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吏部新規

第九章 吏部新規

時間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二。

從正月十五到二月初二這段時間,長安城的天氣依然超乎想象的溫暖。小草探出了尖尖的頭,樹木長出了嫩綠的細葉,人面與桃花相迎著皇宮內的春意盎然。

上午天氣依然暖如初夏。剛到中午,從北面突然飄來漫天黑雲遮蔽住熾烈的太陽,天色迅疾陰暗下來。緊接著,黑雲之中亮起團團火球,並傳來咔擦咔擦的春雷。那巨大的雷聲驚天動地震耳發聵,彷彿上天要索取有罪惡之人的性命一般。伴隨著雷聲,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著掠過寬厚的城牆,瞬間填滿城內的大街小巷。隨之而來的冰冷雨滴也打在來不及躲閃的行人身上。

風一陣緊似一陣,拔掉了城牆上的旗杆,吹到了數十間民房,還似乎要將皇宮的殿堂樓閣掀翻。雨也越下越冷,最後變成打在臉上還叫人些許疼痛的雪粒。

極端暖和的京城幾乎在瞬間便陷入風雪飄搖的冰冷之中。

站著飛霜宮門內,唐玄宗望著遍地被打落的花葉,不由暗叫不好。他又緊急召來史官,問道:「愛卿,天氣大變,是否凶兆?」

史官又是猶豫不回話。又是前來奏事的楊國忠搶先跪趴在地,連磕著響頭,奏道:「啟奏我主萬歲,臣以為看是京城之外有人圖謀不軌,欲擾亂朝綱所致,臣泣血請皇上明察!」

唐玄宗聽后,臉上愈加凝重。唐玄宗知道楊國忠有所指,那就是節度使安祿山。唐玄宗怒斥楊國忠:「你是想說安愛卿嗎?」

就在這關鍵時刻,楊貴妃又翩翩飛來,乖巧地坐在了他身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皇上,您生氣了嗎?這可不好,您氣壞了龍體,臣妾可怎麼活啊。」

唐玄宗頓時沒有了脾氣,反而笑了笑,沖楊國忠說道:「楊愛卿,你言重了。我看上蒼擔心連日燥熱,恐有疫情發生,故而降下冰雪。你們說是這樣嗎?」

楊國忠不知是冷,還是害怕,渾身顫抖著。他趴在地上,真的叩頭出血地奏道:「萬歲聖明!臣愚昧,臣罪該萬死!」

唐玄宗卻滿面春風,被楊貴妃拉著走了。

看唐玄宗走遠,楊國忠也趕緊起身,匆匆離去。他也恨急了安祿山。他甚至在想,為何世上偏偏就出了安祿山這個螳螂擋車的玩意?

史官仍跪著。他已看到宮外劇烈的風雪絲毫沒有影響宮內的輕歌曼舞卿卿我我。

有幾次史官想爬起來,追趕上唐玄宗,大聲高奏:天象如此異常,必有禍亂,望聖上明察!

但每次史官都摁住了自己。他只是個史官,位卑言輕,就是撞死在金鑾殿,也不會掀起一絲的微波漣漪。相反,自己的死會瞬間被朝中大臣給定下辱沒皇家的罪狀,並殃及九族。

他艱難地怕將起來,走出大明宮,來到大街上,頂著風雪,漫無目的地走著。

當他走過吏部驛站時,在風雪中聽到裡面響起陣陣鼎沸的興高采烈之聲。史官知道這裡住著一群政績考核中上等,正等待升遷的州縣官。

他更加萬念俱灰,心也冰冷到了極點。皇上已經老邁,且老得糊塗,不問政事。而朝堂之上,楊國忠替天子行令,一人獨大,且飛揚跋扈,貪贓枉法。而京城之外,安祿山勢力越來越大。他已兼任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全國一共有四十多萬兵馬,他掌管著近二十萬。

可偏偏皇上極其信賴的二人將相不和。不僅不和,楊國忠還與安祿山針鋒相對。這一切就連京城一些百姓都知曉,但似乎只有皇上自己不知道。

而吏部選出的州縣官們本該為民情願,卻兩耳不聞窗外風,雙目不見屋外雪,依然發出朗朗笑聲。

史官如痴獃了一般。他徑直向南出了京城,消失在風雪之中。

數日之後,唐玄宗才想起那位史官,不痛不癢地問了一句。高力士回答說:「那人不知不知去了哪裡。」

唐玄宗愣了一下:「為何?」

高力士答道:「老奴也不知道,大理寺說方圓幾百里都找遍了,也沒找到。」

「哦,」唐玄宗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再沒有人提起那位史官。

住在驛站里的州縣官們更是在很久之後才隱約地聽到了史官失蹤的消息。他們並沒有感到過多意外。因為他們根本不會關心一個史官的生與死,也體會不到史官的心境,即便他們知道史官是經過驛站后才失蹤的。他們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仕途,並為之滿懷期待,傾情歡呼。

這些人初到驛站時還能保持幾分矜持,相互間打躬作揖互致問候時也低聲細語,極力做出溫文爾雅之態。但幾日後,尤其遇到同年同鄉,便情不自禁或高談闊論如何治理一方州縣或賣弄風騷般地吟詩作對,嬉笑之聲逐漸傳出驛站的高牆。

今天他們無比興奮。因為今天正午是吏部規定點到的最後時限。從這一刻起,他們的雙腳已踏上真正的升遷路了。

往年接到吏部文書的州縣官們都是在二月底才到來京復命。這是今年吏部的新規。但這非常不通人情。最後接到通文的海南官員恐怕要等到過完年了,並且吏部最終結果要等到三月初。也就是說這群州縣官們匆匆趕來之後,還要住在驛站白白等上二十天。

漸漸深諳官場的州縣官們也已明白這裡面的玄機。這也是官場的最新「風氣」。逾期不到者,若還想升遷就必須花上比以往好幾倍的價錢,入夜之後先去去主考官,也就是尚書家中通融,探聽風聲。接著,還有去吏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家中打點一番。可不要小看了這些在吏部點頭哈腰進進出出的官吏,否則自己的升遷之路會頗費周折,也更為坎坷。

但無論路途多麼遙遠,那些接到通文的州縣官除了一人之外,都早早地來到吏部點到。而且有五六位縣令撇下家眷,獨自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提前來到長安。

他們沒有遲到,卻像遲到一樣,早早地來到吏部尚書家中。他們除了打點那些臉色冷峻的吏部小官,最重要的是去拜見當朝的位高權重的宰相楊國忠。他們或許見不到楊國忠本人。但他們將多年的積蓄,還有借來的金銀財寶,甚至是青春美顏,附帶著自己的姓名和履歷,像賭博押寶一般,趁夜黑之時交到楊國忠的管家手中。

即便如此,有些州縣官放心不下,擔心會有變數。可在這些人官場待過幾年之後,別人已絲毫看不出他們心中的焦慮。

碰在一起聊天時,他們臉上總是露出謙虛地笑容,說:「兄弟我才疏學淺,當縣令已經是祖上積下的陰德,今後還望兄台多多提攜!」

對方更會說話:「哪裡,哪裡,兄台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又深得朝廷器重,今後定當入朝拜相,到時兄台可莫要忘記兄弟啊!」

「豈敢,豈敢,就怕到時兄台不認得兄弟——」說著,二人同時爆發出大笑之聲,彷彿從此時便已成為將要攜手上朝的莫逆之交。

從二人交談到三五成群的討論,莫不是如此這般地恭維著對方,卻又急切地想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想的抓心撓肺,卻當著外人的面決不會說出口的話來。

就在州縣官們高聲爽笑之時,一匹老馬拉著一輛舊馬車與遠去的史官擦肩而過,頂風冒雪地駛入了驛站。

從車上跳下一人,年紀大約四十五歲。此人天庭飽滿,面色略紅,身高七尺,不胖不瘦,身穿青色粗布單衣,腳踩黑色布鞋,看上去不像是官員。

驛站的差役上前驅趕:「這裡只接納官員,你想打尖住店,請到別處去!」

那人雖然嘴唇凍得發青,但依然昂頭挺胸。他看了差役一眼,不卑不吭地說道:「我是清河縣縣令張巡。」

差役吐了吐舌頭,低聲說了一句:「您可是我見過的最寒酸的縣令了,請跟我來吧!」

張巡跟著差役來到到吏部值守官員的住處。房門開著,張巡大踏步走了進去,沖背向著他低頭看書的吏部官員略微抱拳,說道:「下官清河縣縣令張巡拜見大人!」

那人頭也不轉,尖聲細語地說:「你已經誤了時辰,我看你是不想升遷了,那就請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

張巡聽著聲音有些熟悉,卻又不敢斷定。他盯著那人的背影,放下雙手,問道:「此言當真?」

「當真。」那人仍低著頭說。

張巡聞聽,轉身就要走。

剛到門口,張巡又被一個渾厚的聲音叫住了:「難道張兄真不想陞官嗎?」

「想,但——」張巡扭頭,那人已扭過臉來。那人果真是李翰。

張巡露出了欣喜:「原來是李兄!李兄一向可好?」

「哈哈,愚弟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還望張兄見諒。」李翰又笑問:「張兄匆忙要回去,是為何事?」

張兄嘆道:「清河及周邊大旱,去年顆粒無收,過年之後,臨縣災民湧入清河。今日京城突降風雪,驟然變冷,我也擔心清河。若新任縣令維持不好,會發生騷亂。」

「啊,竟然發生了此等大事!去年我聽說,你治下清河因連年豐收,頗有餘糧,即便不用朝廷賑災,也能度過這場旱災,因此你政績考核全國甲等,而且是最高等。可沒想到,其他各縣災民都跑你們縣區了,其他縣令就沒有辦法了嗎?」

張巡嘆了一口氣,才說道:「哎,一言難盡。不過,以往遇到災情年份,朝廷都能如數撥下賑災糧款,可不知今年朝廷怎麼了,不僅賑災糧款遠遠不足,還無故拖延,難道皇上不知道嗎?」

李翰趕緊將關上門,又看著窗外的風雪,才低聲說道:「多年不見,張兄還是這個秉性。難道張兄不知道什麼叫做此一時,彼一時?」

張巡疲憊的臉上露出了陰沉。

李翰仍是一臉笑容,拉著張巡的手說道:「在這裡就不要討論朝堂之事了。住處都給你安排好妥當,如果你走了,有一人肯定饒不過我,他可是一日三遍地問你到了沒有。」

張巡這才勉強笑笑。他知道李翰說的是另外一好友,就是大理寺侍郎房明,他與李翰、房明三人同為開元末年的同科進士,由於志趣相投,關係極好。那年張巡位列三甲,李翰名列第四,而房明排名第七。

十三年過去了,李翰、房明都已是四品侍郎,張巡卻仍在縣令上行走。但張巡並不以此為卑。他心中熱烈盼望早些與故友相見。

接著,李翰打著雨傘,與張巡一同來到車前,將吳氏接下車來。

打開車簾,吳氏在張巡的攙扶之下,款款走下馬車。李翰仔細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只見吳氏二十四五歲模樣,雖然也與張巡一樣,身穿粗布衣衫,但身材窈窕,且生的皮膚白凈,皓齒明眸,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尤其劉海下的雙眸透著淡淡的憂傷,更顯的楚楚可憐,婉約清純。

李翰看著張巡吃吃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帶張巡和吳氏來到住處,李翰站在了門口。可張巡拿著棉袍走了出來,對李翰說道:「李兄,還要麻煩您再給愚弟另找一個住處。」李翰笑道:「何必這麼麻煩,趕緊跟我來吧。」兩人走進李翰值守的屋內,張巡才換上棉袍。這時,破不接待的李翰已差人去請大理寺侍郎的房明。二人便來到驛站外面的小酒肆。

來到樓上的小屋裡,李翰對張巡說道:「張兄,你也變了。」

張巡一臉詫異:「李兄何出此言?」

李翰哈哈一笑說:「我看嫂夫人年齡並不大啊。」

張巡明白了,一臉苦笑:「巡也無奈。」

「無奈?」李翰盯著張巡,問道:「此話怎講?」

在好友不解的眼神中,張巡給李翰講了如何納吳氏為妾這段鮮為人知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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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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