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12 無名之懼

瑞恩死也不會承認，就是那個把他打了個半死的都朗，將他公主抱回了營房。一時間，軍營里滿是關於他的議論，有人說瑞恩能手撕天災獸，卻不能手撕都朗，因此都朗說不定也被咬過。

這些話沒傳多久，因為說這些的人不約而同的走了霉運，比如被碎掉的黑曜石割傷了手指，或是從飯里吃出了蟲子。都朗表示對此毫不知情。

昏迷中，他能感到伊然纖細微涼的手指，為他洗凈傷口，塗上草藥。

傷口好的很快，痊癒只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雖說人類拳腳造成的傷口和天災獸相比，用隨軍醫師的話來說：「簡直跟螞蟻與大象一樣。」瑞恩的恢復速度仍然驚人。

更不要提，事後那醫生也承認，都朗這隻螞蟻能絆倒大象。

「你父親被判處叛國罪這一案件，我相信是克萊斯那幫人搞的鬼，」莫里安慰他道，而瑞恩發現，自己已不需要安慰了。心中某處閉鎖了起來，此刻在世上，他孤零零沒有親人。「放心，我會幫你調查的。」

「我沒事。」瑞恩道。

「新兵訓練開始后，你可以盡情地一展身手，」莫里道，「到那時你筋疲力竭，也有了更多的朋友，自然會好受許多。

瑞恩也這樣以為，但他不知道打擊來的這樣快。

「伊然，選一把趁手的武器吧。」

此刻，他們這一隊新兵列隊在教官卡德面前，根據上一階段的訓練結果，選擇自己今後發展的方向。

這屆的新兵很多，主要是緣於不久前那次毀滅性的天災，無數人的家園被毀，同時也激起了人們對天災的警惕與仇恨。瑞恩四處打聽，希望能找到來自托倫區的同鄉，卻失望而歸。

「我還是推薦你用槍，說真的，為此我頭疼了好久，」卡德撫摸著下巴那一縷山羊鬍，這是他說話時的癖好，有時，他還會撫摸自己的黑色耳環或鬢間長發，「雖然對付天災獸時，黑曜石子彈不如別的武器那般勁道大，可你仍然可以用它打瞎那些傢伙的眼睛。」

「你騙我，明明有的天災獸是瞎子，不用我打瞎眼睛。」伊然撅起嘴巴，不高興地說道。

「呃，這……沒錯，」瑞恩明白了卡德的心思，教官想說，像她這樣柔弱的女孩，就不該參軍，「可是，你用什麼呢？難道用斧子，或者長刀？你提起來都費勁……你又不願意去當軍醫。」

旁邊幾個男兵，看著威風八面的教官被一個小姐纏的沒頭緒，不由都幸災樂禍起來。

「我想用弓。」伊然咬咬嘴唇，堅定道，「弓箭能殺死天災獸。」

卡德大為驚愕。

「我的小姐，」他嘆氣道，「您瞧瞧這箭頭，比你的手還要大。」

「我見過女生使用它。」

「女兵……誰？」

「多莉。」伊然眼神暗淡下來，「如果可以，我想在技藝精通後用她留下的那把弓。」

「小姐，恕我冒犯，多莉的小指頭都比您的胳膊粗。」

「才沒有！」伊然矢口反駁，旁邊幾個人哈哈大笑，瑞恩毫不留情地回瞪過去，「我和她握過手……她只是因為訓練過，才顯得強壯。」

「你也像她一樣從小在白羽城耕田嗎？」卡德反問道。

「沒有，」伊然頓了一會兒，堅定地答道，「但我和她一樣想殺天災獸。」

卡德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會兒，同意了，但還是不相信她能堅持下來。

「好吧，我的小姐，」他說道，「那你要記住，有了自己的武器，就相當於正式成為了軍人，逃營，可是死罪。」

伊然點點頭，雙手接過那柄弓，瑞恩看她跟隨弓兵到另一側集合，轉過頭來，眼前空地上只剩自己和卡德了。

「啊……卡德教官。」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撓撓頭。

「小子，你就是他們口中那個狼人哪？」

狼人這綽號已經夠好聽了，這幾天，仍有人叫他叛徒的兒子，要不是都朗總及時出現在旁邊，他準會一拳打過去。

「我叫瑞恩·哈維爾。」他生硬地說。

「害，一個稱呼罷了，就連總司令維洛克斯，我們都叫他疤頭呢，」卡德隨口道，兩個耳環叮噹作響，「小子，老把這些放到心裡去，會影響你的力量啊。」

想半天，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最後，還是問道：「教官，我也要選擇自己的武器嗎？」

「嗯，莫里是這樣認為，」卡德道，「他似乎覺得，你在學習作戰技巧的過程中，也能逐步掌握變身巨狼的方法。」

「這恐怕不容易……我在學校里就不是個成績好的孩子。」瑞恩道。

「哼，有那樣的教員，成績好才怪哪。」卡德輕蔑地啐了一口，瑞恩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對他的贊同。

「所以，瑞恩，選一件武器吧，」卡德指指身後的武器架。

他早已看中了那把劍，便伸手去夠，誰知在指尖接觸劍柄的剎那，一陣輕微的觸電感使他毛骨悚然。

發生什麼事了？

他猛地縮回手。

瑞恩定睛望去，黑曜石鑄成的兵器森然林立，散發著瘮人亮光。這源自大地深處，伴隨岩漿而出的頑石，竟讓他不寒而慄。

他猶豫了。

「怎麼？」卡德揶揄的聲音傳來，「你怎麼還不如那個克洛諾斯小姐堅定？」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我在怕什麼啊？他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只感到雙手，兩腿，都不由自主的顫抖，帶著他向後退。

「你怎麼了，哈維爾？」卡德逐漸嚴肅起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人類肌膚的溫度傳遞而來，他感到心神一陣安寧。

「我……我不知道，教官，」兩人離開武器架，瑞恩立刻感到癥狀消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跨前一步，立刻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我在怕那些武器。」雖然很難以啟齒，但殘酷的事實就是如此，「卡德教官，我在怕那些黑曜石……」

「黑曜石？你怎麼會怕黑曜石呢！？」

「不知道……」瑞恩痛苦地搖搖頭，「我一靠近那裡就渾身哆嗦，所以只能這樣猜測……而且，我以前是不怕這東西的。」他感到一陣莫大的無助和不甘，殺光天災獸……唯一能殺死他們的武器就是眼前這些，黑色的死神，製成黑色的刀刃，黑色的箭頭。

「……別慌，瑞恩。」卡德比他先接受了這個事實，「雖說人們總會怕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是……怎麼會這麼巧？我想，你不是一個膽小鬼罷？」

「當然不是！」瑞恩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再一次嘗試用手去拿那把劍，然而，這一次肌肉的反應前所未有的強烈。他努力了好幾次，最終還是無法握住劍柄。

瑞恩揚臉望向天空，為的是不讓淚水流下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到了最重要的關頭，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說什麼一展身手……訓練到精疲力竭……而我連武器都沒有……

「我也覺得你不是，膽小鬼怎麼兩次從天災獸嘴裡活下來呢？」卡德撥開他的手，一揚眼前的長劉海，「既然這樣，瑞恩，就不要勉強自己。」

「可是，假如我連武器都拿不起來，又有什麼辦法去殺死那些惡魔……？」瑞恩看向武器架上的把把兵器，彷彿諷刺他的利齒。

「我恐怕給不了你答案，但是，疤頭……維洛克斯司令應該可以。」卡德沉思片刻，回答道，「瑞恩，先回營去，我會把一切報告給司令。」

「維洛克斯……」瑞恩瞧卡德自信的樣子，不知他到底有多少把握，「這是個怎樣的人啊？」

「眾說紛紜，」卡德答道，「有人說他是對天災研究到痴迷的瘋子，也有人說他是超人，能從五層樓頂躍下無傷，迎著雪崩獨自砍死幾十隻座狼。」

「……聽著不像個好相處的人。」

「哈，唯獨沒人這樣說他，」卡德露出了一絲笑容，「小狼崽，別責怪自己。那邊有鐵制的武器，你可以先試試手。」

傍晚，卡德的話帶給他的希望感逐漸消退，當他拖著沉重步伐往回走時，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丟人。新兵們一個個拿著自己新到手的武器，興高采烈的從他旁邊走過時，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彷彿他是不合格的代名詞。

伊然追來拉他去食堂，瑞恩卻頭一轉，獨自走進男兵宿舍，留下一臉驚愕的女孩立在原地。

「喂？」一個試探的聲音出現在他頭頂，是他的新室友，一個灰白色頭髮的男孩，有一張圓圓的臉。

「怎麼？」他懶懶地回應，瑞恩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晚上還有訓練……是關於戰場機動的，很重要。」

「我不去。」

「嗯？不行呀。你沒聽見教官最後說，這節課不來有生命危險。」

……我當然沒聽見。

「關你什麼事？」

「不行，你必須去，教官沒騙人。」那人堅持道，「我聽老爸說過，如果你不會這個，在面對天災獸時活不過十秒鐘。」

……十秒鐘？

「真的！」男孩堅持，「你不信？你去問我——」

「讓你老爸喂鳥去吧！」瑞恩大吼，一躍而起，不知為何，他的心情遭到了極點，「十秒鐘？我兩次面對天災獸都活下來了！——」

「啊，等等，你就是狼人？」男孩似乎沒聽到自己惡毒的咒罵，反而睜大雙眼，興奮起來，「那你更要去了啊，我老爸說，你可是人類的希望啊。」

……

「你能不能不要總提你老爸了？」瑞恩盡量保持禮貌，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出現在喉嚨處，「如果你知道我是……狼人，那你應該也知道，狼人的父親，已經……被處死了。」

男孩的圓臉露出驚愕，片刻后充滿了惋惜和自責：「抱歉，狼人。」他說道，「我忘記了……我老爸告訴過……哦！對不起……」

他趕緊閉嘴，瑞恩站起來，發現這男孩體型強壯，個頭不高，但是眼睛里滿是善意。

「好兄弟，」瑞恩苦悶地問道，「你老爸是誰？」

「羅納·肖特，斧兵。」男孩道。

羅納……這個名字讓瑞恩想起來，那個壯如熊的戰士。

「是不是那個小隊隊長？」瑞恩問。

「是，但他最近推辭了新隊長的任命，因為他的隊員……都，都死了，他說，他沒能在隊員身旁，保護他們。」小肖特囁嚅道，「他很難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狼人，我也很替你難過。」

「你父親的隊員是為保護我而死的。」瑞恩唐突說道，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多麼慚愧。

前一秒，他還在吹噓自己兩次面對天災獸都活下來了呢。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他向對方伸出右手。

「我叫蓋瑞，」他答道，面露驚愕，「我……我真能和你握手嗎……你那麼厲害……」

「瑞恩·哈維爾。」瑞恩默默緊握住蓋瑞的手。

我厲害什麼……瑞恩心中默默滴血。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躺在這裡，跟在蓋瑞後面走出宿舍門時，他的心已恢復平靜。

哪怕只是為了被冤死的父親，被天災吞噬的母親和姐妹，還有為保護我而死的亞伯，多莉，以及兩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