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劇變

自從劉備取了荊州后，襄陽便享受到了自黃巾起義來難得的安寧。城牆一拂過去的傷痕和滄桑，在關羽指揮軍隊的修復下，恢復了它雄壯的威嚴。

襄陽城府後的花園中，又如劉備走後的每個早晨一般，回蕩著兩兄弟比拳的喊喝聲。

「二哥！看招！」張飛猛舉起碩大的一拳，直朝綠袍將軍的胸口擊去。關羽卻一閃身子，回過手來一把抓住他三弟尚余慣性的拳頭，再用右腳一掀，這個烏黑的大漢便硬生生地仰摔在地上了。

「哈哈！三弟！服不服？」關羽抓著張飛的手，把跌倒的三弟拉了起來。

「唉，二哥，每次都輸給你，俺老張沒面子啊！」張飛有點不高興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若大哥在的話……唉，俺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是啊，大哥……佔下成都都快一年了……」關羽低下頭束了束腰帶，他很疑惑劉備為何那麼久都沒有給他們一點音訊。

「襄陽這地方，憋死人了！」張飛狠狠地捶了一下身旁的榕樹。「大哥不讓俺們到成都去耍，俺們自己跑去便行了！」

「話不能這麼說，荊州的守備怎麼辦？要不這樣吧……」關羽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正好與張飛回頭的雙眼相視。「我去西川走一趟，見見大哥。三弟你先守著襄陽城。等我讓大哥給你個音訊進成都就行了！」

「俺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啊……不幹不幹！」

「三弟，我對西川的路比你熟悉些，到成都會快很多的。」關羽拍了拍張飛厚實的肩膀。「很快，我們三兄弟就能團聚了！！」

一聽到「團聚」，張飛也不禁笑了起來。能用一段無聊的日子換一勞永逸的團聚，怎麼會不值得呢？

兩兄弟望著襄陽清澈的天，卻看不清那張編織精細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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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劉備勉強地從床上爬起身來，自從諸葛亮離開成都不久，他就病倒了。僕人很快跑了過去安慰劉備睡下。「大人，小人已經去請城內最高明的大夫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劉備顯然很痛苦，他只是感覺身體氣力的極端虛弱。「竟然在這種時候……」他尚想著等軍師回來，自己若是這般模樣，該如何完成下面的戰略計劃？

「大人，茶來了！」僕人一邊吹著熱茶騰起的白霧，一邊送到了劉備的嘴邊。這是諸葛亮臨走前特地吩咐每日送於劉備飲用的茶水，其味道之香濃，讓劉備煞是喜愛。

劉備急不可待地抓起杯子，如饑渴了一天般將熱騰的茶直灌入喉嚨。「能不能再來一杯？」劉備用渴望的眼神盯著僕人，把空蕩蕩的杯子伸了出去。

「這……諸葛軍師吩咐了每日只飲一杯，有助於大人的身體。」僕人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臉色，這是他第四次聽到這句話了。

劉備顯然有點痛苦，但仍強忍著睡了下來。

「諸葛軍師回來了！！」

外面侍衛高喊一聲，劉備欣喜萬分地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只感到一陣骨軟無力。

諸葛亮拖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了劉備的寢室。如願以償的，他看到了卧病在床的皇叔。

「主公啊，東吳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您儘管休息便罷。」諸葛亮眼睛瞟了眼僕人手上的空杯子，臉上得意地抽搐著。

「軍師……我病成這樣子……恐怕要拖延下計劃了……」劉備的聲音難以置信地虛弱，也許那杯茶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安康。

「那主公就休息吧，臣不打擾您了！」諸葛亮說著便轉身離去，彷彿見見劉備乃應付敷衍之事罷了。

「啊……軍師……」劉備吃力地張了張口，卻只得到諸葛亮在門口陡然消失的身影。「大人！您還是休息吧……」一旁的僕人忍不住落淚了。

劉備一張一翕地喘著氣，他的眼神已經清晰了起來……這幾天來的疑慮，如今已經明白了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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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驀地停在了劉備寢室的門口，他看見了牆上掛著那把入鞘的金劍。略帶點畏懼的，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卻又立刻安下心來。

「封住了也不過是塊廢鐵而已……咈咈咈！」他的眼中散發著至上的得意，靜靜地走出了房間。

「軍師！！關羽將軍來了！！」趙雲興奮地趕到諸葛亮面前，把他認為喜悅無比的消息大聲地喊了出來。

諸葛亮心中一顫，這傢伙不在荊州呆著竟然來這裡！他又彷彿聽見了身後房間中的幾聲咳嗽。「趙將軍，說話不能小聲點嗎？吵醒了主公誰負責？」諸葛亮惡狠狠地看了忠心耿耿的將軍一眼，甩了下袖子便冷漠地走過了趙雲身邊。

「軍師……」趙雲那熱切的眼神驟然暗淡下來，他心中油然生出些悲哀，卻只能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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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從赤兔馬上翻下，他抬頭望了望成都宏大的宮府，不禁撫著自己的長髯笑起來。儘管在進城時關羽已經叫人去通報了，但此時宮府的門衛還是恭敬地跪下身。

「呵，如今大哥成了漢中王，我也貴為五虎將之首了……來！你幫我把馬牽去，好好養著！」關羽扶起其中一個門衛，興高采烈地吩咐道。

當諸葛孔明的身影出現在門衛身後時，劉備的二弟已經掩飾不了臉上的喜悅了。

「軍師！」

「關羽將軍，我交給你守備荊州的任務還沒完成，卻擅自離守跑到成都來了！該當何罪？！」冷冷的面龐背著陽光，更顯得陰暗起來，劉備的軍師極不滿意地瞅著關羽，大聲質問。

「這……」關羽臉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了，他看見門衛們都不知所措地低著頭，不停地向兩人瞄來。「我和翼德在襄陽悶得慌，想來見見大哥……」

「噢……主公他患病在床，不好出來見你！」諸葛亮不以為然地打量著關羽。「你襄陽那又怎麼樣了？我聽最新的報告，東吳已起兵八萬攻打荊州了！！而你呢，在幹什麼？」

「什……么？！東吳起兵？」關羽震驚地退後了幾步，那剛剛在軍師訓斥下無措的臉轉眼蒼白起來。「翼德……」

「軍師，那請您一定要照顧好我大哥！在下先走了！」

關羽迅速去追自己剛剛被牽走的赤兔馬，一想起自己三弟的危難，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當看著那一紅一綠的身影消失在成都大道的盡頭時，在門衛眼中久久未動的軍師終於挪開了腳步。

「咈咈咈……」諸葛亮陰陰地笑了笑。「現在回去赴死還來得及。」

說著，便轉身消失在慢慢閉合的宮府大門裡。

連他都未曾察覺的，一個人影在門旁的大樹后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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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有難！？」劉備吃驚地看著剛剛跑回來報告消息的僕人。「雲長、翼德……！」

他這時候終於恍悟了腦中的疑問了，明白那個曾經是自己最信任的軍師到底安了什麼心。他頓時感到萬分的痛苦，自己身患重病被人囚禁在這深宮中，而至親至愛的兩兄弟又要遭遇不測了。

他該請求誰的幫助呢？趙雲嗎？那無疑是把趙雲將軍也推向死地罷了……「諸葛亮！你混蛋！」劉備氣急敗壞地低罵一聲，竟開始大口地吐血了。

僕人驚慌失措地拭去劉備口上的血跡時，卻聽到皇叔的嘴巴輕動的低語。

「快……去拿紙和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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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果然起兵打荊州了……」

曹操背著雙手，在郭嘉面前走了幾步。「你說諸葛亮只放這麼少兵力在那，東吳能不動心嗎？」

「丞相，臣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郭嘉皺著濃眉，諸葛孔明這種深通謀略又為事謹慎之人，又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或者諸葛亮有其他的心思？」

「丞相！劉備的使者來見！」丞相的侍衛跑進了他的房間，打斷了正欲開口的曹操。

「劉備？」兩人面面相覷了一下，立刻隨侍衛趕去。

劉備的僕人背著長長的包裹，站在許昌相府的大廳中央，臉色黯然。當他看見丞相和身邊數人走進來時，竟「撲通」一聲地跪向了曹操。

「大人，請救救皇叔！」僕人伸出手，抽泣著遞上了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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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拆開這封信時，我想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我臨終之前寫這封信給你，是想與你冰釋前嫌，讓你最後幫幫我這個曾經的仇家……無論如何也讓我想不到的是，自己託付了理想，自己最信任的軍師竟然是個歹惡之人！我在他的毒藥下已經支持不了幾天了而那最親最愛的兩兄弟卻身陷荊州……

諸葛孔明勾結東吳發兵攻打荊州，據我那忠實的僕人千方百計地打聽，荊州之兵已少得可憐了……現在，我只能求助於你了，在我生命之燭即將燃盡的一刻，我希望你能答應這最後一個請求，救救那與我一輩子患難與共的兩兄弟，儘管我在戰場上不止一次地與你拼殺，但曹操，我多少能了解你，哪怕我如今成了一縷孤魂，也仍然相信你。

你會成為一個英雄，長期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作為你的對手，我一直感覺到你這個人的不平凡。我劉玄德一生的理想是光復漢室，給天下萬民帶來安樂……我甚至想，如果咱倆心中不是都那麼懷著雄心，不是都在自己那條路上固執地探索，我和你曹操或會成為患難之交。

沒有什麼能夠報答你的了，只有祖傳寶劍相贈，但願這把陪伴我殺敵無數的金劍能在你手上熠熠生輝，幫我實現最後的願望，除掉那居心叵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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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玄德於成都臨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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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信紙的曹操久久沒有動一下身子，只是輕輕把紙張側了過去，讓身旁的郭嘉也得以看清。

「劉備……」他輕輕念叨著這個名字，一個曾經日夜盤繞在腦中的敵人，竟毫無徵兆地殞命了，他想自己本應該高興的。

「劉備啊……你也有今天！看著我赤壁慘敗時你想過今天嗎？！」空曠的相府中久盪著曹操的笑，那卻分明是種傷感。

「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了解我曹孟德，如今再少一個了……」

丞相的胸脯隨著沉重氣息的吐出，起伏了一下。

郭嘉沒有說話，他實在是感到種徹頭徹尾的不可思議，諸葛亮這個形象在他腦中驟然地扭曲起來。為什麼要如此地迫害這三兄弟？憑這就能滿足他的野心嗎？

野心到底是什麼？

郭嘉覺得自己找到了邏輯的突破口，思緒卻突然被打斷，在他眼角的餘光處，劉備僕人卸下了包裹。

當輕覆著物體的絲布被慢慢展開時，一把猶如黃金打造的闊劍帶著那麼點暗淡呈現在了府中所有人面前。剎那間，猛烈而熟悉的感覺湧入曹操體內，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把劍。

「什麼名字？」曹操一動不動地看著被劉備僕人遞在他眼前的金劍。

「皇叔說此劍乃其母族歷代相傳，年代久遠，名字無法得知了。」

丞相許久才抬起了手腕，輕輕地搭在了劍柄上。

手顫抖了，心也顫抖了。就如一道強風刮開了閉鎖千百年的大門，曹操體內的血液如二十年前那般重新翻滾了起來，他彷彿被扯入時光的裂痕中，眼中飄蕩著血色橫飛的天空，耳畔遙響著山搖地裂的轟鳴。

儘管似乎有那麼層隔膜阻礙著一切，但擋不住熟悉的感覺，擋不住發自內心的相印。

天下、雄心、理想……所有所有在他腦海里動搖起來，一個曾互相拼得你死我活的敵人把最後的遺書交給自己，一個曾經讓他欽佩不已的智者竟是那種心腸，一段二十年的兄弟情誼竟然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走到了盡頭。

「一切都變了……」自從赤壁一役后曹操感到改變得太多了，包括他自己。他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那縱然度過了人生四十餘年也從未遇到過的挑戰，不在僅是那個一統天下了。

他應該重新看待每個人了，往日的敵人和朋友，他沒看清的東西太多了。

當丞相慢慢地擎起那把金劍時，身邊眾人無不屏住了呼吸。

「玄德，你安心去吧……該做的我會去做的！畢竟這上天不容得我安逸……」

郭嘉怔了一下，那聲親切的稱呼讓他根本感覺不到往日的敵對，他看著丞相慢慢地賣到了自己的主位上，把劍輕輕打橫擺著，坐了下來。

「奉孝、元讓，點齊十萬兵馬！隨我親自挂帥火速前往荊州襄陽！」

「是！」

兩人深深地彎身領命，在那豪勇的將軍眼中，沉寂多時的拼殺，又有他施展身手的時候了；而在那洋溢智慧的軍師心底，他卻感到自己的主公、自己的對手都變得捉摸不透起來，感到一場混亂之戰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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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曠古罕有的赤壁鏖戰後，曹操和他身邊的將軍謀臣迎上了命運的改變，踏上了歷史千年的迴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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