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啟事

爽！

悄然終於把這團積了幾十年的鳥氣給出了，整個人神清氣爽，走路都帶着風。

就算這只是個夢，也讓她過足了癮，就算一覺起來自己仍然是躺在病床上那個要死不活的肺癌患者，也夠本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醒，悄然想抓緊時間到處看看。

八十年代的縣城，馬路都是泥土地，街面上幾乎看不到汽車，偶爾有輛送貨的拖拉機經過，揚起的塵土能把街邊賣菜的農民嗆得直咳嗽。

周圍沒有高樓大廈，更沒有百貨大樓，要買日用品只能去供銷社，需要憑票購買，還時常缺貨。

縣城裏沒有新華書店，街頭租小人書的攤子前坐滿了小孩，還有一些成年人混在裏頭打發時間。

一個大媽在路邊支了個小攤子賣涼茶，一大杯才一毛錢，一個穿背心的大叔經過，要了一杯，仰頭灌下，那叫一個透心涼。悄然眼饞，可摸了摸身上，沒帶錢，只好搖著頭默默地離開涼茶攤。

街上有賣蜜餞果子的、彈棉花的、做衣服、修自行車的……

悄然饒有興緻地看着街邊一家家小攤子。八十年代雖然大多數人還是會看不起個體戶，但是人總是要吃飯的啊，能用自己的手藝養活一家人不丟人。

好在國家這時已經開放政策，要是放在十年前，你要想自己做點小買賣，那叫投機倒把，能把你抓起來判刑。

悄然繼續往前走，路過勞工辦，看見外面的佈告欄上粘貼著許多招工啟事。

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都是等著父母退休之後頂替他們的位置，名為「替崗」。有些父母為了孩子能儘早工作娶媳婦，甚至會提前退休把位置讓出來。

但是一個崗位只能由一個人頂上，一般都是家中的老大，剩下的子女只能自己找工作。這種貼出來的招工啟事也是門路之一，不過相比「替崗」，能通過招工啟事聘上的人也不多。

要不然需要學歷，你要是大學生那什麼都好說。要不然就是重體力活，沒把子力氣根本不敢接。也有一些是輕鬆又不要學歷的工作，不過對不起，那些都是「蘿蔔坑」，專門給一些關係戶準備的，報了也沒你的份。

而且這些工作基本都是沒編製的，也就是說你花了心思找了門路聘上了，也只是個臨時工。辛辛苦苦幹半死也不可能升職加薪，而且在人家正式工眼裏，你就是個二等人，別提多憋屈了。

上輩子陳悄然靠着梁家的關係，進了蔬菜公司做個小文員，工資低、活又多，還被正式工欺負。後來梁若愚調到省城后，梁母讓她辭了工作在家當全職太太，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可結果呢，沒了收入來源，她的衣食住行都受制於梁母，還不如當初做個小文員呢，起碼自己的收入自己做主，在家也能挺直了腰杆子說話，她是受夠了伸手找別人要錢的日子。

悄然正準備離開，就見勞工辦里走出來一個小年輕，手裏拿着一張紙和一瓶膠水，對着牆刷刷幾筆，就把紙貼在了牆上。

「養雞廠……」

悄然看着用毛筆寫的招工啟事，上面的招聘單位是距離縣城六十公裏外的一家鄉下養雞廠，要求高中學歷，年齡不限，每半個月能回家三天，每個月能拿二十八塊錢的工資。

「姑娘，你找工作嗎？」

小年輕見陳悄然盯着招聘啟事一直看，以為她想找工作。

悄然連忙揮揮手，「不不，我就是看看。」

小年輕笑了笑：「這家養雞廠在冒西村，離縣城是遠了些，但是工資還是不錯的。而且這回給的是正編名額，聘上了就是正式工，這可不多見哦。」

「正式工？那的確是不多見。」

小年輕見悄然長得好看，忍不住多說了兩句：「這家養雞廠的廠長想要找個文化程度高點的職工，大學生是不可能了，高中生我看都難。現在高中畢業的人哪個不想往市裏跑，誰會去個鄉下養雞廠，估計都沒人會來報名。我說姑娘，你要是高中學歷，一準能聘上。」

悄然向小年輕道了聲謝就離開了，她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呢，怎麼可能去報名。

離開勞工辦，悄然繼續在街上晃悠。縣城的中央地帶有個小公園，裏面聚滿了人，有父母帶着小孩出來散步的，有老人拎着鳥籠遛彎兒的，還有小年輕說着悄悄話談戀愛的。

陳悄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真好啊。

沒有病痛的身體，連呼吸都是種享受。就這麼懶洋洋地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直到夜幕降臨，她都沒捨得走。

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她強撐著不想睡，不捨得離開這裏，回到冰冷的病床上。

夜晚涼風襲來，昏黃的路燈下，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旁邊草叢裏時不時傳來聲聲蟲鳴。悄然背靠在長椅上，眼皮越來越重，最終抵不過困意，睡著了。

一夜無話。

「大妹子，大妹子，你怎麼睡在這阿？」

悄然睡得正熟，恍惚間感覺有人在拍她肩，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張開，眼前是一位戴着草帽，拿着竹掃帚的環衛大姐。

「大妹子，你怎麼睡在這兒阿？」

悄然呆愣了幾秒，腦子還沒清醒過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環衛大姐是個熱心腸，見悄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她遇到了什麼麻煩。

「大妹子，你有什麼事跟大姐我說，我給你出出主意，再不然大姐我帶你去找居委會的人，總之一定能幫你解決問題，你自己可千萬別想不開阿。」

陳悄然總算是回過神了，連忙解釋道：「大姐，我沒事，我就是……就是……」

沒想好託詞，尷尬地說不出話。

環衛大姐瞭然地笑了笑，「大妹子，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了啊，小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回去好好和你老公聊聊，把事情說開了，就好了。」

呵，讓她現在去找梁若愚聊聊，怕不是墳頭蹦迪，找死。

悄然解釋不清，只好尷尬地笑着離開。在大街上睡了一夜骨頭都痛了，一陣風吹過，打了一個大噴嚏。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昨天難道不是自己的夢嗎？怎麼過了一夜，她還在這裏？

悄然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後狠狠在臉上掐了一把。

「疼疼疼……」

疼得眼淚水都快下來了，看來真的不是夢。難道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悄然有些鬱悶，早知道這不是夢，昨天她就不會對梁家人做得這麼絕了。

算了，做都做了後悔也沒用，還是想想以後要怎麼辦吧。想到回家以後還要面對陳母的怒火，悄然就一個頭兩個大。

磨磨蹭蹭走回家，在門外探頭探腦，這個點父母應該都去上班了，家裏暫時安全。

從門口的小花盆底下找出備用鑰匙，悄悄開門走進去，再把門輕輕關好。

「姐。」

陳悄然嚇得魂都要飛出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弟弟陳志捷，一巴掌往對方腦袋上拍去。

「你想嚇死我阿。」

陳志捷往後一躲，輕巧地避開了攻擊。

「誰讓你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回家。」

悄然往屋裏撇了一眼，「爸媽在家嗎？」

「都去上班了，大哥和二哥也都出門了，現在家裏就我一個人。」

「你昨天跑出去后，家裏亂成了一鍋粥，梁家老太婆雖然緩過勁來，但是他兒子不放心，送她去市裏醫院檢查了，暫時回不來。媽差點氣瘋了，你等著吧，等她回來有你好受的。」

悄然心裏一哆嗦，就她媽那個暴脾氣，真能活撕了她。

失策，真是太失策了。得想個辦法躲出去才行。

「姐，你出門一整天了還沒吃東西吧，我給你偷偷留了兩個饅頭還有一個雞蛋，你先墊墊肚子。」

還是這個弟弟有良心，悄然笑眯眯地接過饅頭，在外面閑逛了一天，她現在是真的餓了。

「姐你慢點，小心噎著。」

悄然三兩口把兩個饅頭啃完了，又灌了一大口涼水，總算是把肚子填飽了，拿着雞蛋在手裏把玩，邊想着下一步要做什麼。

家裏是不能待了，就算她媽不發火，梁家人遲早也要找上門來，還是儘快想辦法離開家再說。可是她能上哪去呢？

「姐，你雞蛋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可就吃了啊。」說着就要去搶悄然手裏的雞蛋。

「誰說我不吃了。」悄然把雞蛋緊緊拽在手裏。

雞蛋……雞……

那個養雞廠！

悄然想到她能去哪裏了。

那個鄉下養雞廠離縣城遠，想來梁家人手也沒這麼長，不管那裏條件怎麼樣，起碼不用受母親和梁家的氣，還能給自己存些錢。

說干就干，陳悄然翻箱倒櫃地找自己的高中畢業證書。

「姐，你在找什麼？」

「高中畢業證書。」

「找那個幹啥？」

「你別管，我到底放哪了……」

時隔太久，她都忘了以前把東西放在哪了。

「在你床頭櫃第二個抽屜里。」

果然，悄然找到了自己的畢業證書。

「你怎麼知道東西在這裏？」

陳志捷一臉不屑，「你總是丟三落四的，這些東西都是我幫你收著的，要不然早不知道丟哪了。」

陳悄然心中有些感慨，她是真的忘了這些事了。上輩子嫁給梁若愚后婆婆施壓，讓她慢慢斷了與娘家的往來，對這個弟弟她關心甚少，只知道他後來過得不好，卻沒能伸手幫他一把。

悄然拍了拍弟弟的肩，「阿弟，等姐姐賺了錢，給你買很多好吃好玩的。」

陳志捷把肩膀上的手拍落，「得了吧，等你賺到錢黃花菜都涼了。」

悄然薅了一把弟弟的頭髮，拿着畢業證書，轉身離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