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劍封喉

第四章 神劍封喉

歷經無數艱險,嘗遍世間甘苦,紫元宗和無憂公主生死與共,傾心相知,但卻從未想過婚娶之事。.偶然憧憬將來,無非是「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這類含糊念頭。忽經尹方士口裡道出「成親」二字,兩人如夢方醒,豁然茅塞頓開,可又似乎愈發迷糊了——清純的戀情有如霧氣,再濃再厚,也虛無飄渺。等到真的談婚論嫁時,才彷彿從雲霧裡突然透出無數道亮光,令懵懂的戀人眼花繚亂:紅燭,蓋頭,喜車,合歡巹,鴛鴦帳,一件件物事光鮮,既新奇又真切;鋪氈,牽巾,梳髻,挽同心結,交拜天地,婚禮比一切海誓山盟都實在。然而,當這些儀式都結束之後呢?……

這些結束后,新人共進洞房,同入羅衾,接下來的事,那就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了。

偏偏這兩人心語相通,即使暗自「意會」,也能夠彼此覺察。紫元宗十年苦役生涯,整天累死累活,朝不保夕,哪裡思量過娶親成家?腦中或有綺念,只是些稀奇古怪的想象。無憂的臉紅到了耳根子,仰頭看著屋頂,佯裝從容,心裡還唱歌「天上星星亮晶晶,明月如鉤草如茵,遠山蒙蒙風兒輕天……」。

此乃她應付難堪的不二法門,可惜毫無用處,翻來覆去唱了半晌,心口仍舊怦怦鹿撞。女孩兒家早省人事,無憂不知夫妻閨房隱秘,但也明白花燭夜后就將告別童貞,嫁作新婦,相夫持家,還要生兒育女……個中曲折不能細想,哪怕稍稍念及,也能令純潔的少女羞赧不已。

兩個人各有所思,雖有千萬衷腸要傾吐,偏又強自壓抑心語,連目光都不敢相觸。而他們的手始終緊握著,片刻沒有分開。

不知過了幾時,日頭偏西,彩霞漫天,屋子裡金燦燦的。無憂忽地轉過頭來,抿嘴笑道:「哎,別瞎想啦!」。

紫元宗神遊天外,正想到奇妙處,被她這麼一打斷,立時滿面通紅,心裡答道「沒……沒有啊。」。

無憂聳聳鼻子,作個鬼臉,道:「瞞不了我的。」她是突厥女子,雖然害羞,並無靦腆扭捏之態。

紫元宗見她嬌顏生俏,秋波流轉,真是說不出的可愛,心下一盪,笑著暗道「我啊,剛才想起了昨晚你的話。」。

無憂眨眨大眼睛,問道:「我的話?什麼話?」。

紫元宗心道「昨日你說,咱們一起回到草原,牧馬種花,還說……作我的妻子哩。」。

無憂「哦」了一聲,抬眼望著屋樑,道:「是嗎?我忘了。」。

紫元宗情知此言非實,含笑心道「公主尊貴,金口玉言,還這般抵賴么?後天請尹道長主婚,那兩老夫婦為媒,到時候,由不得你不嫁。」。

無憂垂下眼帘,睫毛微顫,低低的道:「就不嫁。」腮畔泛起兩朵緋雲,繼而忽發奇想,忍不住扭轉臉,心中問道「兩個人作了夫妻,如何才能生下孩兒?」。

紫元宗一愣,撓撓腦袋,滿臉尷尬之色。他只在建武營里曾聽役夫們談及這類話題,但多為褻猥下流的俚語,此刻怎能以此作答?躊躇之際,強抑心語,一面默默措辭。

無憂紅著臉笑得直不起腰,她才問出那句話,立即後悔不迭,羞慚無已,心裡著忙道「哎呀,再別說這些事情啦!我不要聽,不聽!」。

紫元宗暗想「又不是我先說的。」摸摸後腦勺,跟著咧嘴而笑。

兩人就這樣唧唧噥噥,竊竊心語,言辭間少了些許純情,多了兩分熱情。這也是戀人相處的必然結果:無論開始多麼純潔天真,總會有渴望肌膚相親的那一天。倘若僅是彼此凝視,始終毫無慾念,那恐怕只有門畫里的金童玉女才做的到吧。

暮色漸濃,無憂重傷初愈,體虛氣弱,加上又興奮了半天,不覺倦意湧上,身子歪斜睡眼惺忪。紫元宗服侍她喝些稀粥,隨後攙她回裡屋歇息,自己提了酒壺徑入灶房。那老薑頭夫婦許久沒聽見尹方士招呼,不敢擅進堂屋打擾,只躲在灶下飲酒用飯,此時早就醉飽,已去磨坊里打鋪睡下了。

紫元宗尋個湯桶燙了兩壺酒,坐回木桌邊,斟酒獨酌,把那盆清蒸熟雞扯來吃。一面吃喝,一面回想這兩日的驚險奇遇,只覺絕境里覓得生路,恍若兩世為人。轉念憶及往昔:自從逃出龍虎山莊以後,幾個月來不是自己受傷,便是無憂病重,兩個人輪番吃苦。算起來真正安樂的日子,唯有今天,莫非這就是厄運遠去,幸福將至的轉折點么?

他滿腔歡暢,驀然又想起:自己不知怎地突然劍術絕倫,接連打敗道宗數位高手,千軍萬馬里往來馳騁,料得此等本事足以縱橫天下,以後與妹妹偕老天涯,又有誰敢侵犯?……

紫元宗飽受世人欺凌,隱忍多年,雖得無憂公主傾心相愛,然而自身尚且忍辱苟活,卻如何能保護心上人?直到如今神功初成,他才意氣風發,男子漢恃勇傲物的豪情充滿胸懷,委屈積怨一掃而空。

紫元宗越想越得意,手持酒壺只顧痛飲,不覺酩酊沉醉,伏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覺黑甜酣爽,連夢都沒有作。約莫將近卯時,屋外傳來輕微的響動,紫元宗真氣渾厚,察覺到附近似有邪物,猛地醒轉,揉揉眼睛四下里張望。

此時屋裡昏暗,木桌上杯盤狼藉,躺在桌腳邊的尹方士已不見蹤影。紫元宗微感奇怪,忽然聽見一陣「吱嗚」怪聲,低沉陰森,宛如子規夜泣。他心中一寒,忙站起身邁步出門,循著聲響處走去。

轉過矮牆,前面波光星閃,回馬河緩緩的流淌。微弱的晨曦中,只見河灘里灰茫茫的陰影起伏,彷彿覆蓋著厚厚的雲霧。再細看,從岸邊直到遠處平原,連天遍野全是蝗蟲,正不知有幾千百萬隻,一堆堆的雲集於地面,既不撲騰也不鳴叫,羽翅摩擦時發出刺耳怪音,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偶爾一陣風吹來,蟲群騷動,漾出一片暗紅色,猶如石沉血海,激起千層赤浪。

紫元宗連退兩步,暗暗吃驚「不好……這是血蝗,張凌風已追到這裡!」。

他舉目眺望對岸,心裡暗自戒備,思忖道「他來了又能如何?哼,今非昔比,誰還怕他不成?何況尹道長便在左近,若真動手時,十個張凌風也斃了!」。

經過紫竹園一戰,他知道張凌風遠非自己敵手,此時就算使用血蝗,料想也無濟於事。紫元宗鎮定自若,仔細盤算應對之計「我若是護著妹妹走脫,原本不難。只是張凌風陰魂不散,日後還會糾纏。乾脆我用劍氣先燒死大片蝗蟲,引張凌風現身,再一發將此人除掉,以絕後患。」計較已定,當即潛運真氣,微抬手掌,便欲上前朝蟲群拍擊。

正在此刻,耳邊有人冷冷的道:「你幹什麼?」。

紫元宗猛然轉身,卻見尹方士悄沒聲息的站在背後,忙心道「原來是道長,您也發現血蝗了?這是張凌風作怪,那人不知何故,一直苦苦追逼我們,今日正好和他作個了斷。」。

尹方士沒答話,徑直走向河岸邊,蝗蟲紛紛往兩旁簇動,閃出一條通道。他面對河水站定腳步,捲舌撅唇,嘴裡「嗡嗡」作聲,剎那間兩岸蟲鳴轟然,時低時高,與尹方士應和有致。

紫元宗心裡一動,繼而猛省「啊呀,我好糊塗!張凌風的靈雛法術,不正是跟尹道長學的么?難道……眼前的這些血蝗,並非由張凌風引來,而是尹道長召集的?對了,當初在文家集遭遇蝗蟲襲擊,道長救下我們,隨即便帶走了蟲群。只怕從那時起,張凌風就再不能使喚血蝗。要不然,紫竹園裡他和我拚死爭鬥,怎麼沒有喚出蝗蟲助戰?」。

他尋思的這陣功夫,尹方士已經閉嘴收聲。蝗蟲群安靜下來,漸漸沉寂,最後連擦腿摩翅的微響也沒有。萬千蟲豸凝定不動,周圍寥落幽深,透著難以描摹的肅穆氣氛……

突然,遠處蟲群里耀出一點亮光,緩緩往這邊飄來。那亮光明凈柔和,並不刺眼,淡淡的青輝遍灑四方,似乎能普照天地萬物。此刻天邊曉色初現,半輪朝陽鮮紅奪目,但與這亮光相比,竟也顯得黯淡許多。

尹方士垂手肅立,臉上神情近乎虔誠。那亮光倏然飄近,懸停在他額前,這時候紫元宗看清楚了:光芒中心影影綽綽,依稀有個半尺長的小人兒,四肢俱全,紅髮披肩,最奇異的是肋下長著兩對透明的羽翅,正在輕輕拍打扇動。

那小人兒渾身金燦耀眼,羽翼揮舞之間點點星芒流轉,閃爍著夢幻般的色彩。剎時光彩聚斂,在尹方士頭頂縈繞數圈,隨後向上飆升,愈漸變大,越來越高,直至飛入雲端。稍過片刻,那光團忽然向地面疾速擴散開,宛如蒼穹里垂下無數道閃電,大地籠罩在一片雪白的光幕中,所有的東西都模糊不清了。

片刻間光影消失,晨昏黯淡,遠近四方恢復寧靜,成千上萬的蝗蟲蕩然無存,原野上空曠冷清,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紫元宗目眩神馳,獃獃凝望天際,大為疑惑「怎麼回事?那是什麼東西?血蝗哪裡去了?我……我在做夢么?」。

尹方士佇立片刻,轉身走近紫元宗身旁,臉色凝重,低聲道:「那團白光,才是真正的靈雛,天山冰蠃宮主的本身靈獸。」扭頭朝向冉冉升起的太陽,慨然長嘆道:「幾百年來,天山十二神宮封絕門戶,各位宮主閉關修鍊,從不涉足塵世。此次冰蠃宮主特遣靈雛下山,帶走血蝗,看來冰蠃宮已被蝗蟲群的殺氣所震動了。」。

紫元宗奇道「冰蠃宮主?也是天山仙宗的仙人么?本身靈獸又是什麼?呃……請道長賜教。」。

尹方士摸索到矮牆邊,扶著牆頭坐到一塊小土堆上,顯得甚為委頓,緩緩的道:「天山仙宗精擅寄魂通靈之術,得道高士將生魂寄託於上古神獸體內,便可與之同生共死——那些上古神獸,歷萬年而不衰亡,和它們齊壽,自然也能長生不老了。因此天山仙宗里除了神木宮主以外,仙人們都有自己的寄魂靈獸,稱為『本身靈獸』。嘿嘿,若沒有本身靈獸,無論你法術多厲害,修為多精深,也進不去天山腳下的玉蟾宮。」。

他話音漸漸低落,黯然神傷。紫元宗明白他最後兩句話,實是失意自憐的感慨,當下心道「尹道長,世事總難盡如人願,我曾……」。

尹方士擺擺手,繼續講道:「冰蠃宮座列天山西乾金峰,排在神木宮之下,位於十二神宮第四。冰蠃宮主通靈天下各種昆蟲,本身靈獸喚作『夢蝶』,經歷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孵化成形,到如今還幼小的很,所以又叫夢蝶靈雛。剛才你都見到了,靈雛施展神通收盡血蝗,已然帶往天山冰蠃宮。唉,張凌風放縱血蝗肆虐農田鄉村,雖然為禍不小,但蝗蟲以啃食莊稼為生,天山仙宗講究『道法自然』,既然沒有違背蝗蟲自然天性,其情或可寬宥。而我卻驅使血蝗攻擊活人,冰蠃宮主萬里之外感應到殺氣,讓靈雛下山收蟲,並命我近日返回天山靜候發落,看來此番闖了大禍,老道獲罪難恕。」。

紫元宗聽得似懂非懂,暗問道「道長……你驅使血蝗攻擊活人?卻是為何?」。

尹方士瞪起白眼,道:「為何?還不是為了你這小子!你和小丫頭被道宗和官兵圍攻,情勢危急,若非老道招引血蝗相助,你們哪裡能逃脫?」。

紫元宗吃了一驚,直直的看著尹方士,心道「那天紫竹園外,那些撲咬官軍的蝗蟲,原來是道長引來的!」。

尹方士道:「沒錯,當年我到天山領取『煉心玉液』,有一次碰巧冰蠃宮主巡遊回山,見我修道至誠,便傳了我『血侍靈雛』仙法,此乃冰蠃宮特有的寄魂術,與神木宮寄魂於草木不同,『血侍靈雛』是先取用新生蟲卵,再以修鍊者的鮮血孵化餵養,從而將生魂移植在活蟲體內。可是老道的精魂凝結於眼中的隱身葉上,輕易怎能移動?我學會『血侍靈雛』不敢亂用。直到後來偶遇張凌風,我便將『血侍靈雛』傳授給他,就是想試驗此法有何神效,豈料張凌風竟會煉成『血蝗』邪術?為了防止他亂施邪術禍害人間,我命他常年隱匿遼東深山中。年前臨近八宗道會,天雷劍即將現世,我才讓張凌風重入塵世,前往龍虎山莊,接應李紅蓮求取神劍。可惜啊,兩個人多年修鍊,到頭來全然無用,往後追尋神劍的重任,只得指望你了。」。

紫元宗沒留意尹方士的講述,肚裡只是犯疑,心下發問「道長,既然你有心搭救我們,為何開初不施予援手?非要等到我和道宗拼得屍橫遍野,才肯施法相救么?」。

尹方士聽他語氣生硬,微微而笑,道:「你休要著惱,實話告訴你罷,剛開始老道確是袖手旁觀,只想試探你身上到底有沒有巽風神劍。紫竹園內外爭鬥多時,你幾次使出巽風神咒,顯然身懷神劍,因此我便設法救你性命。若非如此,老道才懶得來管你死活哩。唉,也是事急從權,我沒顧及許多便使用了血蝗,以至於冰蠃宮主追究罪責。」。

紫元宗眉頭微皺,暗道「巽風劍的名字,我曾聽張凌風數次提及,莫非他和道長……」一念未幾,尹方士打斷他的思路,道:「別猜了,此事正是我告知張凌風的。前些日子在平遙城外,張凌風和朱秉正,還有那個黃天驕,三人夜裡尋訪老道。我潛蹤匿行,暗地裡指使張凌風,要他牢牢看守住你,哪知張凌風回到客棧,卻發現你和小丫頭早已逃走。我又跟他說巽風劍在你身上。呵呵,張凌風一輩子都想得到神劍,自然窮追不捨。」。

乾笑兩聲,尹方士抬起臉,眉宇間冷若冰霜。一時間兩人默然相對,紫元宗腦中混亂,思緒紛雜,只覺這幾件事情別有隱情,可細細思量,又難以理清頭緒。

尹方士開口道:「小子,修道之人最忌動情。我讓張凌風對付你,並非有意加害;如今我救你,也不是出於仁慈同情。我要依靠你找到神劍,進入天山玉蟾宮;而你得我的幫助,學會仙術,還可與小丫頭結為夫妻。咱們相互利用,各取好處,你別納悶計較了。」。

紫元宗久經世態炎涼,把人情信義看得極淡,聽他這麼一說,隨即釋然。

尹方士卻皺起眉頭,喃喃道:「咦,想來奇怪,我的攝心術可以洞徹別人心思。但是那晚平遙城外,為什麼沒有覺察到朱秉正的念頭?他一個道宗後輩弟子,本事低微,怎能自行關閉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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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沉吟間,矮牆內腳步簇響。兩人回首看時,只見老薑頭牽著那頭健驢,滿面紅光的走到近前,一面哈腰作揖,唱喏道:「老神仙,紫相公,夜來安穩?」他日前偶聞尹方士說話,知道了紫元宗的名字,老頭兒乖覺,嘴裡稱呼十分恭敬。

尹方士點點頭,道:「承你相問,馬馬虎虎湊合了一宿,你倒起得早。」。

老薑頭堆笑道:「適才夢裡聽見屋外響動,就醒了。這會兒趁著涼爽,我帶牲口到河上游遛遛,尋些水草給它嚼。唉,荒年間滿地焦枯,若餓得久了,恐怕牲口會落膘。」。

尹方士道:「既然如此,乾脆你今日去趟十斗坪,把這頭驢,還有屋后那匹馬,一起賣了罷,換幾貫錢使用。老道近兩日忙,沒空料理此事。」。

老薑頭躬身應承,道:「十斗坪離此甚遠,老漢此去明日才能迴轉,只怕家裡人矯情懶惰,怠慢了老神仙。」。

尹方士擺手道:「但去無妨,你賣了牲口后,記得置辦些花燭,紅布,果品之類。」。

老薑頭奇道:「買那些東西幹麼?」。

尹方士指了指紫元宗,道:「我這徒弟月初已行聘定親,但媳婦兒因病尚未過門。現今她身子大好了,可就此讓他們成婚圓房,趁早了結這樁姻緣。」。

老薑頭聞言大喜,道:「難怪幾天前喜鵲鬧門,我老婆還說是老鴰叫,竟應在這件喜事上。小人這便賣馬去,唔,要找些吹笙彈絲的伶人。爆竹,禮餅不能少的,可是喜娘,儐相又哪裡去尋?附近鄉里逃荒逃難,剩下幾個餓鬼整日哭喪相,如何用得?唉,沒奈何,只得花錢到十斗坪現請人手。」口中自顧自的嘀咕,回屋裡招呼老婆起身燒湯,和面蒸餅,準備乾糧等物。

此刻天光漸明,紅日東升,回馬河兩岸晨風習習,彌散著清新的霧氣。紫元宗迎著陽光上前兩步,放眼覽矚朝霞,深深的吸了口氣,心道「尹道長,你處處照應,事事成全,待我們恩重如山。我雖愚頓,也懂得知恩圖報。現在我別無顧念,不想多問是非緣由,只請道長吩咐罷,到底要我作什麼?」。

尹方士肅然沉默,良久才開口,一字一頓的道:「我要你遍尋世間,找到神劍。」。

紫元宗轉身瞧著他,目光閃爍,心道「但有驅策,無往不至。」。

尹方士道:「很好,眼下情勢緊急,沒功夫耽擱了。方才『夢蝶靈雛』跟我靈犀相通,告訴我蓬萊仙宗為搜尋神劍,遣高手降臨人間,最近正在中原活動。假若神劍被他們得到,乾坤宇內將永無安寧。」。

說話間,紫元宗挨近旁邊,盤腿坐地,暗問道「道長,那神劍是何來歷?竟引得那麼多人爭奪。」。

尹方士白眼上翻,悠然敘說:「這話說起來就遠了——早在鴻蒙開闢之初,天穹迸裂,雷火風雨橫肆大地。其後女媧鍊石補天,令世界恢復清明。為了防止穹隆再次塌陷,女媧便砍下元鰲的四肢,立於東南西北四方,撐住天穹,命名為『擎天神柱』。從此人間和諧美好,再無半點災禍。」。

紫元宗微微點頭,心裡接茬「這些事我早知道,《淮南子》有類似記載。」。

尹方士道:「還有你不知道的呢。那元鰲是上古神獸,它的肢體蘊藏無窮神力,加上女媧施法鍛煉,四根天柱越發神異,逐漸開始吸取天地精華。而宇宙之內,原本存在著『風,雷,水,火』四種靈氣。山川湖海,萬般生物,全是由其聚合變化而來。四樣靈氣受到天柱吸引,各自彙集盤結。年深日久,天柱裡面慢慢精粹收斂,生成四根有形有質的靈物。因為狀如劍鋒,後世便稱之為神劍。分別是『巽風,天雷,玄水,離火』。四劍集萬物之精魄,維持著乾坤永恆寧和。」。

稍微停頓,尹方士輕聲嘆口氣,繼續講道:「唉,假如真能永恆祥和,世上哪裡還會有爭鬥殺戮?就在神劍成形九萬年後,人間忽然大起戰端,共工和顓頊爭奪帝位,雙方打的不亦樂乎。最終共工兵敗,隻身逃往東方,途經之處,遇見一座高大的山峰擋在前面……」。

紫元宗心念微動,忍不住默念道「不周山!」。

尹方士微微一笑,道:「說對了,四根擎天神柱之中,位於東方者,就是不周山。其時共工滿腔懣悶,忽見天柱阻擋去路,心裡勃然大怒,當即一頭撞向不周山,將山體撞成兩截。自此天宇傾斜,地陷東南,不周山內的『天雷神劍』流落凡塵。另外三把神劍受到感應,也相繼脫離天柱,混跡在海川江湖之間。宇內氣運因此混亂,天道失去了平衡,水災,風災,雷火激蕩,妖魔猖獗——只要任何一把神劍有所異動,世上便會出現相應的災害或劇變。天雷神劍能剋制所有的妖怪精靈,道宗認為得之即可號令天下妖魔,又稱其為『翻天令』。」。

紫元宗恍然心道「原來如此,難怪道宗各派爭奪無休。我記得李紅蓮曾說過,得到四把神劍的人,可以扭轉乾坤,甚至更改發生過的舊事。這是真的嗎?」。

尹方士道:「當年神木宮主跟我談及神劍,確是這麼說的。不過你相信嗎?」。

他仰頭哈哈一笑,搖頭道:「扭轉乾坤,更改發生過的舊事……若真能如此,人世間早就亂套了。這種虛無飄渺的傳聞,恐怕只有李紅蓮會相信。嘿嘿,她的性子倒跟你相似,執迷情孽,一心要救活她那個突厥情人阿布。可是阿布屍骨無存,哪裡能用寄魂之術救活?但我如果據實相告,李紅蓮定然消沉頹唐,多半再無勇氣去尋找神劍。所以老道把那神劍傳聞告訴她,嘿,沒想到她居然十餘年篤信無疑。」。

紫元宗搖了搖頭,只覺李紅蓮為幾句虛言而耗盡半世心血,最終死無葬身之地,下場未免太過慘淡了。

尹方士嘆口氣,道:「可憐她么?唉,人啊,有時候糊塗些,未嘗是壞事。李紅蓮要是什麼事情都明白,那她早就看破塵世,撒手人寰了。不過話說回來,真若找齊四把神劍,確實能令人與天地同壽,甚而驅策日月星辰,主宰乾坤宇宙!」。

他話音顫抖,略顯激動,道:「紫元宗,尋覓神劍的重任,只有靠你了!最近蓬萊仙宗也在搜尋神劍,據傳他們之中,有一位法力無邊的大高手,如果神劍被其搶奪,老道幾百年的艱辛付之東流,那如何是好?因而我們必須立即行動,千萬再不能耽擱時日!」。

紫元宗聽他語調急迫,心裡應道「好!先該怎麼辦?道長請明言。」。

尹方士道:「惟今之計,你須儘快煉成道宗劍術,然後上天山硬闖玉蟾宮,再直入山頂的麒麟宮,在裡面學會『青龍白虎劍』。到那時你將成為繼張道陵之後,天下無敵的道術大宗師,誰還能與你爭奪神劍?就算蓬萊仙人也絕非你的對手了!接著,或慢慢尋訪,或強搶豪奪,遲早總會取得寶物。只要能收集到三把神劍,就算大功告成,你返回天山麒麟宮,將神劍交給麒麟宮主……」。

話沒講完,紫元宗忽地問道「咦,不是總共四把神劍嗎?為何才要我尋找三把?」。

尹方士答道:「五百多年前,麒麟宮主曾許下誓願:倘若有誰贈予三把神劍,必將滿足那人一個要求。嘿,麒麟宮主排在天山諸仙的第二位,那是何等身份!他的誓言,非同小可。只不過他發誓的時候,天雷劍已為天山仙宗所擁有,所以只須尋求另外三把神劍。可是不久后,天雷劍卻流落於道宗。麒麟宮主誓言既出,再無更改之理,仍舊只要三把神劍而已。」。

說到此處,尹方士意味深長的笑道:「你若仔細想想,麒麟宮主倒寧願別人只找到三把神劍。」。

紫元宗一愣,隨即會意「是啊,如果有人找全四把神劍,自己已獲得無上法力,怎還會把劍送給麒麟宮主。嗯,這位天山仙人算計的挺周全哪。等等……我要是真的尋到神劍,難道不能自作打算?……」念及於此,抬眼瞧了瞧尹方平,目光里隱含試探之意。

此時忽地涼風乍起,吹動尹方士鬢畔枯發,那慘白的面頰上浮現幾許笑意,尤顯滄桑落寞。只聽他輕聲道:「公道自在人心。老道救你和小丫頭的性命,又成全你們姻緣圓滿,奔波張羅,費盡心機,連冰蠃宮主怪罪都不怕。種種辛苦不為報答,惟求你日後念著這點恩惠,不要背棄老道。可你若私心貪圖神劍,老道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紫元宗胸口微熱,血氣蕩漾,心道「請儘管放心,如負了道長的重託,定教我死無全屍。」。

尹方士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相信你,唉,至少你比張凌風和李紅蓮可靠得多……你聽著,找到神劍后交給麒麟宮主,他會問你有什麼要求。到時你便讓他開啟玉蟾宮,祛退守宮神獸,收我入天山仙宗門牆。那麒麟宮主號稱『百萬靈獸王』,惟有他能號令所有神獸。我只要進了十二神宮,就能取出眼中樹葉,並尋找到本身靈獸,真正飛升成仙。」。

紫元宗暗道「我記下了,但還有一事不明,要請教道長——紫元宗身微命輕,又沒什麼本事,怎可擔此重任?你說學『青龍白虎劍』必須闖進天山神宮,可是象那玉蟾宮,連道長數百年來都沒能進入,我如何能夠硬闖?張凌風,李紅蓮他們道術精深,尚且功敗垂成。我有何過人之處,值得道長這般看重?」。

尹方士仰天長嘆,道:「談及此節,我比你更納悶呢。若非平遙縣外與你邂逅,我肯定還把希望寄托在張凌風身上。唉,老天無眼,白白耗費十幾年,直到現在才叫我遇見你。」。

他感嘆良久,接著道:「青龍白虎劍威力無雙,是克制蓬萊仙宗的唯一道法,但此劍只有道宗劍術高手才能修鍊。故而我擇取人選,首先瞄著道宗里的棄徒。這種人歷經磨難,心志堅定,淡漠道宗門派間的名利爭鬥,最適合去尋找神劍。為此我才救助李紅蓮和張凌風。然而他們苦熬多年,八宗道會一役,連道宗里的天雷劍都沒取到,又怎麼去闖神宮煉成青龍白虎劍?」。

話到此處,尹方士雙眉微挑,頹喪之色盡消,道:「沒有本身靈獸而擅入神宮者,會遭到宮內各種神獸的攻擊。我命李紅蓮奪取天雷劍,再交給張凌風,打算讓張凌風持劍闖宮,以天雷劍的威力震懾神獸。可惜兩人不堪此任,老道計劃落空……天幸又發現了你啊!紫元宗,你和那兩人不同,無需多費周折,只要稍加鍛煉,你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闖遍天山十二神宮!」。

他神情振奮,越說越大聲。紫元宗半信半疑,暗問道「哦?我有那麼厲害?為什麼?」。

尹方士扶住他的肩膀,微笑道:「因為巽風神劍,就在你身體里!」。

紫元宗一凜,思忖「勾魂獸曾對著我號叫『巽風,巽風』,張凌風曾向我索取巽風劍,如今道長也這麼說,難道我真的有這把神劍?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尹方士剛要回答,背後傳來陣陣嘶鳴,只見老薑頭左手牽馬,右手趕驢,搖搖擺擺的轉過矮牆。他腳下打著綁腿,肩頭掛著褡褳,笑容可掬的朝紫元宗哈腰作揖,道:「紫相公大喜。老漢愚夫妻福分不淺,竟遇神仙到家裡娶親。老漢這便去置買物事,邀約人手,咱們定要把婚事辦得熱熱鬧鬧的。」。

尹方士揮手讓他走開,道:「少羅嗦幾句,只管忙你的罷。不必吝惜牲口的畜力,騎上馬趕路,早往早回。」。

老薑頭稍微遲疑,隨即堆笑道:「老神仙教訓的是,我及早動身,最遲明日晌午後即可趕回,誤不了紫相公的好事情。」說罷扶住那頭健驢爬上驢背,單手拉著馬韁,一路前仰後合的行去,背影逐漸消失在晨霧裡了。

紫元宗收回目光,接著剛才的話題,心內發問「道長,我僅是個卑微的苦力役夫,無名小卒而已,哪裡有什麼神劍法寶。若有時,何至於常年受人欺辱?多半你搞錯了吧?」。

尹方士挨著他重新坐地,含笑道:「不會錯的。八宗道會後我找到九華派,悄悄尾隨他們南下,從道宗弟子的談話里,我得知李紅蓮被燒死在玄天洞,天雷劍隨之落入深淵。老道正要北上尋劍,又發現你和無憂公主被九華派所困。聽你二人的心語,絕非普通少年情侶。平遙縣城外老道佯裝瘋癲,想試探你們,可馬上我察覺你身上殺氣凌厲。嘿嘿,好幾百年,我還從未遇到過這般沉厚的殺氣,老道眼睛瞎,見識還是有的,立時省悟此事關乎神劍下落,千萬不能造次,於是我跑到僻靜處仔細思量,漸漸想到道書中『金瀾主殺,凝氣巽地萬竅』的記述。那巽風神劍極善吸取凝聚殺氣,並能化為狂飈颶風,如同萬千利刃快劍破空,故而又名為『金瀾銷』。隨後老道跟蹤你們多日,細察明辨,直到大戰紫竹園時你使出巽風神咒,我終於確認,巽風神劍就藏於你的體內。」。

說著,他指著紫元宗喉頭,肅然道:「巽風劍可大若雲蓋,也能小比草芥。據我所知,此劍隱藏在你咽喉處的廉泉**里!正因為神劍封喉,你才會變成啞巴!」。

話音未落,紫元宗「騰」地跳了起來,滿臉赤漲,胸中砰砰狂跳。尹方士道:「想說話的時候,明明已開口動舌,可是言語剛到舌根又咽回去了,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住似的,你試試,是不是這樣的情形?」。

此番話確然無誤,根本無需再試,紫元宗連連點頭,十多年的困惑豁然而解,激動之餘心語噎咽「對……十……十幾年,都是如此。」。

尹方士笑道:「巽風劍能吸萬物精氣,你喉中氣息受其牽掣,自然不能出聲了。幸好神劍只嵌在廉泉**,假若位置上下各數分,你都會因無法呼吸而窒息。嗯,真奇怪,巽風劍為何沒有隨著你血脈運行?」。

他正沉吟間。忽然紫元宗思緒紛紜,心底狂呼道「糯米團,一定!一定是那糯米團!」。

尹方士愕然道:「什麼糯米團?」。

紫元宗定定神,把當年峨嵋山下的經歷粗略講述一遍。

尹方士雙眉緊鎖,喃喃道:「峨嵋山……死道姑,倒讓我記起崑崙派的文秋雲。呃,你服下那個白色糯米團,又喝光整個池塘里的水……風水相濟,情理之中,若非喝下去的水堵住風**,你的精氣早被吸幹了,當場就得血脈斷絕。看起來文秋雲作了手腳,那糯米團定是束縛巽風劍的物事。大概由此緣故,巽風劍才會停留於你咽喉中,多年沒有移動……嘿,居然有辦法控制神劍,崑崙仙姝果真了得……」。

紫元宗急不可耐,俯身緊握尹方平手腕,暗道「尹道長……神劍能取出來,我還能再出聲說話,對不對?」。

尹方平笑道:「當然可以取出,不過老道沒那本事。你上天山找到麒麟宮主,就算不提此事,他也會從你喉嚨里取出神劍的!呵呵。」忽而臉色嚴肅,沉聲道:「巽風劍若離開身體,心竅隨之關閉。無論你道術多高,再休想與小丫頭心語相通了!」。

聽了這話,紫元宗由喜轉憂,悵然想道「再不能和妹妹心語?那……怎麼好?」他當啞巴已久,此刻陡聞這許多奇變,真有些無所適從。

尹方士又道:「最近你和小丫頭心語不暢,時斷時續的,對罷?這是因為你丹田裡存著麒麟丹,那寶物蘊藏的真氣又引動了巽風劍。神劍動而心竅閉,自然難以暢通心語。你覺察到沒有?現在只有當肌膚接觸時,你們兩個才能心語相通,其中原因即在於此。」。

紫元宗愣了片刻,委實難以定奪,最後咬咬牙,暗道「不能心語便罷!取出神劍后,我就能直接跟妹妹開口對話了,何必心語?再說我也可以重新修鍊攝心術。」。

尹方士搖搖頭,道:「這事你自己瞧著辦吧。方才提及的麒麟丹,也是非同尋常的法寶。此物與你血脈相融合,柳青鳳自幼苦練的九華真氣,九華派歷代掌門的修為,統統凝聚其中,現今都轉移到你身體里,盡數為你所得。麒麟丹引動巽風劍,兩者相輔相成,竟使你瞬間煉就先天道胎——修成道胎,頭頂會出現嬰兒形狀的罡氣,雖然還未能脫殼飛升,卻也是無數修道者夢寐以求的境界了。此後只須略微修鍊,你便會成為首屈一指的道宗高手!」。

他從腰間褡包內摸出厚厚兩軸絹絲手卷,遞給紫元宗,道:「昔年我拜訪道宗祖師,他們多饋贈所著道書,都是些竹簡尺牘。老道素喜閱讀,眼睛沒瞎之前曾將各派典籍收集成冊,編成上下兩卷,命名為《炁化真決》,其中包含道宗各種道法劍術的修鍊要旨。」。

他頓了一頓,加重語氣,道:「特別是此書下卷最後所載的一種劍術,精妙奧博,玄奇無匹,千百年來唯有天師張道陵煉成。老道雖把修鍊方法編撰記錄,卻也是僅知其詳,不解其意。」。

紫元宗接過捲軸,問道「我資質愚笨,能煉成書中道術嗎?」。

尹方士屈腿站起,哈哈笑道:「你有麒麟丹,還不是心想術成?那巽風神咒乃高深法術,你無師自通,輕輕鬆鬆便會使用了。這就是麒麟丹的效力所致。紫元宗,你先煉成道宗道術,過些天我再傳你仙宗仙術,然後咱們一起直奔天山,徑闖神宮!嘿嘿,眼下你坐這兒認真的看書罷,老道該說的都說完了,口乾舌躁肚子餓,還是回屋喝酒吃肉受用些。」。

他神色輕鬆,邁步向矮牆裡走去。紫元宗心念一動,暗叫道:「尹道長,你等等!我還想問你件事!」。

尹方士扭轉臉來,道:「什麼事?」。

紫元宗心道「你怎知曉我是寅時生人?世上真有占卜之術么?」。

尹方士眯著雙眼搖搖頭,笑而不答,嘴裡哼唱俚歌,一擰身,徑自踱入茅屋裡去了。紫元宗不便追問,暗嘆口氣只得作罷,定下心神看那《炁化真決》,展開上卷,只見卷首寫著數行蠅頭小篆,卻是——「蓋因天地法道,判陰陽,生五行,育化萬物,開鴻洞而辟分溟滓,集造化而頡頏凡聖。其高而無上,莫見首尾,有始無終,不知窮盡。亦乎微者得之興盛,亦乎貴者失之衰亡。日月剎塵,概乎軌循,萬物生靈,莫脫其掣。然道也者,何謂也?曰真炁也。」。

讀到這裡,紫元宗微覺迷茫,尋思「書里所言『道』即為『真炁』。而所謂的『真炁』,自然就是道宗修鍊的真氣了。記得神木宮主曾對尹道長說『道,無所不在,無跡可尋。』但是真氣運行於經絡之中,我自己能夠感覺到,又怎麼叫做『無跡可尋』?莫非我想錯了?」。

他困惑不解,又把《炁化真訣》的下卷打開,矚目閱讀,又見卷首寫著——「宇內萬物,天地為大,人為靈者。然天地之道謂真炁,得之惟人曰真氣,故人通天地,心通日,腎通月,肝通陽,肺通陰,脾通五行,目通三光,是謂七通。真氣循而運之,子時氣起於腎中,卯時氣藏於肝內,午時心生陽氣,酉時陰降肺腑。周而復始,猶似春分冬至,四季輪替,天地間真炁和諧,風調雨順。人身周天通透,本厚元固。是乃養成大葯,修真煉劍之先決也。」。

紫元宗學過七通劍,讀了這幾句,頗有領悟,暗想「由此可見,道宗確把『真氣』視為『道』的根本,他們修道,其實就是鍊氣。神木宮主所言與此不同,大概這便是仙宗和道宗的差別罷。」。

再將整部真訣瀏覽一遍,發現上卷都是講如何鍊氣,什麼「氣透重樓,精實腎宮,」「神凝玉枕,舌叩天堂,令郁然有聲」」,「端坐,鼻內徐納吐,七息止,咽津七返,入於中宮」等語。

下卷所載全為各種道術的修鍊法門,其中大部分是劍術要訣,諸如「足踏天罡,掐純陽訣,劍出商陽**」,「環手虛疊,如托抱嬰兒狀,劍氣圓渾無鋒」之類。文字下方畫著**道和八卦方點陣圖解,上面標註道法名稱。只見林林總總,極盡詳細,道宗各派道術一應俱全,九華派的「行雲流水」,「無射之射」也赫然在內。

自從體內安放了麒麟丹,紫元宗真氣渾厚,可稱得上舉世無雙。但那靈丹里蘊聚著柳青鳳和數位九華派掌門的真元,卻純屬九華道宗一脈,當初紫元宗不懂運用之法,使出的九華道術似是而非,威力雖大,難以收放自如。此刻一見相關的要領訣竅,再回想自身內息運行的規律,兩相印證,立時融會貫通。

其實道宗各類道術非常繁雜,尹方士僅僅取其精要,將入門修身的基礎道法統統刪裁,因此常人若依據《炁化真訣》修鍊,定然難如登天。而紫元宗身具深厚真氣,劍術道法對他而言已為末節,修習起來自是輕易而舉。

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紫元宗便已領悟了「行雲流水」的要訣。原來此術由淺入深,按照八卦方位共分為九式——首先調勻內息使身體輕靈,修成「三連式」,繼而飛騰飆升煉成「上缺式」,再者「中缺式」,「仰孟式」,「下缺式」,「中滿式」,「覆碗式」直至「六斷式」,最後八式合一,煉就「無極式」。這時功成圓滿,四面八方各處任意飛行,真正達到「神到而身至」的境界。

紫元宗依著書中法訣運轉真氣,自覺暢行無礙,九式豁然貫通。當下收好捲軸,挺直腰背凝神調息,雙腿微微發力,「颼」地一下飛躍到河岸邊,身法之快,有若鬼魅。滾滾河水瞬間逼近面前,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放鬆筋骨,索性任由身子向前飛。

那「行雲流水」講究「神馳物外,氣若閑雲」,紫元宗心領神會,分寸拿捏的十分精準。只見他輕忽如鴻毛,敏捷似飛燕,胸口貼著水面幾寸掠過,姿勢瀟洒飄逸。

眨眼間對岸近在咫尺,紫元宗並不收勢,只把腰跨微擰,陡然又原路折返回去,仍舊是胸腹緊貼河水滑行。這一來一往靈巧自如,身體凌空,全然沒有觸及水波或地面。紫元宗驚喜難禁,暗贊道「好個行雲流水,竟神妙如斯。以前在醉仙樓見司馬斌用過此術,只是一味往上飄浮,料想他最多煉到『上缺式』而已……」。

他道術初成還很生疏,這麼一走神,真氣不純,登時掉落在岸邊,右腿踩進河沙里,拖泥帶水的著實狼狽。但他毫不在意,趕緊拔腿上岸又再翻閱《炁化真訣》,但覺字裡行間蘊意精深,處處新穎,比『行雲流水』厲害的道術更有許多。而且隨手拈來便即學會,輕鬆容易直似探囊取物,絲毫不費半點周折。

就這樣看了兩個時辰,除了『無射之射』以外,《真訣》里所載的九華道術已被紫元宗悉數煉成,偶爾試演,無不極盡其妙。他體味到道術的神奇,劍術的威力,修道煉劍的興味愈漸濃厚,當下只顧究讀演練,渾然忘記了身外之物。不覺日上三竿,老薑頭的老婆在門前呼喊,說酒菜已經備好,請紫相公進屋用飯。

紫元宗小心翼翼的收好捲軸,繞過矮牆走回屋中。只見桌子上菜饌豐盛,尹方士手持酒杯斜靠桌邊,正旁若無人的自斟自飲。

紫元宗記掛無憂,忙掀開草簾走近裡間,卻看她低著頭坐在炕沿上,怏怏不樂。紫元宗知道再不能和她象以往那樣心語了,上前挨著她坐下,輕輕握著她的手,心道「怎麼了?還睏倦嗎?這半日沒陪你說話,悶了吧?唉,尹道長告訴我,日後咱們倆若要心語,必須肌膚相互接觸才行。那是因為我咽喉里的神劍鬆動,閉住了心竅。不過別擔心,待我修成道術,上天山找麒麟宮主取出神劍,到那時啊,就能直接開口跟你談話……」。

他遐思憧憬,嘴角浮現微笑,低頭忽見無憂轉過臉來,淚光閃動,眉宇間卻儘是惆悵幽怨之色……

無憂素常開朗樂觀,「無憂公主」之名傳遍陰山南北,曾令無數貧苦牧人欣悅振奮,此時竟流露出這種愁郁的神情,真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紫元宗大吃一驚,忙問「出了什麼事情?你怎麼了?」。

無憂輕咬著下唇,望著紫元宗的眼睛,心道「哥哥,你還把我放在心裡么?」。

自兩人相識以來,紫元宗還從未聽她說過這麼重的話,立時慌了神,瞠目結舌的無言以答。

無憂移開目光,仰頭瞧著屋脊,道:「前天夜裡,我快要死掉的時候,曾對你講要好好活下去,別太過傷心了。可我剛剛咽氣,你立刻也跟著自盡,竟還……要把自己活埋了。尹道長剛才都告訴我了,你別笑!我現在生氣呢,又氣又害怕……你知道么,自殺的人得不到騰格里大神的眷佑,只能下地獄。難道咱們生前離別,死後也不能相見嗎?」說著氣噎聲哽,眼眶裡的淚珠滴溜溜打轉。

紫元宗開初覺得好笑,漸漸的心裡既感動又酸楚。

無憂接著道:「這些其實沒什麼要緊,大不了我下地獄找你去!可是,我最後提到浮生草那孩子,切切囑託你救他,照顧他,這也算臨終遺言罷,唉,你根本沒放在心裡啊……」。

聽到這兒,紫元宗深為內疚,暗道「這……是我……我忘記了。」嘆口氣,默默垂下頭。

無憂見他面帶羞慚,登覺於心不忍,滿腔溫情化為柔風,早把怨氣吹的煙消雲散了。當下拉著紫元宗的手,輕聲道:「你別太自責,當時的情形確實讓人難以承受,若換了我,肯定也會作傻事,哪裡能顧念到許多?」。

她就著紫元宗的衣襟抹抹眼睛,又道:「我真是小題大做,以後咱們救出那孩子,好好照護他就行了,何必斤斤計較?哎呀哎呀,我如今變得好小氣,這全賴你不對!」說罷聳聳鼻子,臉上露出頑皮的神色。

紫元宗微感詫異,問道「怎麼……我又不對?」。

無憂笑道:「是啊,你太寵我啦,雖然我也喜歡你寵著我。可突厥人的規矩,無論如何妻子必須順從丈夫,否則就得吃鞭子,哪裡還敢指責自己的丈夫?所以你該拿出點威嚴,別太嬌縱我啦,要不然讓我放肆慣了,往後就會……」。

她只想安慰紫元宗,心直口快,沒留神什麼都說了出來。忽見紫元宗笑吟吟的微微點頭,猛地恍然省悟,兩頰早已嫣然緋紅,羞不可抑,心裡支吾「啊……我……我沒說,你聽錯了……這,這,天上星星……」。

紫元宗忍住笑,暗地裡接茬道「天上星星亮晶晶,明月如鉤草如茵,我都會唱了。」。

無憂天性豁達,明知難以含混過去,乾脆不再扭捏,紅著臉微笑道:「好啊,偷學本公主獨門絕招,紫相公快快拜我為師罷。」兩人這麼一鬧,方才那點芥蒂便泯然消失了。

隨後用罷午飯,尹方士又吃得醉飽,橫躺在地上鼾聲大作。紫元宗將那頭羊牽到後面宰殺,開剝料理。無憂身子已經恢復,當下燒水掃地,屋前院后的幫忙,一面和紫元宗談談說說。

兩人心語雖然有礙,仍舊笑意脈脈。那老婆婆瞧在眼中,暗暗點頭道:「是象過日子的小兩口。」。

到了晚間,該是就寢時分了。無憂忽然思緒紛亂,心裡怦怦亂跳,獨自躲到角落裡不理會紫元宗。說來奇怪,平素他們經常一起睡覺,甚至相擁而眠,毫無半點尷尬彆扭。而此刻無憂卻離紫元宗遠遠的,連目光都不敢和他相觸。

紫元宗知她羞怯,當下微微一笑,讓她睡在裡間炕上,自己坐到堂屋內,倚著那張矮桌子托腮而憩。無憂見了心疼,想叫他進屋睡自己出去,知他肯定不允;若要喚他進屋同榻,實在無法啟齒,左右為難之際忽而想道「唉,等明天晚上就好了……」綺念方生,立時羞赧的無地自容,一時間輾轉悱惻,柔腸百折。

紫元宗同樣難以成眠,遙想將來,回顧往事,既欣喜又傷懷,心頭百感交集,直到凌晨才打了個盹。他身內真氣渾厚,沒睡多久便即清醒,睜眼看時天色仍暗,尹方士伏在門邊齁齁酣甜,無憂多半也睡得正香。紫元宗不願吵醒眾人,拿過那兩卷《炁化真訣》,墊起腳尖悄悄走出屋門,來到河灘上。

此刻晨曦微現,風清霧稀。紫元宗迎風兀立,但覺神氣飽滿,四肢經絡里似有無窮精力。忽地頓足發勁,使出那招「行雲流水」,只見身若流星趕月,影如雁落平沙,剎時飛出二十餘丈。

紫元宗不等挨著地面,暗吸口氣,內息流轉,立即又往前疾掠。他心情舒暢,飛騰術使得性發,不住的運轉真氣,身體活象被狂飈托著的柳絮,沿著回馬河右岸凌空直飄而去。

僅半盞茶的功夫,紫元宗已掠出七八里路遠,眼望前方河流折向,這才緩緩收勢落地。環顧四周,只見兩岸陰影蔽日,沙灘後有大片的白樺樹林,樹葉已經被蝗蟲啃食殆盡,僅剩下光禿禿的枝幹橫斜交錯,地面亂石犬牙嶙峋,顯得十分陰森和惡猛。

紫元宗看了一回,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頭頂傳來幾聲尖利的鳴叫聲。仰頭端詳,枯枝頂端有兩隻烏鴉,正聒噪著相互撲騰。

他心念微動,雙手交錯,猛地沉肩抖腕,一股凌厲的劍氣從指端發出,向樹端射去。豈料劍氣歪斜,「噗」的射中樹榦,兩隻老鴰受了驚嚇,一齊撲稜稜振翅飛走。紫元宗還欲再射,卻再也找不到目標了。

他呆立著發楞,暗想「按照真訣的記載,無射之射就是這般施發的啊,為何會射偏?難道是我運氣的方式不對?」心頭困惑,趕忙取出《炁化真訣》細細翻閱,一面凝神聚氣,手指虛點比劃。

然而「無射之射」可比「行雲流水」艱深多了。這種劍術看似簡單,實際上繁瑣之極——修鍊者先須培煉內丹,熟記咒語和招式,才能發射劍氣,出劍之後還要控制劍氣飛行的方向。煉成前者已屬不易,而「遙控劍氣」的法門更加深奧,歷來一半靠師父傳授,一半靠修鍊者自己參悟。是以近百年九華派高手為數眾多,能使此劍者,也只有朱秉正和柳青鳳兩人。而且他們悟性相異,各自的「無射之射」差別很大。比如柳青鳳能十指輪番發射劍氣,那便是她別開蹊徑,依照「無射之射」的劍理自創的劍招。

紫元宗煉了許久,絲毫沒有進展。早先紫竹園裡與蔣莫言交手,他亂放劍氣還能傷敵,這會兒按照正宗劍譜循規蹈矩的演練,反而越來越沒有章法。最困難的是出劍時要念咒,以此來調動真氣,紫元宗出聲說話尚且不能,如何念誦那些拗口艱澀的咒語?無奈之下,只好放棄這門劍術。

但是紫元宗生性執拗,剛收好捲軸,忽又咬著牙尋思「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刀山血海都闖過去了,莫非還被兩卷死書唬怕了么?倒要試試,我這啞巴能不能煉成劍術!」。

倔犟性子發作,他索性賭氣坐到地上,翻著書只顧苦思煉劍,早忘了身外天地。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靜下心神,藉助麒麟丹的神效,慢慢悟出一套調氣法門,似乎不用念咒也可以使劍。這時恰好空中飛過一隻青鷂,「啾啾」不住啼鳴。

紫元宗猛然跳起,左拳前舉,右手劍指在後,其勢如抱滿月。隨即輕輕彈動右指,劍氣霍地破空激射而出。青鷂頗具靈性,覺察下方殺意凜然,翅膀偏斜,敏捷的朝旁邊躲閃。紫元宗早有預料,左手食指略微撩撥,劍氣半空里陡然改變方向,順勢刺中鷂腿。那青鷂長聲悲鳴,忽忽悠悠的往西北方墜落。

紫元宗大喜,尋思「準頭還欠缺,但比初時要好得多了!不知劍氣威力如何……」。

他極目搜尋受傷的青鷂,忽覺陽光刺眼,紅紅的日頭懸於西邊天空,不由得心頭「咯噔」一下,臉上變色,暗叫道「糟糕!現在幾時了?今天是我和妹妹成婚的日子啊,可……馬上天快黑了,我還只顧煉劍,耽誤了大事當真該死。」。

忙往回走,才邁出兩步,又想「我用行雲流水走得快,眨眼便能趕到小屋。還是先找著那鷂子再說,倘若真的煉就神妙劍術,回去也好讓妹妹驚喜一番。」他心癢難搔,急欲驗證自己修為高低,當下躍過回馬河,在枯乾的白樺林里四處搜索。

漸漸的越行越遠,天色黯淡,回馬河已遙不可見。紫元宗正感焦躁,忽聽前面鳥鳴陣陣,接著有人說話:「快些將那隻鳥抓住,給我瞧瞧!」。

這聲調婉轉清亮,語氣卻十分急迫。紫元宗怦然心動,暗暗驚詫「是柳姑娘!她怎會在此?」疾走兩步,矮身躲到一座大土堆後面,偷眼朝外探看。

只見柳青鳳緊裹披風,騎在一匹白馬上。旁邊站有一人,頂盔貫甲穿著戎裝,後背分插六把明晃晃的長刀,周身英氣颯爽,竟是那位下州參軍黃天驕。他手裡正拿著那隻青鷂,遞到柳青鳳面前,道:「確實古怪得緊,這鷂子像受了箭傷,體內卻沒有箭頭。」。

青鳳湊近仔細察看,神情慘然,道:「此乃無射之射所致。現今九華派中,只有朱秉正會使這種劍術。唉,看來他們已經追到附近了。」心急氣噎,伏著馬鞍咳嗽不止。

黃天驕拋掉青鷂,決然道:「柳姑娘無須擔憂,千萬保重貴體。非是誇口,只要在下想隨左右,任憑誰也別想傷害姑娘。」。

青鳳淡淡苦笑,搖頭道:「沒用的,九華派人多勢眾,朱秉正道術精湛,我們兩個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彷彿被此話觸動了,黃天驕沉默片刻,又道:「既然如此,危急時由我擋住朱秉正,你騎馬只管先走。我這匹馬名為『白蹄雲』,是聖上當年神駿的遺種,世間無雙,跑起來沒人能夠追得上。」說著拍拍白馬的脖頸,低聲叮囑道:「小雲,你乖乖的,照顧好這位小姐,知道了嗎?」。

白馬頓蹄揚鬃,嘶鳴兩聲,似在表示應從。

青鳳心裡感激,淚浸雙眸,道:「黃將軍,多謝你相助我逃出紫竹園。我雖然無用,但絕非膽小懦弱之輩。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若獨自逃走,讓你遭受朱秉正的毒手,此等行徑豈是柳青鳳所為?」。

黃天驕眼光星閃,靜靜凝視青鳳,目光里隱含幾分敬慕之意,忽而笑道:「請柳姑娘儘管放心。即便朱秉正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我半根寒毛。」。

柳青鳳詫異道:「此話怎講?」。

黃天驕傲然道:「在下的師傅是仙宗仙人,有翻江倒海的神通。朱秉正昔年與我父親相熟,早知此事。最近我師傅來到中原,隨時可能在這一**現,九華道宗那幫人怎敢肆意橫行?」。

聽到這裡,紫元宗暗暗點頭,心想「難怪朱秉正總是對黃天驕客客氣氣的,想必對他師傅頗為忌憚。」。

柳青鳳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可太好了。唉,此次如能逃脫,黃將軍的大恩大德何以為報,只是……」。

她稍稍遲疑,問道「只是咱們素無交情,你為何冒險救我?」。

黃天驕微微臉紅,嚅囁道:「呃,這個么……我先前打探福壽堂逃犯下落,無意中得知柳姑娘被囚於園內,那時候我便想搭救,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呃,前日夜裡園中大亂,我遇見了朱秉正的小女兒,那時柳姑娘昏迷在旁,她守著你不知所措。我便幫著把你攙扶到安全的所在。之後朱雀跟我談論,小女孩口齒伶俐,將柳姑娘過去種種豪俠義舉講給我聽。柳姑娘無畏豪強,定襄城裡捨身救人,八宗道會上傲睨群雄,真乃佼佼出眾的巾幗英傑,在下平生最喜結交勇士,還從未見識過姑娘這般人物……」。

柳青鳳擺擺手,道:「過去的舊事休要再提。我厭倦爭強鬥狠,只盼以後平平淡淡的,和觀雲……觀雲……」。

話音才落,淚水已奪眶湧出,她急忙仰頭望天,生怕黃天驕看見,忙道:「天色已晚,我們趕路罷,此地人煙稀少,但願前頭能找到投宿的地方。」。

黃天驕道:「姑娘勿多慮,翻過前面石猴嶺,再行百十里便是黃家莊,那地方家父經營多年,聚集數千驍悍鄉勇,糧食草料充裕,足以抵擋幾萬兵馬,到了莊子里誰也奈何不了咱們……」說著牽過馬韁,在前引路,兩人緩緩向西行進,背影逐漸遠去。

紫元宗從土堆後站起,轉身向回走,暗忖道「黃天驕勇武超群,加上他那仙宗師傅扶持,定可保柳姑娘平安。我就不必現身幫忙了。唉,柳姑娘也算命苦,只求該死的老天爺開眼,成全她和程公子終成眷屬……」剛想到「眷屬」二字,歸心似箭,恨不得瞬間飛回無憂身邊。當下猛提口氣,施展行雲流水躍過回馬河,順著河岸狂飈疾馳。

片刻間夕陽斜落,暮色昏沉。紫元宗遙望前方……草房,矮牆,茅屋,隱隱約約依稀能辨。可是屋頂既沒有炊煙,窗戶也看不到光亮。河水「嘩嘩」流淌,捲起一朵朵白晃晃的浪花。

此情此景透著古怪,紫元宗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感詫異,已然穿越柴扉,跑至茅屋門前。他加快腳步沖了進去,只見堂屋裡桌子翻倒,杯盤碎片隨處撒落,彷彿狂風吹散了滿天星斗。周圍陰沉沉的寂靜無聲,紫元宗心裡陡然收緊,隨即裡間灶頭,房前屋后仔細察看,卻發現到處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

尹方士,老婆婆,還有無憂,統統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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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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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劍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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