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颱風

陳娟跟著父母是最後過來的，不過她一聽到那個被打得快要死掉人是方瑞雪，就趕緊剝開圍成一圈的人，硬是擠到了風暴的中心。

颱風的風眼是最風平浪靜的地方。

外面的人討論的再怎麼熱火朝天義憤填膺的，方瑞雪也就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笑口常開小口地喝著趙學香喂到她面前的水。

其實方瑞雪不想喝來著，因為她只要一牽動臉上的任何一塊肉或者一根筋，那都是鑽心的疼痛。她現在有點後悔把自己搞得這麼慘了。

「小雪……嗚嗚嗚……小雪……」陳娟一見方瑞雪那副爹媽都恨不得認不出來的樣子，就開始哭，「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就這樣了呢？你是不是很疼啊小雪……嗚嗚嗚……」

「別哭了你，人家方瑞雪都沒哭呢，你哭個什麼勁兒啊！」李巍最厭煩女孩子哭，陳娟一哭他就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要炸開了。

「李巍！」趙學香偏頭瞪一眼自己兒子。

被自己老媽瞪了，李巍乖乖閉了嘴，把剛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學香姨，謝謝你。」嘴巴終於得空了，方瑞雪給趙學香道了聲謝，聲音細若遊絲。

聽到她說話，趙學香高興壞了：「小雪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身上哪裡疼啊？告訴學香姨好不好？」

「姨，我沒事，我就是、我就是……」方瑞雪哽咽了一下，眼眶又被淚水填滿了。

陳紅梅注意到這邊，立馬從一堆人的討論里抽出身來，蹲下身來柔聲對方瑞雪說：「小雪啊，你有什麼委屈你就跟姑姑講，姑姑是專門保護小朋友的人，你跟姑姑講姑姑一定幫你。」

方瑞雪無比慶幸白澍村有一個明事理的村長和婦聯主任，這兩個人都是熱心腸的實實在在為人民群眾解決問題的好乾部，如果換了其他的人，她今天的謀划，也許就起不了這樣的效果了。

「姑、姑姑，我姨、我姨她、她不讓我讀書，她、她還打、打我……」方瑞雪抽噎著一字一頓地說著，她開口的時候，周圍原本還在討論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整個屋子裡就只聽得到方瑞雪一個人抽泣的聲音。

「她憑什麼不讓你讀書啊！她還打人！她只是個后媽——」陳娟的媽媽趕緊一把捂住自家女兒闖禍的嘴。

屋裡的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都是諱莫如深。

有些話，陳娟這個小孩子說得，他們大人卻是說不得。

他們可以看熱鬧，可以談八卦，他們甚至可以同情方瑞雪憐憫方瑞雪，但是他們卻不能當著紀永珍的面，質問她憑什麼打人，憑什麼不讓孩子念書。

說白了那都是別人的家事，外人都是不能插手的。

李巍看一看自己的媽媽，再看看周圍其他的大人，剛才分享別人家的「閑事」的時候倒是挺熱鬧，但是現在，都是一臉的安靜如雞。

方瑞雪也明白這種「各掃自家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態，不是這些鄉親鄰居心冷不願意幫忙，而是有些事不能幫，幫了就是給自己惹來一身的騷，洗都洗不掉。

「姑姑，我想讀書，我就只是想讀書而已啊！」方瑞雪的聲音細若蚊蠅，卻是種種的落在所有在場的人的心裡。

這其中不乏有當初跟方瑞雪的生母關係親近的，聽到方瑞雪的話，都轉過頭去悄悄抹眼淚。

「金梅啊！你看是不是叫幾個人去一趟小雪家裡。孩子拖著一身的傷跑過來，也是為了尋求咱們的幫助，都是從小看著長大的，能幫咱就幫一把吧。」年紀最大的楊爺爺開口說。

「叔，我當然是想幫，但是……」陳紅梅苦著一張臉欲言又止。

她的工作就是專門調節這些家庭矛盾，保護婦女和兒童的合法權益的，可是這話總是說起來好聽，執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新華國才成立多少年？社會經濟才發展了多少年？愚昧的舊思想一代傳一代，早就深入人心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根除的。

就連她自己，也不過是多讀了兩年書多學了兩年知識，願意接受新思想，才能坐到村裡婦聯主任的這個位置上，可是真正的了解婦聯的工作、認同的婦聯的工作的人，又有多少呢？

參加工作這麼些年，她遭受到的白眼和唾棄還少嗎？當初的那一顆火熱的心，如今怕是早就涼透了。

「我知道這事不好辦，但是孩子都被打成這樣了，就算只衝著孩子叫我們的那聲姑、爺，我們也該幫幫她。更何況孩子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是想念書而已，現在誰家的孩子不上學啊，又不是舊社會了，這事兒啊，德才的那口子做的不地道。而且啊，咱們村裡可不能助長這樣的風氣，萬一有人有樣學樣，特別是教壞了下一代，可怎麼辦？」

楊爺爺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紅梅要是再下不了決心，那她這麼多年的書就白讀了。

「叔，我知道了，我這就讓軍子帶上幾個男人，去小雪家裡走一趟。」

「我也跟著去吧，紀永珍那個人，撒起潑來沒臉沒皮的，不一定就聽軍子他們的。」

楊爺爺領著幾個人往方瑞雪家那邊去了，幾個女人圍著方瑞雪，細聲細氣同她講話。

因為受傷了，方瑞雪說話很慢，別人問一句她就答一句，話不多，但是沒有一句是說紀永珍和方德才不好的。

翻來覆去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不怪爸爸和姨，是她自己不好，爸爸和珍姨沒有做錯，是她自己堅持要上學」。

「萬一你姨和你爸就是不讓你上學咋辦啊？」有個沒眼色不嫌事多的人問。

方瑞雪眨一下眼，死命咬著嘴唇不說話，眼淚就跟斷線了的珠子一般落下，打在她髒兮兮的手背上。

「你這人真是，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見又把方瑞雪惹哭了，說話的那人收到了其他人的一致控訴。

「我嘴賤我嘴賤，我討打。」那人趕緊抬手「啪啪」打了兩下自己的嘴，「小雪，嬸子瞎說呢，你別當真啊！你肯定能上學的啊！」

「謝謝嬸子。」方瑞雪含著淚感激地看著那個嬸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