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藏巴國的秘密

第六章 深藏巴國的秘密

進駐巴國

西南自古就是偏安之局。

在虞朝(即舜統治時期)和夏朝之際,巴國屢有席捲天下之意。當時夏人崛起於河洛,建都陽城(今天的河南登封),東征有扈族,大戰於甘,一戰而令諸侯懼。巴國主自知不敵,不得已接受大夏的分封,成為西南霸主。太康(夏朝第三代君主)時大夏朝政大亂,后羿代夏為王,西南諸國又蠢蠢欲動。但巴國謀划尚未成功而少康已經復國,大夏中興,巴國人才再次打消了東進的想法。

自少康復國至桑鏖望為巴國主、執掌西南牛耳,西南偏安之局又過了三百年。

桑鏖望背着雙手,看着壁上的《山川社稷圖》,知道天下又將動亂。西南的英雄們已經錯過了兩次機會,能否趁亂而起,或許就在這幾年之間了。

桑季靜靜地站在兄長背後。這是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看到他,便會讓人想起桑谷雋的將來。

「聽說中原有人過來。」

「是一支商隊,商屬國有窮的商隊。」

「哼哼!」桑鏖望回過頭來,或許這張臉二十年前也是十分俊秀的,但這些年來卻因承載了太多的壓力和悲痛,而不再有年輕時的輕鬆與閑逸。

「成湯的勢力,擴張得好快啊。不過現在就來經略西南,是不是太早了些?」

「隔着昆吾,商國要過來不容易。這支商隊或許也只是一個刺探性的動作,不過這支商會的頭腦人物倒不簡單。」

「哦?」

「這支商隊的後頭,還跟着大大小小數十個商團,龍蛇混雜。從巴國邊界到孟塗[82],已過十二城,三十九鎮。這些年,巴國民對外來商隊本來並無好感。」

桑鏖望哼了一聲,說:「這是中原人自己種下的惡果。」

「不過,」桑季說,「這支商隊卻很受歡迎,每過一處,幾乎都引發滿城的狂歡。」

桑鏖望皺了皺眉頭,「或許是這兩年平淡得膩了。」

桑季笑了笑,「這應該也是一個原因,自小雋封鎖川口,民眾可好久沒見川外人了。」

桑鏖望道:「胡鬧!」

桑季繼續道:「不過,有窮和以前的商隊確實也大大不同。」

「哦?」

「他們每過一處,除了買賣公平以外,又有一干人等給本地商家講解商國的經商之道,傳授中原人的籌算之法。更派出一批人給當地人講解中原的物價和風俗。我派出去的人正好聽他們在向本地人講解:青石在巴國雖然賤如泥沙,在陽城亳都卻有百金之價——諸如此類。如今青石等土產在城內已經價格狂漲,據說連附近鄉野也有愚民趕來販賣。更有一幫本地財主,忙着擴建房屋,有意囤積居奇,甚至組建商隊。」

「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桑鏖望道,「他們能夠賺取的,不外乎兩地的價差。我國民眾消息閉塞,按理,他們應該盡量利用小民的無知壓價才對。」

「所以才說這支商隊和以前的商隊大大不同。除了有窮自己的買賣外,連跟着商隊來的那些雜商團也受有窮約束,買賣做得甚是公允。聽說有窮的台首親自出面告誡:若有商家違反他所定下的三條規章,便不得再尾隨有窮商隊前行。」

桑鏖望問道:「哪三章?」

桑季道:「不得欺詐,不得偷盜,不得犯當地之俗。」

桑鏖望回頭看《山川社稷圖》良久道:「台首是誰?羿之斯么?」

「不是,是一個年輕人,叫……」桑季頓了頓說,「有莘不破。」

桑鏖望倏然回頭,「有莘?」

桑季緩緩重複了一句:「有莘,有莘羖的有莘,有莘不破。」

桑鏖望眼睛突然變得空洞,「一個姓有莘的人居然能活着從有窮走到這裏,看來川外的局勢確實變了。」

兄弟二人對視,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不甘寂寞的光芒。

「我要見一見他。」

桑季道:「就因為他姓有莘?」

桑鏖望道:「也因我想知道把小雋逼得狼狽而回的人是不是他。」

「現在?就現在去?」羋壓興奮得跳上跳下。

有莘不破道:「這麼興奮幹什麼?」

羋壓叫了起來:「桑鏖望宴請,八大方伯之一、堂堂西南霸主桑鏖望宴請唉。」

有莘不破笑道:「你好歹也是祝融城的少城主,別搞得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

「你不知道的!」羋壓說,「巴國桑家,器皿天下第一,偏偏爹爹又不肯幫我的忙——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收集到兩個第二等的陶盤。才第二等啊,在我的架子上已經是最好的陶盤了。他們國主筵請,用的一定是一等一的菜式和器皿。啊,想不到我這麼快就可以見識到。要是待在家裏,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有莘不破笑道:「原來你不是看上桑鏖望這個人,而是看中他家的廚房!」

羋壓叫道:「那當然,這麼大的國家,國主的廚房我就算沒有被邀請,也要摸進去看一看的。」

有莘不破道:「看你這個樣子,看過了只怕還不夠,多半要順手牽羊,『借』上幾件。」

羋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桑家自家用的器皿是不肯外流的。要是桑鏖望肯賣的話,咱們就正正噹噹地買幾件,好不好,有莘哥哥?」

有莘不破道:「少來!要買你自己跟桑鏖望說。你要摸進廚房的話,千萬等我們走了再去,可別讓我們筵席吃到一半,你卻被人捉住了,讓我們當場獻醜。」

雒靈不喜應酬,留在商隊。

眾人一進孟塗宮,有莘不破便緊緊看住羋壓,眼見大殿門戶已在眼前,卻發現江離不見了。前有巴國侍者領路,有莘不破不便開口,目視羿令符。羿令符會意,微微一笑,那意思是說:江離這人無論做什麼都不需要我們擔心。

江離順着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着。

進了孟塗宮以後,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應。在有莘不破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閃進一個岔口,踏上了這條草木擁簇的小路。

前面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熟悉的味道?這味道為什麼這麼吸引他?甚至讓一向慎重的他也在那一剎那間忍不住離開隊伍獨自探險。周圍平靜而安寧,處處花香草綠,鳥鳴幽幽。但江離卻知道這條小路每三五步都設有機關,每個機關都暗藏殺機。然而即使是這些暗藏殺機的機關,江離也覺得特別熟悉——如果不是確定自己從來沒到過巴國,他幾乎要以為這些機關是他自己佈下的。再往前走,到底會遇見什麼人?

一株食人妖草親昵地嗅了嗅江離,乖乖地讓路,江離眼前登時一亮,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邊一顆桑樹,桑樹底下一片草地,草地上坐着一女子,白衣如雪,黑髮如雲,一隻鸚鵡停在她手上,牙牙學語。

白衣女子轉過頭來,見到她那嬌弱有如蝴蝶的氣質,江離心中頓時生出憐惜無限的感覺。

「你是……若木哥哥的……師弟?」

桑鏖望道:「小王聞說有窮買賣公道,鄙國民眾交口稱譽。又聽聞台首命令下屬教小國邊民籌算之道,小王感激之餘又頗不解,有窮一路以來都行此義事么?」

有莘不破說道:「我們不是行義,而是謀利。這一路來我們過葛國南疆、昆吾邊城,途經六國、十二城、三十九市鎮,其中又以壽華、祝融、孟塗最大。如壽華、祝融商賈繁華,物流人流旦夕百變,雖在東邊南疆,與中原聲氣相通。巴國物產豐饒,但地偏西南,山川阻隔,民不知川外物價,商不欲出川貨貿,商虞不活則地不能盡其利,民不能得其財。若能讓西南商賈廣知中原之利,必然群起而出川,熙熙攘攘,為利來往。市井越是繁榮,利益所系,商路也必更加通暢。將來我商人行旅西南也必更加便利。因此,我說我們不是行一時之義,而是圖謀長遠之利啊。」

桑鏖望微微點頭,雖不說話,神色間卻甚是讚許。

羿令符偷眼看桑鏖望,這個威震西南的方伯眉宇間沒有一點霸氣,也看不出一點威勢。但從那深邃的眼神中,羿令符還是察覺到一種傲然自我的氣度。

桑季也打量着眼前兩個年輕人,有莘不破的飛揚和羿令符的沉穩搭配在一起,給人以無懈可擊的感覺。桑季問道:「聽下人說道,還有一位江離公子。」

有莘不破打了個哈哈,正不知如何分說,羿令符介面道:「我們這個朋友雅好草木,剛才見到孟塗宮草木奇美,頻頻流連,只怕是中途脫隊迷路了。」

「不好!」桑季微微一驚,忙喚來家宰,吩咐尋找。

羿令符道:「桑侯何故吃驚?」

桑季道:「鄙府花卉草木,頗有些古怪,莫要冒犯了貴客。」

羋壓笑道:「不用着急,天下間的花草樹木都和我江離哥哥有親,不怕不怕。」

「我叫桑谷秀。」白衣女子微笑着,似乎很高興見到江離。

江離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我若木師兄么?你怎麼知道我是他的師弟呢?」

「在我剛才還沒有回頭的時候,我幾乎以為是若木哥哥來了。」桑谷秀說,「你和他的氣息很像。雖然我沒見過你,但卻很肯定你不是他的親人,就是他的同門。」

「若木師兄知道我?」

「你沒見過他么?那我想,他或許還不知道。」桑谷秀說,「但他跟我說過,他師父一定會再收一個弟子的。」

「這些……」江離指著來路的草木,「都是若木師兄種的?」

「嗯。」

「你,和我師兄……」

桑谷秀仰起了頭,看着那棵孤獨的桑樹,「從懂事開始,我就對着他為我們姐妹種下的這棵桑樹,痴痴地等著。一開始是陪姐姐等他,後來漸漸地自己也渴盼著見到他,再後來姐姐走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每天在這裏痴痴地等著……總希望有一天,他就像你剛才那樣,突然出現在我背後……」

江離看着她,突然感到一陣哀傷。因為他隱隱感到,那無數個日夜所期盼的,會是一個永遠無法成為現實的幻夢。

「姐姐——」一個耳熟的聲音打破兩個人的沉默,一個清爽的年輕人跑了過來,手中抓着一隻鸚鵡,「瞧,這隻鸚鵡和你那隻……咦!你,你怎麼在這裏?」

江離也微微吃了一驚:「桑谷雋!」

桑谷雋眉毛一挺,就要動手,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桑谷秀,登時連臉上的殺氣也消了,憋住一肚子氣,以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對江離說:「是男人就跟我到外面見真章!」

江離突然笑了,他早就應該猜到這姐弟倆的關係:這麼像的容貌,這麼像的名字——或許正因為有這麼惹人憐惜的姐姐,才會造就桑谷雋這樣的性情。

江離還沒答桑谷雋的話,便聽桑谷秀說:「小雋,你怎麼變得這麼沒有禮貌?這是姐姐的朋友。」

桑谷雋道:「姐姐,你別給這些川外人蠱惑了!這些人無情無義,沒有一個好東西!」

桑谷秀道:「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說這麼難聽的話!」

桑谷雋不敢辯駁,桑谷秀又道:「這是若木哥哥的師弟,我不知道你們以前有什麼過節,總之大家一笑,算過去了吧。」

桑谷雋道:「什麼若木?那個扮年輕的老頭,還哥哥呢!他師弟也不是什麼好……哎喲,姐,你,你別生氣。」他瞪着江離說着,再看桑谷秀時,只見她氣得全身發抖,登時慌了手腳。

「姐……」

「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姐,這小子在這裏我不放心你。」

「你走,我不想聽你說話!」

桑谷雋猶豫着,卻見桑谷秀站了起來,「好,你不走,我走!」忙道:「好好好!我走,我走。」威脅性地盯了江離一眼,忿忿不平地離開了小園。

桑谷秀勉強笑了笑,對江離說:「真對不起,我弟弟不懂事。」

江離歉然說:「我們在巫女峰打過一場大架,還無辜害死了他好幾個部屬,是我們的不對。」

桑谷秀道:「部屬?你是說左招財右進寶他們?」

江離憮然點了點頭。

桑谷秀道:「他們受了不輕的傷,但前幾天都回來了啊。」

江離驚喜道:「他們沒死么?難怪我在巫女峰的亂石中什麼也找不到。還以為是桑谷雋帶走的呢。」

桑谷秀微笑說:「小雋他一時意氣,做什麼壟斷川口的傻事。本來我爹爹已經準備讓我二叔去把他抓回來了,誰知二叔還沒出發,他便滿身是傷地回來了,模樣着實狼狽。當時我們一家都在猜測:是誰那麼大本事,原來他是遇見了你。」

「對不起,」江離道,「我們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強盜。」

桑谷秀笑了笑:「他做這樣的傻事,活該讓你幫我教訓一番,也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江離道:「其實如果不是朋友插手,我一個人也打不贏他的。」

「朋友?」

「嗯,」江離說,「我有幾個很不錯的朋友……」

桑季聽了羋壓的話,只當是小孩子誇口,不久便聽家宰急急忙忙過來稟告:「不好了!少主,少主他……」說着看了有莘不破等人一眼,遲疑道:「少主又跑出去了!」

桑季道:「跑出去便跑出去,大驚小怪幹什麼?!」

那家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道:「少主怒氣沖沖的,說要去燒有窮的……」

桑鏖望和桑季對望一眼,羋壓嘴快,叫道:「你們巴國什麼規矩啊?一邊請我們吃飯,一邊要燒我們家當!」

桑鏖望笑了笑,桑季忙起身說:「有窮既已是巴國貴賓,商隊在孟塗便不該有什麼閃失。待我去看看,諸位安心用膳。」說着起身而去。

羿令符道:「弊商隊在進川之時,遇到一個好漢,自稱桑谷雋,不知國主是否聽說過此人?」

桑鏖望笑道:「正是小兒。」

羋壓吃了一驚,「我們跑到強盜家裏啦」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口裏早被羿令符塞了一口肥肉。

羿令符道:「弊商隊無知,在巫女峰下曾冒犯了桑少主。」

桑鏖望笑道:「小孩子家胡鬧,當不得真。」

正勸酒,一個侍女從幕後走出向眾人施禮,桑鏖望停杯問道:「小公主可好?飯吃下了么?」

侍女答道:「今天小扶桑園來了一個貴客,公主笑了好幾次,好久沒見公主這麼好的心情了。」

桑鏖望大喜道:「是哪位貴客?」

有莘不破和羿令符對望了一眼,果然聽侍女道:「是一位叫江離的公子。公主還吩咐下來:有莘公子、羿公子、羋公子若筵后得便,請到小扶桑園一敘。」

侍女在前引路,羋壓壓低聲音對有莘不破說:「不妙!我們到了仇人家裏了,現在還要去見仇人的姐姐,誰知道對方安下什麼圈套?多半江離哥哥已經落入他們的手裏了!」

有莘不破笑道:「你別亂嘀咕。」

羋壓道:「不行,我們得分頭行事,就算出了事情,也不會讓對方一網打盡!」也沒等有莘不破回答,便「啊啊啊——」地大叫起來。侍女詫異地回頭看他,只見羋壓捂住肚子說:「肚子!我肚子痛!快!方便的地方在哪裏?」

侍女忙一指:「一直走到盡頭,左轉,再右轉就看到了。」

眼見羋壓一溜煙不見了,侍女向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請示:「我們是不是在這裏等羋壓公子?」

有莘不破笑道:「不等他了。我怕等到桑家的廚房給人搬空了他也不肯回來。」

侍女大惑不解,「廚房?」

有莘不破饒有興趣地看着桑谷秀,那直愣愣的眼光有些失禮;桑谷秀也饒有興趣地看着有莘不破,卻溫柔得讓人妒忌。

有莘不破嘆息說:「我終於知道桑谷雋為什麼會那樣了。我要是也有這樣一個好姐姐,嘿嘿,我一定比他還會憐香惜玉。」

桑谷秀微微笑着說道:「鳳凰不與鴉雀同枝,江離的朋友,果然很不錯。」

「小雋回來了?」

「回來了。」桑季道,「我把他困在蛹里,暫時出不來的。他們幾個呢?」

「現在在秀女那裏。」

「阿秀!怎麼會去那裏?」

「他們那個掉隊的同伴,叫江離的,好像闖到小扶桑園去了。也罷,聽說秀女很開心,只要她開心就好。最近她飲食漸少,越來越讓我擔心了。」

桑季看着眼前這個兄長,不再是那個意圖染指中原、稱王天下的巴國主,而只是一個為女兒擔心的老父。待桑鏖望回過神來,桑季才問道:「有莘不破等人,應該就是小雋在巫女峰結下的仇家。」

「那又如何?」

「是非曲直且不論。畢竟小雋是吃了虧的,這個場子……」

桑鏖望淡淡道:「小孩子家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

「大哥說的是。」桑季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出去的時候,遇見了幾個人。」

「什麼人?」

「夏都來的人。」

「什麼?」桑鏖望眉毛飛揚,鬚髮厲張,神色突然凌厲起來。這是激動,還是憤怒?

大夏王朝的不速之客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是七歲,還是八歲?」桑谷秀挑了挑燈芯,彷彿回到了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個叫若木的美少年。那時候,他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吧,我已經不記得了,為什麼只記得他?也許因為他長得很好看吧。他把我抱起來,我用手去摸他的臉,他也不生氣。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這段記憶為什麼還這麼清晰?我想我是把當初的記憶和後來的想像混錯了,那時候那麼小,我不可能記得清楚的,是吧?要不然那段記憶里,為什麼沒有大姐的身影?為什麼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後來,過了幾年,我十二歲?對,是十二歲那年的生日,他來了。他送了我一個彷彿是用谷穗串起來的手鏈,吶,很好看,是吧?」

桑谷秀凝視着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紋理的手鏈,在燈光下隱隱生輝,「他說,這叫迷穀,戴着的人不會迷路。那一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為我們姐妹營造了這個小扶桑園,開出那個池塘,養下了文鰩魚,種下了一株小扶桑,播下了萆荔草[83]的種子。他告訴姐姐:文鰩魚可以為大地帶來豐收,萆荔草可以治療心痛病——嗯,這是姐姐的痼疾,後來,我也患上了。鰩魚是對巴國子民的祝福,萆荔是對我們姐妹的關愛——但我體會到他這樣仁慈的用意、這樣體貼的愛心,已經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他在小扶桑園住了五天,給我們姐妹倆講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時候,我十二歲,姐姐十五。小雋呢?嗯,才八歲吧。那幾天他不在這裏,跟着和若木哥哥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出去玩了。這個小扶桑園,當時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朝暮相對,我們幾乎以為這麼快樂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永遠,但沒想到會那麼快就結束了。

「五天以後,那個男人回來了。那是個鬚髮都很濃密的男人,和若木哥哥很不一樣,爹爹讓我們叫他伯伯。本來他還讓我們叫若木哥哥做叔叔的,但若木哥哥怎麼會是叔叔?他那麼年輕,那麼好看。雖然後來我們聽說,在我們姐妹還沒出生以前,若木哥哥就來過我們家了——那時他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模樣,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而我們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也一點沒變。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肯叫他叔叔,若木哥哥也不喜歡人家叫他叔叔,於是我們就一直『若木哥哥、若木哥哥』地叫了。

「那個男人回來的時候,小雋坐在他的肩頭上,很興奮地唱着一首很悲涼的歌,是那男人教他的吧。小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或許因為小雋很喜歡那個男人,便連他教的歌也愛上了,就像我毫無保留地愛上這園子、這桑木、這池塘、這萆荔……

「那天,爹爹安排了一個筵席,我並不喜歡這種很多人的大場面,但從姐姐的憂愁里看出或許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吧。果然,那天傍晚,若木哥哥走了,跟着那個男人走了,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那個男人,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呢?是他,把若木哥哥帶到我家來的,但把若木哥哥從我們身邊帶走的,也是他。那個男人,他叫什麼來着,嗯,和你一樣,也姓有莘,有莘羖。」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他要尋找的人,越來越近了。

桑鏖望正中端坐,桑季側向而坐,一個方士由家宰領了進來,作禮唱喏:「小招搖山靖歆參見國主、侯爺。」

桑季冷笑道:「大夏的規矩是越來越亂了,白天不敢進門,半夜求見,又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靖歆微笑道:「小可雖然也在夏都當過差,但這次並不是以夏使的身份而來的。」

「哦?」

靖歆誠懇地說:「靈禽擇木,智者擇主,小可棄官多時,遍游九州,深知天下將亂,因此欲擇一明主,以作起身之階。」

桑季笑道:「天下群雄,富莫過於成湯,威莫過於夏桀,甲兵之利莫過於昆吾,天下就算將亂,釐定神州者,只怕就在這三強之中。上人本在中原,何必捨近求遠?」

靖歆笑了笑,道:「小可在川外總聽人說,川人器量狹小,不能容天下之士,卻總不信,今日一見……」

桑季面色不悅,桑鏖望哼了一聲,道:「怎樣?」

靖歆道:「果不其然。」

桑季大怒:「好無禮的方士!今天讓你見到國主,乃顧念你是東方名士,巴國雖然僻處西南,可也容不得你放肆!」

靖歆神色鎮定如恆,放聲大笑。

桑季怒道:「笑什麼?!」

靖歆道:「連句逆耳的話都容不下,還談什麼席捲天下的大志?」

桑季冷笑道:「逆耳忠言,自然是要聽的,卻不是任你這等狂徒胡言亂語。也罷,你且說說我巴國國人如何沒有容人之量。若有三分道理,暫且饒你;若說不出個理兒來,嘿,我巴國的鼎俎,便請上人嘗嘗滋味。」

靖歆笑了笑,不緊不慢道:「巴國表面上雖然仍服大夏,實際上早有深仇。見我從東方而來,先存了三分厭惡;本來以為我或者將為大夏說話,哪知我卻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來,因此又存了三分懷疑。三分厭惡,三分懷疑,再加上彼此陌生,便令國主與侯爺生出十二分的戒心。不知靖歆說的是不是?」

靖歆只聽桑季哼了一聲,看桑鏖望,卻見他仍端坐不語,又道:「國主若想一輩子困守巴國,願意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為中原共主守這西南藩籬,那我們這些川外的散兵游勇,用不用都無所謂。但如若有席捲天下之志,第一步,便得有起用天下人的胸襟。小可聽說,地廣則糧多,國大則人眾,兵強則士勇。山高在於不讓細土,海深在於不擇細流;王者能成大業,在於能容納各地人才。三皇五帝之所以無敵於天下,是因為他們不會因為豪傑來自外國就不加信任。若是國主只相信川內人而排斥川外人,那將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進入巴國為國主效力,這是逐客以資外國,損民以益仇寇,這樣的國家想自保都難,更別說稱雄天下了!」

桑鏖望聽得悚然動容,下座施禮,道:「小王僻處山鄉,坐困西南,非上人,不聞天下至理,還請上人不計前嫌,多多指教才是。」

靖歆連忙謙遜。桑季亦下座致禮,並請靖歆上座。賓主坐定,桑鏖望便問川外大勢。

靖歆道:「半個月前,成湯以葛侯不祀為借口,不奏共主,妄行方霸征伐之權,把葛國滅了。」

桑鏖望兄弟聽了都是一驚。

靖歆繼續說道:「成湯吞併葛國,等於把自己的野心一併挑明了。雖然暫時還未向共主挑戰,但雙方已經勢成水火,東西決戰,只是時間問題。」

桑季道:「以上人法眼看來,雙方勝負如何?」

靖歆道:「自孔甲以來,有不少諸侯都開始反叛大夏,當今大夏君王無德,百姓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當今可能左右天下大勢的幾大諸侯中,邰國自姬不窋(qū)[84]失國以來,至今帶領族人混跡在戎狄之間,其國存亡未卜;有窮氏作亂,國家滅亡,遺民併入商國;有莘氏犯忌,祭祀也被斬斷;朝鮮乃商族人的分支;塗山氏[85]與夏人雖然是至親,但表面親和,暗中各懷猜忌;唯有昆吾國還服大夏的調遣。如今之勢,昆吾必從桀,朝鮮必從湯。塗山氏若袖手,則東西兩大勢力勝負的關鍵,就在於巴國的動向了。」

桑鏖望兄弟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燕雁無心,來去只是隨雲。

桑谷秀捂著心口,微微喘息著。江離忙到屋外取來一叢萆荔,手一晃,萆荔變得焦黃,彷彿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發開來,有點酸,桑谷秀聞過以後似乎好多了。

「你真像他。」桑谷秀說,「那麼細心,那麼體貼……」

她伸手挑了挑燈芯,窗外有風雲變幻的勢頭,但隔着一扇紗窗,這盞小燈卻燃得如此安詳。

「若木哥哥在我們家裏,並沒有住很久,他們重新啟程了,因為有莘羖的夫人被一頭叫『九尾』的厲害邪靈附體,他們要捉住『九尾』,送到西南的毒火雀池去祓除邪靈。

「若木哥哥走了以後,姐姐開始對着那小扶桑樹發獃,當然,我也在她身邊陪着她。我們姐妹倆反反覆復聊着他,彷彿這個話題永遠也不會厭煩。我漸漸長大,若木哥哥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慢慢清晰——比十二歲親眼見到他的時候更加清晰:無論是他的俊秀,他的溫柔,他的風采……

「那時候,小雋也常常在我們身邊玩耍,但他提得最多的是有莘羖——那個和若木哥哥一起來的男人。小雋經常向我們誇耀他是多麼的神勇、多麼的威武。我們對那個男人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提到他,多多少少會勾起一些我們對若木哥哥的回憶。然而,這個讓姐姐牽腸掛肚的若木哥哥,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終於有一天,姐姐變了,變得狂躁不安,她扯亂自己的頭髮,撕破自己的衣服,大叫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突然衝進了小瑤池,空手把文鰩魚抓了出來,撕破它的魚鱗,挖出它的腸子。當時我和小雋都被她嚇呆了,不知道一向溫柔如水的姐姐,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接着,我們看見她發瘋地亂拔萆荔,小雋嚇得跳起來逃了。就在姐姐準備推倒小扶桑樹的時候,小雋帶着爹爹趕來了。

「爹爹用天蠶絲把姐姐裹住,過了很久,姐姐才安靜下來,不再鬧了,但她的容顏卻逐漸憔悴下去。有一天,夏都來了使者,原來大夏王從昆吾商隊首腦的口中得知姐姐的美貌,派使者來向爹爹提親,讓姐姐去做大夏王的妃子。我想爹爹肯定不會同意的,姐姐也不會願意。

「爹爹推說要問女兒的意思。那天,在接見夏都使者的時候,姐姐盛裝華服,我們從來沒見過她打扮得這麼漂亮。那個夏都的使者,看得合不攏張開了的嘴。就在那天,姐姐說出了讓所有親人都不敢相信的話:她願意嫁給大夏王做妃子。

「我們當時都驚呆了,但話卻已經收不回來了。『為什麼?為什麼?』事後我們不停地追問她,但姐姐卻什麼也不肯說,把小雋氣得好幾天賭氣不吃飯。儘管如此,姐姐的決心仍沒有半點動搖。不過,她的心意雖然堅定,氣色卻仍然是一天比一天差。終於,迎娶的隊伍來了。在走上花車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見她偷偷溜到小扶桑園,在桑樹下無聲地哭泣著。

「我衝過去,抱着她。姐姐也抱住了我,對我說:『我再也受不了了!其實,在幾年前,我就知道我等著的不過是一個露水一般的幻夢。但為什麼我要繼續等待?因為我還期待着見他一面。我要等著見到他,親口對他說我想嫁給他——哪怕之後他拒絕我……我多想再見他一面啊!可是這麼久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出現。我受不了了,我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埋藏了太多回憶的地方!』姐姐走了,那天迎親的隊伍雖然奏著喜樂,但我卻知道,前面等待着姐姐的,不會有幸福。

「姐姐走了以後,我每天都坐在小扶桑園,每天獨自望着那棵小扶桑樹。那個永遠年輕的美少年,在我千萬次回憶中更加清晰起來。我漸漸懂得了姐姐為什麼會那樣幽怨、那樣不安、那樣痛苦乃至於瘋狂。因為我正一步步走上和姐姐一樣的道路——哪怕明知道這條道路不能通向幸福,只能通向痛苦,可我還是管不了自己。我只能日復一日地等待,日復一日地幻想,幻想上天賜給我意外的幸福。可上天並沒有垂憐於我,正如它並沒有垂憐於姐姐一樣,它留給我們姐妹的,只有對那個美少年永遠如新的回憶,只有若木哥哥一去不復返的無情!」

羿令符想起了銀環,不由黯然神傷。有莘不破和江離還太年輕,有些事情沒有經歷過,便不能體會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

「後來,你姐姐怎麼樣了?」

「後來?」桑谷秀慘然說,「沒有後來了。不久,夏都就傳來噩耗,姐姐到了那裏不到一個月,就水土不服,去世了……」

「啊——」

見桑鏖望心動,靖歆繼續道:「東方近來好生興旺,無論士氣、民心、物產均有壓倒西方之勢。但大夏為天下共主數百年,餘威至今猶存,因此東西勝負,倒也難言。」

桑季問道:「依上人之見,巴國當助東方,還是助西方?」

靖歆笑道:「助東方有順大勢之利,助西方有勤共主之義。」見桑鏖望微微皺眉,又道:「但無論是助東方還是西方,到頭來做天下共主的,還不是別人,於國主有什麼好處?」

桑季道:「依上人所言,當兩不相助?」

靖歆微笑道:「又不然,依小可之見,當明攻大夏邊境以擴疆土,暗毀商人根基以圖將來。」

桑鏖望聽后不由得不動容,起身問道:「明攻大夏易解,商人根基,卻如何暗毀?」

靖歆忙起身,說出一番令風雲變色的話來。

十里青山遠,數聲啼鳥近。舊時笑語,今日何在?

桑谷秀望着窗外的小扶桑樹,望了這麼多年了,她是否還要永遠地望下去?

「本來,姐姐一直就身體不好。她在夏都病逝,我們雖然傷心,但並不十分意外。但,但實際上不是那樣的!」桑谷秀的聲音悲痛中夾雜着憤怒,「二叔到夏都迎回姐姐的遺繭的時候,夏都的人告訴他,已經隨着姐姐的遺體下葬了。二叔登時起了疑心,我們這一族羽化之時,全身吐絲,作繭自縛,化蝶而去,哪會留下什麼遺體?原來,原來……」

桑谷秀氣喘不止。江離忙說:「秀姐姐別說了,改天再說。」桑谷秀凄然道:「我不要緊。」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一天,大夏王宴請四方諸侯使者,筵席上,二叔看見大夏王身邊那個最受他寵愛的妃子身上,分明披着一領天蠶絲袍。那天蠶絲的顏色光澤,分明凝聚了最燦爛的生命精華。後來二叔經過多方刺探才發現真相,原來姐姐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夏都的那群魔鬼抽絲剝繭……」

羿令符和江離全身劇震,有莘不破有些聽不懂,但看兩個同伴臉上都露出不忍的顏色,知道這多半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便不敢多問。心細如髮的桑谷秀卻看出來了,慘然道:「你不懂是不是?抽絲剝繭對我們這一族而言,就像……就像常人被剝皮而死……臨死不能結絲成繭、破蛹化蝶,對我們這一族而言是最殘酷最痛苦的事情。因為這不僅毀掉了我們的肉體,更讓我們沒有來生。」

有莘不破一聽,怒火上涌:「什麼?!」

桑谷秀慘笑說:「所謂迎娶,原來完全是一個陰謀。威震天下的大夏王啊!富有四海的大夏王啊!偉大的大夏王啊!仁慈的大夏王啊!他為了討他最愛的妃子的歡心,聽了血魔的慫恿,定下了這條毒計。聽到了這個消息,爹爹的第一個反應就想反了。但後來終於忍住了。或許,他想起了空桑城那次悲慘的屠殺;或許他想到了更多。他是一國之主,有太多的掣肘和顧慮。我們隱忍下來,不過心中雖然苦痛,卻還要瞞着小雋,因為他太衝動了。但事情還是沒有瞞住。小雋終於知道了。他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帶着幾個家將走了。我們很擔心他會到夏都去胡鬧,但還好,小雋只是跑到川口封鎖了入川的道路。爹爹當時對川外人余恨未消,也就任由他胡鬧去,直到他遇到了你們。

「小雋回來後跟我提起,他原來是要到夏都去的,但到了川口附近,接連吃了好幾次悶虧,挫了銳氣,人也冷靜下來,這才在巫女峰駐紮下來。我爹爹說,那個在川口附近挫敗小雋的人是友非敵,若真讓小雋到了夏都,憑他這點本事,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還好,小雋還是回來了。雖然受了點傷,但總算是完完整整地回了家。受了這次挫折,他似乎長大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姐姐,不想再失去弟弟。這個世界太冷清了,能讓我感到溫暖的人,實在太少了。」

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落花。

「成湯委國政於伊尹,」提到這個人,桑鏖望也不由心中一緊,只聽靖歆繼續道:「此人實有奪天地造化之功,鬼神莫測之變,明攻暗鬥,都難有可乘之機。但成湯王族本身,卻有一個極大的隱憂。」

桑季忙問道:「什麼隱憂?」

靖歆道:「成湯雖英明,可年事已高。這就是商國最大的隱憂!」

桑季道:「父死有子,子亡有孫。成湯膝下有子有孫,並非孤老。只要國政清明,輔弼得人,先王崩,后王繼,何憂之有?」

靖歆笑道:「侯爺此言,乃不知商王王族近況。」

桑季忙道:「還請上人指教。」

「不敢。」靖歆步行到殿中,此時已是夜深,殿中只有桑氏兄弟與靖歆三人,殿外雨聲瀝瀝。靖歆道:「成湯有三子,但長子早夭,餘下二子亦非長壽之相。唯有一孫,堪堪成人。」

桑季介面道:「有孫成人,不正好承接大統?」

靖歆笑道:「若這個長孫也死了呢?」

桑季倒吸一口冷氣。

桑鏖望道:「暗算稚子,斷人血脈,非我輩所為。」

靖歆道:「不需巴國動手,只要國主袖手旁觀,自有大夏代勞。」

桑季不解道:「商人既知此子干係重大,自然嚴加保護,大夏縱有高手,也未必能夠得逞。有伊尹在身邊,就算血魔親自出手,只怕……嘿嘿!」

靖歆笑道:「如果這年輕人肯乖乖待在商國,別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嘿嘿。」

桑季心中一動,「上人的意思,莫非這年輕人竟然出了商國?」

靖歆道:「何止出了商國?他現下就在西南,就在巴國!」

桑季驚道:「有這等事?」

「有莘一脈,除了有莘羖以外,早已死盡死絕!天下哪來的有莘不破?」靖歆冷然道,「這個有莘不破,正是有莘氏的外孫、成湯的血脈、商國大統的繼承人!」

大雨中霹靂一閃,怒雷轟鳴,不知驚醒多少夢中人!

藏在暗處的敵人

馬蹄吞併了僱主的財物以後,過得並不安樂,即使他宣稱「老闆的老母得了急病,連夜趕回去了,不得已,把生意交給我們兄弟倆暫時看管」,周圍的商人還是沒幾個相信他的。不過馬蹄說得也有些道理:「這可是撒不得謊的,將來回到祝融城,如果老闆的話和我是兩說,請各位送我們兄弟見官!」於是老實一點的就信了,心眼多一點的半信半疑,商群中幾個說話有力量的人物既然沒說什麼,旁人也就不好出頭——何況也沒拿到什麼證據,何況這小子看來還會點功夫。

馬蹄雖然連夜把三分之一的財物拿出來四處打點,但他也知道,只要回到祝融城,發現那個「老母得了急病」的商人沒有回去,周圍的人——特別是那些收過財物的人絕不會放過他。因此他從沒打算回祝融城,反正那裏既不是生長之鄉,也不是心目中的老死之地。

「跟隨有窮,到天涯海角去!」這是他的雄心壯志,不過到了孟塗以後,這些想法開始轉變。一路來轉買轉賣,他已經積累下了不大不小的一筆錢財。如果把貨全數脫手,夠他在孟塗舒舒服服地生活好幾年。如果連牛和車也倒賣掉,那足以讓他在孟塗置下一處鋪面,做個穩固的營生。這想法一開始只是一個念頭,後來越想越是開心,越打算越是仔細,什麼到天涯海角去的雄心壯志,早丟到大荒山無稽崖去了。

「這個地方其實很不錯。」馬蹄說,「沒有川外那麼多的動亂。只要咱們置下一塊產業,嘿嘿,憑我的本事,不幾年就能翻翻。」

馬尾咬着麥餅,含糊地說:「我覺得還是祝融好。」

「祝融?」馬蹄不大想提這個地方,他懷裏還揣著祝融火巫的秘籍,手上還握著一個被他害死的祝融商人的財貨,「那不是好地方!」

「這裏又有什麼好處?」馬尾問。

「好處?」馬蹄笑了,「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你天天有麥餅吃!」

「哦,那就好。」馬尾心滿意足地說。

「至於我……」馬蹄的理想可就大多了,「哼哼,三年之內,我要把我這店面……」

「店面?你有什麼店面啊?」

「就快買了!」馬蹄有點生氣了,「別打斷我的話,吃你的麥餅!」他停了停,重新找回被打斷的興奮感,「我要把這店面變成兩個,五年之內變成四個——哈哈,那就是半條街了!我會成為孟塗的富翁——哦,不對,就算五年後我還是很年輕的,是富少——對,是富少!然後,再娶回一個漂亮的小媳婦……」

「娶媳婦幹什麼?」馬尾問。這回他不是打斷馬蹄的話,因為馬蹄說到女人,神態開始發痴,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嘟噥什麼。

「娶媳婦幹什麼?呵呵,那好處你不懂的。放心,我也會幫你娶一房的。」

「我不要。我要一個媳婦幹什麼?」在馬尾的眼裏,女人還不如他手中的麥餅來得實在,「要她來和我搶麥餅吃么?」

「去去去!那時候,我們還怕沒麥餅吃嗎?那時候,我們兄弟倆的錢,就是多十口人,三輩子也吃不完!唉,這女人的事情,等你娶了之後就懂了!」馬蹄有些淫穢地說,「……然後洞房,然後,嘿嘿,就生下一個白胖娃娃。」

「生娃娃幹什麼啊?」馬尾說,「哦,我明白了,你要生個娃娃來幫你吃麥餅。」

馬蹄有些哭笑不得了,「你除了麥餅,還懂得什麼?」

馬尾咬了一口麥餅,摸了摸肚子,他最近越來越胖了,「除了麥餅,咱們還需要懂什麼啊?」

馬蹄怒道:「錢!女人!這個世界比麥餅好的東西多的是!」

「嗯,」馬尾說,「錢的好處我知道,它可以換麥餅吃。不過我不要錢,我有弟弟你就夠了,你沒有錢也能弄麥餅給我吃。」

馬蹄一愣。

馬尾又說:「女人……哦,我知道了,她會幫你生娃娃。然後……生了娃娃出來幫我們吃麥餅,然後……然後怎麼着?」

馬蹄又是一愣,「有錢,買地買鋪面,娶媳婦,生娃娃,然後怎麼樣?」他突然發現自己給這個白痴哥哥問住了,「我幾乎拼了性命,然後有了這點錢。然後辛苦經營,然後買鋪面,然後娶媳婦,然後生娃娃……然後呢?」

停下來想一想,他突然發現,當初激勵著自己一路走來的念頭,早被自己忘記了。

商通西南,止於孟塗,這是大多數人的選擇。當有窮商隊決定再次出發的時候,跟在後面的人不足原來的五分之一——其中還包括新加入的巴國商人。對大多數商人來講,開通西南一脈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的事情,是如何保持這條商道的暢通和鞏固自己在這條商道上的利益與地位。只有懷着極大的冒險精神的人,才會選擇跟着有窮商隊去探索那不可測的蠻荒。

其時已近三月,草木繁盛,西南的蠱瘴也到了大爆發的季節。不過有江離在,這些都不是問題:七香車就像活起來一般,在瘴氣中來回飛行着——經過幾十天的培養,拉車的木馬已經長出了枝筋葉羽的翅膀,可以在空中自由飛行了。木馬在瘴氣中馳騁,所到之處,瘴癘被七香車的七色異花吸食一空。吸食瘴癘以後,七香車的香氣變得更濃,花開得更艷,馬飛得更矯健。

「真是一個好東西啊!」一個妖冶女子遠遠地望着七香車,無限艷羨地說。在她身旁,聚集著四個人,兩個年輕英挺的黑衣人,一個背負長劍、長相古樸的老者,還有一個赫然是方士靖歆。

「看來杜若心動了。」其中一個黑衣青年笑道,「既然如此,他便交給你如何?」

杜若咯咯笑了起來,「不過,我還是對有窮門下有把握些呢。這樣吧,你們哪位幫我去把那車搶過來,等我卸下那個什麼羿令符的日月弓來交換,如何?」

那個老者長長的眉毛跳了跳,似乎頗為心動。

「好了,先談正事。」那個一直陰沉着臉不說話的黑衣青年看起來年紀最輕,但這句話說出來,其他人便都斂笑端容,看來他是這群人的首腦。他轉頭問靖歆道:「那天為什麼讓我們別去見桑鏖望?」

靖歆微笑着答道:「桑鏖望對大夏表面臣服,實際上懷恨在心,只是畏懼我大夏威嚴,隱忍不發而已,若直說我們是夏都派來的,只怕反而讓他壞我們的事。」

那青年冷笑道:「他敢?」

靖歆道:「若在平時,他當然不敢,但現在東方局勢日漸緊張,這些西南夷痞就蠢蠢欲動了。東方局勢一朝未定,咱們都不宜在西南多生事端,只要把血祖交代下來的事情做好便是。何況我那番說辭,也足以讓桑家有吞滅有窮商隊、擒殺有莘不破之心。」

那青年冷笑道:「這次就算了,但你不要忘記,小招搖山不過是本門旁支,你更不是這次西南之行的主帥,以後凡事不要太自作主張!」

靖歆忙賠笑道:「是,是。我這把老骨頭,最大的作用原也不過是替各位引路而已。」

「大哥,那個叫靖歆的方士……」

「這方士不是什麼好人。他來遊說我們的這番話別有用心。不過他的話,倒有幾分道理。」

「既然如此,我知道怎麼做了。」

「莫要輕舉妄動。成湯和伊尹可都不是好惹的。何況,有莘羖也在西南。」

「他應該還不知道有莘不破的身份。」

「有窮商隊、有莘不破的名字早就響遍西南,只要聽到這個姓,有莘羖不會不出來搞清楚的。何況……」

「難道就放任有窮來去?」

「唉……那靖歆雖然說得好聽,但我也知道,以當今天下的局勢,我們倆這一輩子是無法取得大勢了,但我還是想給小雋開個頭,讓他當家的時候,可以完成祖宗們一直沒能完成的心愿。」

這天傍晚布下車陣,羋壓做了豐盛的晚餐,不但食物色香味俱全,器皿更是空前的精美。

有莘不破笑道:「那天晚上你雖沒去小扶桑園聽故事,但在廚房的收穫倒也不錯。」

羋壓樂滋滋的,卻見羿令符不動筷子,問道:「令符哥哥,菜不好吃嗎?我今晚可是下足功夫的!」

羿令符正兒八經道:「偷盜始終不是什麼好事,咱們是商人,以後少干這種不上枱面的事情。」

羋壓抗議道:「我可不是存心的,誰叫桑家那麼小氣,幾個盤子碟碗也不肯賣。」一轉眼,見江離也沒動筷,有些生氣地說:「江離哥哥你也怪我偷東西啊?」

江離淡淡笑了笑,道:「不是,不過我是想到一路被幾個賊跟着,心裏疙疙瘩瘩的。」

羋壓叫道:「賊?我雖偷了回東西,但你也不用說得這麼難聽!」

江離道:「我不是說你。」

「那是說誰?」

江離道:「我們從孟塗出發到這裏,一路都被幾個賊盯着啊,難道你沒發覺?」

羋壓大喜:「你是說有賊跟着我們?外賊?」

江離道:「嗯。本事只怕不小,那些氣息若隱若現的。本來讓他們跟下去也沒什麼,但前面如果再遇到什麼強敵,這些小賊又在後面跟我們搗亂,那就討厭得很了。還是趁著無事,先解決掉的好。」

羋壓叫道:「江離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去把他們打跑嗎?太好了!有莘哥哥,吃完飯我們打賊去,上次遇到那頭大土狗太厲害了打不過,這次,嘿嘿,我要讓他們試試我的重黎之火。」

「在孟塗我們忌憚桑鏖望,現在離孟塗都一千八百里了,為什麼還不動手?等什麼?」

「雷旭,你急什麼?」那妖冶的杜若一笑,道:「血晨都不着急,輪得到你急?」說着向那年紀較輕的黑衣人挨過去,把那年紀較大的年輕人雷旭看得眼中冒火。

「別碰我!」血晨厲聲叫道,「再碰我,小心我殺了你。」

杜若笑得就像一隻發春的貓,讓血晨感到全身發毛,血晨大喝:「別笑了!」

杜若止住了笑,卻用一副讓血晨更受不了的媚態追問道:「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還是說你不能喜歡?」

血晨就像被人踩痛了腳,臉色一沉。杜若心下一怕,知道他真箇發火了,不禁退了兩步。雷旭趕緊走上來攔在兩人中間,道:「師弟,別這樣。咱們大事為重。我們已經跟了這麼久,不如就今晚衝進商隊,把事情了結了。」

「不行!」血晨恢復了鎮定,「我們來得晚,沒見到川口的那場大戰。但如果如靖歆所說,那個江離竟然能召喚九天外一等一的幻龍赤髯,那這幫人就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各個擊破。」

「赤髯又怎麼樣?」那個相貌古樸的老者冷笑道,「如果你們是忌憚那個驅使七香車的少年,那就放心好了,這小子由我來對付,我保證他連赤髯都沒法召喚!」

杜若笑道:「我們本來就要安排你去對付他啊,不過你對付人就可以了,那車可小心些,別把它烤焦了。」

靖歆看着這幫夏都來的年輕人,心中暗暗冷笑:「這就是鎮都四門新一代的才俊么?雖然實力不錯,但如果不是有我在旁照料周旋,這些人根本不是有窮商隊那幾個年輕人的對手。」

飯後,羋壓便搶著要出去「打賊」,被羿令符眼睛一瞪,這才噤聲,轉頭向有莘不破求援,連使眼色。

有莘不破見狀笑了笑,對江離說:「今晚?」

「不,現在出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們,」江離說,「他們從孟塗跟到這裏一直不出現,就是心有所忌,想找到我們人手分散的機會,然後各個擊破。只要我們不分開,他們多半就不會出現。」

「那我們就分開好了。」有莘不破說,「各個擊破沒那麼容易!」

「你有把握?」江離道,「如果來的是四五個和桑谷雋不相上下的人,你有辦法一個打五個?」

「如果有五個桑谷雋聯手來打我,我是打不贏的。但一時半會兒只怕也死不了。只要那個受到襲擊的人撐得住,其他人一起趕來,前後夾攻,這事就成了。」有莘不破說,「不過,你認為那些毛賊真有桑谷雋那麼厲害?」

「我知道你的意思。」江離說,「不過這個戰術要成功,前提是這些毛賊的實力比我們弱。如果真有五個桑谷雋,嘿嘿,你撐不了一時半會兒的,一個照面就死翹翹了!」他掏出五個種子,「這是多春苗的種子,每人一個,遇到危急狀況把它捏爆,其他的種子就會有感應。」江離分派完種子以後又開始分派人手,「車陣不動,有莘不破向西,令符兄向南,我向東。其他人留守。」說着看了雒靈一眼。

羋壓急道:「不行!我也要出去。」

有莘不破道:「中間策應的任務最重要了,而且敵人直襲大本營的機會也最大,所以其他方向都只有一個人,只有大本營需要兩大高手坐鎮,你要出去的話,和我換好了。」

羋壓想了想,笑道:「那我還是在這裏陪雒靈姐姐吧。」

有莘不破道:「那你可得照料好雒靈姐姐啊,保護女孩子是我們男子漢的責任!」

羋壓傲然道:「這個自然!」

「稟、稟王上、侯爺: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少主,少主他又不見了!」

月隱日出。

羿令符策馬南行,江離七香車騰空向東,有莘不破疾奔向西,車陣不動,轅門大開。

「他們竟然無緣無故分開了,這算什麼?」雷旭冷笑道,「向我們挑戰嗎?」

「如果是挑戰,」杜若看着血晨,道:「那我們應戰么?」

血晨斷然道:「當然!不管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既然敢分開行事,那是自尋死路,大夥全體向西,先攻有莘不破!」

「不!」那個相貌古樸的老者突然說。

血晨冷冷地盯着他,道:「烏懸!你說什麼?」

烏懸給血晨看得有些忐忑,但仍堅持道:「對付一個有莘不破,不需要那麼多人。我向南去擒住羿令符。」

血晨冷冷道:「我看你是想報師門之仇吧!」

烏懸道:「就算是,難道沒有我你們就拿不下那個有莘不破?」

「我同意烏懸的話。」杜若道,「一個有莘不破,不需要那麼多人一起動手。不過我有個更好的提議。」

血晨冷冷道:「哦?」

杜若嗲聲道:「你別老對人家這麼冷淡嘛。」

血晨怒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杜若彷彿很喜歡逗血晨發怒,但也不敢太過分,正色道:「烏懸和那把落日弓有仇,但讓他去對付那個有窮傳人不大適合,相反,我卻是他的剋星。」

血晨道:「說下去!」

杜若道:「我的意思是,我去對付那羿令符,烏懸對付那江離。你們三個,嘿嘿,別告訴我連個有莘不破也拿不下。」

烏懸介面道:「好!我贊成。」

雷旭淡淡道:「無所謂,反正要拿下那有莘不破我一個人就夠了。其實我不懂師尊為什麼要這麼勞師動眾的。明明我一個人就能幹完的事情,還要動用這麼多人幹什麼?」

血晨看了一眼靖歆,只見他笑道:「有各位在,其實用不到小可這點力氣。無論如何安排,小可在旁吶喊助威就是了。」

有莘不破向西奔出十餘里,遇見一座大山:山坡上桂木成林,山谷有很多無條草[86],那草形奇特。猛然,林間竄出一隻(yīng)如[87],形狀像鹿但有一條白尾巴,有馬一樣的腳人一樣的手,還長著四隻角,隨即又隱於山谷林蔭間。

「出來吧。」有莘不破叫道。

一個人微笑着從一株桂木後面踱出,衣襟青青,神態悠悠,卻是桑谷雋。

「哈,」有莘不破有些驚訝道,「怎麼是你」?

「你以為是誰?」桑谷雋笑道,「以為是一路盯着你們的那幾個小賊么?」

「你來這裏幹什麼?」

「幹什麼?」桑谷雋笑道,「報仇啊!在孟塗我是主,你們是客,且放你們一馬,但巫女峰下的賬,遲早要找你們算清楚的。」

有莘不破微微覺得腳下有異,連忙跳開,原先立足那地面竟然陷了下去。他不敢停留,撒腿便逃。桑谷雋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立馬趕來。有莘不破逃得好快,桑谷雋連施展法術的空當都沒有,全力追趕,這才沒讓他逃脫。眼見有莘不破越逃地勢越險峻,他冷笑道:「不向東邊和你的夥伴會合么?你一個人鬥不過我的。」

有莘不破不理他,慌不擇路,竟走上一條死路。桑谷雋見他停在懸崖邊上發愣,不禁放聲大笑:「真不知道你這樣糊塗的傢伙一路是怎麼走來的?竟然能帶着商隊從東南一直走到巴國,都是多虧你幾個朋友的幫忙吧。可惜啊,現在他們都不在你身邊。」

有莘不破回過頭來,怒道:「少爺我一個人也能對付你!」

說罷,他如風如箭,沖了過來。桑谷雋微微一笑。有莘不破衝到他身前五丈處,腳下地面突然下陷,沙石紛飛,把他裹了起來。

桑谷雋看着有莘不破的狼狽相,笑道:「人家說笨蛋一千年也學不乖,果然……咦!」一股勁風有如刀割,凌空劈來,桑谷雋不敢硬接,微微一讓,那勁風猛地斜斜縮了回去,桑谷雋被這股如大海退潮般的力量一帶,身子被帶得向前沖了兩三步,卻見有莘不破從沙石中突圍而出,兩人已是短兵相接之勢。

有莘不破大喝一聲,右拳夾着一股氣勁揮了過來,桑谷雋微微變色,身子微側,左手一擋,右足一點,就要跳開,哪知有莘不破變拳為抓,牢牢把桑谷雋的左手給纏住了。

桑谷雋一掙沒脫開,右拳跟着搶攻,兩人貼身肉搏,這時候,什麼法術都顧不上了。

方才有莘不破自陷絕路,為的便是激起桑谷雋的輕敵之心。他早有對付亂石陣的法門,假裝衝動被桑谷雋的亂石陣困住,再用新練成的氣刀破陣而出,等到桑谷雋發覺上當,兩人已經纏在一起,桑谷雋相對於有莘不破的優勢一時盡失。

這當代才俊中的兩大高手武藝相當,但有莘不破用右手制住對方左手,空着左手和桑谷雋的右手搏鬥,未免不夠靈活,砰砰連挨兩拳。

桑谷雋佔了上風,銳氣大盛,連攻三拳,哪知有莘不破拳路一變,只攻不守,還了兩拳。桑谷雋那三拳如石碰金甲,有莘不破這兩拳如刀劈石頭。

有莘不破自在巫女峰下得那神秘人啟發,對自身真力的運用更是得心應手,這時雖是左手對右手,但落拳之重,遠勝對方。不到三個回合,桑谷雋便暗暗叫苦,這有莘不破的蠻力自己真是甘拜下風,無奈左手被他拿住,被迫和他近身對決。一刻鐘下來,桑谷雋的拳力還沒攻破有莘的氣甲,卻早被有莘不破揍得全身發疼,跟着太陽穴上連挨兩下,更是頭暈腦漲。

有莘不破叫道:「服不服?」

桑谷雋怒道:「服什麼?」

有莘不破大聲道:「不服再打!看誰先挨不住!」

兩個人口中說話,拳腳不停。砰砰砰砰,纏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桑谷雋不如有莘不破皮堅肉厚,臉被揍得像個豬頭。

有莘不破笑道:「打小白臉就是爽,把你打得豬頭腫臉,看你以後還怎麼做花花公子?」

桑谷雋一愣,驚道:「你說什麼?」

有莘不破笑道:「我說你現在就像一個豬頭!」

桑谷雋也微微感到自己面部腫痛,急道「放開我!放開我」,全力掙扎,連攻擊也忘了。

「你認輸,我就放了你。」

桑谷雋怒道:「誰認輸?」

「那好,那我們就互相揍到沒力氣!」說着連進四拳,拳拳打在桑谷雋的臉上,最後一拳正中鼻樑,桑谷雋登時鼻血長流,心中暗暗叫苦,「我何必和他比拼蠻力?真是笨。」咬咬牙,道:「好了,我承認蠻力比不過你。」

有莘不破見勁敵認輸,心中大喜,當下見好就收,鬆手跳開。桑谷雋雙手合攏,向地面虛劈,地面裂開一道小縫。

有莘不破左拳右掌,橫在胸前,蓄勁待敵,卻見桑谷雋雙手分開,凌空虛引,一道清泉噴了出來,旁邊的地面一陷,凹成一個小池,清泉注入,明亮如鏡。桑谷雋伸頭一照,幾乎哭了出來:水面照出那人,好大一個豬頭。

有莘不破罵道:「你長得很男人,怎麼做事還這麼娘娘腔?」

桑谷雋怒道:「誰娘娘腔了?」

只聽背後一個聲音冷笑道:「男人愛照鏡子,那還不是娘娘腔?」

桑谷雋不願意現在這副尊容再給第二個人看見,狠狠對有莘不破道:「咱們沒完。」立足之處如水蕩漾,瞬間沉進去不見了。

有莘氏的最後一人

江離乘坐七香車,向東方飛去。

日出河谷,扶桑何在?江離浪漫地幻想着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師兄,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竟能得到桑谷秀那樣一個女子的心。

七香車越飛越東,太陽越升越高,迎面吹來的風也越來越熱。陽光漸漸毒辣起來,片刻間,七香車上的七色異花全部被烘得萎謝。江離回過神來,抬頭看時,天上竟然有兩個太陽:東方一個,頭頂一個。

舉目下望,鬱郁蒼蒼的山林全變樣了:草木枯死,江流乾涸,走獸渴斃,飛禽斂翼。「我是誤闖了空間,來到太陽幻境,還是走錯了時間,來到十日時代?」

氣溫仍然在上升,水分仍然在蒸發,大地開始龜裂,七香車逐漸乾枯。江離降下七香車,走下車來,隔着薄薄的鞋底,腳下傳來一陣滾燙。他跪了下來,撫摸著乾涸的泥土,這片土地的生命,都已經被那多出來的太陽烤死了。

「我死了以後,是不是會如同這些樹木和禽獸一樣,歸於塵土,不留下一點痕迹?」江離痴痴地想着,竟然呆了,完全忘記自己的處境。

似乎只有在死亡的問題上,人才有拋開「萬物之靈」這種虛幻自大的覺悟。

大霧。

以羿令符的鷹眼,竟然也看不清一丈以外的光景。龍爪飛鷹早已經被隔絕在這個大霧的世界外,座下的風馬也早已迷途。

銀環蛇纏在羿令符腰間,睡得很舒服——空氣對人類來說太過潮濕,對它來講卻正合適。

羿令符默默地看着它,它已經不是她了。多年以後,在自己死後,朋友或後人把自己埋葬,在某塊土地上隆起一個墳墓,有多少人還會關心黃土之下葬的是一個叫羿令符的人?或許沒人敢靠近這個墳墓、沒人敢近前憑弔吧,因為有一條大毒蛇徘徊在墳墓旁邊,久久地守護著,直到它也老死,或者飛升。

「唉……」羿令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人生不過數十年,就算沒有這場大霧,人類的眼睛又能夠看多遠?

江離如果死了,雒靈也許會嘆息一聲吧,但她知道這個命中注定的對手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的;羿令符如果死了,雒靈也許會為他禱念幾句吧,但她也知道這個男人也沒那麼脆弱;有莘不破呢?雒靈拿不準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我會為他而拚命嗎?那次江離召喚出的青龍想殺有莘不破,如果江離不及時阻止,自己會怎麼辦?」

那五個心聲,一個奔東方去了,一個奔南方去了,三個奔西方去了。「對方的目的果然是他,可為什麼不五個人一起圍攻上去呢?那樣勝算應該大得多吧。」雒靈看了看手中「多春草」的種子——那是江離發給大家緩急之時用來報信的——趁著羋壓沒注意,隨手扔了。

「別人的死活,和我什麼關係啊。不過,他……去看看他吧。」她伸了個懶腰,向羋壓笑笑。

「雒靈姐姐,你累了嗎?」羋壓說,「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有什麼狀況的話,我應付得來!」

看着羋壓挺起胸膛、大人樣十足的樣子,雒靈微笑着點點頭,回到了大車「松抱」。

桑谷雋消失以後,有莘不破見到了血晨、雷旭和靖歆。

那兩個陌生人是誰,有莘不破沒有興趣,但在有莘不破的印象里,靖歆卻是一個欠揍的小老兒。他掂量了一會兒,收起了那多春草的種子,決定獨力鬥鬥這三個傢伙,也好試試從巫女峰下那個神秘人處學來的法門。

「小王孫好。」靖歆躬身行禮,臉含微笑,不知道他的人准認為他是有莘不破的至交。

有莘不破卻聽得臉色一沉:「什麼小王孫,別亂嚷嚷!」他不喜歡靖歆這個人,更不喜歡「王孫」這個稱呼。

「不喜歡這個稱呼么?」雷旭笑道,「放心,很快就不是了,什麼都不是了。」他原本離有莘不破有十丈遠,但說完這句話突然出現在有莘不破身前,兩個人的鼻子幾乎就要碰在一起,以至於他那遠遠看起來很瀟灑的笑容,在有莘不破的眼裏卻變得非常詭異。

雷旭笑聲不斷,左手已經扣住了有莘不破的右肩,右手插向有莘不破的左肋,觸手處如銅鐵,如岩石。雷旭微微變色,砰的一聲,竟被有莘不破一拳打得飛起,不等落下,手足早被有莘不破凌空抓住,脊梁骨對準抬起的右腿,「咔咔」兩聲,雷旭的背脊骨被生生折斷。有莘不破把軟成一堆爛泥的雷旭丟在腳下,冷笑道:「下一個是誰?上來!」

血晨冷然不語,靖歆微笑不動。

「嘿嘿……」倒在地下的雷旭突然陰笑,冷笑,狂笑,慢慢爬起來,和吃了一驚的有莘不破鼻子貼鼻子,一臉猥褻,「小王孫,要不要再來一次?」

噁心!有莘不破臉色一沉,啵的一聲,右手如刀,從雷旭的前胸刺入,後背穿出。雷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那表情卻假得極度誇張,就像一個痞子在逗一個孩子,「哎呀,我好疼啊!哈哈哈,懂了沒有啊小子,少爺我是殺不死的。」

有莘不破大喝一聲,抽出右手,迅速抓住雷旭雙肩,奮起神力,竟然把眼前這人硬生生扯成兩半,左邊的屍體連着頭,右邊的屍體帶着生殖器,心肝脾肺腎大腸小腸流了一地,手一揚,兩瓣屍體遠遠拋開。

「你再不死,我服你!」

「是嗎?」說話的是血晨。他在冷笑。

「是嗎?」說話的是靖歆,他依然臉含微笑。

有莘不破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地上那些內臟突然蠕動起來,兩瓣屍體也各自站起來,合在一起,那些內臟自覺地爬回尚未合攏的胸腔腹腔,連一地的鮮血也流了回去,片刻間,只在那詭異的胸腹上猶有一條斜斜的血痕,雷旭伸出蛇信一般的舌頭舔了舔血痕,舌頭過處,肌膚平復如初。如果不是那被連帶着扯爛的衣服,這個人簡直沒有半點才剛剛被「分屍」的痕迹。

「你是人?還是怪獸?」有莘不破突然想嘔吐。他殺人不少,但眼前這人明明活着卻比死屍還令人作嘔。

「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雷旭又走了上來,鼻子貼近有莘不破的鼻子,「要不要再試試?」

血晨忽然道:「別玩了!」

「呵呵,可惜啊,」雷旭笑得像一個男妓,「本來還想和你再親近親近,這麼健碩的身體,我好久沒有……」話沒說完,他的臉部突然凸出無數尖銳的骨頭,刺向有莘不破的五官。

有莘不破眼皮一闔,骨頭竟然刺不進去!雷旭怪叫一聲,全身上下長出三百根骨刺,或直或曲,刺向有莘不破的咽喉、心臟、背心、腿彎、下陰……但刺破衣服以後,便被一層淡淡的真氣擋住。

雷旭變了變臉色,有莘不破一聲冷笑,氣刀發出,雷旭頭斷、肩卸、肚穿、內臟橫流。有莘不破怒吼一聲,一招「刀劍亂」,把被分成五塊的屍體剁成粉碎。勁風到處,連遠處的靖歆和血晨也受波及。靖歆一閃避開,血晨卻任由勁風劈砍,刀風的餘威只割斷了他幾根頭髮,劃開他身上的衣服,竟無法割傷他的皮膚!

荒山野嶺,鮮血亂濺,碎肉遍地。但那鮮血和碎肉,竟然還在流淌,還在蠕動。

有莘不破臉色大變:這個「東西」,難道真的是殺不死的么?

雒靈停了下來。

那是什麼?她閉了六感,隱隱約約察覺到西面除了有莘不破和三個陌生人,還存在一個奇異的心響。那麼平穩,又那麼飄忽。是什麼人有這樣的心聲?多麼雄渾又多麼悲涼?是巫女峰下那個神秘男子么?

這樣的人,不是她能夠對付的,如果對方是敵人,自己是否還要為有莘不破而前去冒險?

「看來,我應該找一件會自己恢復原樣的衣服。」再次恢復的雷旭欣賞地看着自己赤裸的身體,笑得很自戀。

血晨喝道:「別鬧了!攻不破他的護身真氣,用血蠱!」

「為什麼這麼急?」雷旭回頭看着他,「難道是因為你不喜歡別人看見我的身體么?」

血晨的臉色變得異常陰鬱,雷旭臉色變了變,不知怎地,他最近變得和杜若一般,喜歡逗血晨生氣,但他和杜若一樣,也不敢真的把這個可怕的師弟惹火。「別生氣別生氣,我這就把他解決掉!」

實際上,雷旭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輕鬆。「化零為整」的混元大法並不能夠無止境地使用,一旦生命之源耗光而有莘不破的力量還沒有衰頹,他就危險了——而更危險的是,假如有莘不破竟然看出他的死門……眼前這個男人攻守兼備,實在不好對付。他第一次被「分屍」是主動賣了一個破綻給他,意圖以「殺不死」的震撼一舉擊潰有莘不破的信心,不過看來並沒有成功。

看着再次走近的雷旭,有莘不破抬起了手,就算知道這樣未必殺得了他,但眼前這個男人「完整」的時候比變成一堆碎肉的時候更噁心。

「沒用的。」一個聲音說。

不是靖歆,不是血晨,也不是雷旭,這三人大吃一驚。

有莘不破循聲看去,一個鬚髮又密又長的男人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如果不是那雙明亮得叫人吃驚的眼睛,有莘不破幾乎以為他是一個野人。

「你是誰?」四人異口同聲喝道。這個男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在場四個人竟沒人察覺。難道他是對方早就埋伏在這裏的殺招?

雖然從來沒見過他,但對這個連容貌也看不清楚的男人,有莘不破心中竟無來由地生出一股親切的感覺。那男人看着他,眼神似乎也很親和,「小夥子,你這麼亂打殺不死他的,不過你身體不錯,力氣夠大,說不定能把他累死。只是太浪費力氣了。」

「哦?」有莘不破眼睛一亮。

他早就意識到對手用的可能是某種邪法,只是自己沒找到對方的死門而已。「可我幾乎都把他打粉碎了啊。」

那男人笑了笑,說:「找不到血宗傳人的血嬰兒,就是把他剁成爛泥也沒用。」

血嬰兒!聽到這個詞,血晨和雷旭臉色大變。

「血嬰兒是什麼?」有莘不破恭謹地問,「是他們的死門嗎?」

「應該說是他們最堅韌的生命源點。不過你只要能摧毀它,嘿嘿,他們就完了。」

有莘不破喜道:「怎麼才能找到他們的血嬰兒?」

雷旭陰沉着臉,以影魅神功催動影子暗暗向那個男人襲去;血晨跨出了一步,只要那個男人再提到什麼,他立馬就要動手殺人;靖歆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左腳向後微微挪動。

那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措,在他眼裏,彷彿這個懸崖邊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只剩下眼前這個看着很順眼的少年。不過他也並沒有回答有莘不破的問題,卻道:「小夥子,你問了我好幾個問題了,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有莘不破!」

這神秘男子的眉毛揚了揚,連眼睛彷彿也在微笑,「為什麼要姓有莘啊。這個姓不好。」

「誰說的?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姓氏!」

「哦?」

「這個家族有着無數動人的故事,也出過無數英雄好漢!」

「這些故事是誰告訴你的?」

「我的祖母。」提起祖母,有莘不破臉上不由復現出了笑容,一時間忘了身邊強敵環繞。「小時候,她常常在我睡覺前給我講有莘氏的故事……」

「哦,是嗎?」那男子微笑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淡淡的影子繞到了自己的背後。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有莘不破問道。

「我年紀比你大,說話不能這麼沒禮貌。」神秘男子言語間彷彿帶着點責備的意思,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和善。

有莘不破一愕,重新問了一句:「前輩您貴姓,怎麼稱呼?」

一直在琢磨著的靖歆突然想起了什麼,眼光中現出恐懼的光芒,便聽那個男人說:「我也姓有莘,這個姓,好久沒人提起了……」

有莘不破狂喜道:「你、你……你就是……」

「我叫有莘羖。如果沒有你,本應是這個姓氏最後一個男人……」

有莘羖?這個男人竟然是有莘羖!

烏懸隱身在日暈之中,盯着江離。這個傢伙真是奇怪,七香車都快被烤焦了,人也被烤得脫水,居然還在那裏唱歌。

江離的嘴唇已經乾裂,喉嚨更是沙啞,唱出來的歌詞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可他還在那裏忘情地唱着:「青雲衣,白霓裳,舉長矢,射天狼……杳冥冥……杳明明……」

江離終於倒下去了,是想起了杳杳不可見的過去,還是感悟到茫茫不可知的未來?這些烏懸都不可能知道,他只知道,這個被血晨視為有窮商隊最難對付的人終於在嘆息一聲之後就倒了下去。

一滴水珠從江離的臉頰滑下,那是淚水?還是汗水?

狂喜中的烏懸沒有注意到那滴水珠,它在被酷熱蒸發掉以前,溜進了龜裂的地面。他也沒有留意到一片小葉被一陣熱風吹起,悄悄地飄離江離的身邊,飄向高空。

杜若見羿令符拿起了落日弓,但她並不擔心。箭手在大霧中等於失去了眼睛,射出來的箭也就失去了威力。

霧越來越濃,視力可以穿透大霧的杜若可以清楚地看到羿令符連衣袂也變得濕漉漉的。再過半刻,濕氣就會侵入他的肌膚;再過一刻,濕氣就會侵入他的血液;半個時辰之內,濕氣就會侵入他的骨髓。那時候,這個男人將在她濕氣的控制下生不如死,只剩下兩個選擇:成為她的傀儡,或者自戕!

祝融之羽!一道火光破空而上,隨即落下,化成一個火環,在羿令符的周圍熊熊燃燒着,給火環內的一人一馬帶來了短暫的乾燥和溫暖。

「你撐不了多久的!」杜若暗暗道,催動比方才更濃的濕氣,向羿令符掩來。

血晨的臉色變了,雷旭的臉色也變了,靖歆臉上早已慘無人色。

「擒殺有莘羖者,賞萬金!庶人封侯,官卿加爵!」在這樣的激勵下,還是沒人敢接下這個「美差」,這件事情甚至連血祖也做不到。

大夏王的威嚴、血祖的暴力,這是最令天下人戰慄的兩件事情。但叛逆了大夏王幾十年,和血祖做了一輩子的仇敵,有莘羖卻還活着!

「你就是有莘羖么!」雷旭突然狂笑起來。

「他瘋了嗎?」靖歆想。

「聽說有莘羖是天底下寥寥幾個能召喚始祖幻獸的人,嘿嘿,如果你真的是,召喚出來讓小爺看看啊!」雷旭額頭流着冷汗,狂笑着向有莘羖邁去。

靖歆懂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後生小子在冒險,他在賭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莘羖。但對靖歆來說,無論真假,他現在只想逃。「有莘羖」這三個字太危險了,哪怕眼前是個假的,他也不願意麵對。「讓這愚蠢的小子去試探吧,我爭取的就是他動手的那一刻。」

雷旭一步步向有莘羖走去,有莘不破不動,血晨也不動,兩個人的理由是一樣的:如果這個有莘羖是真的,那麼根本沒有幫忙的必要;如果這個有莘羖是假的,那麼何必幫忙?

雷旭離有莘羖還有十步,但有莘羖背後的影子卻漸漸顯現出來——一條蟒蛇的形狀。雷旭動手了。他的影子突然變成紅色,盤繞上來,像一條巨蟒一樣纏向有莘羖的脖子,死命勒住,收緊……

「用影子遠攻,如果情況不對,馬上就撤……」這是雷旭自以為聰明的打算。

「雷旭一落下風,馬上就撤!」這是血晨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

「雷旭一動手,馬上就撤!」這是靖歆膽小而謹慎的行動。

「哈哈……管你是不是真的有莘羖,被我的血影之蟒纏住,也只有死路一條。」雷旭狂笑着。

這時候雷旭沒有發現,那個被他笑為「膽小鬼」的靖歆已經逃了;他更不知道,隱身在一塊巨岩後面的雒靈,正無聲地悠悠一嘆。

九尾狐的邪惡

「哈哈……」

狂笑中的雷旭正期待着對手的頸骨被自己的血影勒斷的聲音,但聽到的卻是血影籠罩下的一聲長嘆。這聲長嘆彷彿是在說:本來,我並沒有打算直接介入你們小一輩的爭鬥……

有莘不破大喜,血晨大驚,但所有的反應都來不及了。

在電光火石的那一瞬間,有莘羖的手從血影中伸了出來,往那晃若實體的血影上一掏。

雷旭沒有落下風,因為根本就沒有對抗的過程,有莘羖一出手,戰鬥就結束了。血影之蟒煙消雲散,雷旭的整個身子也停頓在那裏。唯一證明他還活着的,是那對充滿恐懼的眼睛,那是自知必死的人才有的特殊眼神。

雷旭唯一還能活動的眼珠緊緊地盯着有莘羖手掌中漂浮着的一團指頭大小、緩緩蠕動、若有若無的血塊。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這就是他不死的秘密——『元嬰』嗎?」

有莘羖點了點頭。血教的肉身修鍊號稱天下第一,如果不能毀滅血宗傳人的血嬰兒,他們就有無限次復活的可能性。

「我懂了。」有莘不破說,「但怎麼找到他們的血嬰兒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有莘羖笑了笑,並不說話,因為有莘不破這個問題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他制住血嬰兒的手掌開始收攏。

「不要——」血晨厲聲慘叫着。

雷旭的身體轟然倒地,片刻間便化成一灘血水。

血晨頓時彷彿失掉魂魄般跪倒,突然放聲大哭,跟着放聲大笑,跟着發瘋般爬到那灘腐臭的血水旁邊,用腦袋去撞地面,用指甲抓破自己的臉,用舌頭去舔那些腐爛的血肉和發臭的血水。

有莘不破看得腸胃反轉。他沒想到活着的這傢伙比死了的那傢伙更加令人作嘔。就在這時,地上的血肉炸了開來,化成一片血霧,有莘不破一驚,向後急退,腳下一空,掉下了懸崖,危急間右手急抓,插進了懸崖邊上的岩石,一借力,躍了上來。

崖邊一片狼藉,有莘羖鎮定如恆,坐在一堵不知何處來的銅牆後面。厚達一尺的銅牆在這片刻間竟然已被血霧腐蝕得千瘡百孔。

那個剛剛還在為同伴之死傷心哀嚎的血晨,卻早已杳無蹤影。

「可惜,讓他跑了。」

「不一定跑得掉吧,你的一個同伴追過去了。」有莘羖說。他仍然安坐在那裏,死了一個雷旭,跑了一個血晨,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我的一個同伴?」

「嗯,剛才一直隱身在岩石後面。那人對你沒有惡意,對那三個人卻充滿戒備,應該是你的同伴。」

「我贏了。」杜若想。濕氣在她的催動下已經攻進了那個火圈。

這時,羿令符又張開了他的弓,落月弓!

「他又想幹什麼?」讓杜若吃驚的是,羿令符的箭這次不是對準了天空,而是瞄向她所在的方向!

「他發現我了,怎麼可能?不!他瞄得偏了。是了,我剛才濕氣催谷得太急,讓他察覺到濕氣的來源!哼!看來他的鷹眼還是沒法看透我的『雲迷』,所以才沒法瞄準。」就在杜若想轉移陣地的時候,羿令符發箭了。

「哼!什麼神箭手?沒看清楚就亂射!啊,好好聽啊,這是什麼聲音?是曲子么?咦?為什麼這麼冷,這,怎麼回事?」

大霧突然消失了,空氣中所有的濕氣都被那一箭「廣寒曲」引到了杜若周圍,結成一塊大冰。

被凍在巨大冰塊中的杜若,憤怒地盯着冰塊外的那個男人。對方僅僅用了一點寒氣,就讓整個形勢逆反。而困住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招來的水汽。

他會怎麼對付自己?是要把自己活活凍死?還是等寒氣耗光自己的體力,再打開冰塊折磨自己?

杜若想求援,可是這會兒動都沒法動。或許自己死掉以後會被血晨和雷旭他們嘲笑吧。一向看不起男人的她,竟然被一個自己以為吃定了的男人一招制服。

見血晨利用雷旭殘存着靈力的血肉施展「血霧之遁」逃命,雒靈就追了下去。其實對追擊血晨她並沒有很大的興趣,只是不想在那種情況下和那個自稱有莘羖的男人見面。師父說過,世上有一個叫有莘羖的人,是天下第一負心男子。

雒靈不想在有莘不破面前表露出對有莘羖的厭惡,因為有莘不破很崇拜這個男人,每一次聽到有人提起這個名字都兩眼放光。雒靈也不想因為有莘不破的原因而討好有莘羖,所以她避開了。

「都已經追出數里了,由他去吧。」雒靈轉身向車陣掠去。

血晨化作一道血影狂逃,在雒靈轉向的時候也緩了緩,似乎發現了什麼,但這遲疑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便又加快了速度。

羿令符以祝融之羽引來南方之精,燒化了巨冰。被凍得全身發顫的杜若掉了出來,跌坐在地上,抬起頭,不解地望着羿令符:「為什麼要放了我?」

羿令符在馬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不說,一勒韁繩,絕塵而去。

「羿令符你給我回來!給我說清楚!」

「羿令符!不殺我!你會後悔的!」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杜若聲嘶力竭地叫着,突然發現自己遇上的,是一個完全無法捉摸的男人——就像這個男人的箭一樣。

「不錯不錯。」

杜若猛地抬頭,一個威猛的男人正站在身邊不遠處。竟是巫女峰下那個神秘男子!但杜若卻不認識他。

「你,你是誰?」

那男人彷彿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贊道:「羿之斯有個好兒子啊!」

烏懸舉起烏金劍正要擊下,給垂死的江離最後一擊。突然臉部一癢,晃開頭一看,驚得瞠目結舌,不知什麼時候,日暈中竟然長出若干枝葉來,剛剛碰到自己臉部的就是一片剛剛長出來的小葉芽。

「不可能!不可能!在太陽上生根發芽,開什麼玩笑?」火能燃木,但是那些枝葉的確是在自己召喚來的幻日中蠶食著太陽之精。

「這,這是什麼法術?沒天理!沒天理啊!」面對這種超乎自己想像力的事情,烏懸的神經幾乎在一瞬間崩潰。

「躲在日暈里不悶么?」

烏懸向下望去,原本裂開的地面正源源不斷地湧出清泉,不知何時已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個淺淺的小池,深不過膝,清澈見底。拉七香車的木馬歡快地嘶叫着,踐踏着不斷漫開的泉水,沐浴著過分燦爛的陽光,它身上的花開得更香更密了。

幻日長出來的枝葉向下生長,插進水中,植根泥土以後,枝幹迅速變大,長成一株下抵湯谷、上接幻日的大樹。

「扶桑……這莫非是扶桑?」烏懸吼叫道。

「不錯。」江離坐在水中,揚起水滴滋潤自己的肌膚,同時不忘向肩頭上終日熟睡的小九尾靈狐灑上幾點,輕撫幾下它的毛髮。這是一頭奇怪的寵物,方才幾乎被烤成一張焦狐皮,可它居然還能睡得着。

幻日的太陽之精被扶桑吸食得差不多了,烏懸駕着烏金劍降了下來,雙足沒入水中,踏到地面,手一反,緊緊握住自己的烏金寶劍,心中卻一點勝算都沒有。此時此地,有水有木,枉費了自己偌大真元才幻化出來的「幻日之境」已被這小子破了!可江離還在不斷地催生扶桑。

「他一定是為了積儲對付我的力量!」烏懸想着,趕忙橫劍擋胸,做好了和對手同歸於盡的打算。

江離站了起來,嚇得烏懸連退兩步,但這美少年卻沒有動手的意思。「你為了對付我一個人,把這片土地糟蹋成這樣,唉,作孽!」

江離說着,袒露了自己的右肩,露出琉璃一般光滑的肌膚。天下間便是女子也沒幾個有這樣漂亮的肩膀。烏懸雖是一個正兒八經、不懂風情的大男人,可也看得呆了。

這個年輕人就像一朵剛剛出水的芙蓉,又像一個剛剛摘下的青蘋果。如果把烏懸這個大煞風景的傢伙剔除出去,這副圖畫簡直可以令成千上萬男人和女人為慾望而犯罪。

「要動手了嗎?來吧!」烏懸色厲內荏地呼喝道。

江離卻不理會他,伸出赤裸的右臂,按住扶桑,一滴水珠從他修長的手指末端流下來,如一顆珍珠滾下,滑過他的手背、手腕、手臂,落在淺淺的池水中,化作一個漣漪。

天色變了。是扶桑樹招來了風,還是風搖動了扶桑樹?是扶桑樹招來了雲,還是雲籠罩住了扶桑樹?烏懸挪開劍,「對方要動手了,一定!」他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敵!不能再留手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氣,佈滿皺紋的臉上啪啪啪地掉下十幾塊死皮來。

「嘩嘩嘩……」暴雨驟至,雨水沖在烏懸的臉上,死皮落盡,一張年輕陰鬱的臉出現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土地上。這就是那個長相古樸的老者嗎?為什麼他會突然變得這樣年輕?

江離沒興趣知道。他背對着烏懸,彷彿根本不怕對方偷襲。烏懸握緊了烏金劍,卻猶豫着不敢進攻。他已經失敗了一次了,這是他最後的力量,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江離收回了手,輕撫長發;烏懸五指出汗,握緊劍柄;江離扯下了鎮發;烏懸趕緊橫劍擋胸;江離手一甩,飛揚的長發暴射出千萬道光芒,在風中化作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種子,怒雷一震,千千萬萬的種子隨風飄揚,隨雨入土;烏懸呆住了,他突然明白眼前這個少年根本沒興趣對付自己,他做這麼多動作,為的僅僅是給這片被自己烤焦了的大地重新植入生機。

「你走吧。」江離說。他的頭髮已經落下,被雨水打濕了的頭髮已經變成灰白色,暗淡無光地垂在這個年輕人半裸的肩背上。

雨漸漸小了,但烏懸卻覺得冷,冷得發抖。還沒過招,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徹底地輸了。

桑谷雋在地下千丈處取了黃泉之泥敷臉,把頭包得只剩下兩隻眼睛,這才回來找有莘不破晦氣。「這小子骨頭又硬又臭,應該還沒給那幾個傢伙整死吧。」先到崖邊,在地底用透土之眼一望,嘿!他居然還在!那三個跟屁蟲卻不見了,只多了一個鬚髮滿面的男子。有莘不破拉着那人的手歡天喜地地不知在說什麼。咦,那人是……

桑谷雋定眼一看,不禁又驚又喜。喜的是那人竟然是多年不見的有莘羖,自己最崇敬的有莘伯伯。驚的是有莘不破竟然好像也和有莘伯伯很熟,看兩個人的神態,親密得有如一對父子。

「有莘伯伯怎麼……慢!他們都姓有莘啊!難道是親人?不管他,先把有莘不破打一頓再和有莘伯伯相見。若先和有莘伯伯見過禮,他一出手調停,我這仇可報不了了!」

在桑谷雋的陰笑中,有莘不破足下周圍的土壤開始發生變異。

有莘不破手舞足蹈地向有莘羖訴說着自己從小以來的生活和這段時間的經歷:「江離啊!嘿,這小子竟然……」他不但未留心腳下慢慢成形的陷阱,更未注意到有莘羖嘴角似有意、似無意的一笑。那一笑就像一個老奸巨猾的大人看見一個小孩躡手躡腳地掩上前來,要把另一個小孩絆個跟頭。這個大人會不會給那個就要吃虧的小孩一個暗示?

有莘羖笑了笑,想給有莘不破做一個鬼臉。就在他臉上肌肉想扭動的時候,才突然發覺自己因為嚴肅了太多年,臉上的肌肉變得有些僵。原來想作鬼一回,也需要年輕的心境。

有莘不破見有莘羖突然怔怔出神,問道:「舅公,怎麼了?」突然腳下一沉,整個人陷了下去。

「你走吧。」江離說。

烏懸呆了呆,突然撲通一聲在過膝的湯谷中跪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被這個少年打敗了,而是被這個少年征服了。

「你,您是太一宗嫡傳,對不對?」

「那又怎麼樣?」江離還是沒有回頭。

烏懸喜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幫那個商人?那個有莘不破!你應該和我們站在同一戰線才對啊!」

聽到這麼一句沒來由的話,江離不禁一怔,回過頭來。

「您是大夏王族啊!怎麼能幫着叛逆的商人來打我們!」

江離又是微微一怔,道:「你胡說什麼?」

烏懸跪在水中,陰鬱的臉開始綻放着滿懷期盼的興奮,雙手張開,彷彿要歡迎一個王子的歸來一般,「您是大夏王族啊!太一宗的嫡傳,每一代都是大夏王族的血脈,大夏立國以降,幾百年來從沒有例外過。您是我們鎮都四門這一代傳人的首領啊。我、還有杜若,這一代鎮都四門的所有傳人,都是您的下屬。」

江離獃獃地聽着,默默無語。

「回來吧。」烏懸歡喜地呼喊著,「血晨那傢伙根本就不配做我們的首領,自從上一代太一正師出走夏都,鎮都四門已經四分五裂。山鬼入魔,河伯遠走,現在只有像您,您這樣的神通和器量才能讓我們重新統一起來,振作起來!您……」

「你走吧。」江離打斷了他。「我不知什麼鎮都四門傳人,我也不是什麼大夏王族。我只是一個修天道的人……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可、可是……」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走。」見江離的臉色沉了下來,烏懸不敢再說,嘆了一口氣,流連着御劍東飛。

「大夏王族么?」江離揮一揮手,想要幫助剛剛破土發芽的林木花草生長,才發現自己的靈力幾乎已經用盡了。

他沒有發現,扶桑樹上,一個人正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他們還沒回來?」羿令符問。

「沒有啊。」羋壓立在轅門,大有一夫當關之勢。

「雒靈呢?」

「雒靈姐姐好像累了,在『松抱』休息著呢。」

江離吸一口氣,真氣行到太陰肺經,突然一窒,呼地吐了出來。

「不要太勉強。」

江離微微一驚,抬頭看時,一個青衣人立在扶桑上,衣袂隨風,飄灑的雨點卻沒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師父?」江離幾乎叫了出來,但隨即知道那人不是,但為什麼會有這樣熟悉的感覺?

青衣人揮了揮手,雨停了。

青衣人再揮揮手,雲散了。

太陽露出了可愛的臉,暖洋洋地照耀這片生機盎然的土地。日光下,江離終於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是朝陽願意親近的青春樹,那是鳳凰願意停留的梧桐枝,那是愛情詩里歌詠的美少年。

「若木……」這個名字江離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雖然從沒見過他,但江離知道他就是。是師兄若木!

青衣人雙手優雅地捏了個口訣,風過扶桑,給萬物帶來一陣草木清香,幼稚的花草樹木在清香中歡快地生長著,一彈指草成圃,再彈指花吐芬,三彈指木成林。

「若木……」江離終於呼喚了出來。

風托著一片巨葉,巨葉托著青衣人,緩緩降落在江離面前。地下不再湧出的泉水已經退盡,一叢解憂草長出來,托出青衣人的雙足,彷彿怕地面的污泥褻瀆了他。

「師兄?」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衣人,江離叫道。

「江離?」青衣人點點頭,也叫出了江離的名字。

江離笑了,若木也笑了。

羿令符來到「松抱」車前,正想敲門,卻見雒靈已經微笑着打開了車門。

「他們沖有莘不破去了?」

雒靈點了點頭。

「解決了?」

見雒靈又點了點頭,羿令符便離開了,「松抱」門也輕輕關上了。

「能看穿男人心事的女人……」羿令符望了一下在頭頂盤旋的龍爪禿鷹,「體貼得讓人找不到討厭的借口,這究竟是可愛,還是可怕?」

「師兄……我,你……」

「你到底要說什麼啊,小江離?」

「別這樣叫我!」江離說,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希望自己能像若木那樣平靜,「我不小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青龍啊。他是這樣叫你的。」若木微笑着,伸手撫摸了一下江離灰白色的頭髮,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江離只覺額前一點清涼透了開來,隨着這股涼意,披在右肩的頭髮已變得烏黑亮澤。

「師兄……」若木的關照,江離承受得很自然,心中又多了幾分親切,剛想說什麼,卻見若木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一段枯木,根節如刀,勁風大作,向自己棲息著九尾靈狐的左肩戳了過來。

殺肥遺

江離被若木的舉措驚呆了,不過,若木襲擊的並不是江離,而是他肩上的九尾靈狐。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閃間,無論什麼情況下都安睡着的九尾靈狐突然暴醒,嘴巴一張,化成血盆一般大小,利牙如刀,硬生生把若木的整個枯木形右手給咬斷了。接着向江離的脖子咬了下去,若木左手一擋,不敢戀戰的九尾靈狐趁勢跳開,幾個起落,消失在隱隱青山間。

江離驚魂稍定,疑惑地看着若木:「師兄……它……」

「它是一隻千年妖獸!你是最近才遇到它的,是不是?最多不會超過三年。」若木甩了甩被咬斷的右臂,長出三色蔓藤,包住了傷口。太一宗並沒有像血宗一樣強大的身體恢復能力,但若木被九尾靈狐咬斷的那段枯木只是若木用右手幻化出來的分身,因此不一會兒便恢復原樣。

「嗯。」江離點了點頭。小九尾靈狐是他在與師父分手以後、初入大荒原時遇到的。當時覺得它身上有一股很親切的氣息,雖然很淡,卻讓他起了收養它的心意。

「它狡猾得很!我們追擊了它幾十年了,有好幾次都已經把它逼入死角,還是讓它給逃了。」

「『我們』?」

「我和我的同伴,他叫有莘羖,有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江離心中一震,這個名字,他怎麼會沒有聽過?

有莘不破陷進了一片黏力極強的泥潭之中,越是掙扎,越沉得快。有莘羖的人卻早已在十幾丈外,也沒有援手的意思。對此有莘不破倒沒有很大的意見,遇到危險就賴人救援,那還算什麼男子漢!

「這泥潭裏面混合著一些東西,用蠻力出不來的。」看着有莘不破的狼狽樣子,有莘羖忍不住提醒說。

東西?什麼東西?有莘不破冷靜下來,下沉的速度也減慢了很多,但污泥已經沒到了胸口。冷靜下來以後,憑着靈敏的觸覺,他隱隱感到是泥土和污水中混著一些絲狀的東西,這些東西縛手縛腳,卻又堅韌異常!有莘不破想用氣刀割斷這些逐漸收縮的東西,但在泥潭中卻一時間使不出力氣來。

「桑谷雋!你給我滾出來!」有莘不破叫道,「我知道是你!」

「嘿嘿嘿!」桑谷雋從地面浮了出來,依然是一副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模樣——如果不考慮那用蠶絲包得像個粽子的腦袋的話。

「哈!」雖然污泥已經淹到了脖子,但有莘不破還是笑了出來,「好豬頭!好豬頭!用上等絲綢包着,拿到集市上也一定能多賣兩個布幣!巴國的人也很有生意頭腦啊。」

桑谷雋大怒,跳了過來,拳頭暴雨一般向有莘不破的臉砸去!

「有莘不破倒也罷了,怎麼江離也還沒回來?敵人真的那麼強?」羿令符沉吟道。旁邊羋壓摩拳擦掌,恨不得外敵馬上就來攻寨。

「你和有莘羖前輩聯手,還捉不住它?」江離有些詫異。

「我們也不敢逼得太急。」

「為什麼?」

「有莘羖和九尾狐的事,你聽過吧?」

「嗯。」江離想起了有莘不破,「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講過。」

若木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有莘夫人的靈魂已經在九尾的逼迫下越來越弱了。如果把九尾逼入死境,它的元神有可能會全面覺醒,在那個強大的怨靈面前,一個沒有修鍊過的人類靈魂根本不堪一擊。」

「怨靈?」

若木似乎有些神傷,「這個怨靈和我們兩個很有淵源,所以當初你才會感到一點親切。這個事情以後再跟你說。當務之急是必須堵住它前往毒火雀池的道路。」

「我們不正是要它去毒火雀池嗎?」

「它自己去和我們逼着它去是不一樣的。」若木說,「如果我們能制住它,就有可能把九尾的靈魂從這個軀體內逼出來。但如果是它取得了主動,那麼……」

江離介面說:「有莘夫人的靈魂就會被它逼出來。」

「對,就是這樣。所以我們既要捉它去雀池,但在沒捉到它之前又得警惕著不讓它靠近,同時又怕刺激得它的元神完全覺醒——就是因為這些制約,搞得我們縛手縛腳。」若木說,「這次我們三個人分別佔據三個方位,就是想捉住它。不過可惜,還是讓它逃了。」

「怎麼是三個人?」

若木笑道:「還有一位是重逢不久的老朋友。這個人你們在巫女峰下也見過的。」

江離猛地想到那個劈開巫女峰的神秘男子:「是他!」

若木道:「想起來了?也正是他發現九尾潛伏在有窮商隊,不過他也只是在三天子鄣山那一次察覺到車隊裏面竟然有九尾的氣息——雖然那氣息只是一閃而過,但後來聯想到有莘不破有意前往毒火雀池,便猜想到九尾可能是想藉助你們掩人耳目地偷過我們的圍堵。」

江離聞言不由一陣慚愧。若木辨言察色,安慰說:「其實我們也沒法確定它的準確位置。九尾把氣息隱藏得非常好,就是剛才我和它面對面,也沒法完全確定這頭小九尾靈狐就是九尾的幻化。那一招三分是攻擊,倒有七分是試探。」

「不管怎麼樣,我都被它騙過了。」江離說,「讓我們幫你,好不好?我們功力雖淺,但替你們打打下手總可以的。」

若木笑道:「不必這麼謙虛。雖然你的功力尚未大成,但早已足夠獨當一面。」

「師兄,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江離說,「那個人到底是誰?劈開巫女峰的那個男人。」

「難道你們還猜不出來?」

「我們猜了,」江離說,「但不確定。」

「你們認為他是誰?」

「我們猜他就是和劍宗、箭神齊名的那位。」

若木笑了,「你們猜得沒錯,他就是防守力天下第一的季丹洛明!」

有莘不破在壽華城的時候,自發護體的先天真氣已經連靖歆都感到難以攻破。在巫女峰下經季丹洛明點破,悟到了真氣運轉的法門,將先天真氣化作一層淡淡的氣甲以後,就連雷旭的骨刺對他也無可奈何。可是讓桑谷雋揍了一百零八拳以後,他的臉終於也腫成一個豬頭。桑谷雋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哈哈一笑,坐倒在地上,指著有莘不破的臉指指點點。有莘不破怒道:「笑什麼?暗算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桑谷雋冷笑道:「就是堂堂正正動手,你也鬥不過我。」

有莘不破也冷笑道:「好了傷疤忘了疼。說這話也不摸摸自己的豬頭——不知道是給誰打成這樣的哩!」

桑谷雋怒道:「若不是你使詐,有那麼容易的事嗎?」

「這叫鬥智!」一向崇尚鬥力的有莘不破不知羞恥地說。

「嘿嘿,鬥智啊!這會兒再把你的智慧使一點出來瞧瞧。」桑谷雋正得意,突然見有莘不破整個人從泥潭裏躥了出來,大喝道:「那我就跟你鬥力!」

桑谷雋一凜,知道有莘不破終於割斷了纏住他的天蠶絲。但覺勁風撲面而來,他可不想再和這個蠻力無窮的傢伙近身搏鬥,身子往下一沉,消失了。

「縮頭烏龜!滾出來!」

「哼!」桑谷雋現身在十丈外一塊岩石上,周圍沙石飛走。有莘不破也不敢怠慢,全身真氣川流不息,右手氣刀恍若有質。

眼見一場生死搏鬥一觸即發,遠處的有莘羖突然說:「你們兩個鬧夠沒有?」

桑谷雋道:「有莘伯伯,您別怪我無禮。等我教訓完這小子,再和您說話,我有很多話要跟您說。」

有莘不破一愣,突然記起有莘羖也是認識桑谷雋的,罵道:「憑你這個豬頭也想來教訓我!待會兒被我揍疼了不用向我舅公求救。向我求饒兩聲,我便放過你了。」

桑谷雋大怒,腳下岩石爆裂成數十塊尖銳的石棱,向有莘不破砸了過來。有莘不破凝神待敵,卻見那些巨石到了半空突然掉了下來,似乎是因力道不足,半途而廢。桑谷雋一驚,有莘不破卻已經大笑起來:「桑小子,沒力氣了吧。」說着氣刀發出,勁風餘威所及,地面也被撕開一道深深的刀痕。有莘不破正得意,那些跌落下來的巨石突然飛起向無形的氣刀撞去,兩股力量相撞,發出石破天驚的巨響,巨石粉碎,氣刀也消於無形。

兩個年輕人同時一愣,猜想是有莘羖出手干預,同時向他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只見有莘羖背後一頭巨大的怪獸悄無聲息地掩來,一個巨頭,兩個蛇身,四翼六腿。桑谷雋驚呼道:「肥遺[88]!」有莘羖驀地回頭,似乎還沒來得及反應,已被一口吞下。

有莘不破怒吼一聲,縱身撲上,拔出鬼王刀,劈頭就斬,人與刀還在十餘丈外,刀風已經劈到了肥遺的巨頭。肥遺頭一擺,用角擋住了這凌空一刀,巨口一張,噴出一片淡綠色的毒霧。毒霧過處,連石頭也被腐蝕得七零八落。

有莘不破仗着氣甲護身,仍然沖了過去。桑谷雋叫道:「小心!」手一引,有莘不破腳下十丈方圓的泥沙土石倒卷上來,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球,把有莘不破裹在裏面,滾過了毒霧,把肥遺撞了一個跟斗。那石球雖然穿過毒霧,但表面也已被腐蝕得斑斑駁駁。石球爆開,有莘不破飛身而出,手中鬼王刀竟然變成一柄三四丈長的巨刀,刀鋒白氣繚繞,如雲氣,如電波。他大喝一聲,一股氣勁便如一卷旋風般向肥遺捲去,勁風過處,萬物均被絞成粉碎。

肥遺見了這威勢不由膽怯,便要避開,地面突然裂開,土石上裹,把肥遺一個身體牢牢扯住。

「肥遺、肥遺……」肥遺在有莘不破的「龍捲刀」中哀嚎著。十彈指過後,這頭高達十丈的巨獸終於被「龍捲刀」絞成粉碎。

兩個年輕人踏着巨獸的殘骸,發現了一顆銅球。球上刻着兩個方方正正的大字:「再會」。

「師兄,跟我一起回車隊吧。」江離期待地說,「我有幾個很不錯的朋友,他們一定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若木笑了笑,道:「不了。我先去和有莘他們碰面。反正有莘和季丹挺喜歡你們的,以後一定會再見面。」

若木正要離開,江離忙道:「師兄,等等。」

「怎麼了?」

江離指了指那棵扶桑樹。若木一笑,手一抬,扶桑樹開始收縮、變小,終於退化成一條桑枝。江離撿起桑枝,對若木說:「師兄,你還記得小扶桑園嗎?」

若木笑道:「我說你怎麼會有扶桑的枝葉,原來你去過桑家。」

「還記得桑谷秀嗎?」

若木一怔,點頭道:「她們姐妹還好吧。」

「不好。」江離道,「原來有些事情你並不知道……」說着,開始講述那個令人傷懷的故事。

若木失神地聽着。他第一次去桑家的時候,桑氏姐妹都還沒出世。最後一次離開時,桑谷秀在他眼中還是個小女孩。雖然桑谷雋叫有莘羖「伯伯」,桑谷秀姐妹叫若木「哥哥」,但其實這只是圖個方便的胡亂稱呼。有莘羖是家族中的最小的兒子,雖然他和桑鏖望年齡相差不是很遠,但有莘氏在他這一輩年紀較長的都和桑鏖望的父親平輩論交。至於若木,儘管數十年來保持着少年時的容貌,但無論年齡還是輩分,都足以和桑鏖望稱兄道弟。對於桑谷秀姐妹,他從來都只是把她們當做妹妹,甚至女兒!他從不知道,這兩個和自己相處時間加起來還不到十天的女孩子會對他產生這樣深厚的感情。

「唉……」若木的身影消失在那聲長長的嘆息中。

望着師兄消失的方向,江離有些悵然,又有些留戀。師父曾說,這個師兄很值得自己尊敬,但又不斷地叮囑自己不要學他,「因為他被人間的事情絆住了。」

「人間的事情?就是和有莘羖之間的情誼吧。」

看見桑谷雋想離開,有莘不破叫住他:「喂!你去哪?」

桑谷雋拍拍屁股,說:「回家去,暫時不和你算賬了。」

有莘不破拍了拍衣服,見眼前這個好對手就這麼走了,不免有些不甘心,「你回家幹嗎?孟塗有什麼好玩的?不如和我們一起去闖闖!」

桑谷雋心裏一動,道:「要闖我不會去闖啊?何必跟着你們?」

有莘不破道:「自己一個人多沒意思啊!」

桑谷雋道:「我有一幫好屬下!不是一個人。」

「哼!」有莘不破說,「那不算!朋友也好,敵人也好,要實力相當的人在一起才鬧騰得起來。像江離、羿令符這樣有意思的夥伴,我打包票,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撥來!」見桑谷雋不說話,又道:「我們先到毒火雀池去!到那裏說不定會再遇上舅公他們。說不定還能幫上他們的忙。然後我們會去找血池,找血劍宗決鬥!找到季丹洛明!找到有窮饒烏!找到血祖!晃悠一圈以後再到大夏王都去看看。我要瞧瞧這個暴君到底是什麼樣子!」

聽有莘不破提到大夏王,桑谷雋心中一跳,一股仇恨直衝腦門。不過他背對着有莘不破,因此對方沒有見到他的神情。

「怎麼樣?」

桑谷雋冷冷道:「沒興趣!」身子沉下,霎時不見蹤影。

有莘不破見桑谷雋就此離開,不由扼腕嘆息道:「可惜可惜。」

山雨欲來

桑谷秀獨坐在小扶桑園的草地上,對着那株小扶桑發怔。她剩下的生命,是否也將空無地耗在這裏?

突然,一頭小九尾靈狐闖了進來,偎依在桑谷秀的膝頭上。

「是你!」桑谷秀有些驚訝,這不是江離肩頭上那頭從不醒來的靈獸嗎?

「怎麼了?你的主人出什麼事了嗎?」

九尾靈狐低低叫了兩聲,吐出一塊乾枯的桑樹皮。桑谷秀撿起一看,突然臉色大變:「扶桑……他!是他!」桑谷秀把九尾靈狐抱了起來,顫聲道:「他出了什麼事情了,是不是?」

「有莘羖出現了。」桑季的臉盡量保持平靜,卻不能不為自己口中所說的這個名字所動。

「哦。」桑鏖望神色淡然,眉宇間仍掠過一閃即逝的跳動。

「血門的雷旭死在有莘羖手上,雲中君和東君的徒弟分別敗在羿令符和江離的手下,靖歆和血門另一個弟子血晨敗逃,不知所蹤。」

「小雋呢?有沒有他的消息?」

「好像會過了有莘不破,勝負未知。大哥不必擔心,在整個大西南,小雋的功力自保綽綽有餘。」

「唉,我活了一甲子,到頭來最擔心的仍是這對兒女。咱們看看阿秀去,今晨她的心疼病又犯了。」

桑谷秀抱着九尾靈狐,吃力地爬起來,便要呼喚侍女,到父親那裏去求援。突然想到:「若木哥哥和江離他們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否則江離的這頭從不醒覺的靈狐不會一反常態,但父親會相信嗎?就憑這不會說話的九尾靈狐和這片桑皮。」

她扶住小桑樹,思前想後,躊躇難決,「若木哥哥那麼驕傲的人,卻遣來九尾靈狐報訊,前方一定是危險異常,如果父親不全力救援,只派出一些屬下,根本於事無補。可我如何才能讓父親相信我,如何才能讓他儘力去救援若木哥哥他們?」

她微微喘息著,心口一疼,「我為什麼要這麼羸弱,這麼沒用?枉自繼承了巴國一族的血脈!如果我自己有強大的力量,不就能親自去幫若木哥哥的忙了嗎……啊,親自,對了,父親不一定會全力去救若木哥哥,但一定會全力來救我!只要讓父親以為我身處險境,他一定會儘力尋來。只要我先行一步找到若木哥哥,和他同處危險,父親一定會全力來援!事後父親和叔父縱然責怪於我,但為了若木哥哥,這些又有什麼所謂!」一想起能和心上人共患難,桑谷秀心中一陣酸苦一陣甜蜜。

她撫摸著九尾靈狐,手掌中粘下幾根毛髮,用扶桑的枯皮壓在小扶桑樹底下,摟着九尾靈狐,一步步向園外走去。

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你這樣子,走到幾時?」

「誰!誰在說話?」

「我,在你懷裏。」

桑谷秀低頭看了看九尾靈狐,它並沒有說話,但兩隻眼睛卻在看着她,同時桑谷秀腦中也傳來那個聲音,「沒錯,就是我。你這個走法,去到毒火雀池,什麼事都耽誤了。」

桑谷秀是一國公主,巴國千年血脈,對靈狐通靈也不覺十分奇怪,心中擔心的卻是若木:「毒火雀池?他到那裏去幹什麼?還有,他、他們到底怎麼了?遇到什麼危險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情況很混亂。我只在危亂中收到主人『求援』的訊息。別問了,我們快去。」

「嗯。可我……」

「和我合體吧。你用天蠶絲吸收了我的靈力,應該可以讓你的體力在短期內振作起來。」

桑谷秀猶豫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靈狐眼睛眨了眨,難以掩抑地露出一絲喜色。

「它為什麼這麼高興?」桑谷秀想,「大概是因為找到援手了吧。」當下凝聚心神,閉了慧眼,吐出根根蠶絲。那蠶絲不比尋常蠶絲:赤如火,橙如果,黃如菊,綠如水,青如山,藍如藻,紫如芝——七色盤成一絲,化做一縷無色的天蠶絲,千絲萬縷,把蜷曲起來的九尾靈狐給裹住了。

桑谷秀吐出一口靈氣,那絲球不斷盤旋起來,越變越小,待絲球化做手掌一握大小,桑谷秀將它往胸腹之間一按,絲球便毫無阻礙地融了進去。片刻間,桑谷秀便覺身輕體健。而靈狐的妖氣經過天蠶絲球的過濾,也變得微乎其微。

這樣融妖入體,強借妖力,於身體無益,但桑谷秀一想到若木,什麼都顧不得了。

「阿秀,阿秀……」桑鏖望找遍整個小扶桑,越找越是擔憂,越是擔憂,心神越亂。

「大哥,你看!」桑季掌中托著一塊桑皮和幾根狐毛。

「什麼東西?」

「在小扶桑樹底下找到的,是江離那九尾靈狐落下的毛髮,當初我對他這頭寵獸頗感懷疑,因此對它的氣息留了心。」

「江離?就是有窮商隊那太一宗小子?但這桑皮,卻殘留着若木的氣息。他們師兄弟倆帶走阿秀,到底要幹什麼?」

「只怕是不懷好意!否則若木與我們數十年交情,何至於一聲不吭地把人偷偷帶走。」

兄弟倆對望了一眼,同時想起了一件極可怕的事情:天蠶護體,火雀驅邪——這是能夠同時拯救有莘羖妻子肉體與靈魂的唯一法門。但要取得最純凈的天蠶絲,必須將一個巴國嫡系王族抽絲剝繭!

桑季急道:「大哥,事不宜遲,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要對阿秀做那慘事,但我們得快!阿秀的身體經不起折騰!」

桑鏖望望着南方,眼神空洞。

「大哥!」

桑鏖望雙手猛地握緊,指節格格作響,痛聲道:「川外人……有莘羖,我們是數十年的交情啊……」

府邸之外,一隻幻蝶掠過,風聲蕭蕭,那是山雨欲來的徵兆么?桑鏖望仰天長嘯,聲如虎嘯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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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逃脫法律制裁的罪人,都將接受神秘殺手Eumenides的懲罰。

而這個背棄了法律的男人,他絕不會讓自己再接受法律的審判……

[1]甘:古地名,今天的河南洛陽西南。

[2]有扈氏:古部落名,曾企圖挑戰夏的霸權,被夏所滅。

[3]有莘氏:古部落名,現今山東曲阜一帶。

[4]空桑城:現在的山東曲阜。空桑是傳說中的山名,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東次二山之首曰空桑之山,北臨食水。」空桑城依空桑山建成。

[5]有窮國:有窮氏所建的國家,現今山東半島。有窮氏是夏朝東夷族中一個善射的部族。后羿是他們的首領。

[6]方伯:「伯」同「霸」,夏商時期諸侯中的領袖。

[7]《山海經》中只有一隻腳一隻手的人頭獸身怪獸。據《山海經·西山經》中記載「其狀人面獸身,一足一手,其音如欽」。

[8]迷榖:《山海經》中類似於指南針的植物,人佩戴就不會迷路。《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9]橐鳥:《山海經》中一種長著人臉,只有一隻腳的怪鳥,人吃了它的肉就不害怕打雷。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梟,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見夏蟄,服之不畏雷。」

[10]九尾狐:《山海經》中的吃人怪獸,吃了它的肉就不受迷惑。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11]阿衡:商代官名,輔佐國君的官。

[12]《山海經》中的牛獸。據《山海經·西山經》中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蒼黑大目,其名曰。」

[13]羿:箭神后羿,「羿」是名但「后」不是姓,后羿屬有窮氏部落。中古時期「后」是王的妻子,但在上古「后」就是「王」,「后羿」就是「羿王」的意思。后羿在夏朝太康王時期一度篡奪了夏朝的政權,但沒多久就被反叛的部下殺死,他的後人有一支逃回東方,以羿為姓,羿之斯就是他們的後人。

[14]青丘國:《山海經》中的古國,盛產九尾狐,這裏的人十分尊敬狐狸,很多狐狸都跑到這裏修道,就是現在的江蘇連雲港一帶,也有說就是現今的日本。

[15]猛豹:《山海經》中長著象鼻子的怪獸。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丹水出焉,北流注於渭。獸多猛豹,鳥多屍鳩。」

[16]猙獸:《山海經》中長著五條尾巴的怪獸。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曰猙。」

[17]三天子鄣山:《山海經》中的古山,就是我們現今的旅遊勝地江西廬山。

[18]窫窳:《山海經》中的一種長著龍頭的吃人怪獸。據《山海經·海內經》記載:「有窫窳,龍首,是食人。」

[19]駁:《山海經》中的怪獸,形狀像普通的馬,卻長著白色的身體和黑色的尾巴,頭頂有一隻角,牙齒和爪子像老虎的一樣鋒利,發出的聲音如擊鼓的聲音。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

[20]人面鴞:《山海經》中的怪獸,形狀像一般的貓頭鷹,長著人面、猴身和狗尾巴,它在哪裏出現哪裏就會有大旱。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而人面,身犬尾,其名自號也,見則其邑大旱。」

[21]人魚:《山海經》中的怪魚,像魚卻長人頭,有四隻腳,叫聲如嬰兒不停啼哭,也就是現今的娃娃魚。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決決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痴疾。」

[22]服常:《山海經》中的奇怪植物,樹上長著三頭人。據《海外西經》記載:「服常樹,其上有三頭人,伺琅玕樹。」

[23]狌狌:《山海經》中的長著白耳、會直立行走的一種怪獸,吃了它的肉走路奇快。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差善走。」

[24]黃雚:《山海經》中的一種植物,用它來洗澡,可以治皮膚病。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草焉,其名曰黃雚,其狀如樗,其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

[25]數斯:《山海經》中身子像鷹,長著人腳的怪獸,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癲癇。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足,名曰數斯,食之已癭。」

[26]欽原界線:欽原,《山海經》中的一種鳥,樣子像蜂,但是和鴛鴦一樣大,能蟄死鳥獸。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欽原界線是大荒原上由欽原鳥組成的分開人獸的界線。

[27]壽華城:《山海經》中的古地名,在現今的昆崙山東面。據《山海經·海外南經》記載:「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崑崙墟東。」據記載,鑿齒,是一種人形獸,長著三尺長的牙,一手持戈,一手拿盾,他和后羿在壽華大戰,被后羿射死。

[28]葛國:夏代封國之一,首都在現今河南省商丘市附近,《山海經·中山經》記載的「葛山」就在它境內。

[29]昆吾:《山海經》中的古國,在現今河南濮陽西南。國民善於製造陶器和鑄造銅器,夏啟曾命人在那裏鑄鼎,後來被商湯所滅。《山海經·中山經》記載:「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銅。」昆吾山在昆吾國境內。

[30]彘:《山海經》中像老虎卻長著牛尾巴的吃人怪獸,它的叫聲像狗。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fèi)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31]伊尹:商初大臣,被商王成湯委以國政,助湯滅夏,生於伊洛流域古有莘國的空桑澗,也就是現在的河南省洛陽市嵩縣莘樂溝。在中國烹飪文化史上,伊尹佔有重要地位,被尊為「烹調之聖」、「烹飪始祖」和「廚聖」。

[32]算籌:中國古代用來記數、列式和進行各種數與式演算的一種工具。出現時間已無從可考,但在春秋時期使用已經十分普遍。

[33]大荒山:女媧鍊石補天的地方。據《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

[34]昆崙山:《山海經》中的第一大山,天帝居住的地方。據《山海經·海內西經》記載:「海內崑崙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崑崙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

[35]弱水:《山海經》中的河流,現在的陝西洛河。據《山海經·海內西經》記載:「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

[36]不死果:《山海經》中的神奇果實,秦始皇也曾派人尋找過。

[37]三尾讙:《山海經》中長著一隻眼睛三條尾巴的怪獸,聲音奇高無比。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其音如奪百聲,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癉。」

[38]鳧徯:《山海經》中長著人臉的鳥,它在哪裏出現,哪裏就會發生戰爭。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雄雞而人面,名曰鳧徯,其鳴自叫也,見則有兵。」

[39]三身鴟:《山海經》中長著一個頭三個身體的怪鳥。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一首而三身,其狀如鶇(luò),其名曰鴟。」

[40]白狼:《山海經》中的怪獸,樣子比現今的狼大點,潔白如雪,十分兇猛。

[41]孰湖:《山海經》中的怪獸,長著馬身鳥翅膀、人臉蛇尾巴,喜歡把人高高舉起來顯示力量。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馬身而鳥翼,人面蛇尾,是好舉人,名曰孰湖。」

[42]里正:古代一種居民組織,城市中某個區管事的長官。

[43]蠱雕:《山海經》中的吃人水獸,生於鹿吳山下,長於雷澤邊。鹿吳山是《山海經》中的古山,雷澤就是現在的江蘇太湖。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水有獸焉,名曰蠱雕,其狀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44]祝融:火神。據《山海經》記載,祝融的居所是南方的盡頭,是他傳下火種,教會我們使用火的方法。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祝融」是火的代名詞。

[45]猼:《山海經》中的神奇怪獸,樣子像羊,長著九條尾巴、四隻耳朵,更奇怪的是它的眼睛長在後背上。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佩之不畏。」

[46]鯥魚:《山海經》中的一種怪魚,像牛卻長著蛇的尾巴,身子下面還長著翅膀,能飛。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魚焉,其狀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冬死而夏生,食之無腫疾。」

[47]犰狳:《山海經》中十分神奇的怪獸,就是現在的美洲鎧鼠。它的形體像只披着盔甲的兔子,見人就縮成一團。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菟(兔)而鳥喙,鴟(chī)目蛇尾,見人則眠,名曰犰狳,其鳴自訆(jiào),見則螽(zhōng)蝗為敗。」

[48]薰草:《山海經》中的香草。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草焉,名曰薰草,麻葉而方莖,赤華而黑實,臭如蘼蕪,佩之可以已癘。」

[49]蕙棠:《山海經》中的一種香草。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又西三百里,曰中皇之山,其上多黃金,其下多蕙棠。」

[50]狸力:《山海經》中的豬狀怪獸,腳後有突起,聲音就像狗叫,它在哪裏出現,哪裏就會大興土木。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其狀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見則其縣多土功。」

[51]亳城:現在的山東曹縣。商王成湯為推翻夏朝統治,從商丘遷徙亳城,湯滅夏后,定都於亳,稱亳都。

[52]毒火雀池:就是《山海經》中的孟翼攻顓頊池,現今的雲南滇池。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池,名孟翼之攻顓頊之池。」

[53]天池:《山海經》中的湖泊,就是現在新疆天山天池。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又東北二百里,曰天池之山,其上無草木多文石。」

[54]大人國:《山海經》中的古國,這裏的人高大無比,身高三十丈,能活一萬八千歲。據《山海經·大荒東經》記載:「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國。」

[55]招搖山:《山海經》中的古山,山上有很多桂樹和金玉。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南山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56]羽民國:《山海經》中古國,這裏的人都長著長長的腦袋,全身生滿羽毛,頭髮雪白,眼睛血紅,嘴尖尖的,背上長著翅膀,能飛,但飛不遠,和鳥一樣從蛋殼出生。據《山海經·海外南經》記載:「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鳥東南,其為人長頰。」

[57]不死山:《山海經》中古山,山上有不死樹、不死果,都能使人長生不老。據《山海經·海內經》記載:「流沙之東,黑水之間,有山名不死之山。」

[58]梮:古人的登山鞋,鞋底上布有防滑齒。

[59]欽:《山海經》中的怪鳥,樣子像雕,但長著虎爪。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其狀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huì)而虎爪,其音如晨鵠(hú),見則有大兵。」

[60]徼因:《山海經》中的怪獸。身大如牛,長著四隻角,身上的毛像蓑衣一樣又粗又長,吃人就像吃餅乾一樣咔嚓咔嚓的。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是食人。」

[61]鵸鵌:《山海經》中的神奇烏鴉,長著三個頭六條尾巴,特別喜歡哈哈大笑,人吃了它的肉就不得抑鬱症。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烏,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服之使人不厭,又可以御凶。」

[62]有莘國:有莘氏建立的國家,夏啟分封的方伯之一,在今山東。

[63]茈草:《山海經》中的植物。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北五十里,曰勞山,多茈草。」

[64]三苗:《山海經》中的古國,就是現在瑤族和苗族的祖先。據《山海經·海外南經》記載:「三苗國在赤水東,其為人相隨。一曰三毛國。」

[65]臷國:《山海經·海外南經》中的古國,就在現今的淮水流域,這個國家的人,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無憂無慮,傳說是世外桃源的原型。由於蛇特別多,這裏的人都擅長彎弓射蛇。

[66]孔甲:夏王孔甲,在位31年,病死,葬於現在北京市延慶縣東北三崤山。孔甲在位期間,肆意淫亂,是一位胡作非為的殘暴昏君,使得各部落首領紛紛叛離,夏朝國勢更加衰落,逐漸走向崩潰。

[67]文鰩魚:《山海經》中的一種能在天空飛的魚。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多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於東海,以夜飛。其音如鸞雞,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見則天下大穰。」

[68]如魮魚:《山海經》中長著鳥頭的魚,肚子裏能生出珍珠。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多魮之魚,其狀如覆銚,鳥首而魚翼魚尾,音如磬石之聲,是生珠玉。」

[69]羋:羋姓源於軒轅氏,上古南方大族的姓氏,楚人的先祖。

[70]蓇蓉草:《山海經》中的植物,古人的絕育葯,人吃了就不生兒女。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草焉,其葉如蕙,其本如桔梗,黑華而不實,名曰蓇蓉,食之使人無子。」

[71]家宰:古代士大夫家的管家。

[72]巴國:《山海經》中記載的古國,今天的重慶。據《山海經·海內經》記載:「西南有巴國。太葜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太葜就是中華人文始祖伏羲,后照就是巴人始祖。

[73]蜀國:古國,古蜀人建立的國家,今天的成都。

[74]帝嚳:姓姬,為上古時期「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黃帝的曾孫,前承炎黃,后啟堯舜,奠定華夏基根,是華夏民族的共同人文始祖。

[75]火正:上古時期掌火之官。

[76]重黎:就是火神祝融。

[77]太康失國、后羿代夏:夏啟晚年,生活日益腐化。他喜歡飲酒、打獵、歌舞,不理朝政。啟死,兒子太康繼位,也沉湎於聲色酒食之中,政事不修,促使內部矛盾日趨尖銳,外部四夷背叛。東夷族有窮氏首領后羿看到夏王朝內部矛盾重重,借太康外出狩獵數月不歸之時,乘機掌握了夏的政權。太康死後,其弟仲康繼位,仲康勢弱,當了傀儡。仲康死後,其子相繼位。后羿把相趕走,自己當了國王,史書上稱「太康失國」「后羿代夏」。

[78]騶吾:《山海經》中一種像虎的怪獸,騎上它能日行千里。據《山海經·海內北經》記載:「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采畢具,尾長於身,名曰騶吾,乘之日行千里。」

[79]畢方:《山海經》中長著一隻腳的鳥,它出現的地方就會着火。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

[80]巫山:《山海經》中的古山名,位於現在重慶湖北邊境,北與大巴山相連。據《山海經·大荒經》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巫山者」。

[81]獨:《山海經》中怪獸。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白身犬首,馬尾彘鬣(zhìliè),名曰獨。」

[82]孟塗:巴國的首都,現在的重慶某區。據《山海經·海內南經》記載:「夏后啟之臣曰孟塗,是司神於巴。」孟塗本是人名,他的後代以他的名字為地名來紀念他。

[83]萆荔草:《山海經》中的植物,人吃了心不痛。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其草有萆荔,狀如烏韭,而生於石上,亦緣木而生,食之已心痛。」

[84]姬不窋:后稷的後人,周族的首領,到夏王朝末期的時候,他不願意再做夏朝的農官,率部族遷徙到了戎、狄等少數民族居住的西北地區,故稱失國。

[85]塗山氏:大禹之妻,傳說為九尾狐狸精。中國上古神話中,塗山氏為夏族的始祖神。塗山氏部族是夏朝的重要成員。

[86]無條草:《山海經》中的神奇植物,古人的老鼠藥。

[87]如:《山海經》中的馬腳人手怪獸。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有草焉,其狀如稿芨,其葉如葵而赤背,名曰無條,可以毒鼠。有獸焉,其狀如鹿而白尾,馬足人手而四角,名曰如。」

[88]肥遺:《山海經》中長著兩個蛇身、四個翅膀、六條腿的兇惡怪獸。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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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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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藏巴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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