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顆華子

哐嘰，哐嘰。

嘀~

列車發出一聲尖銳的鳴笛聲把何春明從昏睡中吵醒。

身體隨着列車的行進搖晃的厲害，座位上棉墊子好像失去了摩擦力在屁股底下來回扯動，這種極不舒服的體驗，讓何春明有點坐立不安。

一股濃郁的腳臭味熏了過來，隨着頭頂上那個搖搖欲墜的風扇擺動，濃烈到刺鼻的味道被熱風吹的頃刻間溢滿狹小的車廂。

一想到距離下車的時間至少還有一天多的時間，何春明就覺得自己遲早會先人一步陣亡在眼前的人造化學武器上。

這是一輛從燕京起始一直開往關中的火車。

發車時間是正月十六號。

1980年的正月十六號。

何春明突然感到有點牙疼。

他其實很想不通，自己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一睜眼就坐在了1980年通往老家的綠皮火車上。

何春明砸了砸嘴，望着車窗，目光不由得被玻璃上倒映出的少年模樣所吸引。

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周正，英俊挺拔，少年意氣風發，最是得意的時候，那副面容一如何春明記憶之中對自己年少時候的印象。

只是這個少年此刻穿着一身范思哲的休閑裝，這樣的打扮放在後世里可能尋常可見，可在1980年這個人人穿着樸素的環境裏就有點扎眼了。

何春明伸手掏了掏兜。

嗯，手機還在，兩盒華子還在，算得上奢侈品的GUCCI錢包也還在。

當然，哪怕不翻開來看，何春明也知道裏頭放着一張價值1000W美元的支票，以及夾層里那一張有着自己三十多歲照片的二代居民身份證。

不過現在大抵是沒啥用了。

造孽啊。

三十三歲剛剛事業踏上正軌，一手打造的公司否極泰來成功得到了行業巨頭的認可，就連C輪融資的支票都已經拿到了手上。

可他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施展抱負，將事業再次帶上新的高峰呢。就在坐上回程的高鐵憧憬美妙未來的時候一腳踹回了1980年。

這一年，何春明十八歲，剛剛大學二年級。

如果何春明的記憶沒錯，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剛剛和古板的老師大打出手，成功的留下了強制返鄉的污點。

吱~哐當。

80年代的綠皮火車發出一陣哀鳴，將何春明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咋地又停車了？」

周遭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人們嘟囔著抻著懶腰，幾個老漢早就急不可耐的點燃了手中的半截煙捲子，蹲在一旁吞雲吐霧。

車廂里的味道如同被加了料，差點能把人熏上一個跟斗。

「查票了，查票了，各位同志都把車票準備好。」

頭戴着大氈帽，胳膊上圍着紅袖標的列車長扯著嗓子在車廂里來回奔走，跟在身旁的列車員們盯着一眾旅客，如臨大敵。

場面靜止了一秒，隨後車廂里便騷動起來。

幾個老漢拼了命的往後頭疾走，中年婦女們則是趁著列車員們不注意的時候頗有默契的拎着自己的娃子朝着車座底下塞，熟練的不像話。

80年代初，一張火車票就是小半張大團結。在這個十元還算是大鈔的時代，一張大團結能換十斤豬肉，好幾袋米面，沒哪個敗家的玩意兒捨得花這個冤枉錢。

何春明緊了緊衣領子，不動聲色的起身朝着車廂末尾走。

剛剛已經看過了，雖然何春明不清楚自己為啥會穿越回1980年這個尷尬的時代中，但似乎除了他的年歲和閱歷之外沒有帶回來任何東西。

車票，上車的時候大抵是起過的。

不過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他是絕對沒辦法從GUCCI錢包里翻出來一張來自80年的車票。所以，適當的逃票對於何春明來說毫無壓力。

這件事兒，他已經幹了三趟了。

但很顯然，抱着和他一樣逃票心思的不在少數，這也造成了分外擁擠的假象。屁大點兒的火車連接處里幾乎是任何人擠在一起，幾乎連個落腳地兒都沒有。

汗臭味混合著鬧哄哄的聲音吵得何春明腦仁疼，他扶住旁邊的把手，掏了支煙叼在嘴邊，吧嗒一下點燃。

自從過了三十五歲，何春明就很少碰香煙和酒精了。

拼搏了三十多年才小有所成的何春明曾經在酒桌上也算得上是大殺四方，然後就成功的解鎖了醫生提供的兩個選項。

要麼戒煙戒酒潔身自好，要麼提前預定醫院昂貴的ICU病房，何春明理智的選擇了後者。以至於就算是在成功脫貧致富的當晚，何春明也僅僅是在旁人恭喜的時候輕抿上一小口。

意思到位了就得。

至於兜里的兩盒華子還是為了應付那些煙民揣在身上臨時買的，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但是此刻，何春明覺得自己必須點上一根，來以毒攻毒。

美滋滋的吸上一口。

感受着煙草的味道在肺中轉過一個來回，何春明才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同志，能給根煙抽嗎？」

一個聲音響起，何春明扭頭一瞧，便見到靠近廁所的過道旁一個胖子正巴巴的盯着自己手裏頭的香煙流口水。

他三十多歲，穿着鬆鬆垮垮的西裝，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腰間上的小皮包掛在顯眼處，這樣的打扮放在後世里恐怕會被那些綠茶小姐姐直接拉進黑名單，指不定還要罵上兩聲土包子。

可放到80年代初期，那可是走路帶派，妥妥的土豪代名詞。

何春明笑了一下，隨意的丟出一根給胖子。

「嘿，一看小兄弟就是知識分子，這身打扮可真洋氣，事兒辦的也敞亮，不像那些慫貨，大前門都藏着掖着，誰稀罕是的！」胖子嘿嘿一笑，對着何春明比劃了一個大拇指，隨後他接過香煙美滋滋的在鼻尖嗅上一口，繼續道。

「好這口？」何春明問。

「可不嘛，十幾年的老煙槍了。這幫慫貨一上火車就把我從廣東帶的煙給擠掉了。你瞧瞧，這一路可把我憋的。」胖子埋怨了一句，嘀咕道。

「不瞞兄弟你說，我覺著吧，咱們內地就是這點不好，幹啥都要票。你說咱們的偉大領袖都倡導我們要緊跟時代的步伐，努力改革開放發展經濟，這不是給自個兒找罪受嘛。你說，我一個從廣城回來的，手裏頭哪來的煙票，這一路瞧把我憋的。」

「忘了介紹了，我姓趙，叫趙有德。」

趙有德興奮的搓着手，邊說邊點燃了香煙。

他美滋滋的吸上一口，表情陶醉，像極了如得甘霖的癮君子。只是煙嘴的香氣剛入口，趙有德一雙眼睛就瞪圓了，眼珠子都冒着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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