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竹園

第一章 紫竹園

紫元宗心頭『砰砰』亂跳,當時就想破門而入。忽聽司馬斌笑道:『小美人兒,你在我家裡呢。』。

無憂逐漸清醒,眨眨眼睛端詳半晌,緩緩的道:『咦,我認得你……那天醉仙閣里,是了,你便是福壽堂那個什麼大身主。』。

司馬斌一愣,愕然道:『不錯,我就是福壽堂晉中大身主司馬斌,你記性真好,真聰明。』他閱盡美色,還沒遇見過如此美麗又聰慧的少女,心下不由暗暗稱奇。

無憂嫣然一笑,道:『多謝你誇獎,唔,這兒是你家?那我怎麼到你家來的?』。

紫元宗心念微動,忖道『奇怪,我和妹妹近在咫尺,怎麼我不能聽見她的心語?看她模樣,好像也沒覺察到我。』又想道『此事恐怕大有古怪。我先別忙進去,且聽司馬斌如何應答。反正現在深陷危境,要想逃脫比登天還難。司馬斌既是紫竹園的舊主人,定然熟知園內種種情形,或者言語間會透露些出園秘道,那便對我們逃走大有助益。』他歷經數變,關鍵時候已很沉得住氣,當下強自收斂神思,側耳傾聽。

司馬斌看著無憂淡淡的笑容,從容自然,清麗秀妍又無半分媚態,骨頭都酥了,獃獃的張大嘴巴,念叨:『怎麼……怎麼到你家來……?』。

隨著年齡漸長,無憂已知自己的美麗驚世駭俗,別人種神魂顛倒的表情,她也早就見慣不怪了,道:『對啊,是我在問你啊,我怎會到這裡的?』。

司馬斌回過神,嘿嘿笑了幾聲,道:『這叫「千里姻緣一線牽」,若非當初醉仙閣一晤,嘖嘖,我還真不信世間竟這等天仙般的美女。今日咱們久別重逢,你說是不是大有緣分?』他生性好色,勾引輕薄之語本是隨口而出,但此刻戲侮這個清純至極的少女,不知為何,竟忽然產生出難以名狀的興奮感。

無憂怔怔的望著牆壁,好像沒聽見司馬斌的話,沉吟半晌,又問道:『我哥哥……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追月大俠」,現在他在何處?』。

司馬斌顫聲道:『你哥哥……嘿嘿,我不就是你哥哥么?從今晚起,我便作你的情哥哥,好不好?』他色令智昏,表情激動,口中胡言亂語,鼻子里呼呼喘氣。門外的紫元宗聽了,心頭怒火亂撞,直想衝進屋子狠狠抽他幾百個耳光。

無憂斜著目光瞅了司馬斌兩眼,嘴角撇了撇,淡淡一笑,道:『哦?——』語調拖曳悠長,不屑之意蘊含在少女頑皮的口氣里,好像在說『你么?別開玩笑啦!』然而神色柔靜,又似對司馬斌的穢語並不在意。司馬斌心思乖誕,他如此恣意調戲,只是極想看看無憂害羞恐懼的樣子。卻見她氣閑神定,毫無怯意羞態,不禁大感掃興,同時更心癢難搔,咬牙道:『哼,小丫頭,趁早別得意,知道待會我會對你做什麼嗎?』。

無憂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注目打量司馬斌,眉頭微皺,道:『看你樣子,好像身體動彈挺費勁的。嗯,早先你被張前輩折斷脊樑,還沒痊癒嗎?傷勢怎樣了?』話語溫婉柔和,確是發乎內心的關切。紫元宗暗暗皺眉,心裡嘆道『她又來了,唉,老是這般亂施善心,也不瞧瞧對方是什麼人。』。

司馬斌微顯慍色,只道無憂出言譏諷,暗譏諷他『沒力氣動彈,還能做什麼事?』,哼了兩聲,默然無語。旁邊陳希文見氣氛尷尬,忙插話道:『我看大身主雖行走尚難,但四肢已經轉動自如,多半很快便能康復。脊骨重傷素常難以治癒,大身主傷愈的如此神速,真可謂「吉人自有天佑」。』。

司馬斌精神復振,笑道:『哪裡是什麼「天佑」?我自被黃天驕那廝抓入大獄后,幸得九華道宗仙師設法相救,後來也蒙他施以靈丹妙藥,傷勢這才慢慢好轉。小美人兒,瞧我坐胡床上動不了么?嘿嘿,調教你的力氣卻還是有的。』。

無憂輕輕咳嗽兩聲,道:『九華派?嗯,九華派的「七厘紫微丹」確能續接筋骨,效力很好。可那是給道宗弟子用的啊,體內須有真氣接應,藥力才能發揮出來。』。

司馬斌一怔,知她所言非虛,脫口道:『你懂九華道術?』。

無憂沒有回答,側頭沉吟道:『你會使九華派的行雲流水,那定是朱掌門傳授的了。那天醉仙閣里見你施展此術,有時離地竟有四五丈,看來真氣還很淺薄。縱然服食了九華派的治傷靈藥,只能稍動四肢而已。』。

那『行雲流水』乃九華派歷代相傳的奇術,修鍊極為困難。而判斷道行深淺的依據,則是飛行時距地面的高度:往往離地越高,修為反而越淺——試想世間習練武功者甚眾,大多都會輕功,低縱高竄亦屬尋常。若是『行雲流水』與之相似,那還有何奇妙可言?真正精通此術的道宗高手,飛騰之際可以緊貼地面,功力深湛者不過相距尺余,身形隨地形變化而自然起伏,既如雲氣掠拂深山,又似溪水潺湲幽澗,依勢而為,洒脫飄逸,『行雲流水』之名即由此而來。

福壽堂久受九華北宗轄制,其中許多頭目頗為朱秉正賞識,而得到他親自傳授道術的,只有這位既貪色奢靡,又精明幹練的大身主司馬斌。既便如此,他也僅學得些許皮毛,『行雲流水』跟他原來的武功相混,使出來似是而非。此刻聽無憂道破其中關竅,與當日朱秉正所說別無二致,心裡疑竇叢生,尋思『據說此女是突厥公主,定然自幼長於深宮,怎麼知曉九華派道術?朱掌門久居塞北,此次率門下弟子大舉入關,下令四處尋找無憂公主,由此看來,這女子與九華道宗深有淵源啊。』。

無憂被擄進紫竹園之後,便由福壽堂幫眾嚴加看守。司馬斌探得消息,憶及醉仙閣上無憂的絕世姿容,登覺魄醉神迷,邪念難抑,便讓人偷偷將她送至僻靜的偏房。福壽堂普通幫眾只知司馬斌,不識朱秉正,自然聽命於大身主。他聽說無憂病重垂危,即命陳希文用數根百年人蔘熬成濃湯,灌給無憂喝下,令她恢復精神。

病危之人服食大量人蔘,雖可延續生機,但葯勁過後病勢便會更加兇猛,到時扁鵲復生也無可挽回了。那司馬斌好色無恥,且生性涼薄,被其欺凌的女子往往棄如破履。他給無憂施藥,並非想救她性命,只為償一時淫慾,打算事後交給朱秉正,哪裡再管她死活?可此刻想到無憂若與九華派關係密切,如果因受虐而亡,朱秉正追究起罪責,自己卻如何推託?一時司馬斌大為躊躇,埋著頭思索。

屋中沉寂片刻,無憂感覺身上力氣漸復,倚住床頭勉強坐起。她見司馬斌滿臉憂色,就對他道:『你先別發愁,雖然九華傷葯難以治癒你的骨傷,卻未嘗沒有別的辦法。我是突厥人,七星教**師的弟子,學過接骨續筋之術。等幾日身子再好些,我幫你療傷。』。

她言語懇切,只想讓司馬斌心安消愁,並沒有自誇炫耀的意思,接著道:『真的,我沒其他本事,這接續斷骨的方法倒是從小諳熟的。嗯,想當初在宮裡,鸚鵡折了翅膀,花鹿挫了腰胯,以至馬兒摔斷後腿,多重的骨傷我都治過,還從沒有失手過呢。』在無憂眼中,鸚鵡花鹿等動物與人也沒什麼差別。司馬斌聽了這兩句話,大為刺耳,暗怒道『好啊,把我比作畜生了,小丫頭句句尖酸譏諷,真是膽大。』轉念又想『據說塞北突厥人善治骨傷,七星邪教的馭骨術接續斷骨十分靈驗,江湖上傳的神乎其神。這妮子年紀幼小,怎會使如此異術?……聽她口氣不像撒謊,倘若真能醫好我的脊傷,豈不是天降的福緣?』。

但凡脊柱受創,輕者全身癱瘓,重者常年昏迷不醒。司馬斌雖得九華派靈藥醫治,僅能稍稍移動手腳,連挺腰坐直也艱難萬分。他曾向朱秉正請教何時才能傷愈,然而朱秉正卻笑而不答,倒顯得司馬斌杞人憂天,多此一問了。司馬斌只得作罷,內心深處已明白此傷根本無法可醫,自己終將成為廢人。絕望中他逐日消沉,漸漸生出自盡的念頭,整天琢磨如何死的舒舒服服,怎樣找機會再最後恣意淫樂一番。正由於這種種原因,司馬斌才會鋌而走險,把無憂偷偷私藏起來。否則依他的膽量,說什麼也不敢跟朱秉正耍花招。

此時忽聽無憂說這種骨傷可以治好。司馬斌猶如瞎子乍見一絲光亮,胸膛里怦然亂跳,暗想『她該不是怕我褻狎,故意撒謊來哄騙我吧?』。將信將疑之間,凝神往無憂臉上瞧去。只見她坦然相視,純美柔靜的明眸中更無半點瑕疵。司馬斌被她看得周身不自在,好像無憂的目光竟能穿透他的身體,一直洞徹到內心深處。而她的神情那樣沉靜篤雅,隱約透出一種尊貴雍容的威儀,便如高懸中天的一輪明月,世人縱然萬般思慕神往,也只能站在地上舉頭遙望而已。

兩人對視良久,不知為何,司馬斌忽然有種自慚形穢的卑微感,但覺眼前這少女宛若神明,只可敬慕,不能褻瀆,自己居然妄圖侵犯,真是下流卑劣到無以復加。羞慚繼而惶恐,他只恨不得縮身成團,再找個地縫鑽進去。

然而這點自恥之念轉瞬即逝,司馬斌定了定神,尋思道『她是公主之尊,頤指氣使慣了,自然讓人心生恭敬。不過這十五六的小丫頭,與陌生男子深夜同處一室,竟能這般泰然自若,真還奇了!她到底是年幼無知,還是故作鎮定?』。

司馬斌思緒紛亂,霍然想起『莫非她經歷過風月之事,貞潔已失,並不在乎被男人褻玩,因此才毫無羞態怯色?』剛想到這裡,立即暗罵自己糊塗『這妮子雖身染重病,可眉正腰挺,體香如蘭,分明是冰清玉潔的處女。我卻忒多疑了。』心中盤算,眼睛盯著無憂貪看不止,越發覺得她嬌妍清麗,舉世無雙,儼然不似凡間人物。

其實無憂玉雪聰明,早已知曉司馬斌垂涎自己的美貌,但她是塞外女子,並無『男女授受不親』的念頭,旁人想看則看,想迷就迷,從沒因此故作羞怯矯情之態。而且她心裡只裝著紫元宗,偶爾想起兩人耳鬢廝磨的親昵情景,只會為他而感到羞澀。自己既已有了心上人,別的男子再生非分之念,那也與己無關。何況司馬斌那些齷齪淫穢的心思,無憂根本想象不到,所以自然就無從懼怕了。

無憂篤定嫻雅的神色,完全發乎於內心的純真。司馬斌卻當她有恃無恐,睜大雙眼瞧了半晌,逐漸神智恍惚,難以把持,想要近前狎昵猥褻,卻又感到無憂超塵脫俗,凜然不可侵犯,當下遲疑猶豫,心頭暗暗惶急『今天我是怎麼了?怎地對個雛兒束手無策?難不成她會什麼妖法?擾亂了我的心神!』。

又過了一小會兒,司馬斌滿頭冷汗,咬牙切齒,忽地抬手使勁揮扇,好像竭力想趕走什麼東西似的。燈光照到他手臂,那上面綠森森的刺著一條繞腕青蛇,頭尖尾鈍,蠢蠢如生。蛇身上划有四道血痕,看起來猶為猙獰怪異。

無憂見他舉止異常,似乎正身歷萬般苦楚,溫言道:『司馬先生,你暫且忍耐過今夜罷,待明日我精神好點,一定施法治傷,幫助你解脫傷痛。』說著緩緩合上雙眼,這時參湯藥力暫時減退,無憂漸生虛脫之感,濃濃倦意湧上心頭,只想就此躺下睡去。

司馬斌委決難斷,正在尋思『大概因為這丫頭是公主,身份尊貴,所以我才有所顧忌……』忽聽無憂開口說話,猛地將他驚醒,暗道『怕什麼公主貴人!兩年之前,我不是曾經得到過一位公主么!嘿嘿,那滋味果真與眾不同……今日又是公主落在我手裡,看來老天垂青,接連賜我此等艷福,享之有何懼哉?』他憶及往事,登時淫念大動,再也無所忌憚,回頭道:『陳希文,將我推到榻前。』。

他坐的是張青藤胡床,後面有特製的靠背,下面安設四個小木輪,可以靈活轉動。陳希文依言輕推床座,低聲道:『大身主,您病體未愈,還是節制一些的好。』。

司馬斌**如火,笑道:『人蔘的藥力快過了吧?嘿,此時再不動手行事,萬一小美人咽了氣兒,豈不是暴殄天物么?』說著嘿嘿**,轉頭對陳希文道:『攙我上榻,然後你就關門出去吧。這裡不用你侍侯了。』。

陳希文面露遲疑之色,還想再勸兩句,司馬斌皺眉道:『怎麼?真當我是廢人?哼,走雖走不動,玩女人的力氣我還有的是!你拖拖拉拉想幹嘛?莫非待會我剝光這小妞兒,摟著她快活之時,你還想在旁觀看不成?快扶我上榻!』最後一句話聲色俱厲,唬陳希文膽戰心驚,當下恭恭敬敬的應道:『是。』。

這個『是』字剛說出口,就聽『蓬』的巨響震耳,似乎連地皮都在發抖。陳希文忙回身看去,眼前灰濛濛的塵土飛揚。朦朧中,只見那兩扇木門化作碎片,牆壁也倒塌了大半邊。陳希文和司馬斌正感驚駭,忽然平地颳起一股旋風,勁道強猛,毫無徵兆,竟將二人連同旁邊的茶几,錦墊等諸般小家什,統統卷上半空。兩人身子飛升騰起,眼看便要撞到房梁,那怪風餘威不減,『呼啦』一聲又把屋頂掀開,攜著兩人落到小屋後面的草叢裡去了。

剛才屋中幾人談話,紫元宗一一聽在耳中,只覺這司馬斌身受重傷仍要縱慾淫虐,真是獸性瘋狂,無恥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本待衝進去結果了這衣冠禽獸,又念著身處危境,須當謹慎行事,這才勉強按捺性子。直到司馬斌**畢露,口出污言穢語辱及無憂,他心頭怒火也隨之熾烈。當司馬斌說到『剝光這小妞兒,摟著她快活』時,紫元宗已是目眥欲裂,肺都快氣炸了,哪裡還忍耐得住?當即揮掌拍門,抬腿邁進屋中。

他的真氣沉厚無匹,盛怒下掌力更為雄渾,劍氣依著『七通劍』的招數發出,連門帶牆震得稀爛。緊跟著胳膊輕搖,屈指成爪便向司馬斌抓去。他這一抓本是情急中無意之舉,手臂晃動間,突然**一股凜冽的旋風。這種異象古怪突兀,剛才與三清弟子交手也曾出現過,當時劍氣就快刺到胸口,紫元宗揮舞胳膊,發出旋風,莫名其妙的把數名弟子颳得不知去向。而此時怪風又再出現,紫元宗心念電轉,暗想『不好!風勢如此猛烈,萬一傷及無憂卻怎麼辦?』急忙縮手收勁,向後的力道與前沖之勢截然相反,那怪風轉而狂飈向上,把屋頂吹出一個大洞。

紫元宗疾步近前,只見無憂伏倒在地上,雙目緊閉,氣息微弱,顯是被風力震昏過去了。紫元宗又痛又憐,單腿跪地伸臂抱住她,心裡輕輕呼喚『怎……怎樣,你覺得怎樣?』。

無憂身子微微一顫,含糊應道:『唔……沒……沒事……啊,是你的聲音,你在哪裡?』。

她並未睜開眼睛,嘴唇也沒有啟闔,神態猶在夢中。

紫元宗微感驚訝,暗想『她……她講話時並未啟齒,自然是心語了。可是方才我們離得那麼近,為何不能心語想通?』自從兩人相識以來,心中言語無阻無礙,時時都能彼此相聞。可眼下為何斷斷續續,與以往的情形大有差異?

正沉吟間,遠處隱約傳來動靜。紫元宗側耳傾聽,夜風裡『簌簌』微響,好像是衣衫摩擦之聲,接著數人呼喝:『把住各處大門,切莫讓那啞巴逃掉!』『齊雲派的師兄們已守在「儲苾院」,這地方叫「擷翠館」么?便由我們搜索吧。』『師尊吩咐了,要我協從九華派伏魔盪妖,大家將此處圍起來,發現異常既便相互通曉,切莫輕舉妄動!』『是啊,別象三清派那樣,胡亂動手壞了事,讓九華派小覷我們龍虎派!』……

紫元宗微微變色,暗想『是龍虎道宗的弟子,已將擷翠館包圍了!如何是好?』繼而想到,適才打敗九華弟子,挫退三清派等種種大動靜,定已驚動道宗諸派。他們大舉出動搜索,園內怕有數百之眾,玄夜昏暗,事發突然,各派弟子未必便能協配合。紫元宗心道『眼下若不趁混亂逃走,更待何時?』雙手橫抱無憂,轉身走出小屋。瞥見樹蔭下人影蠢動,那錢毒姑撐著樹榦緩緩站起。她身上「三絕膏肓」的毒性潛入臟腑,反倒不似開初時那樣劇烈。而銀針上的癘氣病毒,卻開始慢慢發作了。

錢毒姑全身發冷,面色赤紅,顯現出患上惡疾的各種癥狀。她頭腦昏昏蒙蒙,眼前金星亂冒,勉強挺直腰身,東倒西歪的往小巷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嘴裡『嘿嘿嗬嗬』的連聲呼叫,聽起來既像呻吟,又像怪笑。

紫元宗瞅著她的背影,暗想『結果這老賊婆只是舉手之勞。瞧她那幅顛倒昏亂的樣子,怕也命不長久。眼下要緊的是趕快離開,等到帶妹妹逃脫危境后,倘或老賊婆還沒死,我再回來找她索取「三絕膏肓」的解藥。』打定主意,抱著無憂走向屋后。他料想錢毒姑的叫喊聲必會引來追兵,不能跟隨她進入小巷。

繞過滿地的碎石破瓦,紫元宗來到屋子後面,只見花草茂密,有兩個黑沉沉的身影伏在草叢裡,正是被怪風卷飛的司馬斌和陳希文,二人默不作聲的趴著,顯然已摔昏迷了。紫元宗心念微動,暗生一計,輕輕的放下無憂,抓住司馬斌和陳希文的衣領,將兩人提拎到屋子裡,放在長榻上,再把屋裡四盞油燈置於榻頭,這才離開小屋,重又抱起無憂走進夜色里。

行出幾十步,紫元宗回頭張望,黑暗中透過小屋窗戶,但見明晃晃燈火忽閃搖曳。他深吸口氣,霍地伸指輕點,只聽颼然促響,一道『陽鳳劍氣』由指尖發出,破空飛出十餘丈,穿透窗戶,正擊中長榻上的那些燈盞。那『陽鳳劍氣』足以爍石熔金,何等的厲害!熾烈的劍氣射中油燈,好似往油鍋里投入了火種,登時烈焰飛騰,『呼啦』一下直衝房頂,跟著長榻,茶几,案桌,幔布等等物事相繼著火,夜風吹過,小屋裡火勢熊熊,『畢畢剝剝』的越燒越旺。

紫元宗雖不知自己這招劍術的源於『無射之射』,但已熟悉了運用劍氣的方法,暗想『這法子如此神妙,奇怪我什麼時候學會的?這回試試效力,沒料到一蹴而就,如此容易。』望著火光,思量『司馬斌那狗賊留在屋中,這般燒死算便宜他。園內道宗弟子發現房屋著火,定然取水撲救,那場面勢必混亂,我們逃走的成算便大大增加了。』。

紫元宗原本熱血善感,受了數年磨折壓抑后,每當身處困境時,極其容易發狠衝動。此時他體內真氣渾厚,可稱得上舉世罕有,心性竟也隨之沉穩許多,遇事慎思而行,蒙昧多年的心智慢慢變得靈活敏銳。

轉瞬間,小屋已燒穿了頂,小巷外人聲鼎沸,亂紛紛呼喊,有人叫:『走水啦!那邊走水啦,趕快啊!』。

有人喝道:『定是邪魔所為,大家別慌,只管守住各處道口。』。

有人詰問:『房子都燒起來了?死守有甚用處?哼,難道眼睜睜看火勢蔓延,這園子燒為白地么?』說話之人是福壽堂的一個幫眾,他見道宗弟子個個飛揚跋扈,暗地裡早感不忿,當此變故之際便借題發作,嘟嘟囔囔的抗辯不休。道宗弟子們連聲呵斥,一時間紛亂四起,眾人爭吵喧嚷。

紫元宗屏住氣息彎著腰,抱著無憂小心翼翼的鑽入草叢,只揀偏僻草深處走。那小屋背後原是「擷翠館」里的花園,綠草鮮花,蘿欄松亭,是仿造野外幽谷布置的景緻。紫元宗摸索前行,只覺腳下亂石嶙峋,四周草莽森森,前方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

又過片刻,耳邊傳來『叮咚』之音。紫元宗循聲而去,約莫走了十來步,眼前波光閃動,原來草地邊緣有條小溪,潺潺清澈,宛若一道白練,蜿蜒向東流淌。紫元宗暗暗搖頭,尋思『真如黃天驕所言,那司馬斌窮奢極欲,修建此園也算得用盡心思。這條溪水定是人工穿鑿的,難得如此樸質素淡,就像是山野里自然形成的。』紫元宗幼年曾受父親熏陶,讀了幾本詩書,略具欣賞鑒識的眼光。

他腦中靈光乍現,馬上又想道『這條小溪源頭也許在園中,但無論如何,肯定是流到園外去的,我只須順著水流的方向走,必可走出此地。』念及此節,精神一振,沿著小溪左岸向前疾行。岸邊小徑青苔滑溜,碎石崎嶇,紫元宗身輕如燕,身影飄忽輕靈,竟似足不粘地的凌空飛掠。不一會,四周草木漸漸稀疏,好像已到了花園的邊緣。溪流七彎八拐,小路愈漸寬闊,前方亭閣屋宇隱現,依稀燈火閃爍。

紫元宗停住腳步,心下躊躇『溪水固然流向外面。可這麼曲折迂迴,勢必流經園內各處所在,那我豈不是跟著四處亂轉?只怕沒多遠便會被人發現。』正在這時,前面亮光星動,微有說話之音。紫元宗忙抱緊無憂,矮身躲進旁邊一叢刺槐裡面。

不多時,小溪右岸走來三十餘人,其中幾個手裡提著燈籠,一面朝四下里微微晃動,一面相互交談。有人說道:『作作樣子也就罷了,何必這般認真?』。

另一人打個呵欠,道:『瞅著快天亮,還不讓人安生。九華派說什麼邪魔入侵,各派門人須得嚴加搜捕。嘿,我們都轉了大半個園子了,哪兒見什麼邪魔?』身後一人接過話頭,道:『誰說不是呢?我瞧九華派多半危言聳聽,沒事消遣咱們。』眾人議論紛紛,多是抱怨之語。

忽有一個蒼勁而沉穩的聲音道:『大伙兒都別說了。修道之人須當沖和淡泊。爾等如此氣躁心浮,怨聲載道,成什麼樣子?……』。

眾人默然聽著,緩緩向這邊走近。紫元宗探出半張臉朝外看去,只見說話的那個人走在隊伍後面,峨冠青氅,鶴髮童顏,正是嶗山派掌門無為道長。

眾嶗山弟子聽了師傅教訓,微感委屈。無為道長剛停住話頭,便有弟子說道:『師傅,不是我們小心眼。他九華派是道宗支系,咱們嶗山派也是玄門正宗,憑什麼我們要遵他號令?』。

旁邊的人介面道:『可不是么?從塞北到晉中,再到汾州黃家莊,一路上九華派趾高氣揚那副德行,好像能把日頭都吞進肚裡!哼,現在又把咱們安置在這鬼地方,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另一人道:『依我看,九華派早想統領道宗各派,這倒也罷。可朱秉正一個二代弟子,有何資格指手畫腳?師傅,雖說您性子謙和,也不必自貶身份,事事依從。唉,就算咱們逆來順受聽命於他,但此等巡夜小務,何勞您親自帶隊。再過片刻就天亮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

眾人停步回頭,紛紛道:『請師傅保重貴體。』。

無為道長御下極寬,深得弟子們愛戴,此時聽大家苦勸,微笑道:『你們哪裡明白,多年來道宗內部紛爭不斷,皆因各派各持門戶之見,以至群龍無首。而今九華派聲名日盛,大有引領諸派,光大道宗的氣勢。那朱掌門行事果斷,性篤沉穩多謀,由他主持大局最是合適,豈能以輩分高低相視?我嶗山道宗乃玄門清流,淡泊虛名權位,只要能保全本派宗祧衣缽,自當全力協助九華派行事。』。

眾弟子聽了這番話,也不好再講什麼,有人低聲嘟囔:『朱秉正是什麼人?欺師滅祖,殘殺幼嬰,喪盡天良的壞事都幹完了,跟著他能有甚好處?』。

無為道長聞言眉頭微皺,道:『八宗道會上奇變迭出,頗多詭譎。那李紅蓮舉止瘋癲,她的一面之辭怎能輕信?方才朱掌門找我,言道當日柳林峰里那個啞巴,與李紅蓮淵源很深。今夜此人已潛入紫竹園,只要將他找出並擒住,真像自然會水落石出。』。

嶗山眾弟子見師傅心意已決,只得躬身領命。

紫元宗暗自搖頭,心想『這位嶗山掌門不辨忠奸,當真糊塗的緊。』正自琢磨,忽聽懷中無憂『咿唔』作聲,身子微顫,似乎要從昏迷中醒來。無為道長道行高深,立時察覺到異樣,扭頭四顧,道:『周圍好像有人!你等快仔細搜搜。』眾人撥草掀石,沿著小溪右岸搜索而來。

司馬斌為了讓無憂恢復精神,命人給她服食了極濃稠的參湯。那百年老參乃性極炎烈的補藥,大量服用后虛火上沖,令人燥熱難耐。此刻無憂藥性再次發作,心頭如燒如燎,忍不住輕聲低吟。紫元宗暗暗叫苦,忙伸掌輕輕按住她的嘴唇,心道『妹妹,你……你別出聲,忍耐片刻,不然咱們會被人發現的。』。

無憂神智迷糊,左右掙扎兩下,心裡斷斷續續的道『好……好熱,口渴……我要喝水……要喝水……』一面撅唇伸舌,舔舐紫元宗的手掌。

紫元宗感到她雙唇又干又燙,猶似燃燒的火團,不由慌了神,想要去溪邊汲水,偏偏那些嶗山弟子走來走去,半天沒有離開的意思。無憂越來越難受,又不能張嘴呼喊,憋悶中逐漸昏亂。她接連伸長脖子吸氣,兩手向空中亂抓亂撈,手背滑過刺槐枝葉,被劃出道道血痕。而她好像失去了知覺,忽地扯開胸口衣襟,露出一片晶瑩如雪的肌膚。

看著無憂如此苦楚,紫元宗心裡真像有萬把尖刀在剜刺,突然長嘆口氣,暗道『也罷!咱們這就去取水!』他知道這一現身,馬上就會陷入重圍,恐怕再無逃跑求生的機會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妹妹渴了,要喝水』,這個簡單至極的理由,胸中便陡然勇氣高漲,種種思慮早拋到九霄雲外,前方即使是刀山火海,也會毫不遲疑的坦然赴蹈。

當下紫元宗掩好無憂敞開的衣服,抱著她站起身來,跨出刺槐叢,徑直向溪邊走去。嶗山派眾弟子辛苦半夜,都已精神倦怠,各人埋著腦袋到處亂搜,只不過敷衍了事,一時誰都沒注意樹叢後走出個人影。

紫元宗來到溪邊,左手攬住無憂肩背,蹲下身子用右手掬起清水,送至她的唇邊慢慢侵潤。無憂聞到清涼的氣息,微微翕開雙唇,溪水便緩緩的滑進口中。就這樣喝完半捧水,她神情安靜許多。紫元宗長出口氣,心裡問道『感覺好些了么?』。

無憂明眸惺忪,目光游移,逐漸停在紫元宗臉上,忽然間身子微顫,道:『是……你么?哥哥,我還當見不著你了,我……我這是在做夢?』。

這聲呼喚雖然輕微,已被對岸的一個嶗山弟子聽在耳中。那人愕然抬頭,喝道:『是誰!誰在哪兒?』縱身躍過小溪,五名同伴跟著跳到左岸,手中燈籠高高舉起。

紫元宗毫不理會,沖無憂微笑著心道『是啊,你就當在夢中吧,現在這些經歷,僅僅是惡夢裡的幻象罷了,別害怕。』。

無憂全副精神都在他身上,對周遭情形視而不見,嫣然笑道:『惡……惡夢?唔……有你在,我不怕。』。

眾嶗山弟子面面相覷,一齊拔出長劍,圍上前來,當先一人喝問:『鬼鬼祟祟,作什麼的?』。

紫元宗和無憂四目相對,心語相通,竟似旁若無物,數十把明晃晃的鋒刃團團緊逼,劍尖劍氣凜然,將無憂的裙帶輕輕撩動。無為道長借著燈光仔細端詳,隨即認出紫元宗,面色嚴峻,沉聲道:『閣下是龍虎山莊里的那位異士么?昔日道宗得脫險境,多蒙閣下相助。今夜重逢,貧道正有要事相詢,請了!』說罷屈指稽首,道:『且休要違拗,這便跟我們走吧!』他言辭謙遜有禮,口氣頗為強硬。

紫元宗聽而不聞,目光柔和,靜靜的凝視著無憂,心道『是啊,我會在你身邊的。還記得么?山洞裡,我答應過永不離開你。雁門關外,還曾說再不要你吃苦。這些話並非虛言,從今往後,我都會一一作到。』他神情鎮定,語氣平靜而堅毅,就像鴻蒙之初便有這番諾言,這時不過是隨口講出。

無憂心裡感動,笑著心道『嗯,那我也答應你,快快長出頭髮……我要……要用你做的梳子梳頭。』艱難的抬起胳膊,伸手入懷,摸索當日紫元宗給她削制的那根木梳。

一名嶗山弟子站在近處,看見無憂抬手動彈,立即上前兩步,喝道:『搞什麼鬼?怎麼不吱聲?』。

紫元宗頭也沒抬,心裡酸楚,暗道『唉,這木梳……你一直貼身帶著么?』。

那嶗山弟子大感不耐,又挨近半步,道:『喂,問你話呢!聾了嗎?』那弟子手腕翻轉,側過劍身,手中長劍倏然揮來,其實此舉倒並無敵意,只想用劍脊怕打對方的肩頭。紫元宗仍是蹲在地上,對頭上寒光閃閃的長劍毫無反應。

無為道長見狀,微覺有異,忙喊道:『且慢,快住手……』話沒說完,那個弟子『噔噔噔』連退數步,面色慘白,惶然高呼道:『啊……好燙,哎呀,凍死我啦!』右手五指張開,使勁甩動,可那長劍卻象著了魔似的粘在掌中,怎麼也甩不掉。

眾人相顧駭然。無為道長修為精深,眼力敏銳,恍惚瞥見方才那弟子用劍拍擊時,紫元宗食指與拇指搭成個圓圈,往長劍輕彈了兩下,劍身顏色立時變為赤紅,彷彿剛從熾熱的熔爐里取出;忽而劍身白霜凝結,又像封凍於玄冰之中已曆數年。這一熱一冷之間,劍柄忽燙忽冰,竟把那弟子手掌先灼焦,又凍傷,最後與血肉緊緊粘合在一起了。

無為道長暗暗吃驚,心想紫元宗手指並未接觸長劍,顯是陰陽兩種真氣由指端發出,隔著數寸之遙,憑空注入了劍身。道宗素有『以劍鍊氣,以氣御劍』說法——初煉者只有依靠長劍來激發劍氣,道行精深后,便可無須器物的任意施展劍術,而只有絕頂高手,才能將自身真氣貫注於鋒刃,凌空操控長劍克敵制勝。民間傳說『千里飛劍取人頭』,即是此謂。可是施法者也須得凝神念咒,全力而為。似紫元宗這樣彈指之間便即發功,如抖衣拂塵般輕鬆自若,那真可算得道術神妙,直至匪夷所思的境界了。

無為道長暗自思忖『此人身負絕世奇功,似乎又和道宗深有淵源,難怪朱師侄勞師動眾的要找到他。』。

他正在琢磨著,那邊嶗山弟子們已群起圍攏,仗劍紛紛喝道:『果真有邪魔!快擺四象伏魔劍陣!』『大家別靠太近,小心邪術!』『尹師弟站玄武方位,斷其後路!』喧嚷聲此起彼伏,遠遠傳了開去。

無憂察覺四周動靜,竭力凝住神思,扭過臉張望,含糊道:『怎……怎麼了?這是哪兒?好多人啊……』。

紫元宗心道『沒事,很多壞人想圍困咱們。我會帶你衝出去的,妹妹你閉上眼睛息一會兒,權當只在夢裡……你還很口渴么?要不要再喝些水?』剛要伸手到溪中取水,兩名嶗山弟子攻到身後。紫元宗微覺背脊上涼氣颼颼,劍氣毫無聲息的迅疾襲來,當下身子微微前傾,左臂樓緊無憂,右掌反轉橫掠。他這招數乃七通劍中的『扶搖北斗』,本該兩臂擺動揮擊,同時卻退前後之敵。

當初張凌風傳授劍術時,教的簡略粗疏,加上此刻情勢窘急,因此紫元宗僅使出半招『扶搖北斗』。陽鳳劍氣從掌緣發散開來,形成一道灼烈的熱牆,給這似是而非的劍招憑添了巨大的威力。

然而劍氣橫掠過去,卻絲毫沒有遇到抵擋。紫元宗一劍砍了空,心頭一凜,潛運真氣流轉全身,接著旋踵擰腰,抱緊無憂向對岸躍去。五名嶗山弟子挺劍疾刺,劍尖凌厲的劍氣迎面襲來。這情形早在紫元宗意料之中,當即單掌斜斜擺動,使出一招『雲橫白岳』,陰凰劍氣化為寒冽的霧浪,冷森森的向四周漾溢。

那齊雲山號稱『白岳』,峰巒之間雲卷霧涌,氣勢雄渾而不失靈動。齊雲派前輩高手由此創出『雲橫白岳』,雖算不得齊雲派絕技,但招式規整大度,也是道宗入門修鍊的正宗劍術。當日醉仙樓上,紫元宗破解『子午針』,救下黃天驕的性命,就是用的此招。他全憑張凌風引領真氣,才粗略領會齊雲道宗劍法,並不知道劍招的名稱。

此刻這招『雲橫白岳』蘊含了陰凰劍氣,威力陡增何止數倍?紫元宗勁力甫吐,料想定能將對方長劍震開。誰知那幾名嶗山弟子手腕輕抖,鋒芒忽地向後急縮,劍氣消逝無蹤。紫元宗劍招再次落空,他不懂收勢斂氣的法門,落地后硬生生的站住腳步,發出的劍氣盡數返還自身,丹田裡內息沸騰,不由得臉熱心跳,急忙張開口深吸幾口長氣,胸中悶脹這才鬆緩消釋。

嶗山眾人見此情形,個個呆若木雞,滿臉訝異之色。

原來嶗山劍術后發制人,講究『以靜驅動,以無勝有』,所煉真氣平和玄靜,劍術虛多實少。鎮派道術『無中生有劍』,只有劍意而無實招,鬥法比劍時隨機應變,自然憑生出萬般奇妙劍法。如同一葉輕舟漂浮於江中,任憑浪推潮湧,它只隨波蕩漾起伏,雖無從著力,卻能篤如泰山。後世太極功『四兩撥千斤』的要訣,即是傳承自嶗山道術。

眾弟子雖未達到『無中生有』的境界,所布下的『四象伏魔劍陣』玄虛奇妙,也是極厲害的道術。此陣暗合天罡,險敵於無形,敵人道術威力越大,反而越容易自傷其身。可是紫元宗兩次失手,體內真氣被引得激蕩翻騰,卻並無甚大礙,吐納幾次便即氣定神完。嶗山眾人駭然變色,暗想這「邪魔」莫非有金剛不壞之軀?

眼見這種情形,無為道長心裡打了個突,自忖道『剛才明明已將此人真氣擾亂,而後他在激斗中強行收功,如此蠻幹胡為,必定走火入魔,即使換作修為高我十倍的道宗高手,也非得當場吐血不可。可此人卻若無其事……難道……難道他竟不是活人?』心念陡轉,厲聲喝命:『白虎退至天衡,三靈自天璣,瑤光,天權攻敵!』。

眾弟子依言而行,守住白虎方位的幾名弟子緩緩退卻,周圍『青龍,朱雀,玄武』三處劍氣凌厲,逐漸匯聚合力。頃刻間,『四象伏魔劍陣』陣形改變,漸成北斗天罡之狀。此時前虛后實,玄妙奇崛,劍陣的威力已發揮到極至。

紫元宗欠缺臨敵經驗,一察覺周圍和背後壓力陡增,立即揮掌向前拍擊,沖著劍氣最薄弱的方位攻去。豈料此舉正落入陣法彀中,嶗山眾弟子加緊施為,催動劍陣,四周氣流涌動,化為數個有質無形的漩渦。紫元宗左右晃蕩,難以穩定,身體象雨打浮萍般搖擺不定,唯一還能控制的,只有自身雄渾的掌力。於是惶急之下,不斷運勁向前拍出,只盼能與對方劍氣相觸,借力穩住腳步。誰知掌風直擊,沒遇到絲毫抵禦。紫元宗體內真氣漸旺,『七通劍』的掌力越來越猛,連揮幾掌后,右腳朝前邁出一小步。

這一步跨出,形勢陡然險惡。紫元宗上身微傾,左足跟著踏進,如此連續跌出四五步,他心裡一寒,明白過來『不好,這般亂撲直撞,若是撞到對方的劍氣怎麼辦?』想要凝力站定,哪裡能停住腳步?前方好像有一股吸力在牽引,令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跌撞而去。紫元宗惶惑焦灼,急催真氣運使『七通劍』,劍氣化為掌力發出,猶似暴風迅雷般猛烈。隨著他的掌力增強,前面那股怪異的吸力也愈發難以抗拒。漸漸的,體內真氣如山洪暴漲,洶湧狂亂不可抑止。紫元宗自覺失控,忙竭力收掌斂氣,卻徒勞無用,那右掌還是不斷的凌空虛拍,好像已經不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

這正是『四象伏魔劍陣』的厲害之處:敵人道力越高,越容易受到陣法感應,激斗中令其忘性逞威,體內真氣錯亂奔突,最終墮入魔道而難以自拔。到那時劍陣若無松釋,陷陣者輕者走火入魔,重者經脈斷絕。紫元宗怎識得其中玄機?不知不覺間受制於彼。只是他真氣太過渾厚,劍陣數次險被掌力帶亂。嶗山群弟子心存忌憚,不敢過分逼近,因此雙方才能相持良久。

又過片刻,紫元宗雙腳越奔越快,心中暗暗叫苦『這麼下去,就算沒被劍氣刺中,遲早也會撞到樹木房屋…….』。

無憂與他心意相通,見他眼中神光炯炯,手臂揮灑勁風鼓盪,氣魄顯得異常威武雄壯,猛想起師傅李紅蓮傳授道術時,講述的種種修鍊入魔之相,當下心中急呼道『哥……哥哥,你怎麼了?』她本已氣息奄奄,此刻記掛紫元宗的安危,竟而霍然精神大振。

紫元宗一直用左手攬著她的腰肢,但全身精力逐漸集中於右掌,左臂便酸軟鬆弛,隨著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將無憂摔到地上。忽聽她發問,心頭一震,答道『沒怎麼……你別擔心,咱們一定能逃出去。』。

無憂奇道『逃?為什麼逃?我們……我們怎麼了?這是哪兒?』。

紫元宗心道『這地方是福壽堂的老巢,道宗各派聚集於此。哼,他們都聽從朱秉正的指使,仗著人多想困住咱們。』。

兩人無聲的交談著。紫元宗心有旁騖,真氣不似方才那樣精純,掌力隨之減弱,而狂奔的腳步也有緩弛的勢頭。無憂看他面色漸寧,鼻息平復,眼神里英華斂藏,入魔的險象逐步消逝,忙心道『施法之際,意存舍外,時時留有餘力,切莫著意勝敗生死,這樣真氣才能收縱自如,當……當年師傅是這麼說的。可……你的真氣怎地突然這麼強?在跟誰斗劍?』。

她頭枕在紫元宗肩頭,看不清周遭情勢,只以心語斷斷續續的相問。紫元宗一面回答,一面奔跑,半扶半抱挾著無憂,風馳電掣般奔出三十多丈。那擷翠館花園相鄰一片空曠平地。兩人轉瞬間奔至場地邊,前面出現一根粗逾尺余的銅柱。

無憂從眼角餘光里瞥見那銅柱,心念微動,用力扭頭往旁邊望去。借著月光,就見相距數丈之外,果然也立有一根相同的柱子,柱端旌帶飄舞,掛著漁網之類的東西。她微感吃驚,尋思道『咦,那分明是球場的門柱啊!波羅球場,莫非……這裡是皇宮?!』。

所謂『波羅球』,即後世的馬球,漢末晉初時由波斯傳入中國,曾一度盛行於世。因所需良駒眾多,場地廣闊,實非尋常財主紳宦所能置辦,後來漸為皇家貴族所獨享。無憂自幼長於皇宮中,對這種奢侈娛樂了如指掌,眼見周圍場景恍若宮廷,不由得詫異萬分。她正疑惑,紫元宗收不住腳,被「四象伏魔劍陣」牽引著,徑直朝那根銅柱撞去。無憂霍地驚覺,失聲道:『當心……』。

這聲驚呼微弱而短促,紫元宗聽來卻如雷震耳,腦中猛一激靈『如果我有閃失,妹妹怎麼辦?』手起掌落,運勁拍向那銅柱。忽地轟然巨響,面前煙塵飆揚,那根銅柱拔地而起,往前直飛出去。月色里,那柱體赤亮刺眼,已被『陽鳳劍氣』燒得通紅,彎折的柱身不住翻滾,所經處飛砂走石,勢道著實兇猛。

位於正前方的是五名嶗山弟子。他們守住天衡方位,處於劍陣之末,原為誘使敵人攻擊,擾亂對手真氣所用。紫元宗的劍氣太過凌厲霸道,這五人接連向後急縱,連退帶閃,拼盡全力才勉強保持住陣形,此時已到了真氣枯竭,燈盡油乾的窘境,就算沒有外力衝擊,很快也會疲極倒地,又怎能抵擋得住銅柱重擊?只見人影披靡,慘呼四起,五個弟子被撞得骨折筋斷,滾熱的柱體擦過皮肉,燙得『吱吱』作響。

少了五人,陣形散亂,『四象伏魔劍陣』威力大大減弱。紫元宗混亂的內息平復下來,腰板挺直,穩穩的站定腳步。嶗山群弟子自煉成劍陣以來,從未遭受這等重挫,人人心中既驚且怒,各自呼喝招應,又一起圍攻而上。紫元宗暗吸口氣,右掌寒意森然,瞬間又凝聚了深厚之極的『陰凰劍氣』。

無憂目睹嶗山弟子血肉橫飛的慘狀,不禁惻然失色,忽見紫元宗再次蓄勢運勁,又要發出劍氣,急忙道:『別傷人!』。

紫元宗一愣,就在這時,右腕處冰涼生痛,好像被兩根鋼絲緊緊縛住。接著眼前灰影攢動,白須飄灑,正是嶗山掌門無為道長親自攻到。他身未近前而劍氣先至,『無中生有劍』,隔著數尺之遙悄然而生,無影無蹤,一下便繞住了紫元宗的脈門。

紫元宗雖然真氣渾厚,而劍術招數和臨陣應變,卻差得遠了。陡然間要害受制,待要揮臂掙脫束縛,豈料半身酸麻,軟綿綿的沒半分力道。無憂知他心急,暗道『快鬆開左手,放下我!你先擋開劍氣,再來顧我。』。

她生性柔順嫻靜,緊要關頭往往卻能當機立斷,加上天生的尊貴氣度,語氣中有種令人心折的魄力。紫元宗正惶惑無計,聽了無憂的話,便想依言鬆開左臂,把她放到地上。

可是猛然間,剛才盤桓在內心深處的疑問,霍然又浮現在腦海中『若是我失手落敗,妹妹定會落入朱秉正魔掌中,那時卻如何是好?……罷了!縱然粉身碎骨,也要保護她平安脫險!』此念甫生,胸中驀地豪氣萬丈,紫元宗咬緊牙關,右臂艱難的往胸口微圈,忽而反轉挺直,食指中指並排前伸,兩道烈焰般的『陽鳳劍氣』飛射而出。

無為道長大吃一驚,暗想明明已制住對手,為何對方還能施發劍氣,而且手法神妙,竟與九華派的『無射之射』十分相似!難道正因為此人和九華派深有瓜葛,朱秉正才會大費周章的找尋他么?此人諳熟九華道術,朱秉正怎會稱其為『邪魔』?這人深夜孤身挑釁道宗,大鬧紫竹園,又是意欲何為?

無為道長疑思百結,忖道『眼下只有將這人擒住,仔細盤查或能明了真相,唉,道宗內部恩怨紛繁,懸案頗多,但願能從此人身上,探出些許線索。』他心頭思忖,手裡劍招並無絲毫滯怠。眼見『陽鳳劍氣』迎面而至,當即凝神運氣,右手環抱成球,左手戟指輕輕撩撥,一股柔和的劍氣繞指而生。

『無中生有劍』最擅借勢發力,這招『繞樑餘音』更是其中精粹。只見『陽鳳劍氣』剛要觸及無為道長的胸口,忽然受到『繞樑餘音』的牽引,斜斜岔開,擦著他的肩頭飛入黑暗之中。紫元宗余勢未消,倏爾飛身疾沖,手指併攏豎起化為掌形,『陰凰劍氣』依著『七通劍』的招式揮灑而出,緊隨『陽鳳劍氣』之後,再次攻向對手。

無為道長沒想到他變招如此迅捷,幾種劍術輪換施發,異樣真氣縱放自如,竟無半點牽強之狀,驚懼之餘,來不及用『繞樑餘音』引開對方劍氣,只得潛運真功,雙手虛抱緩緩揮出。剎那間『蓬』的一聲巨響,兩股劍氣轟然相撞,無為道長全身劇震,骨骼『咯咯』連響不絕。他所用劍術乃嶗山派絕學,真氣綿長深沉,三分實七分虛,恰如棉里藏針,遇強愈強。可是剛與紫元宗的劍氣相觸,登覺對方真力洶湧狂暴,猶如怒濤決堤一般勢不可擋。

無為道長情知無法化解,忽地清嘯一聲,鬚髮皆張,雙睛里精光大盛,驀地雙手手指交握合攏,挺臂向上迎去。

嶗山劍術以柔克剛,然而功到深處,卻能在極柔中透出剛猛。無為道長平常施展劍法,總是鋒芒不露,余勁悠長,而此刻面臨緊迫的情勢,再也沒有半點迂迴之機,只能奮起全力相抗。就見他左右手合攏,中指食指并力刺擊,指尖『霍霍』隱有風雲呼嘯之聲。此乃無為道長七十餘年苦修磨鍊的真氣,沛然沉厚,非同小可。紫元宗見對手作勢反擊,也加摧掌力朝前拍擊。

一瞬間,兩股真力相距半尺再次相碰。只聽轟鳴如雷,煙霧瀰漫,四周樹上枝葉『簌簌』飄落,聲勢異常驚人。無為道長眼前金星亂冒,身子被震的向後飛出,同時雙膀劇痛,一股陰冷的寒氣自掌心竄來,幾乎快要把上半身凍僵。他急忙運起先天純陽罡氣抵禦。但是前勁未濟,後勁難續,無為道長神衰力竭而強自提運內息,犯了嶗山道法的大忌,前胸任脈立時被自身真氣震傷,身體還在半空,口中已是鮮血狂噴。

這幾下交手迅捷如電,只在交睫之間,待眾人看清時,無為道長已跌落於塵埃。嶗山群弟子人人惶恐萬狀,驚呼道:『師傅!』紛紛圍攏上前。

無憂睜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心裡驚異道『好……好厲害。』這時候,四名嶗山弟子半扶半抱,照護著掌門撤離,剩下的人悲憤難抑,各挺長劍又攻了上來,嘴裡大喊大叫『邪魔快快領死!』。

紫元宗連敗兩名道宗掌門,對自己的劍術信心倍增,當下毫無怯色,緩緩提起右掌。無憂急道:『別傷害他們!』。

她已知道紫元宗劍術高的出奇,眼看他蓄勢運氣又要施法,嶗山諸人必定死傷慘重,連忙出聲阻止。可是體弱氣虛,一句話沒說完,額頭上冷汗如雨,顫抖著喘息不止。紫元宗大急,低下頭打量她的面色,一面心道『怎麼了?胸口氣緊難受么?』。

這麼緩了一緩,嶗山眾人劍氣從四面疾刺而來。紫元宗腳下使勁,兩步跨出四五丈遠,身子如大鳥一般往前飛掠。嶗山弟子出劍雖快,還是慢了半拍。嶗山劍術余勢綿長,劍氣凝聚不散,緊跟著紫元宗身影追擊而去。

無憂稍微順過口氣,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口中兀自低語:『不……不要傷人。』。

紫元宗心道『好!』右掌向後揮出,陽鳳劍氣化作一道無形氣牆,護住背心。嶗山眾人的劍氣盡數撞到這面『牆』上,既不能穿透,也沒有反彈,就把紫元宗他們直推向前。紫元宗左足輕點地面,借著身後的勁道縱躍飛馳。嶗山弟子連聲呼喝,長劍狂刺猛戳,只見劍氣交錯橫斜,哪裡還有半點嶗山劍術『以靜制動』的意味?紫元宗越奔越快,身影如風似煙,忽地拔地輕飆而起,飛上了前面一座涼亭的頂端。

這幾番折騰甚為劇烈,紫元宗左臂沉穩,如載川持岳般摟住無憂腰肢,沒讓她感到半分顛簸。無憂神智漸漸清明,周遭的情形瞧在眼裡,欣然微笑道:『好……好俊的身手,哪兒學來的?』。

紫元宗心道『我也不清楚,好像身體里力氣用不完,腦子裡想做什麼,舉手抬足便能輕易做到。』。

無憂凝思沉吟,心道『無為道長,是道宗首屈一指的高手,連師傅也對他推崇備至,居然被你震得重傷嘔血,這可是真本事,絕非碰巧瞎撞就能做到的。』。

紫元宗舉目四顧,此時天色曦微,黎明將至,約莫十多丈外黑影綽綽聳峙,看樣子是紫竹園的圍牆。他心下暗喜,想道『總算快要逃出去了!』卻聽無憂還在思慮『剛才你的劍氣從指端激射飛出,那是九華派的「無射之射」啊!可出招收勢又不像,真奇怪……』問道:『哥哥,這些道術劍法,你是如何琢磨出來的?』。

紫元宗答道『這個……我也是莫名其妙,以前張凌風傳過七通劍,對了,適才柳姑娘教我一些運氣法門,我依法而行,陰陽劍氣好像更加靈便好使了。』。

無憂一愣,道:『柳姑娘?九華派的柳姑娘么?原來是她傳授的……九華劍術博大精深,一時半會兒怎能學會?你的手法熟練,劍氣沉猛,倒像苦煉了數十年似的。』。

紫元宗心道『嗯……是啊,這些運氣使劍的法子,我剛想到就會用,真古怪的緊。』。

無憂笑道:『無論如何,你已身負蓋世奇功,是罕見的道術高手呢!』。

兩人心語之際,紫元宗並未有絲毫懈怠,一面答話,一面睜大雙眼眺望,尋找出園的路徑。卻見遠近各處人影攢動,從四面八方往涼亭圍攏。嶗山眾弟子齊聚附近,瞧著紫元宗站在亭頂,不再群起進逼,只擺開劍陣靜靜戒備。頃刻間,亭下呼吸聲清晰可辨,顯然追兵雲集。紫元宗四顧環視,發現東面有條石子小路,繞過假山池塘,通往園邊圍牆,隨即左臂抱緊無憂,便想飛身下亭,奪路逃走。

突然,四下里呼喝聲炸響,此起彼伏——『九華道宗在此,邪魔外道快快受縛!』。

『龍虎派諸位師兄暫且退後,讓我們齊雲派當先伏魔。』。

『福壽堂弟兄們聽著,切莫放走賊人!』。

夜空里迴音飄蕩,涼亭兩邊足有四五百人之眾。紫元宗略無懼色,對無憂心道『想抓我們的壞人可真多,不過別怕,我會帶你出去的。』。

無憂粲然微笑,道:『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再說咱們這麼厲害,誰能抵擋得住?』話到此處,秀眉微顰,轉過臉望了望涼亭下的人影,心道『哥哥,憑你現在的本事,縱然道宗各派一齊圍攻,也莫想困住你……唔,我們只管逃出去就好,再也別傷人了,好么?』。

紫元宗點點頭,心道『就依你……』。

這個『你』字剛由心生,已然拔身飄然躍下。涼亭周圍驚呼四起,嶗山眾弟子報仇心切,首先挺劍圍攻上來。紫元宗不閃不退,身子緊貼著地面,輕輕巧巧的從人叢間穿了過去。此時他已領會陸地飛騰術的訣竅,施展起來自然靈便,姿勢絕妙,就好似一條鰩魚在海底悄然滑行。無憂被他緊緊摟在懷裡,背心距地僅有幾寸,不但沒碰到草木泥石,連塵埃也未粘上半分。

無憂怔怔發楞,目光從紫元宗肩頭越過,眼望著四周一張張驚駭萬狀的面孔急閃而逝,忽感一陣迷糊『我真在做夢吧?要不….要不我快死了……眼裡都是幻象?唔……好睏……』倦意一生,立時只想合眼睡去。

紫元宗察覺她心語微弱,登時焦急萬分,暗道『怎麼了?快振作些!咱們快要逃出去了!』心裡大叫,身法絲毫未停滯,待掠出四五丈后,忽地揮掌朝地面凌空拍擊,借著掌力騰空飛起,穩穩落到前面一塊高聳的照壁上。無憂神思恍惚,氣息奄奄,臉上竟爾微現出彌留之色。就在危急關頭,隱約感覺到紫元宗正焦急萬分的呼喚,立刻又迸發出頑強的生機。她用盡全力呼吸,心底模模糊糊有個聲音道『不……不能睡著,怎能撇下他孤單在這世上……再,再吸兩口氣……人只要能吸氣,就不會死。』。

如此艱難的喘息數次,腦中漸覺清涼,睜開眼,勉然笑道:『剛才那飛騰術好……好厲害,是九華派的行雲流水嗎?』兩句話出口,幾乎便要虛脫。

紫元宗肝腸寸斷,又怕會惹她憂愁,忙強自壓抑傷感,暗道『這是行雲流水嗎?我只是用力蹬腿,然後提氣收腹,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想,便這麼飛出去了。』。

無憂喜上眉梢,心道『好啊,神馳舍外,意存物忘,已深得九華派道術之要。我師傅苦煉十幾年,也還沒達到此等境界呢。哎,以後等我好些了,可得教教我。』。

紫元宗心道『嗯,憑此道術逃命想來不難……對了,你便這麼一直跟我講話,千萬別停下,不要想著睡覺。』。

兩人對話的功夫,紫元宗瞅准照壁后的一顆大槐樹,騰身飛躍過去,右腳在樹枝上一點,旋踵擰胯,半空中輕輕轉折,徑直掠向圍牆。他記著無憂的叮囑,不願再多傷人命,因此只是騰躍縱跳,盡量避開的人群。道宗弟子會飛騰術的為數眾多,可是無論怎樣跳躍堵截,劍刺擒拿,休想挨到紫元宗的一片衣角。只見他的身影倏忽,飄來盪去,直如幽靈鬼魅。

古樹距圍牆僅有兩三丈,若不是躲避眾人圍攻,紫元宗早已躍過牆頭。不過他飛騰術神妙,只延俄了片刻,離圍牆還是越來越近。眼看就快逃出危境,紫元宗稍覺心安,愈加提氣運勁,身體直如落葉般隨風流轉。他每一次將真氣注入經脈,對道術的運用便多一分體會,漸漸領悟個中要訣,飛騰術施展起來極盡其妙,與真正的『行雲流水』雖有差別,卻也輕鬆的穿越前後左右密集的劍氣。

眾人眼睜睜瞧著「邪魔」即將逃出重圍,不由得齊聲高呼,心裡都是又驚又怒。就在亂紛紛的呼喝聲中,紫元宗身形橫斜,右腳尖已觸到了牆檐,正要並足站上牆頭,忽然左側面頰傳來淡淡一絲涼意,跟著胸口微感窒悶。他心知有高手襲擊,連忙將無憂順到右臂彎中,左掌反手揮擊,『七通劍』將劍氣化作掌力,奮然朝下拍去。

只聽牆下有人道:『來得好!』。

話音未落,一股勁風迎勢往上硬挺,倏爾與紫元宗的劍氣相碰,發出『茲茲』微響,好似兩片砂盤相互摩擦。紫元宗只覺對手劍氣泊然成面,運氣的方式與自己十分相似,再想起方才聽到的那個聲音,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名字,暗驚道——『張凌風!』。

念頭甫出,心裡微生懼意,紫元宗側身翻滾,從牆頭飄然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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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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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紫竹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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