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對縣尹的詰難

楚國舊都城是郢都。這裏自從被秦國打過一次后，楚國遷都到了壽春。

郢都的地位衰落了不少，可是因為這裏是曾經的都城，所以這塊地區的基礎還是比其餘地方要好許多，因此這裏的賦稅也就一點沒降。

郢都附近的絳縣，縣尹昭厲如今壓力很大。

楚王要大幅度提升楚國的軍事實力，以面對秦國日益增長的壓力。這就需要地方上送來更多的錢糧。

縣尹昭厲統管絳縣，本地的賦稅全落在他的頭上，可是楚國遷都之後，郢都以及附近周邊的人口跟着跑了不少。

人少了，賦稅還增加了，這讓昭厲簡直腦袋大了好幾圈。

他也不是神仙，變不出錢糧，也變不出人來。縣尹只能儘可能的壓榨手下這些百姓。也因此，他尤其痛恨那些大巫小巫。

這些人仗着自己的巫師地位，不事生產——總有信徒願意供養他們。

這讓縣裏的賦稅壓力更大了——你們是和國家搶錢。

東西就這麼多，百姓給你們了，給國家的自然就少了。

今日縣尹來到羋家村，就是為了來找羋素。

羋素現在成為縣裏一個新晉的小女巫，名氣一時都蓋過了那些成名的巫師。前兩天她還請神下凡，聽說她「左手指月」，然後仙人下凡。

這事很多人都親眼所見，昭厲縣尹也不敢不信，他今天特意要來看一看真假。

「羋素，這就是你請來的神仙？」昭厲抬頭望着眼前的男人，心裏泛起了猶豫。

如今天下七國，為了生存都在拚命發展自己的實力。其中楚國地處南方，實力強大。當今天下強國，唯有秦國和楚國。

可是楚國面對秦國的威脅，一路敗退，這讓昭厲這樣的楚國上層階級很是不滿。

昭厲思來想去，覺得楚國比不上秦國的地方，就是因為楚國有太多巫師。

巫師這樣的人，不事生產，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蠱惑人心。有他們在，楚國好不了。

他今天來這裏，本是想戳穿羋素的鬼把戲，同時教化百姓，不要信這個小巫婆，可是沒想到他真看到了一個古怪的男人。

這個男人身材高挑，四肢修長，五官俊朗，似乎不像個江湖騙子。

可是這男人身上有兩點讓昭厲看不明白。他雖然穿着農人的衣物，卻皮膚白皙異常，一點不像做過農活的鄉下人。

而且他沒有頭髮。在這個時期，男人都是長發。秦牧一頭後世的板寸，就和沒頭髮一樣。

「你是月亮上的神仙？」昭厲小心的開口問道：「你是被羋素請下來的？」

縣尹親臨羋家村，讓羋素的小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這雖然是她計劃中的一個步驟，但是真看到縣裏最高的官出現在眼前，羋素還是免不了有點怯場。

她今年才十六歲，出來裝巫師沒幾年，遠沒有鍛鍊出一張厚臉皮。

之前她對秦牧千叮嚀萬囑咐，讓秦牧說自己是月亮神仙，同時羋素還充分開動腦筋，把月亮上的宮殿給描述了一番。

百丈高樓，白玉為階，祥雲繚繞，異獸迎賓。

仙人吃飯用的都是金飯碗，穿的都是金衣服，就連種地用的鋤頭，都是金子的。

秦牧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他原本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青年，因為種種意外，他穿越到現在的這個世界。只不過這一次的穿越和他之前的穿越不同。

這一次，秦牧被蒙蔽了心智，他現在有點處在半痴獃狀態。

羋素怎麼說，他就怎麼點頭。

羋素讓他學一遍自己說的，他也能照做。

這樣看來，起碼一時半會不會露餡，但是到底能不能過了縣尹這一關，羋素心裏也沒底。

現在看到縣尹發問，羋素連忙說道：「縣尹，他叫秦牧，是月亮上的神仙。是我請他下凡來的。」

「住嘴。」昭厲喝斷了羋素的話：「我在問他，沒有問你。你如果再說一句話，我就抓你進大牢。」

羋素頓時不敢出聲了。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秦牧，心裏不斷祈禱老天爺開眼，可別讓這個男人說錯話。

「你叫秦牧？你是月亮上的神？那我問你，你可否讀書識字？」

聽到縣尹這句話，羋素差點暈過去。她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讀書識字的問題。

這個時期可不是後世，現在的百姓全是文盲。讀書識字是特權，只掌握在上層社會手裏。

羋素自己都不識字。那篇《登徒子好色賦》，不是她看文字看來的，這是市井流傳的。羋素頭腦聰明，聽一次就全記住了。

但是你讓她寫那就完了。她一個字也不會寫。

因為她不識字，也不讀書，所以她幻想中的仙人就沒有這麼一項。那些仙人肯定每天吃喝玩樂，最累的活就是扛着金鋤頭下地種田。

讀書識字幹嘛！

現在縣尹這樣一問，麻煩來了。如果仙人連字都不認識，那這個仙人能是真的嗎？

羋素差點掉頭就跑。只不過縣尹不是一個人來的。縣裏一把手下鄉，也是前呼後擁，隨從很多。

羋素想跑都不敢跑。

她戰戰兢兢的望着秦牧，心想如果他要是不認識字，那自己就說他是月亮仙人中的農民。仙人中的農民，也不認識字。

「縣尹，這是我的名字。」秦牧抄起一根木棍，在地上隨手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寫的還不是後世的簡體字，也不是後世的字體。秦牧直接用了現在楚國的文字。

寫完名字，秦牧腦袋裏面還是稀里糊塗。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寫這樣的文字了。這些文字，彷彿憑空出現在自己腦海里。

而且他從來沒有來過遙遠的戰國時代——這時候秦牧大概知道了眼前的歷史時期，更沒有深入到楚國這一帶。這地方的語言文字，他怎麼突然就全會了呢？

這不像是受自己控制的行為。甚至秦牧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

「秦牧，你識字。」縣尹看到地上的兩個字，心裏的猶疑去了一些。他有點相信秦牧不是凡人了。

這個時期的讀書人非常少。甚至可以說每一個讀書人都彼此認識，能牽連到一起。不是世家公子，就是有名師授業。

這些人，是楚國的棟樑之材。

昭厲作為縣尹，又是「昭」姓，這個楚國最有背景的大姓子弟，對於楚國的人才了解的也很清楚。

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是楚國人。尤其他還沒頭髮。

難道他真是月亮仙人。

那月亮仙人讀的什麼書？

「秦牧，那我請教一下，不知你在月亮上，讀的什麼書？」

看到秦牧會寫字，再聽到縣尹用上請教，羋素心裏頓時踏實下來。看來這個白撿來的漢子，要給自己帶來好運氣了。

「我想不起來了。可能下來的猛，摔傻了。」秦牧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這個世界，更關鍵是他一點也回憶不起自己的過去。

從睜開眼，他就看到了羋素姐妹，看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本能的知道這不是自己的世界，也似乎意識到這個時期，是歷史上中國的戰國時期，但是自己是活在哪個時期？又為什麼來到了這裏，秦牧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只能暫時任由這對姐妹擺佈，否則他都不知道自己去哪裏找飯吃。

秦牧身上這身衣服，還是羋素把家裏積攢兩個月的一筐雞蛋拿去縣城賣了錢，才買回來的。

望着寒酸的小屋，秦牧知道這位姑娘在自己身上可是下了血本。

他本能的覺得雞蛋對於自己似乎不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可是看羋素那種跟死了親娘一樣的表情，秦牧知道雞蛋對於羋素來說有多貴重。

這讓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幫這位姑娘度過難關。

面對縣尹，秦牧自然的冒充起仙人來。

縣尹是楚國的人才，是聰明人，秦牧只寫兩個字肯定不能糊弄過去他。

他還有問題：「秦牧，你說你不記得讀過什麼書，那麼你總記得你家裏什麼樣吧。月亮上的仙人，和我們凡人的生活，有什麼不同。不要告訴我，仙人是拿着金鋤頭種田。」

羋素聽到這話，頓時小臉又白了。

怎麼縣尹全料到了？

那如果秦牧還按自己說的，拿着金鋤頭種田，豈不是要露餡？

她萬分忐忑的望着秦牧，心裏不住念叨：「千萬別說金鋤頭，你說玉的，玉鋤頭。」

羋素的舉動哪裏逃得過縣尹的眼睛。昭厲狠狠的瞪了羋素一眼，制止了她的作弊行為——羋素小嘴微張，正無聲的發出「玉」的聲音。

「縣尹，我說了，我摔傻了，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了。」

縣尹曬笑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沒看走眼，這個人就是個騙子，哪成想這時候秦牧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們種田的傢伙我還想的起來。」

「仙人也要種田？難道用金鋤頭不成？」昭厲這時候認為秦牧露出了馬腳。仙人，怎麼還需要種地呢。

「縣尹，仙人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一群人自然有種田的，有當王的。仙人只是住在月亮上，但是不能吃土，還得吃東西。否則為什麼我們也長了一個嘴巴，還有一個肚子呢？如果我們不需要吃飯，就算嘴可以用來說話，但是肚子卻可以捨棄。你看我有肚子，自然是要吃飯的。」

秦牧的話讓縣尹神情鄭重了起來。

楚國這個地方，是莊子的故鄉。莊子最好談論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楚國人深受其感染。

秦牧這番話，還真讓縣尹有了一種知音的感覺。不是兩人志趣相投，而是他喜歡莊子，現在他從秦牧的話里，聽到了一些莊子的味道。

「噢，如此說來，仙人也吃飯，仙人也種田。那你作為仙人中的農民，你又比我們凡人高明在哪裏？難道你們真用金鋤頭種田？」

「縣尹，我們種田的手段，要比凡人高明，不過不是高明在金鋤頭上。」說到這裏，秦牧走到院牆邊，把羋素種田用的犁拿了過來。

「縣尹請看。這張犁是你們凡人用的，我們仙人不用這樣的犁。」

說到犁，縣尹興趣大增。

犁，是種田的最重要的工具，來年收成好不好，和種田前的翻土深度很有關係。

這時候的縣尹，縣裏的一切事全歸他管，其中最重要的是農事。

沒有糧食，就沒有一切。

他來羋家村，除了要看看仙人之外，更是要看看羋家村為春耕做的準備是否完善。

仙人突然說到了「犁」，縣尹馬上改變了態度。

如果他真的是仙人，能把天上仙人的高明種田技術傳授給自己，那是「善莫大焉」。

「秦先生，請講。」縣尹立刻改變了對秦牧的稱呼，態度尊重了起來。

「縣尹，你們這個犁，是直轅犁。這個犁用起來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極為費力，效率不高。」

「效率？」縣尹根本就沒聽過這個詞。

「效率，就是說幹活快慢。效率不高，就是說這個犁用起來太慢，太笨重。」

「那仙人用的不是這樣的犁嗎？」

「不是。我們用的是曲轅犁。」說着話，秦牧放下犁，又抄起木棍，在地上飛快的畫出了一個曲轅犁樣式。

這時候秦牧自己也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腦袋裏面怎麼突然就冒出了曲轅犁的結構圖。

這東西，到底哪裏來的？似乎自己天生就會。難道自己是更後世的農民？一直用這樣的犁幹活？

看到直轅犁，秦牧腦袋裏面憑空就冒出了曲轅犁。同時他也立刻明白到兩者的差別。

曲轅犁在唐代才出現，其優點是操作時犁身可以擺動，富有機動性，便於深耕，且輕巧柔便，利於迴旋，適宜了江南地區水田面積小的特點，因此短曲轅犁最早出現於江東地區。

其次是增加了犁評和犁建，如推進犁評，可使犁箭向下，犁鏵入土則深。若提起犁評，使犁箭向上，犁鏵入土則淺。將曲轅犁的犁評、犁箭和犁建三者有機地結合使用，便可適應深耕或淺耕的不同要求，並能使調節耕地深淺規範化，便於精耕細作。犁壁不僅能碎土，而且可將翻耕的土推到一側，減少耕犁前進的阻力。曲轅犁結構完備，輕便省力，是當時先進的耕犁。

歷經宋、元、明、清各代，耕犁的結構沒有明顯的變化。

隨着秦牧畫完曲轅犁的模樣，他自己腦袋裏面彷彿又湊齊了一塊拼圖。

對於眼前這個世界，他的了解又多了幾分。

縣尹不但是讀書人，而且還是一個精通農事的領導者。

這時候的讀書人，可不是後世「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讀書廢柴。

孔子都能一個人撬動城門的橫杠，可見這時候讀書人多能幹。他們是這時候真正的社會棟樑。

昭厲一見這個曲轅犁，頓時就意識到它劃時代的價值——劃時代這個詞就是作者說的了。

這張怪模怪樣的犁，完美的解決了現在直轅犁的所有缺點。

其實如果沒有看到這個新犁，所有人都意識不到現在老犁的缺點。就好像智能手機出現之前，大家覺得大哥大手機就很牛了。直到IPhone出現，這才讓大家感覺到諾基亞的不足。

「仙人之犁，果然是神器。」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秦牧糾正著縣尹的態度，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很多好東西在腦海深處，可是全想不起來：「這個犁就叫曲轅犁。不是仙人之犁。」

「好，好，好。」昭厲這時候對秦牧的身份相信了一大半。不過這樣的仙人，不能放在村子裏，被一個巫婆霸佔。

「秦先生，請跟我回縣裏，本縣尹還有好多問題想請教。」

羋素一聽這話，頓時急了。

怎麼，縣尹你這是過河拆橋，娶了媳婦丟了媒人。

別忘了，仙人可是我請下來的，他來時候什麼都沒有，還光着屁股呢——羋素下意識的把那件布料給歸為己有了，秦仙人這身衣服，還是我用攢了倆月的雞蛋換來的。

你說帶走就帶走，那可不行。

「縣尹，他不能就這樣跟你走。你要帶他走，也要帶上我。」羋素這時候勇氣倍增，她一步站到了秦牧和縣尹之間，理直氣壯的說道：「仙人下凡，是為了我。」

「為你？」縣尹疑惑的望着羋素。就你這烏漆碼黑的的一張臉，能引得仙人下凡嗎？

「不是我，是我姐姐。」羋素說着話，把姐姐從屋裏叫了出來。

羋華不喜歡見外人，她一直躲在屋裏。這時候不出來也不行了。

「縣尹，仙人是看上我姐姐的容貌，才被我請下凡塵。你帶走他，也要讓仙人帶着姐姐，帶着姐姐，也要帶着我。」

羋華大吃一驚。

怎麼妹妹轉眼間就把自己給賣了。

沒等她反駁，就見縣尹大手一揮：「都跟我回縣裏。秦先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