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桃園殤

愁雲慘淡的荊襄大地，瀰漫著士兵們簇擁雲梯直往前沖的奔跑和叫喊聲。一排排梯子輪序地搭在了襄陽城樓的垛凹處時，立刻湧上的槍矛又使那些剛爬到半空中的士兵失去重心，隨著雲梯轟然摔下。

「想不到襄陽城竟如此難攻！這還是八倍的兵力呢！」

身披銀白輕鎧的東吳大都督立於馬上，咬著牙關時不忘纂緊了馬韁。他抬頭看了看黑雲密布的天空，微微頷首。

「上衝車！」

隨著周瑜手中令劍前垂，一輛如史前怪物般龐大的衝車開始碾扎著大地。二十多個重甲騎士立刻跟了上去，舉起寬闊的鐵盾保護著衝車旁的步兵。

「放火箭！別讓這些鳥人靠近城門！！」

巍峨的城樓中央，黝黑的莽漢握著那把精鋼丈八蛇矛大吼著傳令。帶著他那因憤怒而抽搐的臉側過頭，弓箭手們在箭頭裹上油布，舉起火把點燃。

當一排排推動著火球飛瀉而下的箭支扎在衝車的木皮上時，附近的人都慌亂了起來，有的人甚至身上也被引燃。

「嘿嘿！！就這麼給俺射！」張飛得意地在城樓上豎起了拳頭，剛剛露出笑意的他，立刻感到了水與皮膚的碰撞。

對，是水。他的笑意凝固了。

碩大的雨點如豆子般灑下來，劈啪地洗刷著將士們的鎧甲，卻使那空氣中的殺氣愈加濃烈。隨著衝車上最後一點火星在漫天大雨中泯滅時，東吳大都督頗感舒暢。

「衝車繼續！」

城樓上的每個人都驚慌起來，他們看著衝車在重重鐵騎的護衛下涌到了襄陽聳立的城門前，然後是那金屬鐵頭與木門的撞擊聲。

「將軍！怎麼辦？」關羽的副將，就是那個一直在城樓上奔跑指揮的黑漢周倉，跪在了張飛身後。

「王八羔子……」丈八蛇矛猛地被揮了起來，一種鼎盛的怒氣。「老子出門殺人去！！」

「將軍！！」張飛一把甩開了正欲阻攔的周倉，帶著他虎背熊腰的身影消失在城樓手守軍驚訝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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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在衝車最後一次的撞擊后，襄陽百年未倒的巨門從中間裂開，既而成兩瓣摔下。騎兵們看著在雨中漫起的巨塵，揚起了得意的笑。

一個黑影在塵埃中清晰起來。

那麼一剎間，丈八蛇矛如水流飛瀉般地劃了過去，尚未收起笑意的一張張臉龐便立刻濺滿了鮮血，只是有幸在頭顱落地前聽到那麼一聲罷了：

「燕人張飛……」

從東吳大都督的眼中看去，便是所有剛剛還簇著衝車的人們都軟軟地垂下了身子。

一匹渾黑駿馬載著黑袍大將，躍到了號稱八萬之眾的東吳軍陣前。雨水隨著蛇矛的尖部滑下，帶著那麼點血腥，染紅了草地。

「叫那姓周的忘恩負義之人滾出來！」

八字鬍隨著嘴巴劇烈收張而揚起，張飛挺起丈八蛇矛，直指著東吳軍陣的中央。

「死到臨頭了還那麼大口氣！沒聽過東吳甘興霸的名號是吧？！」

看著陣前的一員藍袍大將隨馬邁了出去時，東吳大都督先是輕輕吃驚，然後尷尬地笑了笑。

「老子遍聞天下高手，沒聽過你這號鳥人！」

話音未落，蛇矛和雙戟的金屬撞擊聲已經在東吳所有士兵的耳中回蕩了，伴著瀝瀝雨聲，兩個豪勇大將奮力地纏鬥著，地上的蹄印如畫圓般慢慢鋪開。

「呀！」當甘寧勉強地用戟撐住了張飛的一矛劈下時，虎口已被震開。

周瑜神色嚴峻地揚起手，身邊數十名弓箭手開始竄動起來。

甘寧吃力地看著越殺越猛的黑漢，著實吃不消了，手中舞戟的速度竟也慢下來。當蛇矛凌厲地直下他胸口時，甘寧把身子拚命向右彎下，躲開的一刻卻也失去平衡般地從馬上摔下。

「去死吧！」

張飛豎起蛇矛正欲從空中刺下的一刻，不禁意抬起的眼睛看見了三十米開外數十把正對自己的弓箭。

他僵住了，瞳孔急劇地收縮……一排利箭劃破空氣，呼嘯著向張飛逼來。

「將軍！！」

一個碩大的身體策馬剎在了張飛面前，當劉備的三弟看清周倉那帶笑的面容時，他感受到這位黑將身體的顫抖。

「將軍……」血從周倉的口角滑下，背著滿扎在身上的利箭，那最後的笑臉在晃了幾下后，消失在張飛的面前。

「周、周……倉……」張飛的手幾乎鬆了松，蛇矛順著他粗糙的皮膚滑落幾厘米后，又驟然停下。

他可以感到胸中的燃燒。

「擋、我、者、死！！！」

彷彿爆發出身體最後的力量一般，張飛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衝擊直殺向周瑜的坐騎。士兵們涌了上來，竟被那蛇矛硬是往後推了數十米，那厚實層疊的東吳軍陣，被莽漢忘死的衝殺撕開了口子。

周瑜也不免慌亂起來，看著愈加逼近自己的張飛，他猛地立起了令劍。

將軍們涌了上去，周瑜身邊數位東吳大將挺起各自的兵器涌殺向張飛。

原本得不到任何阻礙的張翼德終於被阻住了。

刀槍矛劍齊齊搭在了丈八蛇矛上，東吳將軍怒喊著，拚命地想壓殺這位悍將。士兵們也紛湧上去，砍向張飛的坐騎。

當劉備的三弟不支從馬上掉落下來時，一桿長槍慣入他的胸口。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眼睛模糊起來……

「大哥、二哥……」他曾歡喜地在襄陽靜候著成都的消息，但終究還是等不到那天……或許他老張一生在等待的東西都來不了了。

紅色填充了他渙散的雙眼，不是血，是赤兔。

當青龍偃月刀劈斷那支長槍時，順帶捎上了一支握槍的手。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在那把冷艷鋸前，都愣住了。

「三弟！挺住啊！！」關羽一把抓起了張飛，搭在赤兔馬上后，便起手在人群中散開青龍偃月刀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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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和他的將軍走在第一排踏上了襄陽戰場時，雨點已經漸漸小了下來。

他看見那混亂的人群中，是一匹棗紅的赤兔在四面衝突。丞相輕輕地纂緊手中那封劉備的信，舉起了腰間無鞘的金劍。

「保護關羽、張飛兩位將軍！！」

由夏侯惇、張遼領著，曹操數萬騎兵沿著襄陽平原無垠的地平線發動了衝擊。仿如地震般的震踏聲撼動著東吳將士的身體，撼動著大都督充滿不可思議的雙眼，也撼動著關羽那顆視死如歸的心。

曹操沖了出去，手中被倚天劍替代了，他不想用血污去玷染那聖潔之物。就如光明重現一般，烏雲緊縮的天空驟然被陽光撕裂，拓展出一片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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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赤兔馬載著兩位將軍勉強地從人群中突圍而出時，又踏上了那條熟悉的道路。關羽回過頭望了望已經掩埋大半東吳士兵的曹軍，就連曹操和身邊的將軍都親身投入了戰鬥中……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時候出手相助？他想不明白，卻看見胸口尚余斷槍的張飛奄奄一息。

「翼德！！」關羽禁不住熱淚，猛甩韁繩隨赤兔奔入了隆中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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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東吳大都督看著龐大的自己軍陣被無數騎兵衝散時，已經明白敗勢難挽……為什麼曹操出現得這麼及時？！諸葛亮是想用這種方法來消耗東吳之兵嗎？！可惡！！！

他突然感到了胸口的壓抑，吼嚨中的熱幾乎要被噴出來了。周瑜捂住口，立刻強壓下怒火……以後再算帳，無論如何，現在一定要先保留實力。

「撤退！」

他不顧自己憤怒中的無奈，掉轉馬頭，隨著身旁護衛著他的將軍們一起向長江岸邊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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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6年夏初，周瑜率八萬大軍攻打荊州中，因曹操十萬大軍的干擾而全盤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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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劍已經被鮮血布滿，曹操在一陣奮殺后抬起頭，看見了慌忙撤退的東吳士兵。

「別追了！」

他突然用劍攔住了身邊正欲衝殺的夏侯惇，因殺敵而氣喘噓噓的張遼也停了下來，吃驚地看著曹操。

「我們來這的目的是保護荊州……元讓重新整理好隊伍進入荊州，文遠你隨我行馬，追上關羽將軍！！」曹操劍頭掉轉方向，指著遠出已經漸漸沒入山中的小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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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他園子邊的大桑樹下悠閑地坐著，手中的老杖輕輕在地上摩擦，順便閉目養神地思考些什麼。

他有好久沒有招新的學生了，自從徐庶、諸葛亮、龐統那三個愛徒都紛紛出山後，他便要想些別的東西了……畢竟……

停在園外小路旁野花上的粉蝶驀地被突如其來的馬蹄聲驚散。

「三弟！」關羽從馬上翻下，立刻把因失血過多而不斷喘息的張飛抱了下來。

張飛頭輕靠上了一塊大石，那張失去血色的雙唇一張一翕。

關羽噙著淚，想用自己的衣布來包紮起他三弟的傷口，卻只能看著血不斷地湧出。

「翼德！！」關羽猛地一拳打在了石頭上。「都是二哥無能啊！！」

老人悄悄地站了起來，靠著那棵大樹，一語不發地看著綠袍將軍……他本想出去幫忙的，但那是徒勞罷了。

「二……哥……」

把頭深深埋下的關羽又突然揚了起來，他緊緊地握住張飛的雙膀。「三弟，你挺著！二哥帶你去喝酒！！」

「呵……可惜……大哥……不在……」張飛那張蒼白的臉對著淚留滿面的關羽，露出了寬慰的笑。

「大哥在！！他馬上來了！！你挺著，咱們現在上馬！！」關羽拚命地想扶起張飛，卻被一張大手抓住了。

「不……不了……」張飛吃力地喘著氣。「二哥……俺謝謝你……」

他彷彿在掙扎著什麼，硬生生地咽了一口氣。「二十……多年了……最後……你還是……陪著俺……」

那一生剛強的漢子，面對自己至親的兄弟瀕臨死亡，也泣不成聲了。

「二……哥，答應我！」張飛的兩手死抓著關羽，身子也吃力地想抬起。

「活……下去……幫俺……報仇……殺那……鳥人……」

關羽猛力地點著頭，淚水順著那副長髯滑下。

張飛彷彿如釋重負般地鬆開手，癱下身子。他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就如當年步入那片桃花園般的燦爛，對於征戰沙場一生的他，疼痛與死亡總是徘徊在邊緣。

「二哥、二哥！！」

急促的叫喊聲不可思議地從那張無力的嘴中喊出，原本已經垂下的手又猛地抬起，吃力地伸向前方。

「我、我看到……大哥了……！」

關羽吃驚地抬頭看去，卻在淚水模糊中不見一物。

「大哥……在叫俺！叫俺三弟……哈……」

彷彿看透這片空間的眼中分明是種興奮，他想笑，張開口，黑紅的血液立刻涌了出來。

隨著最後一口熱氣在空氣中彌散，張飛鬆弛了身體，就如疲憊一生的人可以做他安逸的夢那般……緊握丈八蛇矛二十年的大手猛然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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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德！！！！」

絕影剎住腳步，曹操怔證地看著仰天長嘯的關羽，知道自己來晚了。

「三弟……起來啊！！咱們比拳！！你會贏的！！」

關羽近乎瘋狂地搖著張飛慢慢冰冷的身體，在一陣徒勞后，又無力地垂下頭，埋在那厚實的肩膀上痛哭。

這就是命運嗎？曹操傷心地閉上雙眼，他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張遼一起先走開……誰又能去平撫種傷痕？安慰痛失至親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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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幽幽地嘆了口氣，手中的拐杖有節奏地輕敲地面……他感受到了什麼。

眯成縫般的眼睛透過園子籬笆的遮掩，望見了曹操腰間的金劍。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終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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