沒有什麼沒看過的,沒有什麼了。我眯了眯眼,打算再也不去看什麼了。但是在地上,在我的四面八方,有一些我看不太懂的刻痕。這些刻痕是有好多種不同的東西留下的;有些很容易辨認,是用堅硬的岩石鑿的,有些是用樹枝一類軟軟的材料草草劃成的——抑或是被風雨吃掉了。這裏記錄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或許我的回憶也會浮起在這兒吧——我突然打起精神來了。

我盯着地上四個雷同的符號。那是四個新鮮的、清晰的符號,像是誰有意剛剛刻上去的。我還太小,毫不知情那個「9999」指的就是我初有記憶的三歲那一年呢。

我盯着第一個符號,開始喚起我最初的記憶。

首先是那個最特殊的地方:家——我所知道的所有字眼中與溫暖的一個,以為那讓我回想起我和爸爸媽媽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家是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在我的感覺里可以裝下好多好多的我。可是更美妙的,卻是每天無憂無慮的睡覺時刻。那時候,是我唯一不該去打擾爸爸媽媽的時候,也是唯一不好玩的時候。這並不可憐,因為這時玩累了的我也終於可以嚼著嘴邊草,含着棒棒糖,看着亮亮的天空上的小鳥停在樹梢,美滋滋睡個大覺。哈哈,沒錯,這樣,我除了吃就是睡,有多麼好!要是哪天不睡覺,那才真是白日見鬼了呢!

恍恍惚惚地,景色有點兒糊塗了。不知是月光越來越淡,還是幾絲細雲浮遊過來了。我稍稍回了回神,把目光向右挪了幾寸,小腦瓜里又裝着快樂的事兒了。

似乎「咚咚」的鼓聲響起,讓我的眼睛裏亮起星星。那是媽媽溫柔的敲擊飛入雙耳明快的節奏旋律。我卻在邊上肆意地搗著亂,抓撓著一架比我還大的豎琴,發出一陣清清濁濁好不像話的怪音。這一下從這兒射出一個清脆的高音,下一瞬又跑來一個深沉的低音把場子砸得烏七八糟。嘻嘻,其實我對音樂實在沒什麼感覺,那一下下神出鬼沒的聲響伴着媽媽的鼓聲,簡直就像是在做一台撕布機,「呲啦——呲啦——」啊響。

我撲哧地笑了,看東西都不太清楚了。第三個符號在盈眶的甜味的淚里閃閃爍爍,爸爸出門時的背影在大地上翩翩起舞。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的爸爸有多麼了不起呢!那一天,媽媽和爸爸出門去邊上的草原玩,到了晚上卻只有媽媽回來。爸爸怎麼留在那裏了?媽媽樂開了花地告訴我,爸爸和朋友一起去遠方玩,去尋找族群的寶物。哇!原來爸爸平時不動聲色,那樣高大,像座巍峨的山,背地裏是個偉大的探險家。嗯,他要去找寶物,很久也回不來,我不怪他。

鼻子竟莫名有點兒酸。我擠掉了眼淚,把目光瞥向了四個符號的末尾。這是最後一個符號了。唔,那麼是今天的事兒嘛。

今天是我的生日嘛——媽媽卻說晚上她要去一個神秘的地方玩呢!哼,我才不要一隻羊在家裏吃蛋糕,我才不要呢!於是我就哭啊鬧啊,總算被媽媽帶到這兒來啦。可是這兒,怎麼看都只是一排排、一塊塊讓我看不懂的密碼,填充著滴下來的月光,像是銀灰色的水窪晃呀晃。嘿,那都是什麼啊!我出來走這一遭,可不是為了被凍壞腳丫。

我把臉仰了起來,看着她也盯着那串符號,眼圈微微發紅。她的神色有點兒木然,有點兒空洞,像被微風鏤空,神志不知所蹤。咦,她這是怎麼啦?想起了誰,想起了什麼事?難道她也要哭鼻子,來向我撒嬌么?

「咩嗚——」我尖尖地叫了一聲,雙手抓着她的胳膊往下按去,這才把她的魂給招了回來——可是,在月光下,朦朧虛幻的魂魄四處蒸發,我又抓住了幾許呢?一眨眼,我的回憶又被風捎走,在夜色里飄蕩了。

她站起來了,峭楞楞樹梢的黑影在臉上分開猙獰可怖的抓痕,像是鬼怪從不祥的生命里復生。她的思緒還是亂的,不可言說的雜亂不堪的。她已經見證了太多東西了,比我多太多了,甚至有點兒疲倦了。他不想看到更多了罷。哦,不,是不敢看到更多了。

「走吧,小懶。」她輕輕地把我放在地上,自己向前方走過去。一陣可怕的、觸目驚心的寒意在夜色中把我攫住,驚恐的本能詛咒着我該死的雙腿怎麼不能邁得再快一點,像是趿拉着鐵鏈。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繞過了蒼涼的樹影,不幾步就在浩渺的月光中停了下來。我鬆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去,仰望着臨空奔流的星河——月色太淡了,讓星辰反而熠熠生輝。四野寂寥無聲,沒有小鳥的歌聲——它們已經睡著了。睡、著、了……

只有風,裹着青草地的香味,慢慢地踱過去了。

我靠着身邊這隻高大的羊,瞪大的小眼睛盯着地上四個並排躺着的怪圈,左邊還赫然站着一條想要筆直、卻不知為何鞠著躬的線。那條線頂端開了裂,像一根粗大的老樹枝,分叉開來,身上說不清地凹凹凸凸。順着粗糙的樹皮摸過去,準會探到不是囤積起來的瘤結。不過怎麼說,也比剛才看到的那些有點兒新意了——這次是五個符號了。

我用力地揪了揪媽媽的手,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媽媽,這是什麼啊?」我好奇地問。

她把迷離的眼神藏了起來,認真地盯着我說:「這個啊,是一個數字——一萬。」

「它有什麼意義嗎?」我趕忙揪住話茬子,刨根問底。

「它呀——」媽媽笑了,在月光下像是某種奇異的東西,讓我感到撲面而來的聖潔,「它是說一萬年前,羊族有一位大英雄。」

我撓了撓腦袋,顯然不太懂一萬年是個什麼概念。它像飄飄然的空氣貼着我的每一寸肌膚,同時又飛在無邊無際的夜空。累了可以睡覺,煩了可以微笑,棒棒糖可以吃掉,天上星可以看到;可是面對一萬年,怎麼辦呢?用什麼辦法來設想一個聞所未聞的概念呢?

這可真是糟糕透頂了!我着急地忙問道:「那,那現在那個大英雄在哪裏呢?」

媽媽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又怎麼回答?她不禁笑出聲來:「現在大英雄早就在天上了,只留下了我們——我們是他的後人哦!」她說着,輕輕地拍了拍我獃獃的小腦瓜。

我根本不知道一生於一萬年有多麼渺小呢!我只是接着問道:「那,一萬年以後呢?」不懂事的聲音又來惹她發笑了。

「一萬年以後啊——」她的聲音好像更壯闊些了,兩眼慈愛地看着我,「你就沒有媽媽了。」

我聽得嚇得眼淚都出來了,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腿,害怕地驚喊著,意識模糊得像是一隻快要溺水夭折的羊羔:「不要、不要!小懶要媽媽永遠陪着我,我一定會乖乖的,一定會聽話的!」

「別哭,媽媽會陪着你的。」她的聲音居然顫抖起來,不知是不是在害怕時光讓誓言無力回天。她俯下身子,把膽小的我緊緊抱住。那力度感覺就像是在保護天底下最珍貴的奢侈品,不允許任何東西將這個寶貝奪走。

月光紛飛在刻滿紀元的大地上,如銀色的水,靜靜地淌。銀色的流水悄悄偷走我的淚,全藏在口水巾上。斑駁的刻痕里,閃射著群星的光。我心有餘悸,再也不敢去想沒有媽媽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只是怯怯地抬起頭來,望着漫天星辰浩蕩西流。一顆、兩顆……那龐大的隊伍似乎不是為任何一個誰而建的,卻又自東向西,無窮無盡。我霎時被震撼到了,完全把一萬年的厚重棄擲到了背後。我開口了,感覺聲音都不是我的了。

「天上為什麼有這麼多星星呀?」

「因為天上有許多祖先呀。」

「那為什麼他們在一閃一閃呢?」

「因為他們在眨着眼睛,看着你呀。」

我霎時明白了什麼,用力甩開了媽媽的雙臂,一頭拱開了茫茫的月光,任它向背後逃走。我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還亮,直抵星河的深處。「媽媽,我們是不是能看到大英雄?」我興奮地高叫着,背後的樹木都振作起精神來了。

「是啊,小懶,你長大了。」她在背後回答我說,「明天,我就帶你去大英雄的家鄉。」

「全是星星的草原嗎?」我的聲音簡直激動得要被扯破了。

「不是的,小懶,明天你就會知道了。」她疾步走上前來,把我抱在懷裏,向家走去,「好好睡一覺,不然明天沒精力玩啦!」

我趕忙閉上了眼睛,卻又打開了一條縫。我太興奮了,怎麼睡得着呢?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內,這一片美景似乎在我的記憶里定格了。璀璨的星,朦朧的月,不知真相的模糊紀元,都在真空的漆黑里四方彌散。其實,這世界那麼大,密密麻麻的紀元地根本不值一提;一萬年那麼長,每一個朦朧的月夜都只是一瞬間。可千載難逢這一夜,恰恰一萬年,月下的紀元深沉卻又簡潔地把這一切攢蹙起來,映照在我原始的本心裏,分毫不改。我也不曾想到,這個月夜竟會成為我整個童年最美好、最天真的回憶,此後卻只是可望不可即了。

(待續……)

上章說到,媽媽帶着我前去青青草原,可不料被「大壞蛋」追殺,奔逃到了一個村莊前。由於媽媽的猶豫,我們終於被追上。媽媽在十萬火急中將我拋出,自己卻迎上了「大壞蛋」的利爪。那麼,事情會有轉機嗎?請看:

第四章《羊村這夜》

擦肩而過的一道紅,斷在空中的一凝眸。觸目驚心的紅色閃電從媽媽的頭頂一掠而過,直端端把壞人擊中。那可惡的壞蛋抱着飛來的拳套,猝不及防地往斜後方飛了幾尾遠的距離。待終於消停,低頭一望,卻已在湍急的河流上空。他只是驚慌失措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似乎是想要像只鳥兒一樣飛起來,卻還是撲稜稜栽進嘩啦啦的水流。剩下的只是一群食人魚碰撞牙齒的「咔咔」聲響,以及一聲凄厲的慘叫跳過天空。

我四腳朝天地著了陸,趕忙爬起來抖了抖身子,把泥土濺得到處都是。可滿心以為自己就要喪命的媽媽,則似乎對此毫不知情。她只是仰著頭,木然地望着鐵柵欄上方端著一把拳套槍的同族。黑洞洞的槍口似乎還在緊張的戒備中,絲毫沒有離開原先的射擊位置。

首先吸引我的注意的是村子裏一陣一陣的喧鬧聲,一大群羊紛紛登上村子用以防衛的鐵柵欄,一邊掃視着我和媽媽,一邊議論紛紛。當一隻年長的羊走到羊群中時,大家自覺地讓出了一個空位,紛紛投來敬仰的眼神。一隻羊跑到他旁邊,悄悄耳語了一句,然後側過臉來盯着疑惑的我,又看了看獃滯的媽媽,接着把眼神縮了回去。年長的羊只是低下了頭,頭頂突然躥出了一顆小草。正當我為之驚訝的時候,他點了點頭,邊上那隻羊就退出了隊伍,不出幾秒鐘就來到了門邊。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門就打開了。

「進來吧。」開門的那隻羊說着,做出了一個放行的手勢。

我往前邁了一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媽媽似乎遲鈍了許多,還沒有一點兒動彈。我不高興地叫了一聲,回身過去拉着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拽進了大門,自己卻氣喘吁吁地坐下了。抬起頭,正看見那隻年長的羊慢悠悠的走到了我們面前。他雖已老眼昏花,但從那副眼鏡背後透出來的目光早已把他的明鑒暴露無遺。他的步伐雖迂緩但有力,毫不含糊,拐杖敲在地上的聲音也「橐橐」入耳。這一切,都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絕不一般。

「你們好。」那隻年長的羊的聲音很慈祥,「歡迎來到羊村。我是村長慢羊羊。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實在太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了!」媽媽誠摯地回答,順便說清了我們的來由,「我帶着孩子來青青草原玩,卻不料被狼盯上了,逃了好遠。要不是你們出手相助,母子倆都沒命了!不過,我還是想斗膽再提一句:我們可以在羊村安家嗎?」

「當然可以。」村長的回答是沒有猶豫的,可是邊上的羊群卻又議論紛紛了。許多羊的臉色並不太好看,似乎不想接納來客。就這樣持續了老半天,議論的聲音此消彼長,村長只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挨到最後,竟是我的一聲尖叫打斷了這冗長的口水戰。

所有羊的目光都越過媽媽這掩體,聚焦在我身上,讓我感覺自己快被烤熟啦!我尷尬地提起小手,把食指在胸前相對着碰了碰,以表示我的委屈——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剛剛有誰狠狠地揪了我的尾巴一下,可疼啦!我忿忿地側了側臉,只見一隻身高與我相仿的小羊發出惡作劇成功的爽朗笑聲,呼啦一下跑到村長面前去了。可他居然還是一副旁若無羊的模樣,只是壓低了一點兒聲音,依舊不能自已地笑着。

村長用溺愛的語氣訓斥他,聽起來更像是在講道理。「喜羊羊,你不可以這樣迎接客人的,不禮貌。」慢羊羊的語調聽起來不像是一位長者,更像是一個小孩子,讓我頓感與他親切了幾分,「你還是回村子中心去玩吧,那裏有你的朋友們嘛。」

「可是,他真的好可愛啊!」喜羊羊一邊慢慢往村子深處走去,一邊解釋說,「一團圓滾滾的小毛球。真想和他一起玩!」走了幾步,又偷偷回過頭來瞥一眼——那眼神真叫我的心融化——繼而跑走了,簡直像一陣疾風。

我凝望着他的背影在拉直的青草上一點點縮小,最終掩入房子背後,捕捉不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堵在了喉中,既不同於幾年來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不同於被壞蛋追逐時那種緊張的關注。這是來自一個搗蛋鬼的溫情,他真誠的話語不像身邊的這群羊一樣會掩飾什麼東西,如是陽光撲面的溫馨,浸漬我小小的心底。啊呀,他盯上我了。我的臉紅了起來。或許我想多了吧——我偷偷勸說自己。

突然,一隻大手拍了拍我的腦袋,這才讓我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村長讓你先去休息——會有其他羊帶你去空餘的屋子的。」媽媽對我重複了一遍剛才我錯過的內容,讓我心裏寬慰了不少,「媽媽先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刮傷的傷口,過一會兒才來,你就自己先補一個大覺吧!」

我匆忙狠狠地點了點頭,看着媽媽拖着溢出幾絲血絲的身體慢慢地隨村長去了,腳步都有一點點兒不穩定。她會沒事的吧,大英雄保佑他。我天真地想着,任由同胞牽着我的手,往一座外形奇特、百步之外就散滿食物香味的房子去了。這正合我意——哦,不,是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我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掙開同胞的手掌,搶先撞開房門沖了進去,隨手帶過了一根棒棒糖,三兩下撕開糖紙,往嘴裏一塞,就喝醉了似的搖晃着飄落到床上,被子都不蓋,連枕頭也不知在哪兒了——總之就是不像樣到很像話地迅速睡著了。我根本沒有看到,後來趕來看到我這樣睡在零食邊上的同胞,是怎樣的揮汗如雨——而這汗,不是被夏日的陽蒸出來的,而是被眼前的事耍出來的。

沒想到的是,這一覺竟讓我錯過了一整天,休說早上、下午發生的事情完全不被我所知,連和喜羊羊交朋友的時間都沒了。我睜開眼時,天色已完全昏暗。屋子裏早就熄了燈,在身邊傷痕纍纍卻依舊睡得香甜的媽媽,都像是突如其來的山妖一般嚇人。牆上的掛鐘秒針慢慢從上邊一步一步挪到下邊,又從下邊一頓一頓爬回上邊,每一次振動都那麼扎心,慢慢地、卻也絕情地推著時間踽踽而行。再沒有其他什麼聲音躥進我的耳朵,這讓我如坐針氈,發着抖蜷成了一團,揪過被子堵住了雙耳。可不料,這繁冗的曲調反而在我的心裏響了起來,忽輕忽重,忽清忽濁。我快要發瘋了,眼角瞥見窗外的幾許亮光,就掀了被子,徑直向書桌跌跌撞撞地衝去。我還太小,還不能一口氣爬上書桌,只好先一步一步地躥上椅子,再手腳並用地摳住桌子的邊緣爬上去。我衝到窗邊,發狠地把窗推開,讓一陣充滿羊腥味的熱氣流湧進鼻腔,繼而沁入心脾。這裏是羊村,還有羊。我總算好受一點了。

我把頭探出了窗外,仰臉看着窄窄的天空上,狂奔著的依舊是那條壯麗的星河。每挪過我小小的一拃,就會有地上的一盞明燈熄滅。我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在書桌上坐了多久,直到最後只剩下了一間屋子還亮着燈來陪伴我,許久不消逝,就像空氣里隱藏的青草的香氣,好像懂得我的心意似的。直到我略微平靜了幾許,打算補個回籠覺時,它才又合乎我心意地滅掉了。我剎那感覺,這裏並沒有什麼大壞蛋。

而我不知情的是,那盞燈的亮滅只不過是巧合罷了。村長和其他一些羊,當時正在為是否留下來客爭得面紅耳赤。在村長的屋子裏,平時溫柔和諧的族羊們語氣里滿是**味,一派劍拔弩張的景象。硝煙瀰漫,簡直要把坐在桌前的村長嗆死。

「村長,你是說,你還要收下他們?前段時間你已經收留了那麼多小羊,給羊村的壓力已經夠大了!」一隻羊代表反對方捶胸頓足地說,「這可能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先前你們難道不是這麼說的嗎?」村長拿出事實,充滿底氣地反問道,堅定的眼神透過鏡片,直勾勾地盯着這群羊,「可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嗎?」

「可是在巨龍傳說和餓狼傳說的陰影下,這裏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

「既然如此,還有另外的可能發生的事讓某件可能發生的事不發生啊。」村長抓着漏洞,搶在對方話講完前給出了強有力的反駁。

那隻羊聽了這個反駁,趕忙換了個角度說話。這次語意里全是特指了:「村長,這次的兩隻羊不太一樣。那隻小羊,年紀還小,很純潔,但不僅嗜睡還是個吃貨,極其消耗物資;那隻母羊更甚,好像中了邪,動不動就精神失常地舉止怪異。留下這兩隻羊,恐怕給羊村帶來滅頂之災……」

村長突然面無表情,先前的堅定、機警一掃而空。「夠了。」他輕輕地打斷了同胞的鋪陳聯想,聲音淡得像白開水一樣,沒有任何味道,「我就問問你們,我們是不是締造了餓狼傳說的一群真羊?他們是不是兩隻活生生的羊?」

持反對立場的這群羊面面相覷,感覺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了。他為什麼要問這兩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呢?於是一隻羊歪著腦袋,疑惑不已地回答:「沒錯啊。」這下一石激起千層浪,每一隻羊都理所當然地給出了肯定答覆,甚至笑說這是廢話當然正確云云。

「那麼請問——」村長的語調突然上揚,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抬手託了托眼鏡,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嚴厲地掃視了這群羊幾通。後面的一句話讓眾羊瞬間面如土色,心服口服:

「締造餓狼傳說的一群真羊會放任自己的同胞去死嗎?甚至親手去屠殺?更甚者,屠殺對象還是婦孺?!」

(待續……)

上章說到,我和媽媽被羊村收留,儘管有羊反對,村長還是竭盡全力地說服了他們。我由於睡覺而沒有見到調皮的喜羊羊,不知次日能否如願呢?除此之外,會不會有一些奇怪之處呢?請看:

第五章《新朋友,怪媽媽》

我擠了擠眼睛,不舒服地用鼻子噴出幾絲熱氣,趕走了停在上面的清晨露水。啊呀,我可真粗心,昨晚起來把窗推開,竟忘了關上了。現在的情況可真是妙極啦,外面的亮光、說話聲、吵鬧聲都從大敞的窗戶里沖了進來,讓我也無心再睡了。我傾了傾身子,卻極不習慣地從這窄窄的床邊上掉了下去,正砸進碩大的零食堆里,棒棒糖從側邊上涌過來,塞了一嘴巴。

我的天哪!活在這裏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可以遨遊在美食的海洋里,休憩在漫天的星辰底。也難怪當年大英雄住在了這裏——這實在是明智之選。我嚼了一口糖,感受着這片草原的甜蜜。實在是太明智了。

正做着大吃大喝還不用付出的美夢,卻聽見了外面隱隱約約的低語聲。那個聲音還不是很雄渾的,反而有一點尖銳,彷彿能不讓別人聽見還真不如不說似的。話語的內容似乎與這裏的零食有關,這讓我不禁警覺了起來。可惡!有羊要偷我的零食,這怎麼可以!我趕忙掩入零食堆後部,膽戰心驚地偷窺著門把手的緩緩旋轉,一個影子飛快從門外閃到了零食堆前,用老練的眼光掃視了一下這堆零食,瞬間伸手,竟與我同時抓住了一包薯片。

他扯了扯薯片,竟沒扯動,一時激動,就猛然發了力。這下可好,薯片是扯過去了,但整一堆零食砌成的山水也驟然失色,一個「地崩山摧」,碎片濺滿了整個屋子。我沒鬆手,只是和薯片一起飛在空中,撞倒了那座「大山」,最後摔在了竊賊面前。

我面前那隻皮膚呈古銅色的小羊低着頭,驚訝地審視着我這個不速之客。手臂上的藍色絲帶偷偷晃着,襯托着他強健的肌肉,連毛髮里都浮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戰鬥力。「你是誰?」他劈頭蓋臉地問道,讓我簡直不敢答話。我側過臉去看見媽媽睜了睜眼睛,卻又閉上,轉身面內壁睡了。

這下可糟了,我獨自面對着這個強大的敵人,完全沒有還手餘地。既然已經沒了退路,我只好鼓起勇氣,不計後果地反罵一句:「你這個食物小偷,還好意思問我是誰?」

那隻小羊似乎有點不高興。這樣對着他頂嘴的小羊並不多見,所以我的態度讓他條件反射地劈頭給了我一拳。這一拳的力量可真不容小覷,我只覺兩眼發黑,像棵樹苗似的栽進了零食堆,伸手一探就摸到了頭上的包。我不禁疼得大哭起來。可奇怪的是,媽媽還睡在那兒,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沸羊羊你太暴力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那隻小羊身後傳來,「你不是打算用你的力量來保護我們的嗎?你欺負其他小羊,真是太討厭了!」

沸羊羊突然就紅了臉,轉過身去走到新趕到的那隻粉紅色肌膚的的小母羊旁邊,認認真真地解釋說:「美羊羊,是這樣的:這隻小羊偷吃了我們放在這裏的零食,還反過來血口噴人說我是小偷,我一氣之下就輕輕地教訓了他一下。」

「那也不該打人家啊。」美羊羊說着,把沸羊羊甩在一邊,自己走上前來幫我揉了揉頭頂的痛處。「對不起,沸羊羊不應該這麼用力地打你的。」他湊在我耳邊說悄悄說。那甜甜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天使發出的,來幫魔鬼背黑鍋。她羊角上精緻的蝴蝶結在我的耳朵上蹭啊蹭,讓我舒服極了。

我正享受着這善良的關懷,又聽門外叮噹聲響了起來。我趕忙起了身,沖向門口,恰與喜羊羊撞了個滿懷。兩隻羊都跌坐在了地上,在他還在關心自己的疼的時候,我搶先對他打了個招呼:「喜羊羊,小淘氣!」

他的目光從地上挪到了我身上,兩眼突然發起光來。他跳了起來,一步飛躍到我面前,把我緊緊抱住。「沒想到你在這兒啊,新朋友!」喜羊羊驚喜地大喊大叫,「這兒,可是我們三隻小羊儲存所有零食的倉庫呢!你可有得吃了!」突然,他注意到了些什麼,目光和聲音來了個整齊劃一的急剎。許久,他目光中泛著心疼地說:「你頭上怎麼會有個大包呢?哪兒撞的?」

我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地囁嚅著:「這個……我偷吃了你們的零食……所以沸羊羊……」

喜羊羊沒等我說完就心知肚明了。「唉,我說沸羊羊,無知者無罪啊。」喜羊羊正對着沸羊羊,既是以理服人,又是以情感人的,「你瞧這麼可愛的一隻小羊頭上頂着一個大包,多可憐呀。」

沸羊羊聽了這話,愈加不好意思了。他走了過來,對着我誠誠懇懇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朋友呢。以後我們的零食也給你吃,好嗎?」

「哇!」我大叫一聲,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直接從喜羊羊的雙臂間溜了出來,「真的嗎真的嗎?」我迅速地甩了甩腦袋,一來確認一下自己聽錯了沒有,二來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身邊三隻小羊都實實在在、清清楚楚。

「當然是真的了。」喜羊羊過來拉着我的手,「不過,我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小懶。」我說這句話簡直沒有經過腦子審查,說出口來才感覺不太對,又手忙腳亂地爭搶補充,「不過你們都是'羊羊'字輩的,這樣叫我會讓我感覺自己比你們小很多,所以我加一個名字——懶羊羊。你們就把'小懶'當成我的小名好了。」

「還是叫你小懶吧,這樣會感覺更可愛一點。」美羊羊小心翼翼地提議,目光里洋溢着春風十里。她用眼神向喜羊羊和沸羊羊徵求着意見,得到的是忙不迭的點頭。

就這樣,他們簇擁着我在羊村深處逛了一圈又一圈。小羊的禁地——實驗室、村中的學府——大肥羊學校、各式各樣的房屋、廣闊的綠茵球場,無不激發了我的興趣,讓我像看了餐廳時一般如饑似渴。令我高興的遠不在於此,更重要的是,喜羊羊、沸羊羊和我竟都喜歡踢足球,以後完全可以一起玩。

新朋友來到身邊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像最後夕陽下的電光石火。趕回新家的我幸福地吃着零食,仰在床上呼呼大睡,什麼不愉快的早就灰飛煙滅、杳無痕迹了。早上我還在為什麼事難受來着?哎呀,我竟是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只是空洞地想啊想啊,外面的天愈來愈黑,掛鐘的響聲愈來愈淡,腦海里的魚肚白里透著金色、古銅色與粉紅色,其他什麼都是不見了的。我不知道自己其實以及睡著了,因為這一切都是雲霞明滅中或可睹的,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

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竟把早上媽媽驟然的冷漠態度拋到腦後了。但這是極反常的狀態啊!正是由於這一遺忘,我更不會知道,媽媽雖然面壁故意不看我的處境,卻一直聽着我與朋友們的對話,一直憂心忡忡。我被打疼時,她在為我落淚;我與朋友和好時,她又偷偷地笑逐顏開。原來她很在乎我,只是希望我獨自去面對。

(待續……)

上章說到,我與喜羊羊、沸羊羊和美羊羊成為了好朋友。然而,媽媽的態度一番平常,居然冰冷地不動聲色。沒曾想,這居然是狂風暴雨前的沉悶,就在那夜,我的生命歷程發生了一次天翻地覆……請看:

第六章《別了,英雄故園》

這是同一天的夜,深不見底的黑的夜。不是因為星河的逃遁,而是因為她含淚帶笑的臉。月影破碎的窗欞前,她最後一次掏出了那張照片,浸在銀灰里靜靜地撫摸。這一角還是笑意,那一角卻只是遙遠的空寂。明朗的夜,那裏伏着繁複的星,還有照片上的那隻羊行走棲停,不知流浪到了哪裏。

突然,雙目圓睜,驚覺什麼盯着她的,簡直喘不過氣。她明知躲不開那個監視者,卻還是顫巍著挪開窗邊,讓手中的寶物仰倒床頭,再急着看一眼昏睡的我,也把這裏再環顧一遍。就此,無可眷戀,只踏着秒針亘古不變的標準節奏,緩緩推開門,抽身盪進明月,再偷偷闔上。

銀輝是沉默的靈物,浩浩然從天上冷月里撲落下來,像是天空為她淚流成河。她只是這河裏的一葉扁舟,泛盡苦水,偷渡到不為人知的彼岸。拂面的風裏,溫存挾著水汽,讓她不僅迷糊起來,搖晃的步子一腳深一腳淺,彷彿時刻都要撲面摁住大地,訴說發自內心的無可奈何。「這樣不了了之最好了。」她竟又說胡話。忽見幾隻黑鴉掃過頭頂,烏翅剮下一簇羊毛,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幾片樹葉奔入了疾風,身不由己地遠去了。

他啼笑皆非地望羊村中心走去。這是在午夜,披着紗衣的房子裏早就沒有一盞燈通明。空洞洞、死沉沉的窗子和門裏物什不辨,像極了魔鬼刻板的一副副疊加的嘴臉。她憑着白天幾次神不知鬼不覺的搜尋,到達她想見的羊家門前,唰啦抬起手背來對着大門,卻又莫名其妙地呆了幾秒,最後翻過手來用手指叩了叩門扉。

沒有任何可喜的響動,根本沒有。除了腳下的草又栽倒了一根,身邊的葉又飛走了一片。她一邊焦急地叩擊著大門,一邊渺茫地等待着。讓她驚喜的是,不出幾秒,一束光以觸電的速度擊過燈管,緊接着門便緩緩敞開了。開門的老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雜毛,往上託了托他圓形的巨大眼鏡。

「村長我有急事要說。」她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單刀直入。在這種時候,竟已記不住讓長輩先發話的禮節了。

「哦,懶媽媽。」村長用上了剛剛得知的稱呼,語氣卻還是穩重的,「請說吧。」

「我要走了。」媽媽把這令羊難以置信的話擱在了那兒,語氣卻是嚴肅極了的,「離開羊村。」

轟然的霹靂。村長顯然以為自己耳背了,頭頂上驟然蹭起一棵智慧草,疑惑不解的目光也隨即閃現出來:「什麼?」

「我沒有開玩笑。我要走了。」媽媽故意放慢語速,讓每一個字聽起來都鏗鏘有力、毋庸置疑。

「遺棄你的兒子?!」村長出離驚訝地問,突然又面容冷淡,用敏銳的目光搜刮著眼前這隻羊的微渺信息,「顯然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喜羊羊的父母都在為浩瀚太空勞神費思,而你又是什麼理由?」

「我已經把小懶送到了青青草原,還讓他獨自擁有了許多朋友。這很好,已經足夠。完成我的使命就只差一步,那就是抽身離去,不要讓小懶從我這漏風的嘴裏得知任何負能量的東西。」媽媽竟把這理由說得理直氣壯,毫無愧色。這恰如她心中的真實所想——羊命關天。

「這就是一個媽媽的使命么?」村長反問道,這次的難以理喻的語氣里又添一絲厭惡,對眼前這隻羊的看法也偷偷地滑向深淵。剛來羊村一天就前來辭別,實在讓自己費了心思。

媽媽只笑不答,自顧自地解釋:「我是睡羊羊的後人,卻意外漂泊到了其他草原。小懶出生后,為了讓他受到庇護,我把他送到了睡羊羊的故鄉,也就是這裏。現在小懶安全了,我也可以繼續上路了。」

慢羊羊聽完了這段話,才慢吞吞地問:「睡羊羊是誰?」慢的節奏,讓他的語言更有了一些威嚴。

「天哪!難道你們不知道巨龍傳說里的那位屠龍勇士叫做睡羊羊?!」媽媽意識到面前這隻羊居然對自己的祖先所知甚少,不禁捏了一把汗。

「啊?你是屠龍勇士的後人,又為什麼要離開故土?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你這樣背井離鄉?」村長聽到媽媽身份不俗,更是不解於她的這套說辭了。頭上的草葉迅速攀升,愈來愈蓊鬱了。

「因為真正的愛。」媽媽只是說出了真心話,言辭都讓明亮的燈光黯然失色。

「我真是不懂你的邏輯了。」村長眼看着從心境上挽留無果,轉而談及現實情況,「可是你的傷還沒痊癒,我也不敢確定羊村是否已經把所有的狼都趕出了青青草原。還有一個血寫的現實:幾個月前草原邊界的樹林里有隻羊喪命狼口。我想你也有所耳聞吧。」

媽媽趕忙閉了下眼睛,偷偷拭了伺機了幾個月突然逃亡的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這樣吧,我給你講個故事。」她凝聚起自己的情緒,回憶起當時的灰白飛血的蜃景,「幾個月前,一對夫婦為了把孩子送到青青草原,提前打探了路線。在一個樹林里,兩隻羊遭到了狼的襲擊。丈夫為了保護妻子,和狼慘烈搏鬥,最終犧牲狼口。孩子的媽媽逃回了家裏,幾個月後把孩子帶到了青青草原,可不料又被狼追殺,最終被同胞所救。現在,這個媽媽站在你眼前,打算再去樹林一遍。第三遍。不過這次是在夜間。」

村長愕然,上上下下地確認着眼前這隻羊身上桀驁的毛髮如磅礴盛開的雪蓮。這似乎是一種極其強大的力量,來源於非生命也遠高於生命的一部分,毫不卑躬屈膝、苟且求全。村長有生以來極少地又一次剎那感覺,他輸了。愛這東西,比外邊紛飛漫天的月光還要迷離,誰知道呢。

「好吧,那請帶上這個。」村長走到床邊,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了一把手槍一樣的東西,遞給媽媽,「這是我最成功的發明之一——防狼手槍,它會自動識別物種,能夠有選擇性地對那些威脅羊的動物進行強力的打擊。」

媽媽本不想接過去,可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不接過手槍,村長准不會放心讓她上路。便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揮揮手,獨自奔去了。只留下村長嘆了口氣,回屋熄了燈,賴倒在了床上。他根本不會想到,那個月光下狂奔的影子竟沒有徑直去村大門口,而是先回到了新房,讓防狼手槍躺在了我的床頭。

村門頂上的羊頭標誌沐浴著飛濺的月華之水,面無表情地觀望着沉睡的萬籟。但即使是這樣靜默也說不出那夜的沉鬱了。只聽見大門尖銳的「吱嘎」一聲,緊接着迅速襲來的「吱當」一響,沒有誰知道那隻和到來時一樣不帶武器的羊又怎樣乾乾淨淨地離去了,去了哪兒。

我只是知道,那夜很靜。

(待續……)

上章說到,在到達羊村的次日晚上,媽媽就向村長辭別。假意收下防狼手槍后,她終於獲得出村的准許,卻又將手槍放在我的床頭,不帶武器就出了村,不知所蹤。第二天,發現媽媽不見了的我又會怎樣呢?請看:

第七章《照片里的媽媽》

銀色的月輝震顫著呼吸,從冰冷無情的鐵門上哆嗦著慢慢往下爬去。終於探到地面了,便哧溜躲到了每一粒沙土底下,膽戰心驚地把目光擠上去、擠上去。羊村屋子腳下的地平線,那片毛稜稜的草地終於拋了光。遠接天邊的金色模模糊糊地一橫,便悄悄托起了緊張得紅了臉的朝陽,惹得後者着急地把光芒往四下一拋,又隱到大樹背後去了。這光暗的遷徙,可真不同尋常。

窗子裏透過來鮮紅的光,直打在我酣眠的臉上,讓我眼中粉紅色的雲彩更是染上一圈美麗的暈兒。一隻小羊的手從裏邊探了出來,同樣的美麗動人里更添一股花草的香氣。我正撲上前去,可不料光暈登時變化,抓住的竟是一朵烏雲,滿身雷電襯著不懷好意的雙目。我兩腿一蹬,抻開雙眼,驚恐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清醒過來。大清早的,這裏居然完全沒有光,只是熱得心煩氣躁。壁上掛鐘又是「咔」一聲,像是在極不情願地應付自己的工作,數着每個荒唐白天後的黑夜,以及每個空乏黑夜后的白天。

我雙手往床上略略按了按,直起身子來看看這密室一般擠得慌的房間。邊上的被褥早已被掀開,只是媽媽的味道尚在——至於羊,早就是沒影的了。唔,或許又是我起床遲了吧。我的目光踅來踅去,忽停在了床頭。顯眼的位置仰著一個新玩具,也便知道是媽媽特意為我準備的了。我一把抓過來,靈巧地跳下床去,又伸開雙臂打了個大哈欠。走,去看看媽媽在哪兒。我順手揪了一包餅乾,霧也似地飄出了房門。

既然是大清早,想必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飯吧。某種得天獨厚的優勢展露了出來——我只是嚼著餅乾,嗅着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香味,便毫不繞彎地向前邊湊去,像是繫上了一根引魂的繩索。雖說我趕往食物的步速並不慢,但是我還是總覺在趕往食堂的那條路上,餅乾根本不夠吸納我的口水。

於是砰然撞開大門,把最後一塊餅乾往嘴裏一扔,我就衝進了朋友之間,一步躥上凳子,用目光迅速地掠過了桌上的早餐,像一個神箭手鎖定了目標,徑自出手,風捲殘雲。我不停地扭動身子,以便取到更遠處的食物。嘴和手美妙地配合著,在空中織出美妙的弧線,把一隻小羊飲食的速度發揮到了極致。頃刻間,我眼前只是杯盤狼藉,而每個盤子的底卻又都光潔如鏡。在被我這套吃了瘋羊菇似的瘋狂舉動驚得一愣一愣的朋友的目光中,我一屁股賴在了凳子上,一邊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嚼著殘餘在口中的一塊蛋糕,一邊含糊地咕噥著:「你們見到我媽媽了嗎?」

「你說什麼?」邊上的鈴鐺清脆地在空氣中甩開一道波瀾,凝成了一個到處浮遊、穿梭跳躍的問號,「沒聽清」這三個字分明利落地寫在了每一隻小羊臉上。

我着急用力地一咽,臉都發了紫,顫顫著差點沒噎死。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強地換過一口氣來,卻早已滿頭大汗。可實在也沒心情管這些了,我只是急着追問:「我說,你們見到我的媽媽沒有?」

喜羊羊當即表態他今天早上還沒看到過我的媽媽;沸羊羊皺了皺眉頭,像是回憶了一會兒,也擺了擺手;美羊羊只是盯着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想,她也許根本沒來吃早飯。」喜羊羊大致領略了夥伴的意思,給出了推理的結論,「這有點奇怪。這是不利於身體的。她可能有些事情要先做。我們可以去找找看。」說罷,金色鈴鐺醒神地敲擊一聲,他早就雙腳落在堅實的大地上了。

我趕忙翻了下凳子,地上的灰塵都濺到了揚起的口水巾上。當媽媽與我失散的境況擺在眼前時,我竟莫名其妙地有戰鬥力了。迴響在記憶中的媽媽的鼓聲,彷彿是為我擂響的戰鼓,讓我有精力搜查整個碩大羊村的每一條大街小巷。不知道媽媽的下落,我是不會罷休的。我做了牛角尖地想着,目光充滿希冀地獻給了身邊更熟悉羊村的三位朋友。

這時候才會詛咒原先高大繁複的建築為何如此叢雜礙事;四通八達的小路也總是叫羊繞得頭暈目眩,一不小心撞上從路另一邊走過來的自己。我們一圈一圈地繞着彎,一步一步地靠近羊村中心,可說到底還是一無所獲,更理不清這千頭萬緒。我像棵枯萎的小草一樣蔫了,垂著頭在陽光中聽天由命地彳亍。地上全是羊蹄印,有大的,也有小的;有新印上去的,有邊緣都淡褪的。可是天知道哪些腳印是媽媽的!他們帶着我一圈圈不知疲倦地地兜著圈子,總之什麼進展都沒有了。

我又一次嘗到了無助的苦味,失落地抬頭,驚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面色從容的村長正拄著拐杖,往這邊緩步走來,認真地環顧著羊村裏群羊正常的運作。我用充滿希望與乞求的目光盯着他,向他徑直走去。這時他也看到我了,卻見我目光里有些什麼於他不好的東西,驚慌卻故作從容地轉身向羊村深處踱去。這我可不買賬了,爆發出可怕的潛能,風也似地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村長的身體。

「村長——你知道我的媽媽去哪兒了嗎?」我用渴求的眼神盯着村長的臉看,聲音也比平時更加奶聲奶氣,「我找不到媽媽了!」

村長被我這小魔頭纏着,根本沒有脫身之策,也便只好將就著轉過身來。「你的媽媽去了哪兒,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認真地告訴我,忽瞟見我手裏的新玩具,反常地忙問,「小懶,你手裏的玩具是從哪裏來的呀?」

「是昨晚媽媽放在床頭給我的。」我漫不經心地咩嗚道。

這一說可鬧出什麼事情來啦!村長突然面色發白,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羊命攸關的大事,拄著拐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又好像犯了什麼得罪祖先的錯,害怕被先人降罪責罰似的。當空的烈日炙烤著焦土氣的大地,彷彿要扼殺所有奄奄一息的生機。我並不知道,他把自己當作餓狼傳說的終結者了。

「村長怎麼了?媽媽什麼時候會回來呢?」我見他這副模樣,也慌張起來了,一連丟出了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村長擦了擦額上溢出來的冷汗,把神情整成了平靜的模樣。可不能讓孩子擔心了。「我剛剛被太陽烤昏了。」村長摸了摸我的腦袋,並不像開玩笑地告訴我,「媽媽會在幾年後回來,又或許十幾年,也不排除幾十年的可能。」

然而村長的廢話回答卻被我的奇怪問題趕了個一鬨而散。「那這和一萬年相比,長嗎?」我想起了紀元地上月光浸透那個怪異字元的背面,不禁好奇地發問。

「啊?那這只是眨眼間的事罷了。」村長的額上又滲出了幾滴汗,這次倒不是因為太陽毒辣,而是因為一萬年這個時間讓他想到這麼久之前的故事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祖靈,還會饒命嗎?

「那就沒事啦,我放心啦!」我喜出望外地收了手,自顧自地跑去和朋友們一起玩去了,只留村長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發愣。在三天前,在那個神秘的月夜,在那條浩蕩向西狂奔的星河下邊,媽媽告訴我,她會一直陪着我,哪怕一萬年。我相信給了我生命與同樣鮮血的她,也像我一樣,不會騙人。

燥熱讓時間不得不狂奔起來,霎時又見晚了。潛伏在沙粒下的月華一齊倒流飛天,又在天上拼湊出一個美麗圓滿的月亮。更幸運的是,昨晚隱匿的群星還是不辜負我的期望,在天空中重現了。依舊是浩蕩西流,把我緊緊圍抱住。什麼,都不再可怕了。我也終於大膽地在夜裏獨自回了屋,輕輕拿起那張照片,依舊伏在書桌上慢條斯理地看着。上面的爸爸身強力壯,把我托舉在掌心;媽媽則還是像三天前那樣溫柔地笑着,只是乏了幾句言語。既然你要先離開我一會兒,我就暫且認為你就活在這照片里吧。我沒有哭,只是把目光從她身上挪向背景——那繁複的星空。你不在時,守着我的還會有強大無敵的祖靈,讓我感到無比的安適。我讓目光飛入外邊越走越亮的星河,心躲在祖靈之間的光與影。

只是竟被我忽視了的,渺遠而不清晰的地方,斷斷續續的狼嗥聲傳遞者莫名的興奮,在月的光里織成了秘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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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羊羊與灰太狼之極域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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