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癸丑1

第22章 癸丑1

嵐風護衛著無憂回到無憂閣,一路上所見,果然彥君指出的明路是有些效果的。

只是嵐風一路惶恐,啟月國沒有哪一位祭神生前把自己的月隱花毀掉,也不知道這月隱花沒有之後,祭神會不會消失,嵐風心裡有太多疑問,他必須查清楚。

無憂返回無憂大殿後,就一直閉門調養,他心頭的封印發作的愈發厲害,頻繁。以往嵐風以為只有使用慈悲曲才能極大消耗無憂的心神,可眼下所見,估計這次也是要了無憂的半條命。無憂虛弱的似乎又要變成透明。嵐風恨不能跑回凌雲山,把那月隱花重新偷出來。

無憂:「嵐風,我要閉關三天,誰都不能打擾,你在外面為我把守。」

嵐風:「祭神,你放心,嵐風就是灰飛煙滅,也不會讓一縷風吹進來。」

無憂強擠出一絲笑容,握了握嵐風的手腕。

無憂:「不要讓山月知道。火月祭在即,她得專心修鍊。」

嵐風眼睛微紅,沒有回話,只重重地點點頭。

滿眼山林雲霧,嵐風站在殿門外,望著頭頂那發著火紅光暈的月亮,心內陡然升起一絲悲涼。

「誰生來要肩扛天下?誰生來要命似草芥?一生平淡之人非要賜他浮華,一生青雲之志非要貶他路邊野僧,皇天后土,為何不能隨人心愿,了卻平生?!」

可是,萬物生於天地之間,又怎知這命運不是人自己招來?!生於帝王之家,便得明白帝王之家的富貴和險惡,生於平民之家就得理解生民的窮困和低微。無憂是祭神,坐在這個位子上,他就不再是無憂,是一身責任,是一國信任,是使命,更是犧牲。

他,沒得選,只能心甘情願,全力以赴。聖君早明白這個道理,一百年前他是懵懂被迷惑選擇,一百年後,再次看見寂寥,他才終於醒悟。

癸丑在枯月閣,雖謹遵老巫師吩咐,靜待時機,他還是時刻關注著無憂的一舉一動。

曜離從凌雲寺回來,偷回來老住持的琉璃舍利,並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無憂也去了凌雲山,貌似受傷了,現在很虛弱。

癸丑把玩著手中的五彩舍離,眼睛里是興奮到發瘋的精光,嘴角傾斜,那種笑令人毛骨悚然。甚至曜離都覺得這樣的癸丑大人是惡鬼變的。

曜離:「大人……」

癸丑:「很好!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啊!我這兩百年的委屈沒有白受!老祭神,我要你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祭神,你的選擇是錯的!」

癸丑手中的五彩舍離微光透亮,不過很快它就變成一撮齏粉,癸丑把老高僧的五彩舍離煉化融入他的月隱花中了!癸丑的月隱花是濃烈的紅,濃到紫黑色的紅!而這五彩舍離融入之後,月隱花竟緩緩變色,變成了濃淡相宜的六色彩!看著眼前的成果,曜離眼睛大睜,瞳孔微縮,他從未見過這種顏色的月隱花!類似彩虹的光芒!

曜離:「恭喜大人!六色彩月隱花絕無僅有,您馬上就是啟月國最尊貴的神!」

癸丑哈哈大笑,原來得嘗所願是這種心情,他眼前彷彿出現無憂大殿,而他坐在那大殿之上,俯瞰啟月國,萬千月隱師跪拜,山呼海嘯般的稱呼他祭神!

癸丑盯著他的月隱花,那月隱花六色彩的光暈里好像有老祭神溫柔的眼神,對著他笑。

「癸丑,慢點,來扶我一把。」

那是他剛來啟月國,被老祭神從寒冬雪地里撿回來。

那是一個朗月普照,銀雪裹地的夜晚,老祭神四方遊歷,經過一片原野,趁著月色,遠遠看見前方野草地里躺著一個襁褓嬰兒。那嬰兒散發著微光,不知道是月色還是雪色,總之是很純凈的光暈。老祭神忙走上前去,拾起襁褓,撥開紅色的褥墊,露出一個嬰兒蒼白醬紫的小臉兒來,這孩子已經被凍僵了!

老祭神手指點在嬰兒額頭,一抹月白靈光注入,嬰兒肉體如煙消散,魂靈現在雪地上。小嬰兒如春筍生長,噌噌噌長成一個半大孩童,隨身一株月隱花現,竟是罕見的赤色。

老祭神看著眼前的半大孩童,和藹慈祥。掐指算了算,半蹲下身來,對那小魂靈說:「以後你就叫癸丑,可好?」

癸丑乖巧靈動,對著老祭神跪拜一下,清亮軟糯地回道:「好!」

小癸丑長得十分俊美可愛,眼睛清亮,眼型流暢,眉眼中透著清貴雅緻,粉胳膊粉腿,特別招人愛。無憂閣的月隱師和侍從們都說,癸丑在人間的時候肯定出生在官宦富貴人家,平民家得孩子萬萬沒有這樣的天生貴氣。老祭神對癸丑也顯得格外疼愛,總是親自教導他,教他撫琴,練功,習字,還指導他念訣修鍊。

月隱師們的成長時間與人間的孩子成長不同,月隱師們的成長是根據吸取月華的修鍊能力來的。小月隱師們吸取月華,修鍊的快就會長得快,那些聰敏有慧根的月隱師們有一月長成成年月隱師的,也有一生都是半大孩童的。癸丑算得上聰敏,但好像慧根不足,在老祭神的身邊錘鍊了三年才長成成年月隱師,月隱花也變成了成熟的花形——有著罕見赤色光暈的七瓣花。

月隱花是月隱師們的命,成年的月隱師一般都是七瓣花,根據各自的修行和原始魂靈的悟性,從一瓣微光開始,慢慢變化疊生,修為越高,花瓣越多光暈越亮。花瓣最多七瓣,顏色可以千變萬化,無數組合,最難得最珍貴是七瓣七色。有的月隱師終其一生都只有一瓣,但光暈卻是純凈無比。就像人間,雖有人痴傻一生,但心性醇厚,不受沾染,死後絕不會墮入惡道,而有人精明富貴一生,生前算計太多,死後不知又要受何種地獄折磨。

三年之後,癸丑成年,無論付出怎樣的功夫修鍊,月隱花始終是赤色七瓣花。其他月隱師們都羨慕稱讚癸丑聰敏能耐,只有他自己心裡苦惱。一日老祭神在無憂殿內打坐,癸丑在老祭神身邊貌似心事重重。

老祭神:「癸丑,你有什麼心事?」

癸丑:「老祭神,為什麼我的月隱花還只是赤色?」

老祭神:「純凈的赤色不好嗎?」

癸丑:「我想要七色。」

老祭神:「為什麼想要七色?」

癸丑:「我聽說那是最難得最珍貴的月隱花!老祭神,你的月隱花是幾種顏色?」

老祭神:「我的月隱花無色。」

癸丑:「……」

老祭神:「癸丑,我記得我當初在雪夜看見你的時候,那一夜月色與雪色交相輝映,天地間是一片祥和柔美的純凈。這世間並不是完美的東西最吸引人,而是純凈最吸引人。老樹殘枝,被僧人插進瓷瓶,亦能讀出一段禪意。牡丹富貴,被扔在山間溝壑,不過是野花一朵。你明白嗎?」

癸丑:「老祭神……」

老祭神:「天地之間,你是獨一無二,看清自己的真實,擺放自己的位置。螞蟻有螞蟻的使命,天神有天神的宿命,你能斷言天神比螞蟻活得舒服嗎?」

癸丑:「是,老祭神說的是,是我糊塗了。」

癸丑退出無憂殿,自己在後山瞎轉悠,細細想著老祭神的話,不過他心裡還是想要七瓣七色的月隱花。

一轉眼過了十年,癸丑的月隱花還是老樣子,癸丑在老祭神身邊受教的日子越來越少。老祭神總是外出遊歷,癸丑有時候能跟著,有時候被留在無憂閣。有幾次,老祭神帶著癸丑外出遊歷,有一次在凌雲寺山腳下的那個小鎮,遇見幾個惡鬼,老祭神閉目端坐,癸丑三下五除二把那些惡鬼打散。等老祭神睜開眼,癸丑邀功似的像老祭神獻寶,說那些惡鬼其實也沒那麼難對付。老祭神神色平淡,問了幾句話。

老祭神:「你為什麼打散那些惡鬼?」

癸丑:「祭神,他們是惡鬼,惡鬼不就要打散嗎?」

老祭神:「你怎麼沒問問他們是怎麼變成惡鬼的?」

癸丑:「惡鬼有什麼好問的?變成惡鬼無非兩種,要麼生前做了壞事,要麼死後心有不甘。看剛才那些惡鬼們,更像是生前做了壞事,打散不是正好。」

老祭神:「我們月隱師是修行者,修行者最重要慈悲為懷,善待萬物。你處理惡鬼無可厚非,關鍵你是以什麼樣的初心去處理他們的?!有超度,有滅絕,癸丑,你聰敏勤奮,可還欠缺點修行慧根。我帶你出來遊歷,一點私心也是為了這個。」

癸丑:「老祭神,我錯了。」

老祭神閉目打坐,沒再搭理癸丑,癸丑坐在旁邊,嘴上認錯,心裡升起一點點委屈,不過很快這一抹委屈就煙消雲散了。

老祭神帶著癸丑登上凌雲寺,拜訪老朋友無智大師。兩位知交好友彈琴論道,好不盡興。癸丑在凌雲寺里悠然閑逛,偶爾也會陪在老祭神身邊,聽那兩位彈琴。明月清風,仙山霧靄,琴音長嘯天地之間,雅樂流淌耳畔心尖,真是神仙也不過如此而已。無智大師看了癸丑一眼,嘆道:「這孩子,可惜了!」

癸丑以為是剛才在大師面前撫琴,不小心撥段一根名琴琴弦,老祭神沒說什麼,只微微一笑,接過癸丑手中的琴,掠過斷弦,緩緩撫出一段意境似寒冬雪夜清遠疏曠的調子來。

老祭神讓癸丑回禪房繼續修行。兩位摯友坐在月下石凳上,無端慨嘆起來。

老祭神:「大師你都看出來了,不知那命定之人何時出現?」

無智大師:「萬法因緣具足,你也不必急迫,該出現時自然會出現。只是這孩子,你得往正路上指引,否則必是禍患無窮啊!」

老祭神:「我已封住他的月隱花光暈,我在,他不能。」

無智大師:「這三十年你一直在外遊歷,尋找命定之人,也算是為啟月國鞠躬盡瘁,要不你去尋一尋那靈蛇廟,靈蛇廟畢竟是斷念大師成佛的地方,靈力充沛,說不定會有收穫。」

老祭神:「我自知自己時日無多,若還是找不到這啟月祭神的繼任者,何以有面目面對啟月子民,又如何對得起閻羅天子對我的信任。」

無智大師:「你這一生已對得起天地,對得起你在這祭神之位上端坐兩百年的日日夜夜。在其位謀其政,盡心儘力,不悔不怨就夠了。」

老祭神:「盡心儘力,不悔不怨,如何做到?我們在輪迴之上,修行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大師,你說我們何時能做到?」

兩位老友,沉默對坐。月色無邊,天地肅然。

第二天一早,老祭神帶著癸丑辭別老友,下山返回無憂閣。老祭神一回來就閉門修鍊,月隱師們圍著癸丑要他講述這次遊歷的見聞,癸丑本來興趣缺缺,被其他月隱師們東問西問,竟也變了心思,那點不快散去,興味盎然講述沿途見聞以及輕鬆處理惡鬼的事情。

「癸丑,你真厲害!聽說惡鬼很兇很可怕,你竟然這麼輕鬆就把他們打散了?」

癸丑:「惡鬼也沒什麼,不過老祭神不許我打散他們?」

「為什麼?惡鬼不就是要打散的嗎?」

癸丑:「我也是這麼覺得,老祭神說我們是修行者,要心懷慈悲。」

「嗯……說的也是,修行者不就是修的一顆慈悲之心嗎?」

大家各自散去,癸丑回到自己的住處,琢磨起老祭神對他說的那些些話。

自此之後,老祭神外出遊歷的時間越來越多,不過基本都是他獨自出去,每次回來會單獨詢問癸丑的修行情況,每次詢問完,老祭神都會給癸丑念一遍無上清涼經。癸丑在無憂閣也愈發勤修苦練,因為月隱師們私下裡都在傳,看老祭神對癸丑這關懷教導程度,大有把他當作下一任祭神培養的趨勢。癸丑本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可是月隱師們傳的像是真的一樣,再加上每次老祭神外出遊歷回來都要檢查他的修行練功,還單獨為他念無上清涼經,癸丑心裡也活躍了一下,難道真的要把祭神之位傳給他?

一旦心裡有了這種念頭,它們就像春日裡的野草瘋長,越是刻意的避開,這野草越是瘋狂的騷著癸丑的心。即便老祭神不在無憂閣,癸丑也比其他月隱師們更加自覺刻苦的修行,在他心裡,他已隱隱把自己當作下一任祭神來要求自己,對七瓣七色月隱花的執念也開始重新萌芽。

老祭神再一次外出遊歷回來,只是這次回來,他身邊多了一位小小少年,這小少年一襲青衫,清雅秀氣,眼睛是如滿月似的純凈。無憂閣里的月隱師們很久很久沒有看見老祭神領小少年回來,上一次還是領回來的癸丑。不知怎麼的,大家莫名其妙把這孩子與癸丑相比起來,在下面悄悄議論。有月隱師說這孩子與癸丑就像花開兩朵,不相上下,有月隱師議論說,癸丑那會兒剛來的時候比這孩子看起來順眼有靈氣,也有月隱師反對的,說這孩子比癸丑有靈氣。老祭神沒有理會月隱師們的議論,只是把這孩子當作普通月隱師來教導。

反而癸丑覺得有點缺了什麼,老祭神這次回來竟然沒有招他進來,也沒有詢問他的練功,只是在第二天早晨,給這小少年和他,念了一遍無上清涼經。癸丑聽完誦經依然站在無憂大殿內,主動向老祭神彙報自己的練功情況。老祭神神色平靜,嗯了一聲,好一會兒又緩緩囑咐道:「修行貴在堅持,也在一個悟字,你的勤奮刻苦,我十分放心,還要在悟字上下功夫。」

癸丑看了一眼小少年,心裡莫名覺得慌了一下,看小少年的眼神不自覺收攏一下。

癸丑:「是,老祭神。我一定找到悟道的辦法。」

癸丑從無憂殿退出,老祭神留下小少年,為他取名無憂,只教他兩樣東西,一是撫琴,一是無上清涼經。

小少年住在無憂殿旁邊靠近後山的偏殿,平時很少有月隱師過來打擾,老祭神除了教他撫琴和無上清涼經,也很少來見到。無憂大部分時間都在偏殿內練習琴曲和修習經典。

老祭神外出遊歷的時間暫緩很多,大部分時間在無憂殿內打坐修行,偶爾被聖君召見進宮,偶爾面見閻君陳述啟月政績。

寒暑春秋易過,歲月迭代匆忙。當無憂閣的月隱師們注意到無憂的時候,無憂已經長成為成年的月隱師。依然一襲青衫,比少年時更清雅飄逸,但也特別冷情少話,唯獨眼睛還是那樣澄澈,似是兩汀冷泉。大家掐指一算時間,無憂來這裡也不過一年光景!這也太神速了!

比癸丑成長的速度還要神速!

老祭神依然一臉平靜,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帶回來的是一個天賦異稟的月隱師。癸丑心裡那種被比下去的滋味瘋狂的扭著他的心,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離老祭神越來越遠,離祭神之位也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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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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