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封城壓力

楊慧表情黯然，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實際上，自從發生疫情，林清華摔倒，楊慧已經承擔了很大的壓力。

正如卓一凡預料的，如果自己不留下來，楊慧早就崩潰了，兩個人的生活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潰敗改變。

卓一凡想到了自己和顧菲的決定，疫情爆發時間，他們的確也有這樣的打算，離開武漢，避開那些頭痛的問題，等到二月回來，直接去民政局離婚。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變成了逃兵。

可是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選擇似乎也無可厚非。

「我們是武漢人，武漢是我們的，我們不來保衛它，任由疫情入侵，任由疫情發作，讓武漢陷入恐慌當中，老祖宗也不答應。

黨員一定要奮戰在第一線，守住防線，保護老百姓，第一個打衝鋒，最後一個撤退。當年長江洪峰，武漢遇險，我帶着院辦的人，根據政府的安排，守護在江堤上。

你知道我是怎樣想的？過去黨歷史上，湧現了那麼多英雄人物，他們就是我們的學習榜樣，真要遇到危險，我就第一個上，黨和國家培養了我那麼久，為的就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

楊慧，你剛才說的話讓我很失望，我們都是黨員，林莉也是黨員，拋開我們的親屬關係，大家都是黨員同志。

當一部分同志艱苦卓絕的奮戰在第一線時，我們能做的，就是處理好後勤工作，讓她沒有後顧之憂，全力以赴投入工作，不管是我們離開武漢，還是我們在家裏大呼小叫，全都是在扯她的後腿……」

從林清華所說的話裏面，卓一凡知道，當時自己決定離開，楊慧肯定在林清華這裏哭過好幾次，並且打電話給林莉，訴說困難，所以林莉才會在醫院裏發了瘋一樣找護工，最後找不到，導致崩潰。

重大問題面前任何人都會崩潰，只看有沒有觸及他的崩潰底線。

「現在好了，我們都把話說清楚，對於網上那些不實的言論，全都放在一邊，只相信我們看到的，相信黨和政府對武漢的支援，也相信林莉在醫院裏做的工作，那就足夠了。」

最後，卓一凡做了總結，安撫兩位老人的心。

「互聯網的世界真的是，人心險惡，步步陷阱。」楊慧感嘆。

她的這種說法當然也是錯誤的，在卓一凡看來，互聯網給中國人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便利性，深受外國友人的讚歎與羨慕，一件工具用的好，就是創業的利器，用不好就是雙面劍，這是必然的。

真正的聰明人，就能夠使用工具駕馭工具，而不是被工具蒙蔽。

「既然他們都可以在網上發言，我們也可以，假如我們能夠發出正確的聲音，是不是也能影響武漢人或者是全國人？人人都有一張嘴，總不能讓那些人顛倒黑白，編排武漢人的不是，而我們卻眼睜睜的看着，啞巴一樣說不出話來？」林清華皺着眉頭，看着卓一凡。

卓一凡很難向老人解釋，一個互聯網上的自媒體意見領袖，是怎樣煉成的？更無法解釋，要想成為有影響力的，互聯網自媒體人士有多麼困難，就算是在網上發出一些聲音，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因為這是互聯網媒體的自動計算模式所決定的。

「一凡，你們年輕人整天使用網絡，你爸說的，是不是可行？」楊慧也滿懷希望的看着卓一凡。

這個時候，面對這兩個人熱情的目光，卓一凡沒法拒絕。

「當然可以，從明天開始，我們也在網上寫文章，介紹真實的武漢，向所有網民，傳遞真實的情況。」這一次卓一凡只能答應。

林清華在床上一拍：「為什麼要等到明天？說干就干，我們今天就開始，我和你媽說，你來寫。」

卓一凡內心覺得哭笑不得，但是表面上必須裝得樂意服從，讓兩位老人寬心。

他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然後登錄微博。

林清華開始口述：「今天武漢封城，作為一個老黨員，也是九院的老職工，我向大家說一說自己看到的真實情況。九院的所有醫生，已經投入工作，兩周來持續連軸轉，向病人提供治療。

病人雖然很多，但是我們相信，九院的醫療力量，很快就會大幅度提高，在外來的醫療隊幫助下，持續展開工作。大家相信，疫情一定能夠過去，武漢人民團結一心，一定能夠戰勝疫情。

同志們，我們永遠相信黨和政府，相信國家不會拋棄武漢，不會拋棄武漢的任何一個家庭。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堅定信念，相信黨，相信政府。我是林清華，一個老黨員在武漢，向大家播報。」

他的話說的核心明確，語句流暢，措辭準確，邏輯縝密，看起來，已經憋了很久，就是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楊慧看着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指著上面卓一凡的微博名稱：「你這裏是長江小人物，這樣根本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卓一凡沒有打擊老人的積極性，這個微博，本來就是他書寫平時，一些商務感想的地方，好幾個月才寫一條，近乎荒廢，粉絲只有三千多一點，就算髮表微博，恐怕也不過是向長江里扔進一塊石頭，激不起多少浪花。

不過，為了哄老人開心，他還是裝作很有興趣的問：「那您二老說說應該改成什麼名字？」

楊慧說：「你的名字就改成『武漢秀才』，咱們寫的文章，就叫《武漢人抗疫真實日記》。我們三個人都來寫日記，記錄疫情到來的每一天，武漢人民經歷的狀況。」

在兩位老人的支持下，卓一凡認真的審視着自己的微博賬號。

他需要認真的想一想，疫情開始之後，他究竟目睹了什麼？什麼才是真實的武漢？

過去十幾天，網上出現了很多消息，人人都在標榜，自己俯瞰著整個武漢城，看着抗疫大軍來來去去，可是這些人筆下，全都是個人的無病呻吟，或者是悲哀的感受。

他們眼中看到的，都是社會的不積極一面，而沒有着眼於那些，真正感動人心的大愛故事。

「我究竟要寫什麼呢？」面對着鍵盤，卓一凡竟然怯生生的不敢動手。

過去，即使是起草一萬字的報告，他也會洋洋洒洒，一晚上完成，但是現在，面對一篇幾百字的微博，他都非常謹慎。

這種態度，只有在剛剛進入醫學院的時候，面對着那些解剖對象，才曾經有過。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的了解到武漢的抗疫行動。

那些盲目下筆的人，訴說的願望，就像祥林嫂一樣，啰啰嗦嗦，可是，當他們的目光全都在關注小我的時候，就完全錯過了戰鬥在一線的白衣戰士、站在大街上維持秩序的人民警察、堵在小區的門口挨個測量體溫的物業人員、騎着三輪車為各個小區運送物資的快遞員，甚至是堅持在第一線，進行採訪報道的新聞媒體人員，更不要說是那些外地來的支援隊、醫療隊、專家團。

這些才是最應該歌頌的人，最應該出現在各個媒體上，或者自媒體上，微博上，頭條上。

總之，武漢需要正確的聲音，而不是嘈雜雜，彷彿雞鴨亂叫。

鍵盤就是文化人的筆，這支筆拿起來再落下，既要有分量，又要有方向。

「一凡，你趕緊把自己看到的武漢情況，寫下來發到網上，讓中國所有網友都能看見。」

林清華和楊慧不斷的催促，但是他們不知道，卓一凡真正舉棋不定的，是一個發聲的方向。

方向不對，努力白費，只會跟原來的理想背道而馳，南轅北轍。

「我們應該寫什麼呢？」他看着兩位老人，滿臉都是困惑。

當然他可以寫超市裏面的物資和貨架，寫那些搶購的老大爺老大媽，也可以寫，喊啞了嗓子維持秩序的超市售貨員，還有超市外面，拿着測溫槍，站在寒風裏，為大家測量體溫的保安。

這些能夠給微博的讀者帶來什麼？他們真正需要的是這些嗎？他們想看到的是這樣的武漢嗎？

「一凡那還用說，當然是實話實說，你看到了什麼就說出什麼，一五一十，有一說一，那不就足夠了？你做了那麼多年總經理，以前在醫學院的時候，又是有名的一支筆，這點事還能難倒你嗎？」林清華着急起來。

卓一凡走到廚房裏，砌了一杯熱茶，端回去，放在林清華的床頭。

然後，他坐下來，看着林清華：「爸爸，寫一些東西的確很容易，敲打敲打鍵盤，就輸送出去了，可是我在想，我們究竟應該告訴他們一個什麼樣的武漢？從什麼樣的高度去敘述這件事？而不是泥沙俱下，看到什麼想到什麼，就不假思索，不加斟酌的發出去。

那樣只會讓我們的社會信息變得更亂，所有的網民變得無所適從，它們會發出更多的雜訊，我們在這裏，寫下的每一篇關於武漢的微博，以後都會成為歷史的證據。」

他的沉重和嚴肅，讓林清華跟楊慧，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們是老黨員老幹部，但是對於新媒體的力量根本估計不足，而是一直秉承著，說真話、做實事，那種工作作風。

「一凡，你來給我們講一講，新媒體的特性，為什麼說一句真話那麼難？為什麼我們發表一些言論，會有那麼多反對的聲音？」

這一次林清華不再催促，而是冷靜下來，大家面對面的思考和討論。

從前，卓一凡每年都會召開公司的年會，為了擴大公司的影響力，在公司的公眾號上都會發一些廣告性的文章，還有網絡抽獎，網上投票等等手段，娛樂性大於實用性。可是，就算是這種娛樂網民的行動，也會招來很多無聊的噴子。

那些網絡上的鍵盤俠，根本沒有自己的是非觀，只是為了噴而噴，面對任何看不慣的事情，隨手就要罵街。

他體會過那種被路人罵了的焦慮感，以及徹頭徹尾的無辜。所以，要想在網絡上嘩眾取寵，賺來的錢，一半是自己的辛苦錢，一半是挨罵的錢。

網絡上有很多人，躲在鍵盤後面，認為無人監管，可以暢所欲言。

他們可以因為心情不好，而出來罵街，也可以因為一張圖片的顏色不對，出來嘲弄，或者是單純的，對城市的某些方面看不慣，就跳出來大放厥詞。

這些人，根本沒有社會公德心，只是憑着一己之好惡，胡亂髮言。

卓一凡覺得自己的解釋，似乎並沒有打消林清華和楊慧的顧慮，也沒有給他們解釋清楚，網上的發言環境。

於是，他找到了一個武漢的公眾號。

那個公眾號的作者，是一個戰鬥在第一線的小護士。

平時發的內容，都是在病房裏照顧病號的認真感受，而且沒有任何違規內容，僅僅是自己一些心情感悟。配上的圖片，也是花花草草，絕對沒有暴露醫生和病人的私隱。

卓一凡隨便點開一篇文章，讓兩位老人看下面的留言評論。

抗疫期間，武漢的護士非常辛苦，如果能夠在休息空間里，稍微喘口氣，看看花花草草，也等於是讓自己壓抑的心情得到釋放。

卓一凡當然理解這件事，而且支持這位作者，盡量的說出一些輕鬆的話，讓整個武漢市的醫務工作者，能夠提振精神。

但是，就在這些留言裏，有些人竟然說：「作為護士，不是盡心儘力照顧病人，還有心思在這裏發這些無聊的照片？你都不如發一些病人，在病房裏等待治療的照片，至少對醫院是一種促進！」

看到這樣的留言，林清華立刻皺起了眉頭，在床上猛拍了一掌。

作為有正義感的讀者，他們都被這種留言氣的義憤填膺，更何況是博主自己。

在對這條留言回復的時候，博主有一個大哭的表情，讓卓一凡看了心裏很不好受。

網絡噴子，根本不顧別人的感受，彷彿一個神經病人，拿着一把刀，到處亂捅，捅到誰算誰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