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2

立春2

翌日是廣晴的天,霜澶起了早。

三人到書齋時還早,大街上人也不多,沈祿守在馬車旁,霜澶隨沈霂容進了書齋內堂,那掌柜的見了沈霂容只笑着引進內室,霜澶原以為這是要挑書,不想自家大公子竟自進了內室,又讓她在內室的門外候着。

不多會兒,只見一位老嬤嬤跟着一位頭戴幕籬身着藕色羅裙的姑娘掀了內堂的帘子走了進來,老嬤嬤在霜澶身邊站着,姑娘自顧推門進去了。

霜澶一愣,繼而才意識到今日大公子叫她是幹什麼來了!卻實在想不明白怎的自家大公子霽月清風般的人如今在這與人私相授受?瞧這輕車熟路的陣勢,二人私下見面定不是第一回。大公子有了心上人,既不跟老爺大夫人明說,定是礙於這姑娘的身份了。又瞧那老嬤嬤著青色深衣,也不像是小門戶,突然大駭,莫不是那姑娘是青樓女子?轉念一想,大公子素來是不去哪些個腌臢地方的,那樣地方的人也必入不了大公子的眼。卻不知這是姑娘到底哪家的小姐,現如今二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莫不是要做什麼?!又想大公子一向知禮守分與旁的紈絝子弟不同,斷然不會與人暗通款曲!

饒是如此,霜澶這會子心裏依舊六神無主,只怨大公子今日為何偏挑了她出門!

對面的老嬤嬤倒是面色鎮定一聲不吭,二人一時間相對無言。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姑娘推門而出,依舊戴着幕籬,霜澶低着頭不語。

待那姑娘走了,沈霂容才從內室出來,入內堂挑了幾本書。

許是見着了心上人,整個人瞧著神清氣爽。

「既出來了,今日就去趟飛鴻樓,給老太太買些她愛的點心。」說罷面容含笑便出門了,門外那沈祿也是笑臉盈盈。

霜澶一時心裏百轉千回,只想着待尋着機會定要好好問一問沈祿。

……

到了飛鴻樓,沈霂容留了霜澶給老太太等點心,自己與沈祿去對面街瞧筆墨紙硯去了。

霜澶正尋了靠門邊的位子要坐下,只見店小二突然迎上門去:「許公子沈二公子,多日不見,樓上廂房可是時刻預備着呢,請吧」

「前頭帶路。」

霜澶順着聲音看過去,一襲素色蜀錦袍子,身形清瘦,模樣好不風流,再一瞧,竟是自家的二公子沈肅容,身邊還跟着一位臉生的小廝。旁邊那位手握摺扇的許公子想必就是昨日斂秋說的協辦大學士家的那位了。

這二公子昨日才在世安居罰跪,今日竟還能與公子們出府瀟灑,當真是風流。

霜澶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見禮,一抬眼不巧沈肅容也瞧了過來。罷了!

只得起身上前屈膝行了禮:「見過二公子,見過許公子。」

沈肅容腳步微停,略側了頭,倒並未應承,霜澶依舊低着頭,卻能感覺到來自頭頂的兩道視線。

只聽得一個爽朗的聲音:「瑾懷,這位是?」

「許是我兄長身邊的丫頭。」沈肅容語調溫和,卻給人一種疏離之感。

「哦?你叫什麼?」不想那許公子彷彿來了興緻,朝霜澶笑道:「明瑜身邊竟有這麼標緻的丫頭,改天跟他討了來。」

霜澶一怔,只覺今日真是流年不利,才剛大公子的事還毫無頭緒,現下又碰上了這麼個太歲。

不過這些個公子哥什麼樣沉魚落雁的姑娘沒見過?自己這般容貌清寡的想來這許公子也只是興頭上說幾句,只稍下次見着繞遠了走,便也不會記着她這麼個人了。

霜澶不情不願道:「回許公子,奴婢霜澶。」

「不知是哪個雙,又是哪個蟬?」

「霧日曈朧暖,霜原澶漫清。①」

「好名字,好意境啊」說罷瞧了眼沈肅容:「這督御史府的丫頭各個都有這般好名字?」

「許公子謬讚,這是奴婢大公子賞的名。」

霜澶說完,只覺得那兩道清冷的視線又在她的頭頂。

「咱們這群太學門生裏頭,就數明瑜最醉心詩書,如今瞧著連起名字上頭都略勝咱們一籌呢。」許公子略低頭,側身又看了眼霜澶:「霜澶姑娘今日可有人同行?不若跟上咱們一道,去樓上喝一杯罷。」

霜澶的心又提了起來,略抬眼看沈肅容,滿眼的求救。

那沈肅容生得一雙頂好看的鳳眼,卻是正眼都不瞧她,只拿眼略過她的頭頂,看向她身後的條凳方桌。

霜澶腹排,這方桌條凳的有甚好看?

也不怪乎他沈肅容袖手旁觀,自己與他素來沒有交情,算上今日也不過寥寥數面。何況昨日還被她瞧見罰跪,自然是不願管自己死活的。只能盼著自家大公子與沈祿快些回來罷!

霜澶正是六神無主,手裏的帕子都快被攪成了條。卻不想沈肅容在這時開了口:

「若昀兄今日不是還約了布政使司家的小公子?且一個小丫鬟,不急於一時罷。」

許若昀拿摺扇一拍腦袋:「瑾懷說的是,說好今日要將齊恆生介紹與你認識,差點忘了正事。霜澶姑娘,今日就此作罷,改日我登門找你家大公子敘舊可好?」說罷,便領着小廝上樓去了。

沈肅容隨即跟上,頭也沒回得上樓去了,這時霜澶才敢抬起頭,只瞧到一個碩長清瘦的背影。

霜澶這才鬆了口氣,不想一回頭就見那沈遠跑了進來,徑直略過霜澶上樓,追上沈肅容后附耳跟他說了什麼,說完還莫名回頭望了自己一眼。

……

待霜澶拿了點心,不敢再在飛鴻樓久留,只得去對街尋了大公子與沈祿。

*

回去的路上沈霂容特意叫了霜澶進車廂,沈祿依舊坐車頭駕馬。

飛鴻樓里偶遇二公子和許公子的事霜澶暫且不必說。就算那許公子真的討上門來,自己跟在大公子身邊伺候了這些年,不說勞苦功高的,想來大公子也不會任他拿捏自己。其實原本就不知如何開口的,難道說協辦大學士的公子欲謀她?大公子怕要笑話人了。

沈霂容瞧著霜澶心事重重的樣子,也知曉今日讓她乍然知曉這樣的事情心裏必是頗多疑問,便道:

「今日可有什麼想問的?」

霜澶回神,大公子這是想告訴自己與那姑娘的事了,原本心裏還怨著大公子今日不該帶她出來的,現如今想,滿京都城裏哪家做主子的要給下人有交代的?也就大公子這般清風明月般的人才會如此。

「奴婢不敢。」霜澶低頭。

沈霂容掀開帘子看了眼車外,笑道:「今日那姑娘是雲家的。」

雲家?滿京都城裏數得上手的只那鴻臚寺卿一家,且家中只有一庶出女兒。

霜澶抬頭,對上沈霂容的眼,隨即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原是個四品官家的庶女,要說納了也沒什麼,但既然大公子不肯與大夫人說開,莫不是打算娶作正妻?雖說大公子不是介懷門第之人,但堂堂督御史府家的嫡出大公子娶了一個四品小官家的庶女,說出去卻是叫人難看相。

似是瞧出了霜澶心中所想,沈霂容又道:

「季芙本就過得不易,我是斷不會納她為妾的,我只想娶她做正妻。你現下怕是不懂,倘若我沒遇到季芙,聽了父母之命隨意娶個他們歡喜的,左不過是如父親母親那般整日裏也無甚話可說,相敬如賓罷了。」

「但是遇到了,知曉了兩個人在一處還有另種活法,我便不能無動於衷。」說罷又抬眼瞧著霜澶,笑道:「你放心,日後倘或你有中意的,我一定幫你安排妥當。」

霜澶乍一聽,面色或紅或白,平日裏鄰牙利齒,這會子竟是不知如何答:

「這好好說的大公子怎又拿奴婢說笑。」

沈霂容但笑不語。

*

待回了翰墨軒,沈霂容讓霜澶歇著,進了書房,斂秋與拂冬上前伺候。

霜澶便尋這機會去馬廄找了沈祿。

「你且說今日那姑娘是怎麼回事?」霜澶將沈祿拉到一邊,小聲道。

沈祿裝傻:「姐姐說笑了,我與姐姐一般,也是今日才知呀。」

霜澶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手拽著沈祿的耳朵:「你日日跟着大公子會不知曉?今日這事你若不說清楚了,哪天大夫人那得了風聲,我只說府里有人攛掇大公子三兩頭的出門罷了。」說着,狠狠瞪了沈祿。

「哎喲霜澶姐姐,我的好姐姐,大公子行事哪裏是我們做下人的能左右的,」沈祿一手捂著耳朵,低着眉。

霜澶只看着沈祿不吱聲,直盯得沈祿心裏發毛,只得小聲道:「大公子與雲家姑娘還是上回崇文館辦詩會遇上的……」

霜澶斂眉:「崇文館辦詩會左不過一月前的事,瞧著大公子與雲家姑娘現下這般,年深日久的……你打量著蒙我?」

「我是萬不敢誆姐姐的,真是一月前的事,不過咱們大公子總說她什麼才女什麼錯玉的……我也是聽不懂的。」

霜澶心下瞭然。

從來才女果誰儔,錯玉編珠萬斛舟。自言人比黃花瘦,可似黃花奈晚秋②。看來這位雲家姑娘才華甚是出眾,想來自家大公子瞧上的也不會錯了……

……

這廂又回了院子,卻瞧見書房外站了幾個嬤嬤女使,其中一個瞧著是大夫人王氏身邊的吳嬤嬤。霜澶剛想進書房便被斂秋叫住,拉到一邊道:「姐姐晚些進吧,裏頭怕是不大好呢。」

「怎的了?」霜澶愕然。

「許是說親的事,」又朝霜澶使了個眼色:「拂冬原在裏頭伺候呢,才剛又想遞茶水進去就被吳嬤嬤攔住了。聽她說好像還是太子太傅張家的嫡出二小姐呢。」

「大公子說如今春闈也沒多少時日了,只想專心科考,旁的都且放一放。」

正說着,書房的門打開了,大夫人王氏走了出來,面上瞧著不大好看。

院裏人都低着頭,生怕哪個觸了楣頭被叫過去責罵。大夫人只站在門口拿眼瞧了一圈院子裏的人,只交代了好生伺候着大公子,旁的也沒說什麼。

待大夫人一眾人出了院門,才都鬆了口氣……

只有霜澶心事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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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宋祁《孟冬駕狩近郊》

②出自《讀李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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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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