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宮校場

第10章 離宮校場

武舉會試,課目遠比文戰繁雜。

長垛,即射箭靶,以八力、十力、十二力之弓,射程自一百五十步、二百步,直至二百五十步。箭道之上,嗖嗖聲響,此起彼伏。

那些武技精熟的舉子,一個個持弓在手,拉得弓弦吱吱作響,猶如滿月當空,瞅准箭垛,正中靶心,然後不斷拉遠距離,也是紛紛命中。

前來瞧熱鬧的京城百姓,在場外里三層外三層,無不歡喜讚歎。

然後是步射、騎射,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比之立定射靶,難度更大。有的考生故意賣弄技藝,疾奔之中轉身背射,或是左右開弓,更是贏得場外連聲喝彩。

馬槍,木人成陣,頭頂置一方形小木板,考生躍馬催搶,沖入陣中,挑、刺、撥、打,要將木板擊落而木人不能動,但有一個木人倒地,即為淘汰。

刀術,一百二十斤、一百六十斤、二百斤的長刀,被考生們舞得呼呼帶風,跳閃騰挪,揮灑自如,教人眼花繚亂。尤其是龔躍虎、石忠定等人,身姿雄偉,神力無窮,肥壯的大刀使將開來,面不改色氣不喘,令場外的百姓,無不拍紅了手掌,叫啞了嗓子。

然後是負重,考生們背負數百斤重的砂石袋,分撥圍着校場跑圈,先者為勝。

翹關扛鼎,考生們一個個要舉起三千斤重的千斤閘。石門內側,擺放着兩塊齊胸高的大鐵砧,以防考生們氣力不支,傷了性命。

相比解試,會試顯然要難出許多。解試中的翹關考試,是舉門栓,長丈七尺,徑三寸半的門栓,舉二十次即為過關。而眼前這漆黑的千斤巨閘,寬丈余,高二丈,厚三寸,鐵皮包木,佈滿銅釘,瞧著便令人心驚膽戰。

比試數日,不少考生幾輪課目之後漸有面色發白,氣息不穩。有的人功力不濟,或是心中著慌,多有失手。譬如飛箭落靶,長刀甩出,還有背着沙袋忽然跌了個狗啃泥的,驚得一旁觀看記錄的書吏們慌忙跳起,躲得遠遠的。

翹關這一步,已經淘汰了大半考生,或是因為心中緊張,元秋月好幾輪課目都只是一般,及至舉閘之時,她調息未勻,真氣不順,一聲嬌呼,踉蹌跌倒。那千斤閘重重落下,砰地一聲巨響,狠狠地砸在兩塊鐵砧之上。

旁觀的百姓們,發出一陣巨大的惋惜之聲。

參加武舉的女考生原本就極少,這個又生得好看,不要說百姓們,便是一眾舉子,也難免生出不忍之心。

元秋月站起身來,面色慘白,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

天下俊傑薈萃,黃興浩、張毅自知本事平平,已經絕了爭雄的心思。可是眼見元秋月大失水準,他們心底,也頗覺遺憾。

雖然這位同門平日裏不假辭色,難於親近,可是她若能中榜,那也是武院的榮耀。

及至石忠定上前,他立定身軀,一聲暴喝,竟然以右手單臂,將千斤巨閘,倏地舉過頭頂。

場外暴雷一般的喝彩聲中,禮部右侍郎陳邦直翻看手邊的考生名冊,連連拊掌:「不愧是雲麓書院,果然不同凡響。」

丁道興沉吟不語,哈魯齊則微微皺眉。

直到龔躍虎大步上前,同樣單臂舉起巨閘,哈魯齊才眉頭舒展:「到底是將門之後,至尊都稱許過的人,依某瞧來,龔家兒郎,這鼎甲前三,那是鐵定跑不了的了。」

來自東嶽學宮的匡玉弘,連同程樟、王仲遜等,都沒有賣弄什麼花樣,老老實實雙臂使力,也是將巨閘,輕鬆舉起。

程樟將千斤閘輕輕放下,轉身回來,黃興浩等人,都向他伸出大拇指。張毅眼中既有羨慕,又有不服:「曲師弟說得沒錯,大師兄原來一直藏着本事,這卻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程樟沒有解釋,只微微笑了笑。

及至二月十八、十九兩日,文武會試,先後放榜。龔躍虎和一位名叫解珍山的江南道舉子,分別成為武會元、文會元。

參與文舉的陳濟用、魏平真都順利得中,王仲遜、石忠定和程樟也都考中了武貢士,安心預備接下來的文舉殿試、武舉廷試。

張孟虎也僥倖得中,雖然名次極為靠後,但也令他長鬆一口氣,咧嘴直笑。

張毅羨慕嫉妒:「這幾月里張師弟突飛猛進,想必是令尊在軍營之中,另請了高人指點?」

「全靠自家苦練,」張孟虎嘴都合不攏,「再說了,成敗只在這幾日,小弟沒有別的想頭,豁出命去拼就是了。還好還好,總算是山長和家父前面,能有個交代。」

一下子出了五位貢士,邸店店主和店夥計們,也紛紛上前道賀。

黃興浩和張毅自知無望,並無多少失落,只有元秋月,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都沒有出來。

直至夜闌人靜,她忽然出了房門,來找程樟。

程樟只好陪着她來到樓下穿堂坐定,元秋月一身霜色長裙,容色清冷,開口就問道:「我聽說赴麓安解試之前,山長給大師兄瞧了那本劍聖經卷。」

程樟不打算說實話:「那本青冥劍經,百餘年來瞧過的武院弟子可不少,你見過誰徹悟了?程某在西鄉歷經生死,是以有了些心得罷了。」

元秋月沉默良久,才低聲開口:「大師兄可否指點一二?」

這話能從她嘴裏說出來,實在難得。

然而程樟只能據實以告:「程某修的是紅塵意,元師妹孤標傲世,路子全然不同,如今恐怕幫不了你什麼。再者,師妹這回是自家亂了心神,以致發揮失常。依程某之見,師妹不妨回武院再潛心修鍊三年,下一科的會試,必然高中。」

「到得那時,咱們再參詳不遲。你得學張孟虎師弟,要有破釜沉舟的氣魄。」程樟提醒她,「師妹總要突破了下品三境,咱們彼此切磋,才有些意思。」

「破釜沉舟?」元秋月低聲沉吟,驀地抬頭,驚愕地瞧著程樟,「大師兄方才說下品三境,莫非?」

「其實程某也未入中品二境,不過,程某在南康州見過了曹師姐。」程樟沉聲說道,「曹師姐已入觀海之境,似乎還略遜程某一籌。」

元秋月張了張嘴,半晌無語。

程樟正要勸她回去歇息,元秋月忽然抬頭:「其實,兩年前我曾經悄悄趕至麓安,想進雲麓書院。可是,卻被拒之門外。」

程樟挑眉:「這有些冒失了,雲麓書院,只由各府保送,或是別處書院考來,零星赴轅求取者,他們是一概不收的。」

「我便是沒能考中,當時心下甚為不服。」元秋月苦笑一聲,「如今想來,到底是自家本事不濟。」

「雲麓書院兩年一考,應考者近千人,僅錄數十名。這原本就不比科舉容易。」程樟繼續開解她,「你如今畢竟有了武舉人的身份,倒也不必再去麓山,只管回武院,三年之後,定然是金榜題名。」

元秋月注視着搖曳的燈火,神色黯然:「家嚴原本就不許我出來就學,如今未中,他必然是要催促我回家的。況且我那兩個兄長,讀書習武都不成樣子,如今經營著店鋪,只恨不得早些將我嫁出去才安心。」

「令尊在溪州做着別駕,他還能管到鶴州來?只要你自己想,山長自然會替你分說。」程樟搖頭不已,「至於嫁人這種事,說甚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某卻以為,還是自由戀愛的好,往後自家遇見如意郎君,豈不愜意?眼下師妹也不必顧慮太多,早些安歇罷。」

元秋月掃他一眼,言下之意是,我都已經二十一了。

「學院丁教習,南康州曹師姐,如今不都是未許良人?」程樟無語,「你那麼在意年紀做甚,且送師妹一句話——留此身待奇男子。」

元秋月詫異瞧著程樟,終於微微抿嘴,低低嗯了一聲,起身向他福了一禮,款款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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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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