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冬事 險識破

宴冬事 險識破

祁琬一行人回至慈恩寺時,已近傍晚時分,宴冬主持率眾僧在寺門前迎接,昏黃門燈搖搖掛起,映襯得每一個人臉上平靜祥和。

祁瑾步下馬車,雙手合於胸前恭謹施禮,「打擾主持了,皇姐先前曾於火海中救出一位公子,現下那位公子受了重傷,聽聞主持醫術高明,皇姐希望主持能大發慈悲救助這位公子。」

「衲子榮幸,得安楚公主青睞,必不負期望。」宴冬垂首還禮。

另一輛馬車上的祁琬扶著南霽庸走了下來,南霽庸渾身血跡斑斑,整個人已處於半昏迷狀態,祁琬也好不到哪裡去,全身依舊酸軟,以瘦弱的肩膀架扶著南霽庸,兩個人走起來搖搖晃晃。

祁瑾示意,禁衛軍上前將南霽庸提了起來,祁琬這才鬆一口氣,扯著袍袖的一角拍了拍,祁瑾指著祁琬對宴冬介紹道:「這位是本宮的太子詹事,姓常名琬,本是留給皇姐供差遣,現下被皇姐指派來照顧那位公子。」

宴冬點了點頭,對著祁琬那黢黑的小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祁瑾又指著被禁衛軍提著的南霽庸道:「這就是火海中救出的那位公子,姓南名霽庸,舊傷未愈今日又受了刀傷,就有勞主持了。」

宴冬上前查看南霽庸的傷勢,祁琬對祁瑾眨了眨眼,心想不愧是親弟弟,此番說辭甚是完美,既坐實了她的身份,又解了南霽庸的困境。宴冬查看完傷勢,對身邊僧人囑咐了幾句,便著人將南霽庸背伏進慈恩寺,宴冬又回頭對祁琬道:「衲子剛已吩咐去備草藥,順道將常詹事的手腕也敷一下。」

祁琬這才意識到自己也受了傷,心底更是為宴冬的心細如髮所折服,宴冬比她大八歲,她小時候由母后帶著到慈恩寺燒香祈福時,她總是跟在宴冬的屁股後面,央他偷偷帶她到後山去玩,等回來時,宴冬便會被老主持罰面壁思過,她就蹲在邊上吃著雞腿看。

一晃直到她十五歲,宴冬已成為一寺住持,而她出嫁后就再也沒見過了,她還記得出嫁前一日,宴冬託人將親手謄抄的六部佛經送進她的殿里,只求她福壽安康,後來的艱苦難熬的每個日日夜夜,她都是靠著那佛經支撐了下來。

祁琬看著那瘦瘦的背影發著呆,宴冬走出兩步又回過頭,面容和悅,「起風了,常詹事還是趕緊回廂房罷,莫要著了涼。」

祁琬愣了愣,憂鬱的小黑臉立馬扯出一抹笑,「勞主持費心了,我這就回去。」

祁瑾見無它事便回宮復命,祁琬由僧人攙扶著緩緩踱回了清安院,她雖嘴上說先回清安院給安楚公主復命,實則是想回到這個隱秘的空間沐浴更衣,這一整日滿身的汗水與血水,渾身黏膩,抖擻兩下都能聞到一股酸臭。

采苓服侍祁琬泡完熱浴,長發還未束起,就有僧人將草藥送到了清安院門前,僧人圍著面巾掩著口鼻,將宴冬主持的囑咐一一告訴了采苓。

采苓端著草藥送到了祁琬身前,「公主您看,宴冬主持真有心了。」

祁琬抬眸掃過去,只見熬得濃郁的一小碗草藥,乾淨整潔的紗布上覆著青青草藥,瓷碗邊一塊巾帕,幾顆去苦味的梅子。祁琬湊上前捏著鼻子將一碗草藥一干而盡,緊接著又將梅子扔進嘴裡。

「剛才僧人還說,但凡送到清安院的東西,宴冬主持都會親自過目,尤為上心,想必常詹事也是沾了安楚公主的光。」采苓邊將紗布輕輕往祁琬手腕上敷,邊笑道,「公主,您這是自己沾了自己的光啊。」

祁琬臉上漾出笑容,「宴冬向來照顧本公主,自小便是,所以我很信任他。」

所以才敢把南霽庸交到他手裡,祁琬心裡默默道,「也不知南霽庸什麼情況了,後背刀傷應該不至於要了他的命罷。」

「采苓,取套乾淨外袍,再取些黑粉來,我要收拾下去看看南霽庸。」

采苓為祁琬束起頭髮,簪了一根白玉,儼然一副清麗公子模樣,采苓瞥了眼黑粉,有些嫌棄,「公主您為什麼要抹那麼多黑粉?這白白嫩嫩的臉多好看啊。」

「臉黑才像個男人。」

「可奴婢看南霽庸臉也不黑啊,宴冬主持的臉也不黑啊,還有太子殿下的臉……」采苓還要再例舉,被祁琬一個眼刀殺了回去。

祁琬修整完畢,讓僧人帶領著到了宴冬主持的清絕院,南霽庸正卧在左廂房,血水一盆接一盆的從房裡端出,祁琬心想南霽庸的舊傷應該全崩裂了,也不知道此刻有沒有清醒。

「常詹事進來看望罷,門外風大。」宴冬站在內室門帘處對著祁琬招了招手,細長手指上沾滿血跡,在搖搖燭光下格外扎眼。

「打擾了。」祁琬打簾進入,首先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南霽庸,只見他緊閉雙目,面色慘白,全身的傷口已經都被處理好了,也換了一身乾淨的中衣。宴冬擦拭完手指后,又吩咐人將湯藥放在床頭,對祁琬道,「南公子還在高燒昏迷中,這麼重的傷,他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祁琬想起南霽庸替自己挨的那兩刀,有些擔憂,「那他後背的刀傷會影響他參加下個月的春闈嗎?」

宴冬搖了搖頭,「他小腿的傷深可見骨,後背的刀傷雖已縫合,卻也是失血過多,他最近這段時間最好卧床休息,不能有太過劇烈的運動,下個月的春闈怕是不能參加了。」

「我看他甚是努力,要是知道不能參加春闈,他該多傷心。」祁琬扯著自己的衣角,心頭湧上難過,其實不參加也好,她記得她出嫁那一日正好是春闈放榜,她還特意讓采苓去打聽了,南霽庸榜上無名。

祁琬思考之時,下意識咬著嘴角,宴冬側頭望著,眉眼中忽有一絲波動,「常詹事,衲子唐突說一句,你與衲子相熟的一個人甚是相像,只不過她是位女子。」

祁琬心頭一驚,被認出來了?

她還在心驚膽顫著,宴冬又低低開口補充道:「且是位世間纖塵不染的明艷女子」。

「呵呵,想必宴冬主持出現了錯覺,下官一個男子怎會與女兒家相像,更勿提明艷女子了,折煞下官。」祁琬攏著衣袖故意粗聲笑著,只見宴冬低笑搖頭,「要不說衲子唐突了,我剛那麼說對她也是一種唐突,我真是糊塗了。」

祁琬知道宴冬性格溫和,便大了膽子試探道:「敢問主持所說明艷女子是誰?下官如此有幸能與之相像。」

宴冬微微一笑,「就是有那麼一個人而已。」

祁琬心下長舒一口氣,那看來不是自己,應該沒有被識破。

祁琬又寒暄了幾句才趕回清安院,南霽庸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才醒來,之後祁琬每隔兩日便去清絕院探望,在宴冬的照料下,南霽庸的氣色逐漸紅潤,休養了七八日後他便要求讀書,祁琬為他的身體考慮,只帶了幾本書過來,南霽庸不想浪費時日,求了宴冬同意后便搬回清安院,每日埋頭苦讀,晚間更是挑燈夜讀,慈恩寺夜值的僧人對他佩服不已。

半月已過,南霽庸的傷勢已恢復大半,正常走路亦不成問題,但要想參加武舉考試那就是不要命了。春闈前一夜,祁琬打算再勸勸南霽庸,世上之路千萬條,何必獨闖武舉,但當她推開廂房的門時,滿是書冊的屋裡連個人影都沒有。

祁琬找遍了清安院沒有發現南霽庸,采苓站在廊里指了指後山,「奴婢看他從後山道下山了,公主您找他何事?」

「無大事,就是囑咐兩句。」祁琬雙手背在身後,眯眼瞧了瞧落日的餘暉,回頭道,「我也下山去一趟,不用讓暗衛跟來,放心。」

祁琬一路走一路欣賞落日美景,心情無限美好,想想上一世明天該是她出嫁的日子了,當時滿心期待無限嬌羞,現在想來不免酸澀,走過那麼一遭,才發現獨自一人望著遠山遼闊欣賞黃昏美景,未嘗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走至永安侯府外宅的廢墟時,果不其然發現了那個清瘦少年,他正翻身跨出水井,背後背著兩個包袱。祁琬走上前,笑道:「你這是在井底下存了多少寶貝?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不怕,他們都認為這個地方得過豌豆瘡了,是晦氣的地方,沒人願意來的。」南霽庸拭了拭額頭的汗,盯著祁琬,「常詹事來這裡做什麼?」

祁琬拍了拍衣袖往石凳上一坐,清著嗓子道;「我這不是跟來看看,萬一你跑路了呢,我也好跟公主交待。」

南霽庸滿臉誠懇,「放心,我不會跑路,我感念公主的救命之恩,我會等公主熬過這場病。」

祁琬滿意地點了點頭,南霽庸放下包袱坐在祁琬對面的石凳上,猶豫再三才開口問道:「常詹事,冒昧求你個事情,一直在慈恩寺休養卻從未見過安楚公主,能否麻煩你帶我去求見公主?」

祁琬一愣,「你,你去求見公主有什麼事嗎?」

「也,也沒什麼事。」南霽庸低頭搓了搓手,耳尖泛著紅,「只是明日要參加武舉了,考場之上生死未定,我想上場之前當面跟公主道一聲謝,謝謝她的救命之恩,我若得勝歸來,日後必鞍馬相隨。」

言語懇切且悲涼,讓人無法拒絕,南霽庸邊說邊抬起頭,目光灼灼,清亮眸子瞧得祁琬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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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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