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匆匆

第47章 匆匆

我去職療病以來,除每月出入醫院,以及在化療期間身體大約一周的不適以外,大多數時間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的。隨意一提丟,一串連一串,此生最得空閑的日子啊。

想起年輕時,在學校教學生背誦朱自清的散文名篇《匆匆》,那是多麼好的文字,多麼好的青春,多麼好的時光,多麼好的生活啊。

很多年過去了,儘管記憶力如同年紀一樣衰老,但《匆匆》里的名言至今尚能吟誦:「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的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裡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然跟著旋轉。於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察覺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又算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朱自清對於時間的感嘆,穿越了時間本身,至今猶在我耳邊迴響著呢。不只是我,就連當初的青青子衿,而今也大多在不惑上下,在歲月裹挾著我們匆匆的流逝中,還有幾人記得少年時立下的誓言:珍惜時間,珍惜擁有。

人在年少的時候,最不在意年輕,又最不怕老去。但20年、30年是那樣的匆匆,又匆匆,還沒搞明白過程和結局,美好的芳華不知不覺就真溜走了。等翻過40歲,每過一個生日,便增加一次無可奈何的嘆息。但是,到了50歲以後,時間的波瀾反倒平靜了。

當我站在50歲的黃昏里,仔細打量正在來和去的日子,已經看不見匆匆的影子,聽不到深深的嘆息。大地上,唯有暮靄緩緩地、從容地升起。

50歲是怎樣的一個年紀呢?

50歲的天空充滿蕭索,甚而霜雪壓頂。但50歲的脊樑卻是剛硬而堅挺的,且有著不易折損的韌性。

50歲的眼睛漸漸開始渾濁,近視之後,又遠光,連看書寫字也漸覺吃力。早年火辣辣的眼神,似乎也失了神,散了光。想要完成一次凝望,或是做一次眼睛與眼睛的交流,多半力有不逮。但是當你真正走進一雙50歲的眼睛,卻仍能感受到火一樣的灼熱,仍能聽到波濤洶湧。在那殘餘的光線里,你仍能找到溫柔、冷酷,或是淡定,而且更具穿透力。

50歲的心胸,開始裝入一些雞毛蒜皮,開始變得瑣瑣碎碎,似乎已經裝不下激情、理想、浪漫,裝不下繁華了。但是,責任、道義、沉穩、勇氣,卻又分明在裡面植埋得更深。即使泰山崩於前,他站在哪裡,哪裡就是鎮定的晴空。即使天塌陷了,他咬牙頂上去,用肩膀便能撐起一支角。

50歲的人生,經歷了坦途,也經歷了坎坷;體驗了成功,也體驗了失敗;身上的稜角被時間打磨到剛剛好,圓潤而不圓滑,通透又不失機變。做事情的果決,看問題的一針見血,處理人際關係的妥帖,從內而外,散發著樸素而安詳的氣息。

這個時候,可以把生活過出閑適來了。時間啊,哪裡是匆匆的呢?

人到50歲,哪裡還用得著急趕慢趕的呢?

從春季確診為惡性腫瘤的茫然,到初夏開始每月一次化療的淡然,轉眼已是大半年光陰。秋天如期而至,豐碩飽滿之後,又漸漸蕭索。寒露過後,更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還在10月里,冬天的影子似乎已近在眼前。

昨晚臨睡前,從微信朋友圈看到一篇柴靜寫崔永元的文章,其中寫到某次崔永元邀集朋友在央視大廳的聚會。最後一個環節,羅大佑抱了吉他,柴靜手腳並用爬到崔永元身邊,現場上百人坐在地板上齊唱《光陰的故事》,崔永元撇頭抹淚……這場景,一下子把我帶入他們的光陰里去了,不由得淚眼婆娑,以致久久無法入睡。

光陰它不僅帶走了他們的青春和故事,也帶走了我的。

夢裡依稀,這一年,我與腫瘤君和諧相處。光陰帶走了許多,又帶來了許多。但當我清空雜蕪,歸零繁華,感覺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

每次從華西出院回到郫都,大約會有一周卧床的時間。我在床上耐心地數著日子,靜靜等待乏力、睏倦過去。日日有太陽升起,天天有小鳥從天空飛過,燈火闌珊的城裡,別人看不著的繁星點點,偏偏為我,夜夜閃耀在窗前。

浩瀚的宇宙,我躺在一顆飛翔的星上,把對世界的愛,對親人的愛,對朋友的愛,對生命的愛,對希望的愛,像飛絮一般撒在夜空。黎明到來,天邊若有一條彩帶,親愛的,那便是我用愛心為你織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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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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